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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观山海:《山海经》篇目考略

2023-04-22王宁

枣庄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刘歆郭璞大荒

王宁

(枣庄广播电视台,山东枣庄 277100)

研究我国的上古神话传说都离不开《山海经》,但诸家在使用和讨论《山海经》时,总存在着一些分歧和误区,最大的问题就是把《山经》部分和《海经》部分当成同时代的作品,结果造成了很多传说时代上的误差。要澄清此类的误解,必须先弄清《山海经》的分篇问题。这个问题看起来很简单,前人也多有讨论,大致都认为今本《山海经》是18篇。其中,《山经》5篇,《海外经》4篇,《海内经》4篇,《大荒经》4篇,《海内经》1篇,正好18篇,似乎没什么问题,可实际上并没有这么简单。本文拟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深入讨论一下今本《山海经》的分篇及组成问题。

一、《山海经》的成书

《山海经》这个书名,在刘向、刘歆校上《山海经》之前是没有的,或者说在此之前根本就没有这个书。刘向、刘歆父子给皇帝校书时,把几种风格类似的著作合编在一起,题名为《山海经》。也许有人会质疑说,西汉司马迁写的《史记·大宛列传》里说了:“故言九州山川,《尚书》近之矣。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1](P3858)说明司马迁的时候就有《山海经》了。实际情况不是这样的,汉代的时候引司马迁的这几句话时,都是作“至《禹本纪》《山经》所有怪物”,比如《论衡·谈天》里引的就是这样,黄晖先生《论衡校释》云:

《史记》今本作“山海经”,误。《汉书》《前汉纪》并述史公此文,而无“海”字,与《论衡》合。《山经》《海经》两书,《海经》后出,史公只见《山经》,故《后汉书·西南夷传论》亦称“山经”,仍沿旧名。毕沅校《山海经》曰:“合名《山海经》,或是刘秀所题。”其说是也。然谓史公已称之,则失考耳。[2](P476)

这个看法是正确的,司马迁时候看到的只是《禹本纪》和《山经》,并不是《山海经》。现在看到的《山海经》是18篇,即《五藏山经》5篇,《海外经》4篇、《海内经》4篇、《大荒经》4篇、《海内经》1篇。《五臧山经》简称《山经》,后面的《海外经》部分简称《海经》。

根据何幼琦先生的研究,《海经》部分就是司马迁在《史记·大宛列传》中提到的古书《禹本纪》,和《山经》一样都是记录“怪物”的书,所以刘向、刘歆父子才把它们合编在一起。[3]这个看法我们很赞成。《海经》部分的本名当是《禹本纪》,它在先秦时期因为是图画口头解说的记录,而且不是出自一个人,所以它有诸多的版本,记述的内容大致相同,但是文辞、文字却往往有很大差异,比如司马迁所引的《禹本纪》言“河出昆仑。昆仑其高二千五百余里,日月所相避隐为光明也。其上有醴泉、瑶池”,今本《海经》里就没有,可是它里面记录的“河出昆仑”“昆仑其高”却是《海经》里的内容,只是表述不同。对此,史大丰先生专文论述了“河”与“昆仑”的关系。[4]司马迁看到的《禹本纪》的本子是另外一个版本,与刘向、刘歆父子看到的已经不同。很可能就是因为司马迁的这段话,给了刘向、刘歆父子启发,他们才把《山经》和《禹本纪》当作同类书给编成了一本书而题名《山海经》。只是,《山海经》也不单单是《山经》《禹本纪》两种书的合编。

二、前人对《山海经》分篇的看法

《山海经》大体可分为《山经》和《海经》两部分,这是共识。《山经》本称《五臧山经》,这部分很单纯,只有5篇;后面的《海经》部分就复杂了,导致《山海经》的篇目问题迷雾重重。

《海经》13篇中,实际上包含了两个不同的版本,顾颉刚先生在《中国上古史研究讲义》中就指出:

《山经》和《海经》各成一体系;《海经》又可分为两组,一组为《海外四经》与《海内四经》,一组为《大荒四经》与《海内经》。这两组的记载是大略相同的,它们共就一种图画作为说明书,所以可以说是一件东西的两本记载。[5](P30)

其中,《海内经》4篇中最后一篇是《海内东经》,这篇之后自“岷三江首”以下本不是《海内经》的内容,清代学者毕沅在《山海经新校正》中已经怀疑这部分是一种《水经》,他先在《篇目考》里说:

《海内东经》篇中自“岷三江首”至“漳水入章武南”,多有汉郡县名。据《隋书·经籍志》云:“《水经》三卷,郭璞注。”《旧唐书·经籍志》云:“《水经》二卷,郭璞撰。”此《水经》隋、唐二《志》皆次在《山海经》末,当即《海内经》中文也。[6](P167)

后又在《海内东经》中说:

自“岷三江首”以下,疑《水经》也。《隋书·经籍志》云:“《水经》二卷,郭璞注。”《旧唐书·经籍志》云:“《水经》二卷,郭璞撰。”此《水经》隋、唐二志皆次在《山海经》后,又是郭注,当即此也。[6](267)

