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意写作的历史经验与当代建构

刁 克 利

(中国人民大学 外国语学院,北京 100872)

中国创意写作开展十余年以来,势头强劲,发展迅猛。由原来不多的几所大学,如复旦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上海大学等,到现在上百所高校设立了创意写作专业,不同程度参与创意写作课程的本科学生逾万人。最初只有寥寥几位作家如王安忆、阎连科、莫言到大学任职,现在作家进入高校已成为普遍现象。自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出版国内第一套《创意写作书系》以来,各种翻译版、本土版教材与理论著作等相关书籍的出版渐成规模。

创意写作发源于美国,兴盛于西方,如何令其在中国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它能够解决什么问题,承担哪些期待?如何借鉴其历史经验,进行独具特色的当代建构?本文溯源创意写作在美国的发生发展历程,阐释创意写作的内涵和作用,并结合创意写作的中国化,提出建构创意写作诗学与写作者研究的方向与策略,以此求教于有志之士。

创意写作之所以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实现跨越式发展趋势,有四个背景原因不可忽视:一是“作者之死”及其带来的理论危机;二是文学持续边缘化;三是传统写作教育的固化;四是大众写作时代的迫切需要。

按照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中提出的“艺术批评的诸坐标”观点,艺术家、艺术品、世界和观众构成艺术批评的四要素[1]3。将其置换为文学批评,四要素则分别对应作者、作品、世界与读者。作者研究四分天下有其一。然而,自20世纪初形式主义诞生以来,作品中心论就逐渐取代了作者研究,成为欧美文学批评的主潮。20世纪60年代,巴特发表《作者之死》并产生重大影响,因为其倡导阅读的狂欢,且断言“读者的狂欢必须以作者之死为代价”[2]7,作者研究因此陷入沉寂,成为文学理论上少人问津的荒原。没有作者的文学研究缺乏动力源泉,作者研究需要回归和重建的契机和支点。

20世纪90年代,商业主义、物质主义和娱乐消费文化甚嚣尘上,所谓高雅文学与通俗文学之争也热闹一时。随着影视文化的流行及读图时代的到来,纯文学领地渐次失守,文化研究大行其道,很多文学研究者纷纷转向。在人们的精神生活中,文学越来越边缘化,在大学的学科分布中,文学专业也不再热门。作家不再是大众注目的焦点,有些作家甚至面临生存困境。

传统文学专业的定位是文学批评和文学研究,写作方向偏重实用写作和学术写作。长期以来,文学院系的写作专业不教授文学创作。不少有才华的研究者被迫转向,这极大地限制了写作教学的领域和方法,浪费了文学专业资源,实际上也将作家置于自我生长的境地。文学专业的培养目标有待调整,写作教育资源需要释放,教学观念与方法亟待革新。

由于理论的匮乏、文学的边缘化和写作教育的不充分,写作者(包括成名的作家)能够得到的写作技艺和写作观念上的帮助很少,几乎只能靠自学成才。这也间接助长了作家是天生的、写作技艺无法传授的观念。如何将传统的文学研究转化为对文学创作有切实帮助的成果,这是一片几近空白之地。

创意写作为上述种种问题的解决提供了无穷的遐想和可能性。换言之,文学理论的危机、传统写作的画地为牢、文学专业的学科壁垒、作家的孤立无援,都希望在创意写作的发展中找到解救之途、重生之路。人们期待创意写作能够把这些问题整合在一起,不但为写作提供方法,也拓展文学的学科方向,填平文学批评、文学理论、文学创作之间的鸿沟。

一、创意写作的历史沿革

创意写作产生于美国20世纪初,兴起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20世纪六七十年代得到迅猛发展。70年代起延伸到英国,如今在世界很多国家开花结果。创意写作的兴起有多方面的原因,也提供了多重经验。

