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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谈审食其的政治生涯与汉初政治转向

2023-04-22崔立军

枣庄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吕氏吕后文帝

崔立军

(山东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淄博 255000)

汉初丞相多由建国功勋出任,位高权重,加之汉朝新立、政局未稳,丞相对时势的影响不可不察。其中,审食其曾两次拜相,被视为吕后心腹,权倾一时。后来功臣集团发动政变,屠诸吕而立文帝,吕后及其党羽遂成为文帝一脉获取正统地位的阻碍。基于维护当朝正统的立场,《史记》《汉书》等均刻意淡化吕党的史迹,或彰其恶以凸显文帝即位之合理性。为此,审食其的生平履历被寥寥数语带过,涉嫌与吕后有私的文字却保留下来,屡为后世所讥。例如,唐代刘知几就将审食其与嫪毐并言。[1](P282)大概受史书记载的影响,今人对审食其的历史地位和政治影响多不措意,或有提及,也是一笔带过,未有深究。李开元曾指出,审食其乃亲吕氏的功臣集团的首领,在吕后的宫廷政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惜乎未有详论。[2](P202)芮文浩借司马贞《索隐·述赞》中的一处异文考辨了吕后与审食其的关系。[3]钟良灿梳理了审食其的人生轨迹,从中探究汉初君臣的斗争。[4]诸说皆可取,然私忖犹有未尽之处,故冒昧陈之。

根据现有记载,我们可以简单勾勒出审食其的政治生涯:由高祖时期的默默无闻,到吕后时期的迅速崛起,再到功臣兵变后的骤然起落,最终横死于淮南王刘长之手,其中诡谲之处自不必说。当我们将这些置于汉初政治的大背景下去分析时,便可发现他的几次职位变动均发生在皇权转移的微妙时刻,可谓汉初政坛的风向标,而皇权的建立、转移与巩固是汉初政治发展的核心脉络。本文尝试跳脱史书旧有立场,复原审食其的仕宦轨迹,重新审视吕后一朝的政治运作,并藉此梳理出汉初政治演进的基本脉络。悖谬之处,尚乞方家教正。

审食其本是功臣集团的边缘人物,长期游离于权力中枢之外,却在惠帝朝末期悄然进入核心权力层,并在吕后临朝称制后受封左相,权势胜过右相陈平。角色上的急剧转换颇有深意焉。与萧何、曹参等人相比,他既乏文治,又无武功,之所以封侯,是因为他曾经为刘邦看护家眷。《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载审食其封侯拜相的缘由:“以舍人初起,侍吕后、孝惠沛。二岁四月①,吕后入楚,从三岁,侯。”[5](P560)综合种种迹象来看,审食其应该难以在诸多功臣中脱颖而出,所以我们必然有此疑问:审食其为何能够封侯拜相?他在吕后的政治蓝图中扮演何种角色?为解答这两个疑问,需从解析汉初政治格局入手,随后便可发现审食其的崛起既有其必然性又有其偶然性。

汉初并未建立正常且稳定的君臣关系,更像是基于力量对比达成的盟友关系,这是汉初政治动荡的根源所在。审食其成为汉初政坛上的异类,正是非常形势下才会出现的现象,其崛起的必然性便缘于吕后对汉初政治走向的预判。历来纷说二人有私,吕后因此才大力提携他。这一解释过于简单,也有悖于史实。审食其近乎汉高祖刘邦的家臣,长期追随吕后,具有明确且牢固的主仆关系。刘邦命审食其前往探察卢绾谋变说明了他对审食其的信任。钟良灿认为,审食其探察卢绾乃吕后所遣,目的是逼反卢绾。[4]笔者不敢苟同,认为审食其并非吕后私属,刘邦亦视之为亲信仆从,派遣审食其前往是为了缓和与卢绾的关系。能够获取高祖、吕后的信任是审食其晋升的必要条件,但这并不足以使他异军突起,超越周勃、灌婴等人而取得相位。故此说不足为信。

