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记忆在国家软治理中的功能分析与实践思考
2023-04-29秦国民曲翃佼
秦国民 曲翃佼
[收稿日期]2023-08-20
[基金项目]本文为2022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大数据背景下的集体记忆与政治认同研究”(22AKSO13)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1.秦国民 ( 1963— ),男,河南郑州人,郑州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2.曲翃佼 ( 2000— ),女,河南开封人,郑州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硕士研究生。
[摘要]国家软治理是借助价值观念、道德理念、政治经验等文化的浸润对社会成员进行合理内化,以达到治理目的。对于重传承、讲情理的中国社会来说,要多关注非正式制度所内含的本土治理资源。集体记忆是实现价值共融的典型本土文化资源,具有社会性、建构性和价值性的特征,能够从国家认同、价值共识和约束行为三方面为软治理提供合法性基础、内生动力以及社会化主体。集体记忆在现实中依托历史书写、符号系统以及仪式典礼三种形式,奠定国家治理大格局的政治基础并为软治理提供精神力量和持久动力,为国家治理现代化提供更加深远的历史支撑。
[关键词]集体记忆;国家软治理;功能;实践框架
[中图分类号]D03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003-7608(2023)06-0052-08
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大战略任务,“既是完善制度、推进治理的过程,也是彰显价值、构建精神的过程”[1]。综观西方国家发展实践,现代治理的决定性因素往往是社会成员间彼此认同的文化作用而非外力强制。国家治理现代化需要植根本民族优秀的文化土壤,汲取其思想精华与精神养分。中华民族的集体记忆具有最为鲜明的中国标识和最为深刻的民族印记,是国家治理现代化的深厚精神根脉和独特文化优势,能够为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提供强大精神动力和深厚文化支撑。
一、集体记忆与国家软治理的前提性认知
国家软治理是指以文化、制度、法律等共同体中稳定而具有说服力的软条件,重构社会成员的主观思维,激发其参与共同体事务的社会共识,影响人们的整体社会行为,从而达到治理目标。而集体记忆作为既定共同体对过去的共同记忆,集中展现社会、民族、国家等集体结构的共同凝结点。集体记忆与国家软治理两者相互依存并相互促进。
首先,关于国家软治理及其出场。现代国家既表现为政治共同体,要依靠制度、组织为保障的治理体系来维护,也表现为文化共同体,依托文化、精神和价值为基础的治理体系来支撑,在此意义上就产生了软治理。依据约瑟夫·奈的观点,治理包括硬治理和软治理。其中,硬治理是采用法律法规、行政处罚、行政强制等刚性手段呈现的强制力,软治理主要指“文化、意识形态、制度规训等软性同化方式呈现的柔性力”[2]。硬治理和软治理是学术研究的抽象,两者总是在国家治理中相互影响并得到综合运用。约瑟夫·奈还认为,经济全球化使世界强国以往所倚重的军事、经济等硬治理力量减弱,而以意识形态、文化和制度等形式呈现的软治理手段勃兴。软治理作为一种内在的深层次力量,更能产生持久而深刻的吸引力、影响力和支配力。国家软治理就是指以实现国家认同为中心,在政府组织引领下充分发挥社会文化的教化引领功能,对人们的价值取向和社会行动等施加影响,维护集体共同的信仰和理想,促成个体和组织的有机统一,实现国家整合和社会团结的公共治理导向。国家软治理不是国家话语自上而下的宣传与灌输,而是通过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即通过价值观念、道德理念、政治经验等文化的浸润对社会成员进行合理内化,以达到治理目的。
