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外而内：转化学习理论视角下家长学习的困境与出路

2023-04-29蔡静

基础教育研究 2023年1期

蔡静

【摘要】学习是家长提高家庭教育能力的有效途径。家长学习本质上就是转化学习，有着因困而学的学习起点、学而生思的学习过程、思而后化的学习结果。转化学习理论为理解家长学习困境并探寻相应出路提供了一个研究视角。文章从这个视角出发，分析发现当下家长学习存在以下困境：学习动机不足、反思能力不强、学习支持不够。为提高家长学习的实效性，文章提出破解困境的策略：形神俱备，完善家长的学习支持；术道融合，提高家长的反思能力；内外兼修，增强家长的学习动机。通过完善外部学习支持帮助家长提高反思能力，从而倒逼家长生成学习动机，做到“由外而内”应对家长学习困境。

【关键词】转化学习理论家长学习家庭教育指导

【中图分类号】G7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3275（2023）01-72-08

在全民终身学习时代，“学生学习很重要，教师学习很重要，家长学习同样很重要”［1］。家长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承担着事实上的育人重任，却没有受过系统训练，“只有不断学习，用科学的方法教育孩子，才能成为一名称职的家长”［2］。《中华人民共和国家庭教育促进法》强调父母或其他监护人要“进行有针对性的学习，掌握科学的家庭教育方法，提高家庭教育的能力”。

美国的FAST（Families and schools Together）项目、英国的母亲小组学习协会、日本的PTA（Parent Teacher Association）等都是家长学习的既有方式。有研究发现家长学习方式“既有社区和学校的家长学校举办的教学活动”［3］，又包括社会团体和机构举办的家长培训活动，也有家长自发举办的家长座谈会及家长个人利用图书馆、书店等进行的自主学习活动。还有研究者认为“体验式家庭教育学习”能够有效促进“家庭教育的‘知行合一”［4］，“家长学习的最佳方式是家庭学习共同体”［5］。尽管关于家长学习方式的研究已引起学者的高度关注，但通过回顾现有文献可以发现，已有研究大多着眼于家长学习的实然状态，即聚焦于“现实中的家长是如何学习的”，而“家长学习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家长学习过程中存在哪些困境”“如何针对性地促进家长有效学习”等问题还没有得到很好的回答。社会环境日新月异，既有的教育生态不断被打破和重构，家长面对的家庭教育情境日益复杂多变，在充满变数的环境中，只有深刻分析家长学习的发生机制，从应然的角度规划家长的学习，才能以不变应万变。转化学习“成为继成人教育学和自我导向学习之后研究成人学习的‘第三条路线”［6］，可以为家长学习研究提供一个理论视角。本文就尝试借助这一理论，理性地审视家长学习中存在的矛盾与困境，并寻找相应的解决策略，以完善现有的家长学习理论，促进家长学习更具有针对性地、更高效地开展。

一、家长学习本质上就是转化学习

转化学习理论由美国教育学家杰克·麦基罗于1978年首次提出，该理论认为“成人学习是在已有经验的基础上，通过一系列困境、反思、对话和实践等过程发生观点转变，从而实现真正学习的过程”［7］。麦基罗提出转化学习是基于建构主义学习理论。他认为每个成人都有丰富的人生经历，这些人生经历就是他们的经验，借助这些经验，成人形成对人、事、物的认知结构和参照框架，用来“对人、事、物进行解释，建构其意义”［8］。这些认知结构和参照框架的形成过程受到社会环境、文化氛围、受教育程度、生活经历、人际关系等各方面因素的影响，虽然人们不一定能意识到它们的存在，但是面对生活中的现象和问题时，人们都会习惯调用这些原有的认知结构和参照框架进行诠释，如果诠释失败，就会引发人们的反思，使人们对原有的认知结构和参照框架作出调整、修正，最终进行改变，从而产生转化学习。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转化学习就是一个不断建构、解构再重新建构认知结构和参照框架的过程。