在急于扩张之际,吕后既要寻求可以信任之人,又不能太过偏袒吕氏以免超出功臣集团的容忍限度,因此吕氏之外的功臣是上佳之选。审食其“近水楼台先得月”,堪为不二人选,被重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而且吕后对审食其如此看重,非一朝一夕之事。汉高祖死后,吕后立即与审食其密谋将功臣集团一网打尽,后被郦商劝止。而郦商能够及时阻止此事,关键在于成功说服了审食其,使后者入宫谏言吕后停止这一计划。由此可见,审食其作为吕后之心腹,此时已经可以参预机密要事的筹划,说明其能力得到了肯定,在吕后的政治布局中早早取得重要地位,所以吕后放心将左相之位交付于他。

另一方面,审食其被拔擢又具有偶然性。审食其在惠帝七年(公元前188年)突然出任典客,这与一件影响汉朝帝统的大事——惠帝的健康有莫大关系。惠帝性格仁弱,在与吕后几番冲突之后变得意志消沉,不理政事而纵情淫乐,埋下健康隐患。其子均年幼,他一旦早逝必然会引发各方对帝位的窥伺,造成严重的政治危机。惠帝七年,汉廷的几项举措已显现变化的端倪,如遣灌婴增兵荥阳,擢审食其为典客。正是由于惠帝日益病笃,吕后未雨绸缪,对外防范、震慑东方诸侯,对内培植亲附势力。出于对功臣集团的疑虑,吕后有意将审食其引入权力中枢,以为奥援,而其直接目的则是应对惠帝之死可能带来的政治冲击。同年秋,惠帝即病殁,说明吕后是在预见到惠帝“命不久矣”的情况下才决定让审食其由幕后走到台前的。毋庸置疑,吕后对审食其格外信任,但在此之前却迟迟未授予其高位,应该是担心此举会引发功臣集团的不满,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惠帝死后留下的困局,则促使她抛弃了这种顾忌。

惠帝之死是汉初政治走向的一个拐点。惠帝在位期间延续高祖的政策,与功臣集团为善。如果惠帝能够长期在位,这种状况得到延续,功臣集团会自己走向瓦解。首先,第一代功臣渐趋老迈,文帝初年功臣领袖已基本凋零殆尽,距惠帝之死不过十余年,惠帝诸子此时应该也已成年。若此时交接帝位无疑会平稳过渡。其次,功臣子弟不思进取,除曹窋、周亚夫等少数人外,其他或声名不显,或因罪废爵失国,成没落之势,不足为虑。如此,汉帝国很可能是另一番景象。然而惠帝的早逝使得皇室力量空虚,吕后畏惧功臣集团有不臣之心,倍感不安,以致在惠帝发丧时哭而不悲。张辟强向丞相献计:增益吕氏势力以慰吕后。辟强献计一事未必是史实,但功臣集团出于自保,未尽力阻止吕后授权于吕氏却是不争的事实。吕后迅速集结亲近势力以为辅翼,因此而带来的一系列人事、制度调整必然背离惠帝时期平缓的基调,奏出激进的旋律。汉初的第一次政治转向就此发生。其结果,吕后很快就控制住了局势,尤其抑制了诸侯王窥伺帝位的蠢蠢之心。然近忧虽弭,远祸遂生,任人唯亲在群臣中制造了分裂,孕育了新的危机。

需要指出的是,审食其虽为左相,但实际地位要高于右相陈平。《史记·吕太后本纪》言:“食其故得幸太后,常用事,公卿常因而决之。”[6](P400)早前曹参劝惠帝垂拱而治,意在说明因循无为乃治国之道,但实际上却约束了皇权,甚至有架空皇帝的嫌疑。吕后执政期间,具有强烈的危机意识,对于功臣元老更是心存疑虑,遂通过人事调动削弱相权,将决事之权收入宫廷。丞相为外官之首,审食其虽任左相却颇有内官的色彩:“左丞相不治事,令监宫中,如郎中令。”[6](P400)作为吕后发展宫廷政治的重要棋子,审食其的作用不可低估。审食其任相八年期间,汉廷未发生大的政治危机,与他在吕后与功臣集团之间沟通、协调有颇大关系,可谓功不可没。同时,他长期在宫中行走,明习宫中事务,为功臣政变后恢复相位打下了基础。

吕后于八年(公元前180年)七月辛巳病崩,遗诏:“以吕王产为相国,以吕禄女为帝后。”[6](P406)随后,审食其由左丞相转为帝太傅,帝国也很快陷入了混乱。时隔二十余日,齐国最先发难,约众诸侯挥兵西向;关中的功臣集团伺机于九月庚申发动政变,卒灭诸吕,后迎立代王刘恒为帝。③令人意外的是,政变时隔一日即九月壬戌,“帝太傅食其复为左丞相”[6](P410),并于次月再次被罢免。其中过程曲折,亦有若干问题需要辨析:为何以审食其为太傅?又诸吕遭戮,樊哙之子樊伉因其母为吕嬃亦不能免于难,且吕后亲信如冯无择等人也死于政变,可见政变针对的就是吕后势力。审食其作为吕后最得力的助手,为何能够置身事外并迅速恢复相位?复相之后为何又被迅速罢免?