袁珂先生赞同毕沅的说法,认为这部分文字“确与经文无关”。[7](P332)另外,毕沅还指出:“文有云‘象郡’、云‘长城’,知是秦人所著。”[6](P267)他认为这个《水经》是秦代人作的;后据周振鹤先生研究,它确是秦代的一种《水经》著作,认为“应当名正言顺地称它为秦代《水经》”[8],是很有道理的(下文暂称这部分为《秦水经》)。

这个《秦水经》是不是《隋书·经籍志》和《旧唐书·经籍志》著录的那个郭璞注(或撰)的《水经》,是没法确定的。因为这部分一直是作为《海内东经》的组成部分保存在《山海经》里,最大的证据就是在这部分《秦水经》后面有刘歆等校书大臣的校语,说明这部分本来就是刘歆校本的《山海经》里原有的,并没有独立成书。

大概是这篇《秦水经》里面的一些地名、水名和《海经》有相同或相似的地方,所以刘歆等人收集《山海经》诸篇的时候,把它也当成了《海经》的篇章,附录在《海内东经》的后面(其实也是刘歆校进本的最后),成为传本《海内东经》的组成部分,并非单独的一篇。

此中有个非常大的问题,就是《汉书·艺文志》中著录的《山海经》是13篇,而今见刘歆《上山海经表》中说是“一十八篇”,二者篇数不同,很让人费解。

因为讨论的学者太多,歧异纷纭,清代郝懿行作《山海经笺疏》的时候,在《叙》里作过一番辨析:

《山海经》古本三十二篇,刘子骏校定为一十八篇,即郭景纯所传是也。今考《南山经》三篇,《西山经》四篇,《北山经》三篇,《东山经》四篇,《中山经》十二篇,并《海外经》四篇,《海内经》四篇,除《大荒经》已下不数,已得三十四篇,则与古经三十二篇之目不符也。《隋书·经籍志》《山海经》二十三卷,《旧唐书》十八卷,又《图赞》二卷,音二卷,并郭璞撰;此则十八卷又加四卷,才二十二卷,复与《经籍志》二十三卷之目不符也。《汉书·艺文志》《山海经》十三篇,在形法家,不言有十八篇。所谓十八篇者,《南山经》至《中山经》本二十六篇合为《五臧山经》五篇,加《海外经》已下八篇,及《大荒经》已下五篇为十八篇也。所谓十三篇者,去《荒经》已下五篇,正得十三篇也。古本此五篇皆在外,与经别行,为释经之外篇。及郭作传,据刘氏定本,复为十八篇,即又与《艺文志》十三篇之目不符也。[9](P278)

郝懿行的看法是:《汉书·艺文志》里说的“一十三篇”是《五臧山经》5篇、《海外经》4篇和《海内经》4篇。“一十八篇”则是后面又加上了《大荒经》4篇和《海内经》1篇,这5篇不在《汉志》记载的那个本子里,是“与经别行”;到了郭璞给《山海经》作传的时候,又把这5篇收进书里,成为“一十八篇”。

三、今本《山海经》篇数的矛盾探析

刘歆曾经领校皇室秘府的图书,他有著作《七略》,是一本类似《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的书,后来班固撰《汉书》中的《艺文志》,根据《七略》“删其要,以备篇籍”[10](P1701),就是说,《艺文志》是在《七略》的基础上删编而成的。

《艺文志》明确记录的是《山海经》十三篇,这应是刘歆在《七略》里写出来的篇目数;而现在流传的刘歆《上山海经表》里却说“所校《山海经》凡三十二篇,今定为一十八篇”,和今本《山海经》相合。

同样一个人写的作品,说的同一本书,一个“一十三篇”,一个“一十八篇”,这是一个矛盾。对于此事的说法纷纭,其中最大的争议,就是刘歆等人的校本里是否包含《大荒经》4篇和《海内经》1篇的问题,有人认为包含,有人认为不包含,这也是一个矛盾问题。

《山海经目录》在最后一篇《海内经》的下面有条注文说:“此《海内经》及《大荒经》本皆进在外。”[7](P482)

袁珂先生《山海经校注》里说:“宋本、毛扆本作‘逸在外’。”[7](P482)毕沅在《山海经新校正》里作了个说明和推测:

此《目录》下注字今本所无。《目录》下总十八卷注字《玉海》有,以下注字明藏经本有。其云“此《海内经》及《大荒经》本皆进在外”,言《山海经》古本十三篇,刘秀校进时又附五篇于后,为十八篇也。此郭璞注与?[6](P164)

毕沅揣测那句话是郭璞的注,他认为《山海经》古本13篇,刘歆校进时又附5篇于后,但是这不能令人信服。看看《汉书·艺文志》的记载:

至成帝时,以书颇散亡,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数术,侍医李柱国校方技。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指意,录而奏之。会向卒,哀帝复使向子侍中奉车都尉歆卒父业,歆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10](P1701)

上面说过,《汉书·艺文志》的书目卷数是根据刘歆的《七略》而定的。《七略》是什么情况?汉成帝时让刘向领校图书,每校完一种,刘向就梳理一下书的篇目、概括一下内容,然后写成奏表和书一起奏进给皇帝,这些内容后来被汇集成了一本专著叫《别录》。由此形成了惯例,到了刘歆这里也是一样,那么可以知道,刘歆《七略》里写的书名、卷数,都是奏进的校定本的名称和卷数,他怎么可能写《七略》的时候是“一十三篇”,到了奏进的时候却成了“一十八篇”?