麦基罗的转化学习理论是基于成人的学习特质提出的。首先，他认为成人是一个经验丰富的个体，在面对新现象、新问题时脑子里已经具备一些原有经验。其次，他相信成人有足够的理性思维能力，能够分辨新经验和老经验的不同，并能对新情况进行批判性反思，给出合理解释。最后，他相信成人有能力将思考的结果运用到行动中去，从而完成转化学习的过程。在转化学习的过程中，经验是基础，反思是关键，转化是结果。家长作为成人，其学习过程本质上就是转化学习的过程。

（一）学习起点：因困而学

麦基罗认为成人的转化学习依赖于特定的发展条件，遵循一定的发展过程，成人首先会陷入迷惘困境。当人们遭遇原有认知结构和参照框架无法解释的新情况、新问题时，从思想到行为都会产生一种迷惘不知所措的状态，从而陷入一种认识“盲区”和精神困境。麦基罗认为“‘迷惘困境是质变学习的催化剂”［9］（质变学习也称转化学习），是转化学习发生的起点。

子女成长过程中的每一个问题对家长而言都是新问题，解决这些问题就是家长学习的主要目的。家长用来应对家庭教育问题的原有认知结构和参照框架往往来自自身的成长经历，也就是代际经验。但是，从多子女家庭到独生子女家庭再到二孩、三孩家庭，代际经验的更新速度远远跟不上家庭形态结构的变化速度。成长于多子女家庭的家长要面对独生子女家庭教育的特殊性，出生于独生子女家庭的家长又要重新面对多子女家庭的教育问题。虽然表面上看，家庭形态结构变化似乎完成了一个“循环”，从多子女家庭回归到了多子女家庭，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经过几十年的轮回，人们的价值观念、行为方式，甚至就是生活常识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家庭形态结构在变，而且宏观的社会环境一直处在变化过程中。从快乐教育到“鸡娃”竞赛，再到现在的“双减”政策出台，每一代家长都在面对空前的课题。社会环境的快速变化日益弱化代际经验的作用，原有的經验解决不了这个时代子女的成长问题，家长经常陷入迷惘困境。

困境引发学习。除了代际经验，家长可以通过官方的家长学校和社会媒体开展学习。家长学校发轫于20世纪80年代，历经40年，家长学校的数量已相当可观，但在发展过程中仍然存在诸多问题，例如家长学校制度保障体系短缺、师资配备不足、教师的专业素养不高、课程顶层设计与开发不到位、与家长需求不匹配等。因此，家长参与学习的主体意识不强，积极性不高。例如“虚假参与，家长逃避参与家长学校活动，将子女养育职责甩手于祖辈或将家庭教育职责推脱给教师”［10］；“消极参与，表现为家长应付性地参与家长学校学习，被动性地接受家长学校安排，奉承性地对待家长学校政策”［11］。21世纪是信息传播的全媒体时代，是人人都有麦克风的时代，信息来源广泛，渠道繁多，传播速度极快，信息和知识的更新速度呈指数级增长。在这样的媒体传播环境里，家长获取信息的成本大大降低，学习的机会大幅提高。但是，物极必反，过多的信息数量，过快的传播速度，再加上没有权威的引导，家长容易淹没在信息的海洋里，饱受信息过载的折磨，催生更多的教育焦虑。

代际经验失效、家长学校失责、社会媒体失真，家长无法从这些渠道获得必要的经验积累以应对子女成长过程中的迷惘困境，因困而学是家长学习的起点。

（二）学习过程：学而生思

一旦陷入迷惘困境，原有经验无法对新情况、新问题作出合理解释，人们就有必要对原有的认知结构和参照框架进行批判与反思。反思是“个体转化学习的关键”“可促使个体检验或建构先前的经验”“是思维不断被触动、更新、改变的过程”［12］。反思是转化学习发生的重要环节，如果缺失将导致观点转化难以发生。