在就此展开讨论之前,有一点必须明确:吕后是否有意取刘氏而代之的问题,学界仍有争论,而对这一问题的不同解答直接影响我们对吕后生前身后局势的判断,往往令我们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笔者倾向于吕后并无亡汉之心,其诸般举措以维护惠帝及少帝居多,间或有个人私心掺入亦不妨害她对皇室的维护。而且吕后亲政是有其合法性的。吕后作为高祖的皇后、惠帝的太后,在惠帝之子年幼无法亲政的情况下是有资格代行皇帝之权的。史载不乏先例,汉高祖封侯,鲁侯涓战死无后,即由其母继承侯爵。[6](P918)这也与张家山汉简《置后律》中父母可以继承子女的爵位这一规定相符。[7](P59)因此,功臣集团在吕后生前并未有所动作,而是在吕后死后突然发动政变。政变功臣以及文帝虽然清理了吕氏和吕后的亲信,但在谈及“诸吕为乱”时,只将矛头对准外戚吕氏,并不涉及吕后。吕后临朝称制,虽有令人诟病的举动,比如接连加害高祖的皇子,但直接受益者却是惠帝和少帝,功臣集团纵有不满也无法在她生前公然挑战她的权威。

审食其作少帝太傅,应是吕后遗诏所命,乃吕后托孤之举。吕后曾因王陵不称己意而迁之为帝太傅,名升实贬,借机夺其相权。而对审食其的新任命与此形相近而意不同。吕后临终前诫吕产、吕禄:“高帝已定天下,与大臣约,曰‘非刘氏王者,天下共击之’。今吕氏王,大臣弗平。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为变。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毋为人所制。”[6](P406)吕后临终前的嘱托说明她已预见到自己死后功臣必然趁机作乱,而相国、丞相之职必将成为斗争的焦点。吕产、吕禄握有兵权,更适合直接与功臣正面对抗。将审食其转为太傅,可避免他首当其冲,成为功臣集团的攻击对象。吕后面临两难抉择:如果不赋予吕氏外戚更大权力,则无力对抗功臣的扑杀;如果赋予吕氏更大权力,则功臣的反抗将会更加迅猛和激烈。两相权衡,她选择了加强吕氏的权力,但同时将审食其调离斗争的风暴中心,并以少帝相托。她这般维护审食其乃是顾念少帝的缘故。此时少帝尚不能独立主政,需有忠臣在身旁辅佐。审食其忠于吕后,吕后亦报以绝对信任,于是设法护其周全,寄希望于他保护、培养少帝,如辅佐自己般继续扮演其皇室家臣角色。

审食其能够在这场政治风暴中安然无恙,甚至在政变两天后就复为左相,看似奇怪,实则不然。诸吕既灭,功臣秉政,少帝无所凭依,政令不出宫廷,此任命当出自陈平、周勃等人。对于审食其的这番安排,平、勃必有其利害权衡。审食其能全身而退,说明他在政变后的残局中尚能发挥作用,为政变群臣所需。因此,我们不妨考察一下审食其在政变发生前后的政治角色。

1.2 研究方法 收集72例患者就诊时的临床表现、体征,通过术前、术中患者特征、术后病理及免疫组化诊断结果,并结合术后化疗及随访情况进行分析。术前临床诊断方法包括B超、CT、小肠镜等。本组72例患者中,2例行腹腔镜手术,其余均予开腹手术治疗,包括局部、肠段及相应系膜切除,肿瘤根治性切除术。2例肝左内叶转移灶,行左半肝切除术。5例行小肠肿瘤姑息切除、降低肿瘤负荷或小肠肿瘤远近端捷径吻合手术。术后辅助化疗9例,常用药物5-氟尿嘧啶、奥沙利铂、丝裂霉素、环磷酰胺、阿霉素及甲磺酸伊马替尼等。