治理能力成为关系国家和地区长期稳定、持续发展的重要因素。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到二〇三五年,我国发展的总体目标是……基本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全过程人民民主制度更加健全,基本建成法治国家、法治政府、法治社会。”[3]治理能力现代化的提出,意味着国家治理要适应环境的变化,不再单纯依靠过去普遍采用的法律和制度,还要重视综合治理,强化道德约束。软治理能力、非正式制度所内含的本土治理资源,都能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有力地作用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和实践。
其次,关于集体记忆的一般性概念和功能。历史记忆的跨代际传递内在地包含了遗忘和重构环节,其中被稳定传输的部分融于精神、价值、文化而得到长久保存,这部分记忆就是集体记忆。只有将集体记忆定位在社会、民族、国家等群体视野中,集体记忆本身所包含的政治性才能真正被认识。因此,集体记忆是共同体成员共同享有的,以特定社会实践为基础并“服务于现存社会秩序的合法化”[4]的,呈现出植根社会情景和结构中的对事或物的识记和保持。
集体记忆作为物质形态和观念形态的统一体具有鲜明的特征。一是恒在的社会性。集体记忆是无数个体形成的关于共同事件的共同体记忆,与社会存在相伴随。其社会性表现为,集体记忆来源于社会中人们观念的整合与共识的分享,存在于人的社会交往之中;其恒在性表现在,社会记忆可以追溯到远古人类存在时期,并且至今仍具有稳定的存续和再生产记录。人的社会性本质和繁衍生息的自然规律,意味着集体记忆将长期存续于人类社会。事实上,集体记忆既是精神生活的重要构成,又作为社会生活的精神财富存在,并持续作用于社会生活中的社会成员,影响社会发展及其未来走向。集体记忆恒在的社会性意味着集体记忆伴随人类社会演进而不断发展充实,是社会共同体的标志性元素。二是选择的建构性。集体记忆不是历史的简单刻写延续,而是在权力主体搭建的记忆框架下有所保留或删减,以更好地服务于社会历史发展大方向。记忆框架本身具有的批判性和反思性,意味着集体记忆的存在具有选择性,而这种选择性并不是盲目或无厘头的,“是由社会和道德的支柱来维持的”[5]。也就是说,集体记忆受政治、文化、观念等上层建筑的制约,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化,在不断的适应性、批判性转化中拓展内容和框架,重塑集体记忆,为社会发展进步提供精神力量。三是明确的价值性。集体记忆在传承过程中,其价值记忆系统是至关重要的,它包含着满足主体和客体需要的价值属性,是经过一轮轮社会选择而仍然适用于当前社会结构的价值记忆。集体记忆明确的价值性,既表现为对民族精神、时代精神等核心价值的传承,又表现为集体记忆本身所具有的规范、教化等功能性价值。集体记忆由具体的符号、情节和核心价值构成,符号和情节都具有时代性,会随着社会发展呈现出具体的时代性特征,但同一社会群体的核心价值具有一致性。集体记忆明确的价值性使其在社会发展长河中呈现一种动态传承景观,其维护社会运行的使命成为必然。
作为一种广泛的社会现象,集体记忆对于人类认识的积累、文化的传承、社会的启蒙与控制等,有独特的功能。集体记忆首先具有认识功能,集体记忆以其特有的方式渗透在认识的主体、中介和客体中。对人而言,认识本身就是生活的内容和方式。人的生活世界、感性世界、文化世界正是浸润着集体记忆的世界,它们是人们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是人的主体能力和本质力量的显现和确证。人在这样的世界中生活的过程,也是集体记忆不断积累、扩散的过程。通过对集体记忆的倾听和把握,人找到了自己的安居之所、生存之根和活动之源。出发于又回铸于这个世界的认识活动,其系统结构的主体、中介和客体无不因集体记忆的浸润而裹挟着丰厚的生活历史内涵。集体记忆还具有规范功能,主要通过风俗习惯、知识体系、行为方式、价值观念甚至“集体无意识”等规范和引导人的思维,制约和调节人的行为,使人有效地适应社会环境和人际关系。