家庭教育情境的特殊性要求家长必须具备反思的意识和能力。首先，家庭教育情境是复杂的。系统治疗学派认为家庭是一个系统，家庭成员之间相互联系、相互作用，形成比较稳定的家庭结构和特定的交往模式，家庭教育实践不是家长对子女的单向行为，而是双方互相影响的过程。同时，家庭也是一个开放的系统，不断与外系统发生交互作用，家长和子女分别受到外系统的影响。在复杂的家庭教育情境中，家长只有具备反思意识和能力，才能对子女成长问题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找到问题背后的真正原因。其次，家庭教育情境是独特的。每个家庭都有独特的生活方式、文化和氛围，每个家长都有独特的成长经历、教育理念和教育行为，每个孩子都有独特的个性特征、思想观念和习惯方式。相同的教育方法作用在不同的家庭、不同的个体身上，会有截然不同的效果。在独特的家庭教育情境中，家长只有具备反思意识和能力，才能在纷繁复杂的问题表象中明白其中的本质区别。最后，家庭教育情境是不可逆的。人的发展是一个向上、向前的连续过程，不管是成功的经历还是失败的经历，除了留下相应的经验或教训，这个事实就不会再有更改的机会。在不可逆的家庭教育情境中，只有具备反思意识和能力，家长才能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既不会因为一时之得而沾沾自喜，也不会因为一时之失而否定全盘。

家长不是专职教育者，却承担着事实上的育人重任，家庭教育情境的特殊性又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这个重任的难度，家长的学习过程就是一个不断反思的过程。

（三）学习结果：思而后化

“麦基罗认为转化学习的根本目的就是让人改变原有的观点、信念和行动方式”［13］，没有改变就不是转化学习，所以转化学习也叫质变学习或者嬗变学习。转化学习理论中强调的改变不仅仅是知识或者经验的习得和积累，更是心理、观念、行为方式等方面的改变。

家长学习的目的不是单纯地掌握知识，而是希望通过学习来改变自己的心理、观念和行为方式，最终解决家庭教育问题。首先，从子女到家长是一个生理过程，生理身份的转变并不必然就有心理角色的适应，家长应有的心理年龄特征和社会年龄特征是需要在社会生活实践中，在家长这个“岗位”上不断学习才能逐渐成熟起来的。其次，理性情绪疗法认为引发人们情绪和行为的原因不是客观事件，而是人们对客观事件的认知和看法，即想要改变人的情绪和行为需要先改变观念。引导家长学习，从而使家长确立科学的人才观、教育观和儿童观是家庭教育指导的主要目的。最后，家庭教育最突出的一个特点就是模仿性，家长的每一个行为举止都会在不经意间被子女模仿，这是孩子成长的规律，而且家长和子女的互动必然通过言行举止来实现，家长学习最直接的目的就是改变家长的家庭教育行为，有效解决家庭教育问题。

家长学习“是一种基于问题的学习”［14］，改变家长的心理、观念和行为方式，在真实的家庭教育情境中解决具体的家庭教育问题就是家长学习的最终目的。

二、转化学习理论视角下家长学习的困境

转化学习的过程是一个理性探索的过程，“经验、批判性反思和理性的交谈是麦基罗理论三个重要的主题”［15］。对原有经验的质疑是转化学习发生的起点，批判性反思是转化学习的条件，理性对话是转化学习的过程，三者是转化学习发生的关键要素，缺一不可。本文从转化学习理论视角出发，认为现阶段家长学习存在以下困境：

（一）学习动机不足

原有经验无法解决家庭教育情境中的迷惘困境是激发家长学习的起点，但是从知道要学习到真正落实学习的行动并不是一个自然发生的过程，也并不一定是能够持续坚持下去的过程，学习动机的激发和维持是家长学习的一大困境。