吕后生前通过扶植外戚吕氏,将高祖、惠帝时期皇权与功臣的二元权力格局,变为皇帝、功臣、吕氏的三元权力格局。其中吕后亲政,实兼皇帝与吕氏首领双重角色,少帝与诸惠帝子则被保护在吕后的羽翼之下。而吕氏实为皇权之附庸,与皇帝俱荣俱毁,自当视为皇帝阵营的一部分。因此,严格来讲,三元格局本质上还是皇帝与功臣集团相互博弈的二元格局。然而吕氏如吕产、吕禄者虽封王侯,却未赴封国形成地方势力,居留长安也迟迟未掌握实权。吕产以吕后七年(公元前181年)为太傅,但因吕后健在的缘故,此时的太傅名高而权薄。吕后去世前夕方令产、禄二人统领南北军以卫皇宫。可见皇帝阵营中有明确的分工,吕氏控制军权,审食其负责政务。由吕氏掌管军权,殆与吕氏由军功起家,在军中有一定势力有关。审食其以左相身份游走于宫廷内外,是吕后保持与群臣信息畅通、伸张其统治意志的关键人物。就群臣而言,由于审食其乃吕后之耳目,诸事“皆因而决之”,即便不满也不得不有求于他,维持表面的恭敬。概而言之,审食其乃吕后苦心建立起的三元权力格局中仅次于吕后的重要人物,是维持此格局不可或缺的角色。吕后死后,审食其转入幕后以帝师身份辅佐少帝,影响力仍不容低估。

而少帝是审食其在政变中得以保全的主要因素。功臣政变,始于诛杀诸吕,终于代王入长安为帝,前后大约五十日。在代王入宫之前,功臣集团并未公开质疑少帝的合法性,所以少帝仍是汉帝国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所谓“非孝惠子”之论乃群臣阴谋言之。代王入宫之时,持戟谒者以“天子尚在”为由进行阻拦,说明政变之后,少帝的天子身份并未因吕氏之事受损。政变以“诛诸吕”为名,诸吕既灭,自当尊奉少帝号令,及时恢复应有秩序。但形势远没有这么简单,政变一旦开启就会引发连锁反应。由于少帝与吕氏关系亲密,灭亡诸吕与直接攻击少帝无异,必然开罪于他。为防止少帝羽翼丰满之后为吕氏报仇,政变大臣遂将除去少帝列为下一目标,同时在同姓诸侯王中选择一人作为替代者。功臣集团虽握有兵权,在力量上占有绝对优势,但少帝在血统上占据优势,在舆论上显然更为主动。此时少帝依然是天下共主,若贸然弑君,反而会陷入被动,小则招致关东各势力的声讨围攻,重则瓦解整个帝国,再现战国割据之象。项羽杀义帝而为刘邦所声讨可为前车之鉴。此外,并非全部大臣都参与政变,一些持中立立场的文官将佐的态度也需有所顾忌。文帝即位后分封诛诸吕有功之臣,有陈平、周勃、灌婴、刘章、刘兴居、纪通、刘揭七人受赏,另有滕公、曹窋、刘泽等与其事,未见封赏。太史公或择主要人物书之竹帛,略去其余诸辈。时高祖所封功臣健在者仍有不少,除去太史公可能略去的部分人物,当有相当部分并未参与政变。由贾寿劝吕禄之事可看出他与吕氏有一定交往,其他如吕泽之部属尚在者应该也未参与其中,甚至是吕氏的支持者。且陈平、周勃等人控制了南北军,并未完全占领宫廷,故少帝未被软禁,刘恒入宫时却被持戟谒者阻拦。

