英语世界中国现代作家传记研究之回顾与展望
2023-05-10杨学民
杨学民
(南京晓庄学院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1171)
英语世界中的中国现代作家传记研究属于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之研究,是国际上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学术共同体的重要分支,也是英语世界理解、审视中国现代作家作品的窗口。同时,因为这些传主身上汇聚了多重象征符码,他们也是英语世界透视现代中国的政治、思想和文化的窗口。站在走向中国式社会主义现代化的起点上,确立以中国为主体的立场,以平等对话的姿态,对这些作家传记进行研究,发掘其学术新见以及“误读”“盲视”、意识形态偏狭和强制阐释等而进行汲取,以及还原、论析、批判和纠正等,既有益于提升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水平,也有助于建构民族化的现代作家传记诗学。更为必要的是,研究和反思英语世界中的“他者”如何以他们的“视界”选择、建构中国现代作家形象,检视西方中心主义及其问题意识和理论方法,既有助于实施“中国文化走出去”战略,也有助于“讲好中国故事”。
一、 英语世界中国现代作家传记概览
英语世界中的中国现代作家(1917年——1949年成名的作家)传记,即出生、生活、学习或工作在以英语为母语的国家和地区(主要包括美国、英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等)的学人书写的中国现代作家英文传记。据初步统计,此类传记不少于100部(篇),既有自传,也有他传;既有独传,也有合传,类型多样,风格多姿多彩。其发展历程大体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即萌发期、开拓期和拓展期。
1. 萌发期(1930—1950):英语世界中国现代作家传记萌生自20世纪30年代初。胡适在1931年用英文写过一篇自传,收入纽约西蒙·舒斯特出版社的《人生哲学家》一书中。美国著名记者埃德加·斯诺写的鲁迅传记《鲁迅——白话大师》1936年1月发表在美国《亚洲》杂志上。此外他还写有《活的中国:丁玲》(Living China: Ting Ling)等。美国记者里夫的(Earl H·Leaf)在这一时期也发表了《丁玲:新中国的先驱者》《丁玲在西北》《女战士丁玲》等。从列举的传记来看,萌发阶段的作品都比较简短、粗略,只是对作家某一阶段行状的概述,基本上都属于作家剪影。尽管如此,它们却为后来的作家研究和传记书写提供了很有参考价值的史料。
2. 开拓期(1960—1980):西方汉学的历史非常悠长,但关注的重心一直是中国古典文化,直到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才逐渐转向对中国现代文学和文化的研究。在“冷战”的国际形势下,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The History of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于1961年面世,它可以说是英语世界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一个里程碑,正式开启了英语世界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历史。此后在英语世界出现一批作家专论和作家传记,形成了中国现代作家传记研究和写作的高潮。公开出版的代表性传记文本有:贾祖麟(Jerome Bailey Grieder)《胡适与中国文艺复兴》(Hu Shih and the Chinese Renaissance: Liberalism in the Chinese Revolution,1917—1937,1970年版)、 金介甫(Jeffrey C. Kinkley)《沈从文传》(The Odyssey of Shen Congwen,1987年)、许芥昱(Kai-yu Hsu)《闻一多传》(Wen 1-To,1980年版)、奥尔格·朗(Olga Lang)《巴金和他的著作:两次革命中的中国青年》(Pa Chin and His Writings:Chinese Youth between the Two Revolutions,1967年版)、李欧梵(Leo Lee)的《铁屋中的呐喊:鲁迅研究》(1987年版)、威廉·莱尔(William Lyell)的《鲁迅的现实观》(Lu Hsun’s Vision of Reality,1986年版)、John Y. H. Hu(胡耀恒)《曹禺评传》(Ts'ao Yu,1972年版)、张错(Dominic Cheung)的《冯至评传》(Feng Chih,1979年版)、胡志德(Theodore Huters)《钱钟书传》(Qian Zhongshu,1982年版)、汉乐逸(Lloyd Haft)的《卞之琳:中国现代汉语诗歌研究》(Pien Chih-lin:A