所以,集体记忆的规范功能实质是其社会调节功能,它根源于人的主体能力和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冲动和价值指向,即集体记忆在完成了认识论意义上对人的主体能力和本质力量的把握后,必然能在实践论意义上从真理走向价值,从认识走向规范,这是人类活动合乎逻辑的进程。当然,集体记忆还具有社会发展的基因信息功能。对于社会发展而言,集体记忆致力于集体信息、集体经验的保存和传递,从而保持着社会历史连续性的功能。随着社会信息化的发展,人们普遍认为,作为物质运动最高形式的人类社会一刻也不能离开信息的生产、传递、交换、储存和反馈。正如自然界的物质运动离不开信息交换乃至“全息反映”一样,人类社会的协调运动和高级化发展也以对大量社会信息的正确、及时处理为前提。而社会信息正是由集体记忆所搜集、携带、处理和确认的。因此,从这方面来看,社会发展离不开集体记忆所带来的基因信息功能[6]。
软治理强调使用“不同的手段( 既非武力,亦非金钱) 来促进合作,即由共同的价值观产生的吸引力,及为实现这些价值观做贡献的正义感和责任感……这种不可触及的吸引力劝服我们———在未受任何明显胁迫或者进行交易的情况下随从别人的目标”[7]。约瑟夫·奈认为软治理主要是以文化、意识形态和政治价值观为核心内容的治理能力,是世界政坛成功之道[8]。以此类推,政府治理成功之道也是以价值共识为核心的软治理。软治理通过发挥文化的教化引领功能达成包括精神、价值和情感在内的共识。早在古希腊城邦时期,统治者就高度重视文化等精神文明成果在国家治理中的价值与作用的挖掘。著名思想家亚里士多德指出,“凡能成善而邀福的城邦必然是在道德上最为优良的城邦”[9],强调道德优良对于城邦公民生活的重要性。道德是文化的深层内容,一般以文化的形式存在,道德与文化的内在联系证实了文化在国家软治理中的重要性。此外,在政治学视域下,文化是制度的内化,制度是特定时代、特定社会结构中国家开展治理的依据,国家制度的变迁有着独特的民族文化印记,两者存在一定的互动关系,这就印证了文化在国家治理中的基础地位。当然,在国家治理视域下,无论是社会动员和整合,还是制度运行和效能,都需要文化发挥其功能。文化通过道德、制度等灵活形态在国家治理中发挥独有的价值,其适应性与变迁性的存在特质为其适应国家进步发展、推进国家治理提供软支撑。集体记忆之所以能进入国家软治理的视野,是因为集体记忆作为文化的一种,是实现价值共融的典型文化范式,对社会结构、民族性格和人们价值观念的影响颇大,能够促进社会成员的文化和价值认同,实现对社会的价值引领。
二、集体记忆在国家软治理中的功能审视
集体记忆参与国家软治理,能够在治理主体号召力、核心价值引领力以及社会成员行动力等方面提供能量。号召力本质是治理主体合法性的问题,是软治理的前提与关键,可以通过成员的身份认同来获得,统领价值认同和有序参与;价值认同是软治理的核心,重在成员的思想自觉,主要通过精神引领实现价值归属感和认同感的一致性;有序参与是行动保证,能够借助价值认同情感共鸣,实现主体行动的自觉和有序,最终将软治理落实在统一的行动上。
首先,强化国家认同,为国家软治理奠定合法性基础。国家治理首要的和基本的要素就是治理主体合法性,这就需要认同国家。社会成员只有一致承认国家的领导阶级、意识形态、政治制度等,才能够把身份意识投射在国家共同体上,继而才会对国家产生信任、支持和服从。在集体记忆的建构中,“控制一个社会的记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权力的等级”[10],领导阶级通常会有目的地选择那些有益于生成国家认同的内容来建构。集体记忆一般在两个维度为社会成员身份归属和国家政治合法性奠定基础。
从历史维度看,现代国家存在之基是对身份的强调,而认同具有身份和归属的含义,其目的是肯定自身的群体性。认同产生于自我与他者的区分,集体记忆的基本功能就是认同与区分,建构集体记忆包含对部分历史的遗忘,因为“被记忆的部分即被认同的部分,被遗忘的部分即需要区分的环节”[11],“只有记忆才能建立身份”[12],建构认同。集体记忆是群体认同生成的重要素材,历史书写者会自觉不自觉地表明谁是“他者”,谁是“我者”,将其态度、价值观渗透其中,群体成员因为分享共同的历史经验而判定自己属于同一个群体,从而明确自我可以激发群体内部休戚与共的情感,实现群体自身团结。集体记忆带来的身份归属感和认同意识把个人、民族和国家的命运结合在一起,成为社会成员积极参与国家治理的力量源泉。