在此情形下,令审食其复为左丞相,表面上是恢复吕后生前的政治秩序,实际上是将审食其调离少帝,使少帝孤立无援。而且审食其复相只是空有虚名,实权掌握在陈平、周勃等人手中。一方面,审食其乃平、勃之傀儡;另一方面,不排除审食其向政变者妥协以换取自身安全。少帝有天子之名,相关诏令需要经由他来发布才具效力。审食其曾身为太傅,又为吕后之忠仆,必是少帝信任之人。平、勃等借审食其之口以诓骗年幼的少帝亦属可能,不然,审食其何以能全身而退却毫发未损?纵陆贾、朱建献神鬼之谋,亦不能掩盖审食其与吕氏之交集,唯有配合政变者方无性命之虞。吕祖谦亦认为审食其向平、勃等妥协靠拢,《大事记解题》卷九曰:“诸吕尽诛,而审食其复拜相,何也?以事理度之,必食其自高后之崩自附于平勃,故诛诸吕之后,复用为相以安吕氏之余党,至事毕则归其相印矣。”[8](P617)但他未注意到审食其之于少帝的重要意义。九月戊辰,即审食其复相六日后,“徙济川王王梁”[6](P410),这次徙封可能就有审食其参与操作。名义上是以惠帝子取代吕产受封大国,但济川王年纪尚幼,居长安宫中,徙封无任何实际意义,只是给外界制造功臣“安刘”的假象。“徙济川王王梁”,实际上是对齐王的妥协。济川国本齐地,吕后夺之以封吕氏。徙济川王,相当于承认济川国乃齐国势力范围,用以换取齐王退兵。且梁国为重地,吕氏既灭,不可一日无主。功臣集团允诺封刘兴居为梁王,以此利诱他参与政变,同时暗中否决了刘章、刘兴居迎立齐王为帝的企图。今“徙济川王王梁”,既使梁国有主,制造“安刘”假象;又使得刘兴居兄弟称王企图被迫拖延,将责任推在即将即位的刘恒身上。同姓诸侯王的强大也是功臣集团不愿看到的,因此刘恒得知刘章、刘兴居欲立齐王为帝的消息,可能也是功臣集团刻意告知。

政变发生之后,参与政变的大臣便开始密谋迎立代王为帝,并积极与代王联络。代王后九月晦日到达长安,距离政变发生近50天,代国国都距长安最便捷的路线也要千余里,乘马车需要走近20天,加上此前双方使者几番往还,周勃等人应该在政变当月就已经派使者前往代国了。至后九月,平、勃等已与代王就迎立新君一事达成一致,代王赶赴长安。新君既定,少帝的统治即将走到尽头,而审食其就此失去利用价值。同时,鉴于审食其同吕后、少帝的关系,审食其也不宜出现在新帝王的朝堂之上,在代王抵达长安之前被罢免也就是情理中事。

自文帝即位,审食其被弃用,但未被追罚,于文帝前元三年(公元前177年)死于淮南王刘长之手。刘长列举审食其三大罪名,称自己为天下诛贼臣。文帝予以默认,未追究刘长的责任却穷治审食其党羽,其动机昭然若揭。由此可知,文帝对审食其曾辅佐吕后、少帝一事心存芥蒂,将他视为吕后、少帝的劫后党羽,必欲除之而后快。不过,文帝对审食其的处理保持了一定克制:一方面,默认了淮南王所控告的审食其三大罪行,并对其党羽展开搜捕;另一方面,仅处理涉事者本人,未波及其家人,比如审食其和朱建的家人都得到了保全。而且文帝并未将审食其的爵位废除,仅赐以“幽侯”这一充满贬义的谥号,审食其之子得以继承其父爵位。审食其之死,既非普通的仇杀案件,也非孤立的政治事件,而是文帝为巩固自身地位而采取的系列措施中的一环。

长安政局并未因文帝即位而趋于稳定,文帝即位后面临两大威胁:吕后势力的残余及参与政变的功臣集团,后者的威胁无疑更大。吕后一系的势力经功臣政变的打击已残败不堪,难以对文帝构成直接威胁,其影响更多地体现在舆论上。毕竟文帝即位的合法性基于诸吕及少帝的非法性,因此文帝及后来诸帝并未放松对诸吕的舆论讨伐,并以功臣集团制造的“诸吕欲为乱”“少帝非孝惠子”等舆论为基础进一步予以打压,刻意淡化其影响。无怪乎诸吕及少帝的支持者很少出现在史家笔下,偶或以负面形象示人。即便吕后,她得以入本纪亦属官方的无奈。惠帝之后,两位少帝先后即位,如果不以吕后作为纪主,则应将少帝纳入本纪系统,但如此一来,文帝即位的合法性便不复存在。后世史家或主张将吕后移出本纪改入列传,实为肤浅之见。至于审食其,文帝并没有在初入长安时便将他处置,而是静待三年后假借淮南王之手除之,或有其深虑。