美国创意写作的兴起与其高等教育改革和教育观念的改变相伴而生。美国大学的创意写作教学可以回溯到19世纪80年代哈佛大学开设的“高级写作”课,它包含了现在所认可的创意写作要素。“这种教学不是教学生记忆课本上已经讲过的内容,而是要他们说出自己的理解,不再把英语当成是一门事实陈列和语言学意义上的考试,而是成为一门通过表达自我的方式来促进个人发展的课程。英语课是为了表达自己,而不是为了显示学生对英语语言和文学概念的掌握。”[3]121这主要得益于当时的进步教育运动(Progressive Education Movement)。创意写作作为一门课程主要是为了摆脱传统教育观念的束缚,释放人的想象力,开发个人观察与记忆能力,让学生能够实践文学创作,体验独创性。

写作指导的正规化也与20世纪早期的新闻训练职业化有关。1908年,密苏里大学创办了第一个新闻学院。在1908—1915年间,17所大学创立了新闻专业。新闻写作训练使人相信,写作可以作为一种技艺进行职业培训,从而改变了人们对写作天才和写作技艺的认识。也是在这一时期,纽约大学把“创意写作”作为一门研究生课程的部分内容。伴随着创意写作的开展,诗人和小说家开始进入大学教授文学课。

爱荷华大学作家工作坊是美国第一个创意写作学位项目,被认为是创意写作发展的摇篮。早在1897年春季学期,爱荷华大学开设了第一门创意写作课程“诗歌创作”。此后,爱荷华大学文学院开始邀请驻校作家和访问学者教授创意写作。1922年,时任研究生院院长卡尔· 西肖尔(Carl Seashore)宣布,爱荷华大学接受创意作品作为学位论文。1936年,作家工作坊开始招收创意写作研究生。爱荷华大学英语系不久就成为在文学理论领域中全国最负盛名的文学系之一[4]50-51。保罗·安格尔(Paul Engle)从1942—1966年负责创意写作项目长达25年,巩固和发展了爱荷华大学的创意写作特色和声誉。

创意写作的繁荣伴随着高等教育的扩张。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大学招生规模开始成倍扩大,创意写作项目和作家工作坊在全国开始普及。1967年,美国作家与创意写作项目协会(the Association of Writers &Writing Program,简称AWP)成立,最初的发起者是来自13个创意写作项目的15位作家代表。到1970年,美国共有44个研究生项目;到1980年,超过100所大学设立了创意写作硕士项目。美国作家与创意写作项目协会自2018年起成为完全自主的非营利性机构,负责创意写作项目的规范和推广,并在师资遴选、学生录取、课程设置、教师待遇、项目评估等方面进行全方位的指导。协会每年会举办盛况空前的年会,根据美国作家与创意写作项目协会发布的最新版《美国作家与创意写作项目协会战略规划》(AWP Strategic Plan,2019—2024),每年出席为期4天年会的与会人员平均12000人,发言者2000人,550个分会场、论坛或作品朗读会,800多家出版机构、杂志和文学团体。美国作家与创意写作项目协会现有550个大学项目会员,50000名作家个人会员。(1)参见https://www.awpwriter.org/about/overview./2022/12/9。其成员规模远大于一般的教学研究机构和学术团体。

创意写作的开展对美国文学的繁荣、创新能力的增强以及文化国际影响力的提升起到了巨大的推进作用。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美国文学在世界上的影响力迅速提升。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创意写作教育的普及造就了大量的、潜在的作家,很多人都具备文学写作的能力。文学创新、思潮更迭的中心从欧洲转移到了美国,美国成为诸多新的文学技巧探索和文学思想的发源地。创意写作项目的兴起被认为是美国战后文学史上最重要的事件,关注文学成就与高等教育之间不断增长的密切关系成为理解美国文学动力和原创性的关键[5]Preface ix。

创意写作在美国经历了长时间的萌芽、发展和壮大历程。在创意写作的兴起过程中,高等教育改革、大学理念的改变、大众教育的推广等都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美国高等教育对创新思维的重视,以及创意写作与美国民主体制和美国梦的契合,是创意写作能够在美国兴起的深层原因。而创意写作与文学教育、文学批评理论,尤其是与新批评有直接关系。新批评倡导的文本细读方法与创意写作教学中的作品研读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处。更有意思的是,创意写作的兴起正是新批评在文学批评中地位逐渐式微的时期。创意写作的开展为文学理论和文学实践的分离、隔阂与矛盾提供了解决方案。