1．困而不学

一些成人缺乏对自己精神世界的关注，因而并不是所有的生活事件都能用于转化学习，同样，并不是所有的家庭教育迷惘困境都能促发家长的学习。第一，有些家长只是在生理身份上成为了家长，心理上还没有做好承担家庭教育责任的准备，错误地认为教育是学校和教师的事情，回避家庭教育困境，缺少学习动机。第二，有些家长秉持“树大自然直”的教育观，对子女成长过程中的问题没有足够的重视，而是期待随着子女成长，问题能够自然消失，持有此类教育观的家长会“从容”面对家庭教育困境，产生不了学习动机。第三，还有些家长因为工作或者家庭关系原因，对子女采取放任不管的教养方式，自然也就对家庭教育困境视而不见，不会有学习的动机。

2．知行不一

当然，面对家庭教育困境，仍然有不少家长希望通过学习来实现自身心理、观念和行为方式的改变，最终达到解决家庭教育问题，促进子女成长的目的。但是，良好的愿望不一定就会转化成实际的行动。一方面，作为成年人，家长需要解决的问题包括工作、家庭和个人等多个方面，繁杂而艰巨，对于作为家长的学习往往心有余而力不足。另一方面，专家认为家长需要学习的内容包括多个方面，例如掌握“人才学、社会学、德育学、生理學、心理学、卫生学等学科方面的知识”［16］，拥有正确的教育观、儿童观、人才观，具备“分析子女行为的能力、协调亲子关系的能力、评价子女的能力”［17］等，如此丰富的学习内容令一些家长望而生畏。正因如此，部分家长虽然有足够的学习动机，但是没有勇气真正进行学习。

3．学而弃之

部分家长既有强烈的学习动机，也有足够的行动力，但是持续学习的意识较弱，容易产生放弃学习的举动。首先，家长学习是问题导向、因困而学的，遇到问题的时候，他们会积极学习寻找方案，一旦问题解决，学习也就会相对懈怠。其次，家长作为成人，承担的社会角色多种多样，家长角色和社会角色容易产生角色冲突，家长在学习方面付出的时间有限且被分散开来，很难做到持续学习。最后，子女的成长是一个连续性、阶段性的发展过程，每一个阶段会有每一个阶段的问题，以往的学习成果不一定就能够解决当下的问题。而且，人的发展是一个复杂的、长期的过程，家长很难在短时间内在子女身上看到由于自己的学习而催生的变化。体验不到学习的成就感，学习的持续意识也就相应减弱。

（二）反思能力不强

批判性反思是转化学习的关键，家长只有不断质疑、反思，才能了解自己原有心理、观念和行为方式的问题所在、限制所在、影响所在，从而为转化学习提供动力。但是，由于种种客观、主观原因，“家长可能不自觉地丧失独立思考与反思的能力”［18］。

1．不会反思

“人类自我意识的关键在于具有意识的反思能力”“反思自身系统是人的最高级能力”［19］。作为一项高级能力，反思能力既不是与生俱来的，也不会随着时间推移自然形成，而是需要经过有意识的指导和训练才能逐步形成和提高。但是，从我国目前的教育现状来看，关于反思能力的养成并不是学校教育的必备内容，因此，大多数成人普遍缺少反思意识和反思能力。而且，虽然国家和社会正在逐步构建家庭教育指导服务体系，拓宽家长学习渠道，但是仍然存在“服务内容零散不系统”“保障机制有待于进一步落实与完善”“服务在对象上、主体间供给不均衡”“服务规范性不足”［20］等问题，很多家长即便知道应该要反思，却不知道要反思什么，要怎么反思。

2．不能反思

反思是需要时间和空间的。家长作为成年人，集多种社会角色于一身：既为人家长，又为人子女；既是家庭人，又是职业人。每一个身份角色都会有相应的角色任务和要求，更多时候家长想反思，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反思。况且，当今社会不断变化发展，快节奏的生存和发展压力促使家长一直往前，没有办法停下脚步进行深入反思。