从现实维度看,集体记忆为权力合法性提供素材。当代国家的认同与政治合法性密不可分。维护国家统治、达成政治目标需要一种具有凝聚力的、能够赋予政权合法性的文化。纵观古今,各个国家都力求将集体记忆的基因内化于国家政权,而这种记忆基因一旦嵌入,就能达到内稳。“而对记忆的操纵——凸显、遗忘、修订和不断唤起、重构与嵌入——正是培养合法性信念的最关键途径之一”[13]。集体记忆的政治价值在于对政治合法性的维护和强化,其再生产并不是无目标的政治行为,而是从历史规律和历史必然性的角度来维护当权者的政治合法性,进而获得集体的认同和支持。集体记忆既具有稳定性又具有传承性,如果国家的统治内含了这种记忆,社会成员就能接受这一政权,形成国家认同行为。集体记忆的选择性重构,就是对现实的历史定位和政治合法性的赋予。
其次,凝聚价值共识,为国家软治理提供内生动力和精神支撑。只有社会成员对共同体的认同是不够的,还需要社会成员在价值思想方面达成共识。只有受到相同主导价值标准的规范和引领,才能为治理提供内生动力和精神支撑。价值思想上的共识,是社会成员对社会主导思想的深刻认识与高度认同。鉴于共识和社会秩序相关联,国家软治理的有效性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价值共识的凝聚程度。集体记忆具有凝聚价值思想共识的功能,“社会记忆本身,我们会注意到,过去的形象一般会使现在的社会秩序合法化。这是一条暗示的规则: 任何社会秩序下的参与者必须具有一个共同的记忆”[14]。作为一种共享意义的述说,集体记忆能有效消除价值差异背后可能产生的思想混乱和行动无序。
“治理的规范和要求必须成为人们信仰的行为模式才能发挥它的效用”[15]。国家作为共同体是抽象的,由于人类认知的非理性特征,“有一种建立于对该政治系统更为普遍的依恋基础之上的政治信仰形式——我们已称之为‘系统感情的一种信仰”[16]。集体记忆是经过历史选择和建构的“共同意识”,具有明确时空观和利益观的特征,这恰恰能为国家治理提供利益导向与价值取向。集体记忆一般会通过程序化的仪式着力渲染重要部分,将叙事文本与事实空间的坐标关联起来。显然,集体记忆是国家政治意图的确立和传达,彰显或者剔除是选择与建构集体记忆权力关系的体现。对事实的阐释说明事关意义的体验,在筛选和设计讲什么、为何讲、如何讲的过程中,可以贯通国家治理的目标,建构社会成员集体认同的价值判断和政治图景,从而塑造牢固的信念。
集体记忆对社会价值参照体系的搭建,为社会成员思想的互动与共识提供包容性空间和平台,就是将国家治理的主流诉求嵌入社会共同文化活动。公共空间的集体性质及其提供的叙事与浏览经验,促使社会成员通过对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反思与感怀,凝聚情感并塑造命运共同体意识。同时,以非物质形态存在的诸如纪念日、纪念场景和纪念活动等,其意义也不仅仅是回忆与体验,更是重塑与建构。尤其是纪念仪式依托一套理性设计并能激发情感效力的机制产生公共性知识并实现社会整合。一个纪念仪式在传递意义的同时,也会让参与者知道他人都知道些什么,能够唤醒社会成员共有的历史和知识构成。集体记忆借助公共空间和纪念仪式等形式将社会成员个人价值追求与集体信仰取向紧密相连,为国家软治理提供同向性精神支撑。
再次,规范约束行为,为国家软治理提供积极的互动与社会化主体。国家治理绩效离不开社会成员的共同行为,而社会成员在国家软治理中的高质量参与有赖于集体记忆发挥的规范功能和凝聚作用。集体记忆能够指导和约束社会成员在为人处事中的情感偏向、价值选择和行为路径,在集体内部形成一致的意识观念和统一的行为模式,将成员的自我意识逐渐转变为社会意识,以此使社会成员自觉以共同的身份认同有序地参与到国家软治理之中。