Study in Modern Chinese Poetry,1983年版)、恩斯特·沃尔夫(Ernst Wolff)《周作人传》(Chou Tso-jen,1971年版)、张润梅(Chang Jun-mei)的《丁玲的生平与创作》(Ting Ling: Her Life and Her Work,1978年版)、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萧红评传》(Hsiao Hung,1976年版)、利大英(Gregory Lee)《戴望舒:一个中国现代派诗人的生平及其诗》(Dai Wang Shu:The Life and Poetry of a Chinese Modernist,1989年版)、芮效卫(Roy,David Tod)《郭沫若的早年岁月》(Kuo Mo-jo:The Early Years,1971年版)、沃勒·兰伯尔(Ranbir Vohra)的《老舍与中国革命》(Lao She and the Chinese Revolution,1974年版)等。除此之外,不少以中国现代作家为题的英语硕士和博士论文中也有作家传记。比如舒尔茨(W.R.Schultz)的《鲁迅创作的年代》 (Lu Hsun,the Creative Years)等,这是美国本土学者第一篇以鲁迅为研究对象的博士论文。
由上述代表性传记作品可以看出,这一阶段英语世界的中国现代作家传记基本上涵盖了大部分中国现代著名作家,奠定了英语世界中国现代作家传记的基本格局。显而易见,传主的选择明显地受到冷战意识形态的影响,所选传主大部分是具有意识形态“缝隙”的作家。有的是被中国大陆文学史边缘化甚至否定的作家,有的是在国际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界存在比较大争议的作家。梅尔·戈德曼(MerleGoldman)在1960年代曾经写过一本书《共产党中国文学界的持异议者》(Literary Dissent in Communist China),主要考察的是在延安整风运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的批判胡风运动、反右运动和大跃进运动中,艾青、冯雪峰、何其芳、萧军、胡风、丁玲、陈伯达、周扬、郭沫若等人与彼时的正统马克思主义者之间论争的情况。这种选择研究对象的视角在本阶段传主的选择方面很有影响。另外一个特点是,这些传记大部分都倾向于在社会历史环境和变革中对作家形象进行整体把握,以凸显作家的个性特征,形成了一种传记书写模式。
3. 拓展期(1990—):“冷战”结束以后,英语世界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发生了转向。“到了20世纪80年代末,英文学界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在总体上开始与北美的文学研究同步发展,而不再跟随新兴的区域研究或者传统的汉学研究。随着20世纪60年代来自欧洲的批判理论的出现,新马克思主义启发下的意识形态批评逐步开始扭转北美学界,在那里新批评对于文学完整性和天才作家之审美杰出性的强调迅速失势。”(1)张英进:《五十年来海外中国现代文学的英文研究》,《文艺理论研究》2016年第4期。英语世界的中国现代作家传记研究和书写也发生了阶段性变化,传记文本数量在逐步增大。代表性传记文本有:丁淑芳(Dora Shu-Fang Dien)《丁玲和她的母亲:文化心理学研究》(Ding Ling and Her Mother: A Cultural Psychological Study,2001年版)、陶普义(Britt Towery)《老舍——中国的故事大师》(Lao She, China’s Master Storyteller,1999年版)、查尔斯·J艾勃(Charles J. Alber):《忍受革命:丁玲与国民党中国的文学政策》(Enduring the Revolution: Ding Ling and the Politics of Literature in Guomindang China,2002年版)和《拥抱谎言:丁玲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文学政策》(Embracing the Lie: Ding Ling and the Politics of Literature i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2004年版)、秦乃瑞(John Derry Chinnery)《鲁迅的生命和创作》(The Life and Works of Lu Xun(1881—1936): Pioneer of Modern Chinese Fiction and Combative Essayist,2014年版)、何杏枫(Hoyan Carole H.F.)