二、创意写作的界定与作用

需要特别强调的是,人们对创意写作的认识差别很大,其概念界定是不断发生变化的。从定义来说,创意写作(creative writing)指的是原创性的写作,就是我们通常说的文学创作。创意写作涵盖虚构和非虚构领域全部形式的创作,包括小说、诗歌、戏剧创作、电影脚本、散文和回忆录等。以这个基本定义为出发点,可以从多角度阐发创意写作的内涵及其带来的改变。

其一,创意写作指一门课程、一种学位项目、一个学科。它以培养作家为教学目标,以传授写作技艺为教学内容。创意写作可以作为一门本科选修课、通识课、学科基础课,或者是一系列本科或研究生专业选修课。如果按照文体种类分类,可以将创意写作细分为不同课程,比如小说写作、散文写作、戏剧创作、回忆录写作等。

创意写作作为一门学位项目,有其完整的课程体系和教学原则,它通过一系列课程达到学位要求。根据英美等国家的经验,创意写作作为一个硕士学位课程比较合适。研究生经过两到三年的学习,毕业时提交一部独立创作的文学作品或作品集,可以是小说、短篇小说集、诗歌集、剧本等。经过答辩,可授予创意写作硕士学位(MFA in Creative Writing,MFA的英文全称是Master of Fine Arts)。这原本是一个终端学位,但近年来,美国不少大学已经把这一学位提升为创意写作博士学位。

作为一个学科,国内的创意写作一般设置在中(外)国语言文学学科之下,招收本科生或硕士研究生,专业学位培养各行各业的写作者,以提高写作技能为主要目标,是科学研究和人才培养的母机。创意写作的学科化使大学成为批评家、学者、作家的汇集交流之地,以及文学创作、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的中心。大学为作家提供了系统研究写作技艺的便利条件,文学院系和创意写作中心更方便组织作家作品研讨会,邀请作家进校园开办讲座,推行驻校作家制度,促进作家与同行及学术界的交流,为学生提供创作、批评及深入生活实践为一体的文学体验。

其二,创意写作是一种以写作者为中心的教学方法。它促进了文学创作,改善了写作环境。创意写作采用“工作坊”(workshop)为核心的教学模式,以导师组织学生创作和研讨各自的作品为主。导师的角色既是写作指导教练,又是有经验的同行。在课程安排上,既注重文学课程学习,又强调学生的写作实践,并且尽量保持二者之间的平衡。在课堂教学上,也要体现学生的主体性和导师的主导性。导师的主导性体现在提纲挈领地总结方法、指导写作过程和传授写作经验。学生的主体性主要体现在他的有效写作时间要长于他对知识的接受时间。以学生为中心的理念还体现在课程设置、教学方法与教学过程中,体现在导师的主导性与学生的主体性的互动关系、写作时间与指导时间的分配和写作效果上。

这种工作坊式的教学方法是对传统大学教学方法的挑战。它其实相当于学术界的同行评议制度,不同之处在于这是面对面的同行评议,气氛平等、民主。学生既能够坦然地接受批评,也同样真诚地评议别人的作品。这样开诚布公的当面评议方式在课堂上反复循环,能够改进学生乃至作家的交流与沟通方式,长期来看,也会改善文学创作与文学批评的关系、作家与读者的关系,提升作家作为公众人物的表达能力。简单地说,它重塑了作家与读者、批评家及公众之间的关系,改善了写作和批评生态。

其三,创意写作重新定义了天才、创造力等文学观念,使人人写作变为可能。传统文学观念认为,文学创作依靠天赋,写作需要灵感,因而,文学的天才是不可习得、难以造就的。文学创作是天才还是技艺,这是创意写作理论早期的争论焦点。所谓Creative(创造性的、创意),在神学词源上的含义是上帝作为最初的创造者。20世纪初,“创造性”一词被理解为普遍使用的能力,一方面指特殊的、稀有而珍贵的天才天赋;另一方面指每个人都能够具备的创新性潜力和禀赋。一些学者提出,激励和发挥这一部分潜能和禀赋应该成为教育哲学和实践的中心[6]73。