集体记忆的身份认同是社会成员自我规范的过程。身份往往揭示的是个体与社会的关系,是与某一特定地位相联系的权利与责任,其本质是一种通过特定的制度安排对社会资源的权力占有及再分配。身份本身是附着一定的权益与社会期望的,社会成员正是根据社会身份来把握自己的行为并预知他人的反映,准确运用社会符号并理解他人,从而无障碍地与社会和个体互动。这就表明身份具有约束和规范个体行为的功能。因此,身份决定了其所附着的社会期望就是社会对一定身份的权利和义务所作的限定和规范。只有承认自己的群体成员身份,认同这一群体所拥有的集体记忆和行为规范,社会成员才会主动将这些记忆和规范作为行动准则。所以说,身份认同是行为规范的基础。
个体成员的社会化程度往往会影响其参与国家软治理的效度。国家软治理的动态平衡和协调发展最终依赖于社会成员的主动参与和有效配合。集体记忆具有个体完成自我意识、实现自我确证的社会化功能。从集体记忆的视角来看,个体以多种途径接受历史积累起来的人类主体能力和本质力量,将它们内化为自己现实的活动能力,并转化为自身稳定的人格特质和行为模式的过程就是社会化。从主、客体关系结构来看,社会化过程的客体无疑是接受并内化集体记忆的个体成员,其主体是作为人类主体能力和本质力量之凝结、积淀的集体记忆,而那些实施社会化的执行和组织者则不过是社会记忆的传声筒罢了。通过个体内化集体记忆的社会化过程,人就从生物人转化为社会人。只有这样,个体才能把握自我、确证自我,把握社会关系并创造社会关系。因此,人的社会化过程不仅是集体记忆对于个体的塑造,也是新质的社会关系的产生和丰富。因此,集体记忆可以实现个人与社会之间相互映现、相互创造的积极互动。
三、以集体记忆助推国家软治理的实践框架
集体记忆参与国家软治理并不抽象,可以依托其独有的形态功能回归到社会成员的现实实践中去,并成为社会成员普遍化的思维和行动习惯。唯有如此,集体记忆才能真正刻写进社会成员的内心,使他们最终获得政治的归属感和认同感,在国家软治理进程中形成同向的行动。
首先,依托历史书写维护主流意识形态,夯实国家治理大格局的政治基础。《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明确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最大优势是中国共产党领导。我国国家制度和国家治理体系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管理国家的制度体系,这也是国家治理的最大优势。要想实现国家治理现代化,就必须在党的领导下,巩固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位,守住意识形态主阵地,确立全党全国人民团结奋斗的共同政治基础。习近平强调:“意识形态工作是党的一项极端重要的工作。”[17]意识形态是一种具有强烈权力色彩和政治约束的思想体系。历史经验表明,政权的更迭往往与思想领域的动摇有关,一旦思想的力量被消解掉,国家的内聚力也会被消解。因此,有效的治理一定需要上层建筑来引导和规范社会成员的社会行为。我国国家治理的顺利实现,既需要行政手段和命令方式,还需要意识形态的软治理,即依靠马克思主义真理的力量和指导作用,实现社会成员对现存社会政治秩序的认同,从而为国家治理大格局夯实坚实的思想基础和政治基础。
西方国家长期对中国进行意识形态渗透,意图争夺文化和意识形态的软力量。因此,防范西方“颜色革命”的渗透,是国家软治理行稳致远的关键性问题。目前,社会成员思想上的散光现象、游离现象在现实中不时闪现,历史虚无主义以主观演绎历史,以假设编造历史,更有甚者歪曲否定马克思主义理论和社会主义道路的真理性和科学性,这是软治理中必须明辨的大是大非问题。此外,基层的思想道德建设也被西方思潮如拜金主义、享乐主义所影响。基层精神文明建设不足是国家软治理中需要警惕的问题。这表明主流意识形态的引领作用在软治理中要随时在场。在实践中,必须继续加强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建设,强化意识形态对于国家治理的意义支撑。