《张爱玲生平及作品研究》(The Life and Works of Zhang Ailing: A Critical Study,1996年版)、司马新《张爱玲在美国:婚姻与晚年》(Eileen Chang in America,1996年版)、徐志摩的嫡孙徐善曾(Tony Hsu)《志在摩登》(Chasing the Modern,2016年版)、Robert A. Brickers的《关于老舍,伦敦和伦敦传教会的新发现,1921—1929》(New Light in Lao She, London, and the London Mis-sionary Society, 1921——1929,1994年版)、钱锁桥《林语堂传:中国文化重生之道》(Lin Yutang and China’s Search for Modern Rebirth,2018年版)、费慰梅(Wilma Fairbank)《林徽因与梁思成》(Liang and Lin,Partners in Exploring Chinas Architectural Past,1994年版)等。特别要提及的是穆润陶教授(Thomas Moran)主编的《中国小说家传记辞典1900—1949》(Chinese Fiction Writers,1900—1949)于2007年问世,约50万字,它为1900至1949年期间的34位中国著名小说家作传,传主包括艾芜、巴金、包天笑、冰心、程小青、丁玲、蒋光慈、赖和、老舍、凌淑华、刘鹗、路翎、鲁迅、庐隐、茅盾、穆时英、钱钟书、沈从文、师陀、吴趼人、吴组缃、无名氏、向恺然、萧红、许地山、徐枕亚、杨逵、叶绍钧、郁达夫、曾朴、张爱玲、张恨水、 张天翼和赵树理。
与上一阶段相比较,本阶段传记文本的规模有了扩大,意识形态的包容性也增强了,所谓的左翼和右翼作家都成为了传主,有独传,也有了合传,传记体式走向了多元化。除此之外,拓展期的作家传记与开拓期的作家传记具有明显的对话性,重在重新塑造传主形象,或改正了以前传记中的错误,或补充了相关史料,或延伸了传主的生平时间。
二、 国内外英语世界中国现代作家传记研究回顾
国外对英语世界的中国现代作家传记的研究基本上是紧随传记出版而展开的,始于20世纪60年代,大体分为两类:一是传记书评或序言。C. T. Hsia(夏志清)、Philip Williams(菲利普·威廉姆斯)、Perry Link(林培瑞)、William A.Lyell(威廉·莱尔)等著名汉学家分别对Ernst Wolff《周作人传》、Jeffrey C. Kinkley《沈从文传》、Leo Ou-Fan Lee《铁屋中的呐喊:鲁迅研究》、Britt Towery《老舍:中国的故事大师》等英文传记进行了专题评论。夏志清为司马新的《张爱玲在美国》写了序言,认为“本书是兼顾张爱玲早期、后期生活和创作的全传,也是世上第一部张、赖合传。关于张爱玲来美之后的下半生,司马新发掘资料之多,实在没有第二人可同他相比的。凭了这些资料,他肯定了张、赖二人的相互关爱,这个大前题我想是应该成立的。”(2)司马新原著,徐斯,司马新译:《张爱玲在美国》,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14页。但无论是书评还是序言,都重“述”而轻“评”,严格说来,算不上正规的学术研究;二是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论著中对英语世界的中国现代作家传记的点评。王德威在《海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历史、现状与未来》(3)王德威:《海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历史、现状与未来——“海外中国现代文学译丛”总序》,《当代作家评论》2006年第4期。一文中就提及了鲁迅、沈从文等多位作家的英文传记。
夏志清、王德威、葛浩文、张英进等汉学家的有关论著多是对个案传记的印象式批评,重在阐发传记著作对传主个性之新发现,而未曾进一步论述如何以及为何建构如此的传主形象。由于缺少英语世界的中国现代作家传记这一宏观坐标系,也导致只见树木不见森林。遗憾的是,迄今为止未见国外出现对英语世界的中国现代作家传记进行系统、深入研究的专著。
国内对英语世界中国现代作家传记的研究起步比国外要晚一些,学界真正开始关注英语世界的中国现代作家传记已是20世纪80年代。国内的此类研究主要存在三种情况:一是对英语世界的中国现代作家传记的专题研究,如王苗苗《奥尔格·朗(Olga Lang)的巴金传记研究》(4)王苗苗:《奥尔格·朗(Olga Lang)的巴金传记研究》,《中外文化与文论》2016年第3期。等,比较系统地介绍了Olga Lang的两部巴金传记的内容,概括了作者建构的巴金形象特征,但并没有深究传主形象的建构方法和机制等问题;二是在个案作家传记研究中对其中英文传记的比较研究,如张梦阳《鲁迅传记写作的历史回顾(一)》(5)张梦阳:《鲁迅传记写作的历史回顾(一)》,《鲁迅研究月刊》2000年第3期。、杨会《体验与旁观—肖凤〈萧红传〉与葛浩文〈萧红评传〉比较》(6)杨会:《体验与旁观—肖凤〈萧红传〉与葛浩文〈萧红评传〉比较》,《文艺评论》2007年第4期。等。