3．不想反思

不会反思、不能反思都是客观环境使然，如果家长在主观意愿上想要反思，还是有办法克服这些客观因素制约的，但遗憾的是，很多家长发自内心地不想反思。家长学习的根本目的是解决家庭教育中子女成长的问题，促进子女健康快乐成长。人性是趋利避害、避繁就简的，面对一个个具体的问题，一些家长会选择看起来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案——只求药方不问病源，只要能够有可以直接拿来解决当下问题的办法即可，至于问题背后的本质、教育规律是什么、自己原来的办法为什么没有用、下次碰到类似的问题需要怎么处理等内容，他们并不想去了解和掌握。

（三）学习支持不够

感知同类人的相似变化并与其交流是转化学习发生的一个重要环节，麦基罗将其称为理性对话。理性对话是建立在相互信任、平等和尊重关系上的对话形式，有助于学习者突破个人的思维定势，“便于他们将先前经验与新经验进行统合，将批判性反思付诸行动，顺利实现意义观点的转化”［21］，形成新的理解。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理性对话是家长学习的情感支持和有效途径，是家长学习发生的助推器，但现实情况是，家长在学习过程中缺少进行理性对话的条件，学习支持明显不够。

1．缺少同伴

理性对话是一个双向互动过程，需要同类人，即志同道合的同伴。家長理性对话最理想的同伴有三类：一是共同承担家庭教育责任的合作伙伴，二是有相似经历的其他家长，三是专业的家庭教育指导师或其他相关从业人员。但是这三类同伴在现实环境中不一定能成为家长理性对话的对象。在“男主外女主内”思想的影响下，家庭教育责任在很大程度上都由母亲承担，而近几年“丧偶式育儿”“诈尸式育儿”等社会现象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家庭教育的主体责任人通常“孤军奋战”，缺少共同承担家庭教育责任的合作伙伴。家庭教育的对象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个体，不同家庭、不同子女的同一个问题适用的教育方法可能会完全不同，有相似经历的其他家长不一定就是最合适的理性对话的同伴。家庭教育指导师和其他相关从业人员是家长理想的理性对话同伴，但国家和各省缺乏家庭教育指导师的任职标准、培训要求和从业规范，此类人员的数量和质量目前都还难以保证。

2．缺乏互动

家长学校是家长学习的主要渠道之一。但是当前家长学校开展的家庭教育指导活动主要以家长会、主题宣讲和专家讲座等集体指导形式为主，内容主要是科普家庭教育的一般原理和方法。集体指导形式从表面上看是成本最低、效率最高的，可以用很少的人力、物力和时间，实现最大范围的知识传授。但正因为是集体指导，指导的形式往往只能以单向传递为主，虽然一般集体指导最后都会留有一定时间的主讲者答疑环节，但是只有个别家长能够把握这样的机会。总体来看，大多数家长只能“被动接受，互动不足”［22］。

3．欠缺基础

理性对话的前提是理性，不是闲来无事的聊天，也不是无谓的情绪宣泄，而是在批判性反思的基础上，与别人交流自己的新感触和新观点，一起合作探究问题的解决方案，在对话过程中生成新的思维方式和观点，最终实现转化学习。但是，如前文所述，家长客观上不会反思、不能反思，主观上不想反思，没有反思的对话欠缺深度，失去了理性的基础，无助于家长心理、观念和行为方式的改变。

三、转化学习理论视角下家长学习的出路

破解学习动机不足、反思能力不强和学习支持不够三大困境，最理想的出路是家长能够自觉增强学习动机、自主提高反思能力、自发完善学习支持，由内而外实现转化学习。但转化学习的真实发生，并不像文字描述得这样轻松，成人总是习惯性地固守着自己的见解、价值与信念，并在其中保持着自己的安全感、认同感和存在感。相比之下，转化学习的任务却是要突破这种陈规，转化学习的过程往往伴随着种种痛苦与危机，是一种对心灵的磨炼。因此，对于大多数家长来说，他们即使发现自己原有的认知结构和参照框架有问题，也不会轻易走上转化的道路；“即使希望实现转化，也不容易坚持到底”［23］。基于此，本文提出“由外而内”的思路：从完善外部学习支持入手，为家长创设提高反思能力的条件，从而倒逼家长生成学习动机。