为了更好地体现推动国家机器运行的内动力,发挥意识形态的主导力量,执政党往往把它和国家、社会、个人的命运联系起来,而集体记忆就是这样一个联系中介。由于集体记忆被预设了特定意识形态的价值主张和规范要求,要为巩固既定政治秩序服务,因此总会被执政党纳入历史书写。在国家软治理中,集体记忆的历史书写是一件严肃的事情。如前所述,集体记忆是统治阶级选择与建构的产物,只有那些符合“政治正确性”[18]要求的集体记忆,才会被固定化为既定的历史知识。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教科书和历史文献。无论是教科书还是历史文献,都具有官方性、权威性、正式性、普及性的特征,因而它们是格外重要的“记忆场所”,能够将一个国家的集体记忆深深地嵌入社会成员的精神世界中。比如,革命精神旨在向社会成员传递特定的意识形态,“革命文本就能捕捉到自身所特有的象征性文化原型及其发散性意义播撒,就能使跨越式辉煌的时代体验得到合乎因果关系的历史解读,并且也就能在这样的历史解读中实现对中国共产党旗帜形象的崇高化心灵营构”[19],因此,革命精神要借助历史文本的书写进入教科书和历史文献,成为历史知识,发挥主流意识形态认同功能。国家必须牢牢掌握集体记忆的历史书写权力,使之有效地体现国家意志,坚持主流意识形态,在国家治理中发挥全域性、全过程、全方位的引领作用。
其次,依托符号系统凝聚思想共识,提振国家软治理的精神力量。价值精神在实践中往往具有巨大的动能性。国家软治理需要重视对价值的考量规范,充分考虑价值体系的构建问题,“这既满足治理体系合理性与自洽性的诉求,又是治理活动合法性和权威性的保障”[20]。因此,“国家治理体系现代化不仅是一个制度逐步完善的过程,而且是一个价值积极建设的过程”[21]。从学理上讲,国家软治理以社会成员的理性认同为价值指向,是对社会成员政治文化价值理念的有序整合过程,主要“通过文化塑造和文化整合来优化人们的认同取向与认同结构,提高权力、制度与组织认同基础,从而为实现国家的有效治理提供积极的推动力和支撑力”[22]。凝聚社会成员的价值思想共识以实现公共利益最大化,既是国家软治理的前提,也是其重要目标,毕竟“没有一定的社会文化共识,一切政治共识和治理策略都是很难自下而上地构建起来的”[23]。因此,国家软治理的价值重塑不可或缺,它支持着软治理体系的内在运行架构,有效整合社会意识,从而保证软治理能力得以体现。
然而,目前软治理可依赖的价值体系不断变化。一方面,社会变迁中社会成员出现原子化动向。改革开放后,依托单位结构形成的公共性和共同体生活逐渐被消解,加之人口的大规模流动,社会整体上呈现原子化的现象。功利性价值挤压超越性价值,价值去权威化、公共化现象突出,公共价值理性遭遇沦落,这些加剧了社会不稳定心态的形成,在“新的公共生活空间尚未确立的背景下,却无法获得公共精神生活资源,从而引发严重的公共精神生活危机”[24],在某种程度上阻碍了国家软治理能力的提升。另一方面,社会多重利益表达体系出现,并融入新的现代价值理念,当然各种负面效应(价值理念的分歧、思想的多元纷争等)也表现出来。一旦社会成员对软治理中的价值评判标准发生分歧,会诱发各种利益冲突和社会矛盾。换言之,现代国家的健康和谐有序状态必然要用一种群体认同的价值思想来保持,因此,为软治理补充能量的价值思想认同就格外重要。
集体记忆能够赋予成员共同的价值观念和思维方式,促进成员内部的团结和凝聚。这毫无疑问为软治理的价值重塑提供了心理保障和精神力量。但是抽象的价值与意义的承载和传递,总是需要具体化的符号来完成。比如,政治性较强的党政文件、新闻报道以及文学作品、学术著作等文本形式,影音图像等艺术形式,各类纪念性场馆等空间形式,这些都是集体记忆的符号体系,借助这些系统化的符号体系,能够形成关于集体记忆的具体性场域,影响和感染进入这一场域的成员,使集体记忆可感,成为一种普遍化的价值和行动习惯。可以说,软治理的一个重要方法就是建立和完善集体记忆的符号体系,将集体记忆转变为社会成员重要的心理保障,进而成为提振国家软治理的精神力量。
再次,依托仪式典礼砥砺报国之行,激活软治理的持久动力。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建设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的社会治理共同体”[25]。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既是战略任务,又是治理实践,任何实践都不能脱离人这一主体,而作为治理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软治理主要通过社会成员认同的力量得以实现。因为一种认同对于软治理来说除了能提升认同对象(公共权力、国家制度等)的合法性基础和权威力量,还能够强化作为认同主体的社会成员的社会和角色意识,从而使社会成员能够在既有的体系中产生集体行动。也就是说,社会成员作为软治理不可或缺的主体力量,是影响软治理成效的关键变量,软治理的效果主要体现在对成员是否具有强大的带动力与影响力、社会成员行动能否围绕治理目标持续发力。