它们呈现异同,评论创见,其跨文化的比较方法具有启示意义;三是在研究海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时评论英语世界的中国现代作家传记,如刘洪涛主编的《新世纪国外中国文学译介与研究文情报告·北美卷2004—2006》(7)刘洪涛主编:《新世纪国外中国文学译介与研究文情报告·北美卷2004—2006》,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版。、季进、余夏云《英语世界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综论》(8)季进,余夏云:《英语世界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综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杨四平《跨文化的对话与想象》(9)杨四平:《跨文化的对话与想象》,东方出版中心2014年版。等均有关于英语世界中国现代作家传记的论述“星散”在论著中,显然不够系统、深入。近年来出现了一批系统研究英语世界的中国现代作家研究的论著,比如王苗苗《英语世界的巴金研究》、周娇燕《英语世界的茅盾研究》、郑澈《英语世界的胡适研究》、杨玉英《英语世界的郭沫若研究》等。它们旨在全面梳理和评论英语世界的作家研究情况,都在作家生平研究的章节里涉及到作家传记,遗憾的是大都重在史料的梳理和对作家传记内容的概述,对于“如何塑造传主形象”等问题并没有展开。作家个案研究的增加,促进了整体研究的开展。胡燕春、宋立英的《美国汉学界关于中国现当代小说家传记的阐释视角》一文把英语世界的沈从文、钱钟书、端木蕻良、丁玲和萧红的传记作为一个整体进行把握,指出:“相应传记的考察视域展现出社会历史分析、文化地理批评、心理分析以及性别批评等多元取向与复杂流变,体现出美国现代汉学领域的相关研究在视域转换与发展态势等层面的各种特征。”(10)胡燕春,宋立英:《美国汉学界关于中国现当代小说家传记的阐释视角》,《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4期。
综上所述,国内外对英语世界中的中国现代作家传记的研究主要是书评、点评和个案比较研究,呈现出西方学术话语主导下零散、印象式、个案性或视角单一的态势;关注的主要问题是“建构了什么形象”,而未曾进一步探究“如何建构形象”“为何如此建构形象”以及“形象建构得如何”等问题。总之,既有成果中未见围绕“传主形象建构”这一传记文体的核心问题展开的整体、深入、系统的专门研究,也未见在此基础上的理论建构成果,且缺乏对西方中心主义的省思。故此,有必要立足于中国主体立场,摸清英语世界中国现代作家传记的历史与现状,将其作为整体研究对象,置于跨文化研究视野中,综合多学科理论方法,开展不同维度的深入研究和批判。
三、 英语世界中国现代作家传记研究展望
传记是以传主形象建构为核心的一种诗性话语模式。英语世界中的中国现代作家传记研究应围绕“中国现代作家形象建构”这一核心问题而深入、系统的展开。除了回答既往研究注重的“建构了什么形象”这一层面的问题之外,还要进一步回答“如何建构形象”“为何如此建构形象”和“形象建构得如何”等问题。研究的逻辑进路也须从传记“故事层”研究,渐次深入到“叙述层”,然后到“文化层”,最后落脚到“价值评估层”。同时在每一逻辑环节重视中外传记的比较、反思和普遍规律探究,立足于中外传记文本,初步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作家传记诗学”。具体可以从以下几个层面展开。
1. 描述和审视英语世界中的中国现代作家传记建构的作家形象。英语世界的中国现代作家传记“建构了什么形象”是首先要研究的基础问题。在跨文化视野中,可以首先选择代表性传记进行重点剖析,比如重点分析英语世界中的鲁迅、老舍、巴金、丁玲、曹禺、萧红等作家形象的个性特征。然后,整体把握英语世界中的中国现代作家形象的特点,以回答故事层面上的“建构了什么形象”问题。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莱特。同一个作家在不同传记中的形象也各有不同。骆宾基的《萧红小传》和肖凤的《萧红传》从政治的视角把萧红塑造成了一个女革命战士形象;而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的《萧红评传》从性别视角,解构了以往的现代而富有反抗精神的萧红形象,建构了一个孤独、缺爱的女子形象;林贤治以“五四的女儿”命名萧红,把传主塑造成为一位受“五四”精神影响的女性主义者。同样也可以从传记文本出发描述出鲁迅、丁玲等传主在不同作者笔下的不同形象,像李欧梵笔下的鲁迅则是一个内心充满矛盾和悖论的“思想化”作家形象,解构了其通行的“革命家、思想家和文学家”形象。人的性格是其灵魂的外在表现,传记只有塑造出传主栩栩如生的性格,才能让笔下的人物充满生命活力和真实感,也才能彰显出独特的精神气质。
2. 检视英语世界中的中国现代作家传记建构传主形象的途径和策略。在描述了各种传主形象后,还须进一步追问这些中国现代作家传主形象是如何塑造的,追问传记作者在英语世界中所做出的修辞选择和思想选择是如何作用于传记时空体和叙事过程的。可以选择叙事学、历史学、意识形态、转义修辞学等视角进行多维透视。同时要时刻警惕作者的西方中心主义立场,及其导致的对传主形象的“误读”“盲视”或“强制阐释”等。