（一）形神俱备：完善家长的学习支持

家长作为学习者，不同于学生作为学习者，学习不是家长的本职责任。人是有惰性的，如果没有外在支持和压力，家长的学习行为不一定能够发生，即便发生也不一定能够坚持。因此，完善家长学习的外部支持条件并真正发挥其作用是激发和维持家长学习的必要条件。

1．学习共同体：家长学习的有效载体

缺少学习同伴是家长面对的现实问题，组建家长学习共同体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有效途径。“学习共同体”的概念最早由美国教育家博耶尔在其报告《基础学校：学习共同体》中提出，他将“学习共同体”定义为“所有人因共同的使命并朝共同的愿景一起学习的组织，共同体中的人共同分享学习的乐趣，共同寻找通向知识的旅程和理解世界运作的方式，朝着教育这一相同的目标相互作用和共同参与”［24］。可见，学习共同体的成员具有相似的原有经验、经历相同的学习过程、共同的学习目的，成员之间可以共同分享学习的乐趣，共同面对学习的困境，互相激励着一起为了实现共同的学习目的而努力。成功的时候有人一起分享愉悦，挫败的时候有人一起出谋划策，在学习共同体中，家长学习的行为可以得到激发和维持。

学校和社区是家长学习共同体的官方组织者，当然，有共同愿景的家长也可以自发成立学习共同体。瑞典的“学习圈”是类似于学习共同体的组织，是志同道合的朋友聚在一起讨论问题共同学习的小圈子。其第一个创办者奥斯卡·奥尔森指出“学习圈”的学习应“采用简单易行、灵活的方式”、“通过阅读、交流和讨论来进行”、学习主题“与生活实际问题的解决、技能的学习密切相关”、“参与者都是平等的，人人都有机会表达自我”［25］。传统的学习过程以认知性学习目标为主，学的多是现成的知识，是接受性的学习过程，学习者处于被动状态。而家长学习共同体要解决的是子女教育中的个别化、特殊性的问题，目的是生成个性化的感悟和体验，学会针对性的知识和技能，因此，家长学习共同体的学习过程类似于“学习圈”的学习过程，注重体验性，倡导结合子女教育的具体问题，开展阅读、辩论、讨论等一系列主动参与的灵活多样的形式，亲历学习过程。

2．理性对话：家长学习的实质内核

转化学习理论认为，理性对话是转化学习的过程。无论是“官方”的学习共同体，还是家长自发成立的学习共同体，主要的学习方式都是互动交流，“互动交流是学习共同体运转的核心”［26］。但是，学习共同体内的互动交流不是漫无目的的闲谈，也不是纯粹的情绪宣泄，而是为了实现共同学习目的的理性对话。家长学习共同体成员的共同目的是解决家庭教育情境中子女成长的具体问题，期待在互动交流中进行思维碰撞，找到问题的解决方案。家长的原有经验不同、观念不同、行为方式不同，每个家庭的具体情境千差万别；子女的个性特征不同、成长经历不同，每个问题的具体表现形式迥然不同。但是万变不离其宗，表象背后的规律是相通的。因此，家长学习共同体的组织者要对多样态的家庭教育情境和问题进行分析、概括，从中提炼出问题的本质，设计相应的案例和情境，组织成员进行有针对性的理性对话，真正发挥学习共同体的效用。理性对话的前提是家长具备质疑反思的能力，能够通过问题现象去探寻其背后的原因和规律，因此，高效、高凝聚力的学习共同体能够通过同伴示范、氛围带动等潜移默化的方式，激勵其成员为了融入共同体、参与对话不断提高自身的反思能力和意识。

（二）术道融合：提高家长的反思能力

道是自然运行的规律，术是人遵行自然规律的做事方式，术是表面的呈现和方法，道是内里的积淀和支撑。在家长学习的过程中，反思的能力是术，而反思的意识则是道。中国传统儒学重道轻术，但悟道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甚至是一个难以进行考查衡量的过程。因此，本文认为，家长学习可以走一条从学术再到悟道的途径，先学会反思的方法，再固化反思的意识。