随着创意写作的广泛开展,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写作和其他艺术一样,有其自身的规律和法则。写作是一门技艺,可以学习,可以实践。即使天才不能传授,也可以发现和激励。到了20世纪30年代,这些观点赢得了普遍的共识。例如, 《成为作家》一书的作者布兰德就反复阐发了这样的观点:写作确实存在一种神奇的魔力,而且这种魔力是可以传授的,“成为作家主要是培养作家气质”[7]16。还有的作家认为,我们每个人的创造力都在某种程度被封闭了,而必须要致力于创造性的重新发现。所以,写作就是“一次精神的旅程,一次回家之旅,一次回归自己的朝圣”[8]203。也有观点认为,所有的小说都是作者的个人传记。作家所写的必须是能够感受到的,但是这种经历可以在想象中完成而不必非要亲自经历。因而,创意写作倡导的阅读就是“探寻作品背后的作家,而不是作品本身”[9]79。有人提出,成为作家就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观察、思考和存在的方式”[10]xiv。如果我们不再迷信文学是一种只有天才才能从事的创造性活动,如果我们接受文学技艺可以习得和传授,且授之有道,这就为人人可以写作提供了广阔的前景。

除了正规的大学教育,创意写作还可以总结实用的写作技巧,进行速成写作训练,面向社会,深入社区,满足各行各业有写作需求的人。类似的写作工作坊和培训班在社会上很受欢迎,招生人数更为灵活,时长各异,且可以循环学习。其目的是激发写作兴趣,传授写作方法,鼓励人们写出自己的故事。

其四,创意写作是一种可以推广的文学教育方式。创意写作的教学实践证明,创意写作除了培养有潜力的职业作家外,还有助于个人的潜力开发;它倡导的是一种具有想象力的思维方法,是一种具有治疗功能的自我表达。创意写作以写作带动阅读,以写作来观察世界,是一种比较好的学习和理解文学的途径,它为提高人们的文化水平提供了捷径,也为文化产业的发展培养了人才。

目前,美国的创意写作已经成为艺术与人文教育中最受欢迎的学科之一,创意写作课程是本科生最受欢迎的选修课。如果说创意写作硕士及博士项目旨在培养作家,那么本科学位则拓展了以实践为基础的文学教育方式。创意写作为其他专业提供了功能性的职业技巧,以及文化就业更广阔的前景。所以,创意写作不仅成为大学文学课程危机的有效的解决方法之一,也对恢复文学的重要性,以及培育新一代文学读者方面发挥了独特的作用。

其五,创意写作挽救了文学危机,使文学理论重新找回了平衡的支点。创意写作作为一种以作家创作为中心的阅读策略与文本批评方法,“它重申了文本在课堂教学中的客体性,以及作者意图论和主体性在文学学习和研究中的重要性”。“相对于作者之死,它把作者放回了文本”[11]208。创意写作以出色的文学实践证明了解构主义所谓“作者之死”观点的虚妄。创意写作拓展了文学批评的疆域,重申了文学创作与文学批评的关系,恢复了作者理论的活力,是解决文学危机的有效途径。

三、创意写作视域下的写作诗学与作家研究

创意写作以培养写作者为目标,以传授写作技艺为主要教学内容,其核心一是写作者,二是写作技艺。这两者恰恰是当代文学研究的薄弱环节。所以,创意写作的当代建构应该在总结创意写作历史经验的基础上,从这两个方向入手。提出建构创意写作视域下的写作诗学与作家研究,是有针对性的建构策略和实施方法。这两个方向既是对开篇创意写作在国内兴起背景原因的呼应,也体现出创意写作带来的理念的更新、研究领域的拓展和方法的改进,其中意蕴需细加辨析。