功臣集团对皇权的威胁在兵变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并使得皇权一时跌入谷底。文帝由偏居北地的诸侯一跃称帝,实受惠于此次兵变,然称帝后他不得不面临皇权与功臣集团之间的对立。前已提及,汉初并未建立良性的君臣关系,而功臣兵变更是对君臣之道的严重伤害。传统政治中礼义与刀兵往往并存,但作为一个志在长治久安的统治集团,他们需要建立、遵循成熟的统治原则和政治制度,借以实现马下治天下。尊君卑臣正是维系君臣关系的首要原则,功臣集团却倚恃强力做出弑君之举,即便是因政变受益的文帝也会提高对功臣集团的警惕。因此,文帝着力恢复皇帝应有之威严,以缓进策略削弱功臣集团对军政的掌控。

如此,文帝也遇到了吕后当初所面临的难题,只是时过境迁,文帝所面临的政治环境要宽松许多。兵变暂时阻断了吕后构想的借外戚、亲信以拱卫皇室的道路,功臣集团重新掌握朝政大权,长安政局又转回到吕后革新前的面貌,但这不过是功臣集团衰退过程中的一次挣扎。文帝初即位的四年内,陈平、周勃、灌婴等人便相继离世,功臣集团的势力迅速下滑,证明这短暂高峰不过是一次回光返照。文帝上台后虽未能改变功臣集团继续垄断三公之位,但及时将九卿等置于掌控之下以获取话语权,令列侯之国削弱了他们对中央政局的直接影响,将周勃下狱则震慑群臣,树立了皇帝权威。对代国旧臣的重用以及对外戚的封赏厚遇,又是对吕后所行政策某种程度的回归。

由汉高祖剿灭异姓诸侯到白马之盟,由吕后压制功臣集团到功臣集团在吕后死后反扑,再到文帝继续打压功臣集团,汉初皇权与功臣集团在经过早期的精诚合作后陷入零和博弈的漩涡。西汉以军事立国,功臣集团成员经过战争洗礼必然形成独立于皇权之外的个人势力网络,这也是他们敢与皇权抗争的资本。一旦面对功臣集团的抗争,皇帝唯有道义上的优势,硬实力明显处于劣势。同时,皇权的排他性和扩张性意味着皇帝对臣属权力的掠夺不可避免。名位与实力的错位决定了皇帝与功臣集团要面临权力的再分配,这一过程也贯穿于汉初政治发展的始终。最终,在文帝时期基本解除了功臣集团对皇权的威胁。

结 语

纵观审食其的政治生涯,其间充满被动与曲折,他屡为形势所束缚,被动接受当权者对自身命运的安排。吕后因汉惠帝的病笃与早逝而仓促擢升审食其,寄希望于他能成为自己对抗功臣集团的得力助手。吕后亲政期间,审食其对稳定当时局势做出了很大贡献。吕后去世后,审食其受托成为少帝的臂膀。当功臣集团发动政变后,审食其恢复左相之位却沦为政变者的傀儡,无利用价值时又被罢免。新帝登基后,他又成为不受欢迎的人,为淮南王所杀。以往我们忽略了审食其曾发挥的历史影响,现在看来其历史地位应予以重新认识。审食其政治生涯的沉浮是汉初政治摇摆、转向的缩影。西汉立国初期具有鲜明的军事帝国色彩,君臣关系被化约为力量之争,而非尊卑礼忠之道。因此,双方对彼此势力的消长颇为敏感,以零和式思维来理解帝国演进过程中发生的各种变化,进而导致误判、带来冲突。在经历过一次次曲折之后,皇权逐渐隆升而地位巩固,功臣集团的凋零大大减轻了汉帝国的军事化色彩,儒生、法吏等新生力量的加入则推动了帝国的政治文化走向成熟。

注释

①此处《史记》《汉书》记载均有误。“吕后入楚在汉二年四月,归也在四年九月”,据泷川资言改之.

②以上数据来源于《史记·惠景间侯者年表》及《汉书·王子侯表》《高惠高后文功臣表》及《外戚恩泽侯表》等.

③《史记》卷九《吕太后本纪》、《汉书》卷三《高后纪》均作“八月庚申”,《通鉴考异》作“九月庚申”,以历日推之,是年八月无庚申日,庚申当在九月,故从《通鉴考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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