1．ALACT：指导家长反思的方法

很多家长知道要反思，却不会反思，如果有一套可以直接拿来应用的反思程序，家长的反思能力应该会有明显提升。荷兰乌德勒支大学教授弗雷德·柯瑟根提出的ALACT模型就是这样一个可以操作的反思程序。该模型指出一个反思过程包括五个环节：“行动”“对行动进行回顾”“注意到必要的方面”“产生替代性的行动方法”“尝试”［27］。这五个环节先后之间有逻辑联系，并依次构成一个循环，即第五个环节后又是下一个循环的第一个环节。一是行动：即家长从事的家庭教育实践活动，具体指家长对家庭教育具体问题的处理，这是家长反思行为的开端。二是对行动进行回顾：在这个阶段，家长分别从自己和孩子的角度思考以下问题：行动发生的背景是怎么样的？（我/孩子）想要什么？（我/孩子）做了什么？（我/孩子）是怎么想的？（我/孩子）的感受怎么样？三是注意到必要的方面：通过对行动的全方位回顾后，家长利用掌握的知识对行动进行更理性的分析，明确行动中问题的关键因素。四是产生替代性的行动方案：此阶段，家长在已有分析结果之上，寻找其他可替代的解决方案。五是尝试：家长将可替代解决方案运用到家庭教育实践中，如果再出现问题，就进入下一个循环。

行动—回顾行动—意识到关键问题—建立替代性行动方案—试验，熟练掌握这五个步骤，并且将其固化为自己解决问题的惯用程序，家长就学会了反思的“术”。

2．鼓励与认同：激励家长反思的意识

家长的反思意识不是与生俱来的，也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然生成。学会反思的方法，知道反思是可以一步步操作的程序，将在很大程度上增强家长敢于反思和愿意反思的意识，这也是本文主张先学反思之术，再悟反思之道的原因。当然，如果能够体验到反思带来的自我成长的喜悦感和解决家庭教育问题的成就感，家长的反思意识就可以得到进一步强化并且家长也愿意坚持反思。但人的发展是一个长期的、缓慢的过程，很多时候家长可能不能从现实中得到即时的正向的反馈，这个时候，学习共同体成员的鼓励和认同就成为家长形成和提升反思意识的最大激励力量。参加学习共同体的每一次活动、与学习共同体成员的每一次理性对话，都是家长运用和精进反思能力，增强反思意识的最好机会。学习共同体是一群有共同学习目的、相似学习经历的人一起学习的组织，虽然大家面对的具体家庭教育问题各不相同，但是其背后的本质和规律是相通的；虽然大家在现实情境中的行动方式千差万别，但其背后的需求和情感是相似的。每个人既可以沉浸在对方的问题中，又可以跳脱对方的情境和情绪，以旁观者的视角帮助分析关键问题，找到相对更合理的解决问题的方案，在这过程中接收到的鼓励和认同都将很好地强化家长的反思意识。

（三）内外兼修：增强家长的学习动机

学习动机是引发和维持学习行为，并使学习行为指向一定目标的动力倾向。根据学习动机的动力来源不同，家长学习动机可以分为内部学习动机和外部学习动机。内部学习动机源于家长的内在需求，外部学习动机则源于外部诱因。

1．替代学习：激发家长的内部动机

家长以子女成长和发展过程中遇到的问题作为自己学习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当原有经验无法解释当下的迷惘困境时，家长就有可能产生学习的行为，迷惘困境是家长学习的内部动机。但是如前文所述，家长有可能困而不学，迷惘困境并不必然能激发家长的学习动机，因为很多时候，家长都只是在迷惘困境中生活，而不会在其中有意识地学习，这就需要他们能够跳到局外，在替代学习中以“第三视角”去分析迷惘困境。