1．建构创意写作诗学

创意写作为传统写作学开出了一条解困之路,是写作学的一块新生地。创意写作诗学研究创意写作的发生、过程与结果,研究如何储蓄写作知识、唤醒写作意识、保持写作动力、调整写作状态、执行写作构思,直到最终完成作品并发表。

创意写作诗学涵盖两层含义:写作理念与写作技巧,既要系统总结写作的本质和写作的目的,阐明文学写作作为镜或灯的不同理念,又要讲授经典文学作品的写作技巧之发生发展及演变脉络,从中提炼实用的、可操作性的方法。写作的功能、理念与目的是创意写作的诗学之道;写作艺术的发生发展及演变与具体运用,为创意写作的诗学之术。道术并行,是写作诗学的原则和根基。

对写作功能、理念与目的的总结属于文学理论的范畴。创意写作理论是对现有文学理论的有益补充和拓展,这种研究可以发挥传统文学研究者的优势,但需大力改进。同理,如果由作家完成写作艺术和技巧的总结,则在课堂上传授的不应该只是作家个人的创作经验和阅读感悟,而应该是经过系统研究、归纳整理的最优秀的文学作品的创作艺术成就与写作方法。对此,应该进行专门的研究。道术共济,才是培养志存高远、技艺娴熟的作家的正确途径。

在现阶段,国内的创意写作诗学建构应该致力于创意写作学科化研究。具体说来,需要向三个方向努力。第一个方向是以作家和写作为中心更新传统文学学科中的主干课程。例如,文学史的重点应该放在作家作品的生成与发展上,要从作家的角度讲解文学活动的发生发展过程;文学作品选读要从创作的角度讲解文学技巧,重点在于分析作品的缘起、写作过程及效果,分析作家观察生活的角度及其素材的积累、提炼与升华等。需要编写文学艺术史,总结文学创作的技艺与方法;编写创意写作发展史,梳理创意写作作为一个学科的兴起历程与作用。这些课程是创意写作学科的基础和支点,能够凸显创意写作作为一个学科的特色。学术研究型教师需要改变观念和方法,以新的视角整理已有的文学资源。

第二个方向是致力于创意写作实践课的教学与方法论总结。在虚构写作与非虚构写作两大类别之下再细分小说、散文、戏剧、回忆录、科幻文学、儿童文学、青春文学等方向。根据各学校的师资和生源情况,开展不同方向、不同层次的教学,因材施教开展类型化写作、实用型写作教学等,重视各个文类的写作原理、技巧和课堂实训;加强写作与修改过程的指导等。编写小说创作、散文写作、戏剧写作、回忆录写作等文类的创作原理与技巧教材,以及不同文类的创作史、代表性作家艺术特色研究。这些内容的教学是创意写作学科的核心,应该重点由作家担任教师。

第三个方向是进行选题、编辑、出版与传播研究。主要研究阅读如何影响写作,以及写作如何影响阅读。具体议题有:阅读史研究,图书市场研究,选题与阅读风尚研究,版权史与案例研究,印刷出版技术史,编辑学,文稿的选题、写作、修改、编辑、宣传、推广,经纪人机制,作品的接受与传播研究等。这些内容目前还没有进入创意写作学科建设的视野,却是维持创意写作学科竞争力和长久发展的保障。这些教学和研究是从写作工作坊到文学市场的中间地带和广阔领域,可以聘请行业导师兼职指导。除了作家进校园主持写作工作坊,编辑也应该进入创意写作的课堂。

创意写作诗学建构的两个层面和三种方向,都要有一个共同的基础,即以写作者为中心。无论写作目标的设定,还是课堂教学的内容与形式、课程设置的分类,都应该有这样的意识。

2．建构创意写作视域下的作家研究

创意写作的目标是培养写作者,开展作者研究是创意写作教育的应有之义。创意写作的开展为作者理论提供了实践性和现实基础,产生了由作品阐释为中心的作者研究向以人为中心的作家研究转变的可能性和契机。创意写作视域下的作家研究也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作家研究。创意写作视域下的作家研究不是为了阐释作品提供背景知识,而是探寻作家的生成过程和确立机制,洞悉作家的工作方式,为写作者提供追随的榜样。创意写作视域下的写作者研究也可以称之为作家学,或沿用笔者提出的“作家生态研究”之名。