(1) 可以从叙事学视角,研究传记的故事情节编织方式等叙事特征。传主形象是在线性故事情节中站立起来的。故事情节编织通过对传记时间和空间的安排,形成有意义的、不同类型的时空体。传记的故事情节编织方式都潜在地受制于一定的原型情节结构。我们可以借鉴弗莱(Frye)的原型理论,分别探讨恩斯特·沃尔夫(Ernst Wolff)《周作人传》、秦乃瑞(John Derry Chinnery)《鲁迅的生命和创作》等传记的情节模式。同一传主的不同传记,其情节模式也可能是不一样的,有的属于悲剧型,有的属于讽刺剧型。也可能是复合型的,像江天雪意著《她认出了风暴:萧红和她的黄金时代》就显示出罗曼司与悲剧的张力。情节的取舍存在有意或无意的“误读”和“盲视”,传记作者先入为主的意识形态制导着情节发展方向。作家传记区别于其他传记的标志性特征是,其都会涉及到作家文学作品的呈现和评论。文学作品评论在传主生平叙事中的嵌入有不同方式,无论以哪种方式嵌入都会影响传记叙事节奏,乃至叙事风格。当然,对文学作品的阐释会直接影响到传主形象的建构。除此之外,作家传记的叙事视角、叙事结构、时间意识、时间模式等也应是研究关注的重点。
(2) 可以从历史学视角,研究传记的形式论证方式。故事情节编织侧重于从感性层面建构作家形象,形式论证方式则侧重于从理性层面建构作家形象,阐释传记事实之间的关系及其意义。我们可以借鉴史蒂芬·C佩伯史学理论进一步剖析Hu Shih and the Chinese Renaissance: Liberalism in the Chinese Revolution,1917—1937、The Life and Works of Lu Xun(1881—1936): Pioneer of Modern Chinese Fiction and Combative Essayist、The Odyssey of Shen Congwen 等传记的形式论证方式,判定其是倾向于形式论、有机论、情境论或机械论的形式论证方式。形式论证方式与情节编织方式、意识形态蕴含方式、转义方式具有一定的亲和性,也就是一种形式论证方式往往与相对固定的情节编织方式、意识形态等结合在传记中。
(3) 可以从意识形态视角,辨析传记的意识形态倾向。意识形态浸透于传记事实的选择和叙事话语,并赋予传主形象以意义,但只阐释而不创造传记事实。比如,主导Hu Shih and the Chinese Renaissance: Liberaism in the Chinese Revolution,1917—1937、Ting Ling: Her Life and Her Work、Feng Chih、The Odyssey of Shen Congwen 等传记的意识形态取向分别属于自由主义、女性主义、存在主义、保守主义。传记的意识形态倾向制约着故事情节编织和形式论证方式。
(4) 可以从转义修辞学视角,深究传记的转义修辞机制。传记书写的过程就是通过语言把传记事实转化为传记话语的过程,也就是转义过程。这个过程中潜隐着传记隐性叙事结构,而非情节编织方式,是传记事实转化为传记话语的内在机制,支配着显性叙事结构的上述三个层面。从整体来看,英语世界的中国现代作家传记的转义修辞方式有转喻、隐喻、提喻和反讽。但在同一个传记文本中,往往是一种转义方式为主。杂糅着其它转义方式。像The Life and Works of Lu Xun(1881—1936): Pioneer of Modern Chinese Fiction and Combative Essayist所运用的转义方式就是转喻为主,杂以提喻和隐喻。只有深入到这一层面,我们才可以更为通透地把握传记风格形成的缘由。
3. 还原和检视英语世界中的中国现代作家传记之形象建构的社会文化场域。知人论世,英语世界的中国现代作家传记书写深受作者所处的社会文化场域诸因素,如读者、传主惯习、国际政治、历史文化、文学体制、资本等因素的影响。我们在阐释影响作家形象建构的起因、路径、方式、机制和效果等问题时,一方面必须持守中国主体立场、跨文化视野和场域思维;另一方面又要尽可能梳理清楚社会文化场域的主要因素和主要矛盾,比如人学观念、传记叙事传统、国际政治等与传记书写的关系。
4. 反思和批判英语世界中的中国现代作家传记之形象建构。在深入、系统地研究了英语世界的中国现代作家传记的上述几个层面之后,我们必须立足于中国主体立场,在国际前沿传记学术思想的烛照下,对英语世界中的中国现代作家传记之形象建构进行反思和批判,全面检视上述“建构了什么形象”“如何建构形象”和“为何如此建构形象”等三个层面存在的问题,对其中的曲解、误读、强制阐释、意识形态偏见、国家民族意识淡化等作出评价和批判。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灵活运用多种理论和方法对其中的各种偏见进行反思和批判,以回答“形象建构得如何”问题。
曾几何时,在面对海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时,我们习惯持以仰视的态度,有意或无意地放弃了平等对话的权利。现在的确应该反思,应该信守中国主体立场,以开放、平等的心态和姿态研究英语世界的中国现代作家传记,把此项研究提高到一个新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