替代学习是美国心理学家班杜拉提出的社会学习理论中的一个著名概念，是指学习者“通过观察他人行为及其结果”［28］来进行学习。本文认为，在学习共同体内组织成员对家庭教育案例和情境进行理性对话就是替代学习的一种方式。当局者迷，身处真实家庭教育情境中，家长可能会被自身的情感因素所控制，也可能会因为其他现实原因的考量而无法作出理智的选择。但是在学习共同体内的理性对话中，因为案例和情境是组织者设计出来的，家长没有情感负担，也没有其他因素的羁绊，互动交流就可以更加全面、客观和理性。通过引导家长思考“你认为这个情境中家长的做法存在哪些错误的地方或者可取的地方”“如果你在这个情境中，你会怎么做”等问题，引导家长去反思自己的教育理念和行为，实现替代学习。而且，因为案例和情境是根据教育本质和规律设计出来的，从中得出来的结论及其思考过程可以迁移到真实的家庭教育情境中，解决具体的家庭教育问题，家长学习的内部动机就可以得到很好激发。

2．多元主体：引发家长的外部动机

《中华人民共和国家庭教育促进法》规定，国家支持、社会协同共同开展家庭教育指导服务，政府、单位、机构、学校、社区等各方面都承担着促进家长学习的法律责任。多元主体齐抓共管，共同参与，可以从不同角度、不同途径引发家长学习的外部动机。例如通过各种渠道宣传家长学习的重要性、科普家庭教育的理念和方法，组织“家庭、事业兼顾优秀个人”“最美家庭”“书香家庭”等评选活动都可以促发家长学习的外部动机。当然，在多元主体中，学校是家庭教育指导服务的主阵地，可以通过评选优秀家长、颁发家长学习结业证书、举办优秀家长论坛等方式，让家长在子女面前体验到成就感，激发并维持他们进一步学习的动机。

四、结语

随着国家和社会对家庭教育日益重视，家长学习的重要性逐渐凸显。从转化学习理论的视角探析家长学习的发生机制，并结合实际分析家长学习存在的困境，探讨其出路，不仅可以丰富家长学习研究的理论成果，而且可以拓宽家庭教育指导的思路和渠道。家长学习从本质上来说就是转化学习，自觉增强学习动机、自主提高反思能力、自发完善学习支持，由内而外实现转化学习是家长学习的理想过程。但是，通过完善外部学习支持来帮助家长提高反思能力和反思意识，从而倒逼他们生成学习动机，由外而内实现转化学习可能是一条应对家长学习困境的更现实、更具操作性的出路。

【参考文献】

［1］李家成．关注终身学习视角下的家长学习［J］．教育视界，2019（1）：33．

［2］李加秀．了解孩子做合格家长［J］．山西教育（幼教），2022（2）：73．

［3］张海兰．上海市家长学习的研究［D］．上海：上海师范大学，2013：21．

［4］祝明鉴．以“体验式家庭教育学习”促进家长“知行合一”［J］．基础教育论坛，2021（27）：58．

［5］吴永胜，卿小莲．家长学习：提升家庭教育理性的应然路径［J］．成人教育，2011，31（2）：64．

［6］蒋立兵，杨玖，黄一璜，等．成人转化学习的触发条件与过程模型研究［J］．教育发展研究，2018，38（9）：56．

［7］殷蕾．转化学习理论视角下教师培训的困境与出路［J］．中国教育学刊，2018（10）：87．

［8］宋广文，刘凤娟．转化学习理论与实践的意义探讨［J］．全球教育展望，2014，43（1）：24．

［9］黄遵红，周杨．重大疫情下教师信息化教学能力的“迷惘困境”与提升策略：基于河南省初中教師国培班的调查［J］．教育科学论坛，2021（20）：62．

［10］张笑予，祁占勇，穆敏娟．新时代家长学校治理的价值意蕴与实践逻辑［J］．当代教育科学，2021（10）：60．

［11］同［10］60-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