从研究对象和内容上来说,创意写作视域下的写作者研究包括作品中的作家、传记中的作家、文学史中的作家、现实与历史中的作家,以及成长中的作家、创作中的作家、传播中的作家,等等。(1)作品中的作家。无论是暴露或隐藏起来的作家意图、视角人物、第一人称叙述者,还是某个作为作家代言人的人物,皆可视为作品中的作家。(2)传记、自传与访谈中的作家。传记中的作家是传记作者构建的作家形象。自传是作家的自我形象塑造。访谈中的作家形象是双重的,即采访者通过提问试图建立的作家形象与作家自己表达和试图传播出来的形象,二者并不一致。(3)文学史中的作家。文学史是对作家创作成就的陈述和总结,同一位作家在不同时期撰写的文学史中的评价会有区别。(4)现实与历史中的作家。现实中的作家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这样的作家并不与他的作品直接关联。(5)成长中的作家。作家的成长是时代、社会、教育、文化、写作环境和作家个体特质及成长经历等综合因素的结果。揭示这些因素对于作家的影响,是成长中的作家研究的主要内容。(6)创作中的作家。主要研究内容是描述作家的创作过程和作家创作心理及对素材的运用,阐释具体作品运用的艺术手法,总结写作经验和作家状态。(7)传播中的作家。主要研究作家形象的传播和影响,包括作家作品的出版、翻译和阐释情况,作家与文学市场研究等。

从研究方法上,创意写作视域下的作家研究具有跨文本、跨领域、多层次的特征。一方面可以按照文本类别和文体特征进行专门研究,比如作家传记研究、作家访谈研究、作家书信研究、作家自传研究、作家家世考证、作家手稿研究、作家文学谱系研究、作家教育与阅读研究等;另一方面可以针对不同作家类型进行研究,比如经典作家、畅销作家、专业领域的作者、文字表达者、职业写作者、辅助写作者,等等。不同的作家对写作有不同的追求,可以满足不同的阅读需求和期待。

从研究目的上,作家研究符合创意写作的培养目标。如果我们把创意写作的学生看作未来作家的话,创意写作教育的核心是在塑造作家形象。如同读者在作品中发现自己心目中的作家,批评家阐发自己建构的作家形象,创意写作的教师也在按照自己对文学、对写作的期待塑造未来的作家。在实用层面上,开展作家研究能够直接运用于不同的作家班的教学。根据教学机构的资质和培养目标,应该对不同的写作诉求者进行分班、分级教学。总结经典作家的经验,研究创作心理与机制,进行写作过程中的作家评估,甚至通过写作干预治愈心理疾病,以及指导与写作相关的职业选择等。从作家研究的角度理解创意写作,会给学科发展带来新的动力和方向。

结 论

创意写作是一门课程,也是一个学科方向,它为新型的文学教育和思维训练开辟了道路。创意写作将文学创作由天赋才能、精英写作变成了大众写作,为人人能够写作提供了可能性。创意写作的开展将培养作家纳入文学院系的培养目标,改变了作家的成长方式,也培育了文学阅读者、研究者和传播者以及文化创意产业的从业者。他们构成新的文学共同体,有利于文学的创作、阅读、研究、传播,正在或终将改变作家生态和文学环境。

创意写作带来了巨大改变,也引发很多争议。创意写作的建构既要总结历史经验,也需要锐意创新。建构创意写作诗学,拓展作家研究的领域与方法,可以为创意写作提供更坚实的理论基础和更广阔的现实可能性。如果说教育是为了培养理想的人格,那么,创意写作视域下的写作诗学建构与作家研究是相辅相成的,它们共同致力于培养更好的写作者,通过写作改变视野,塑造文学的新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