随着社会治理实践的开展,社会力量都要以高度的责任心去守护社会活力和凝聚力,并积极参与社会治理。然而,我国传统社会的样态往往表现为“以己为中心”、社会自主性欠缺、公共意识内生不足,加上传统国家管理一元化模式根深蒂固,导致当前的国家治理模式仍然具有自上而下的政府主导型管理模式缩影,社会成员“长期只能被动地进行一种群众动员式参与,而且即使是这种被动式的参与,也多为政府在面对某种临时性任务时所激发出的暂时性行为,尚未制度化。这种非制度的、被动式的参与不仅降低了治理的有效性,而且会影响社会多元主体治理结构的实质达成”[26]。换言之,社会成员在国家治理的过程中过度依赖于政府治理,大大降低了国家治理的公众参与度。
政治仪式能够发挥聚焦话题、引导动员的作用,从而提高社会成员在国家治理中的参与度。一方面,仪式都设置明确的仪式主题,通过仪式主题传播主流价值观念。仪式尤其是政治仪式往往由政治权威主办,能够给参与者呈现一种社会生活的图景。政治权威会通过设置主题来把握仪式的价值导向,促使社会成员树立对主流思想价值的认同和主流制度的自信,避免他们在无序的价值多元中走向虚无。国家是具有鲜活时代性的价值之国,我国的政治仪式会选择、传播社会主义中国的价值元素,并不呈现关于国家的所有象征元素,给社会成员传递的认同对象往往包含主流价值观念、执政合法性、社会法律秩序,这些毫无疑问与软治理的方向一致。另一方面,仪式操演能够凝聚社会力量,助推社会动员。认知和情感的经验性目的是行动,软治理的重要实践指向就是社会成员的参与,但积极的政治参与一般不会自然产生,成员对国家历史文化的情感和对政治权威的认同只是自主参与的前提,报国之行需要国家自上而下对社会成员进行广泛教育和重点引导。仪式操演要营造权力情境,清晰地指明国家的存在和力量,增强社会成员对国家政治的关注和参与,使他们的政治面向得以延展,并在仪式操演的情境体验中寻求社会属性的肯定与归属。通过政治仪式中规范化、程序化的仪式操演,成员产生对公共权力呈现的能力延伸表现出信任和遵从的价值表征,从而强化对公共权力的信任。比如,强调法治建设的宪法宣誓仪式,使社会成员感知新时代的国家精神。通过政治仪式,社会成员了解国家意愿,参与公共事务。处于仪式情境中的成员感知彼此的国民身份,一起体验国家设立的集体秩序,激发报效祖国的共同信念。政治仪式还可以指向国家治理的路径,将抽象的爱国热情与各行业成员具体的生产生活相连接,增强社会成员的参与感,砥砺报国行动。因此,有效的社会动员可以为软治理奠定良好的社会基础。比如,2021年举行的“七一勋章”颁授仪式就很好地起到社会动员的作用,参与者在仪式氛围中感知到榜样就在自己身边。正如习近平指出的那样:“‘七一勋章获得者都来自人民、植根人民,是立足本职、默默奉献的平凡英雄。他们的事迹可学可做,他们的精神可追可及。”[27]仪式典礼作为国家的象征化表达,为国家软治理提供持久动力。
集体记忆融入国家软治理,是实践基础上的观念融通,不是“理论—实践”与“知行”的简单互释,而是在观念融合中形成的新形态,彰显了在国家治理进程中运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思维方式,使国家治理现代化实践具有更加宏阔深远的历史意义,并以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新文化的自觉彰显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自主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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