如果按照毕沅说的“古本十三篇”,可刘歆在上表中明确地说“《山海经》凡三十二篇,今定为十八篇”,古本应该是32篇也不是13篇。

很显然这里面出了问题,应该是刘歆奏进的《山海经》本来就是13篇,即《五臧山经》5篇、《海外经》4篇、《海内经》4篇,那篇附录的《秦水经》恰好就在最后的《海内东经》的后面,说明《海内东经》就是刘歆等人校本的最后一篇,所以他在《七略》里写的也是13篇。

后面的《大荒经》以下5篇,他们校定的本子里本来就没有。清代学者毕沅、郝懿行都是这个看法,是最为合理的。郝懿行和袁珂先生认为后面的五篇是郭璞给《山海经》作注的时候才加上去的,我们认为这个看法完全正确。

四、今本《上山海经表》之“一十八篇”为后人所篡改

我们知道“本皆进(逸)在外”是一句后人的注语,不是刘歆等人的话,因为刘歆等人的校语在今本《山海经》里都被算作正文处理了,而这句仍然作注文,说明它一定是刘歆校本之后才有的,其中所说的“本”就是指刘歆等人校订后的奏进本。

那么这话先不管是不是郭璞说的,都足以证明刘歆校本的《山海经》里没有《大荒经》等五篇,否则这就是一句毫无意义和用处的废话。所以说,今本刘歆《上山海经表》的“一十八篇”是有很大疑问的。

《大荒经》等5篇是一个最古老的本子,袁珂先生说:“《大荒经》四篇和《海内经》一篇,成书最早,大约在战国初年到中年。”[11](P19)这个看法应该是对的。这个本子应该也在刘歆等收集到的32篇之中,但是因古老而断烂得厉害,本来后面的《海内经》4篇残得没法分辨,最后被凑成一篇,就是明证。

刘歆等人给皇帝校书,首先是收集诸篇、删除重复,而《大荒经》等5篇就是前面《海外经》《海内经》的另一个版本,因涉嫌重复,二者只能取其一;其次是校书注重的是篇章完整性,前面的《海外》《海内》8篇后出而完整,后面的《大荒经》5篇早出却残缺,所以这个本子就被校书者给抛弃了,没有采用。但是没采用的版本不等于被销毁或不流传了,皇家图书馆里就有相关收藏,被看做《山海经》的别本在流传。当时,刘歆等人收集到的32篇,包括那些重复的篇章和没被采用的版本,统统被称为《山海经》。因此,东汉时期的王逸《楚辞章句》还能引述《大荒经》5篇中的内容;到晋代的郭璞仍旧能看到这5篇,并且也给它作了注,说明这5篇从东汉一直到魏晋都一直保存并流传着。郝懿行说“古本此五篇皆在外,与经别行”是很有道理的。

或有学者根据《吕氏春秋》《列子》《楚辞章句》等书里也引用《大荒经》5篇的文字来证明这五篇也在刘歆的校本之内,那根本就不能成立。就像《诗经》,据《史记·孔子世家》说:“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论衡·正说》也说:“《诗经》旧时亦数千篇,孔子删去复重,正而存三百篇。”也就是说,古人收集到的古诗有3000多篇,后来删去重复,选了其中的305篇编成《诗经》,只不过选了其中的十分之一。《诗经》305篇都完整地保存下来了,古人引用的时候都称“《诗》曰”;但是先秦古书和出土文献中还有许多引用的“《诗》曰”不见于《诗经》,古人称之为“逸《诗》”,明显是出自那些没被编入《诗经》的诗篇。如果非要根据它们也称“《诗》曰”就说这些诗本来也都是在《诗经》里的,是很不合理的。其实那些收集来的诗篇不管是否被编入《诗经》,都被认为是“诗”,引用的时候都可以称“《诗》曰”或“《诗》云”;同样的道理,刘歆等人收集到的《山海经》32篇,纳入皇室藏书,不管是否被编入校定本,引用其中的篇章都可以称“《山海经》曰”,这根本就不能作为是否被收入校定本的依据。

因此,我们赞同郝懿行和袁珂的看法,《大荒经》五篇是郭璞给《山海经》作传时才将其收录的。大概当时的《山海经》传本就他这一家注,自然他的本子也就成了后来的通行本,晋代以后诸家著录的《山海经》都是郭璞的注本,这个时候的《山海经》已经变成了18篇。

《大荒经》以下5篇都有郭璞的注,那么这5篇必定是郭璞加上的,那句“本皆进(逸)在外”的话也必定是郭璞的注文,只有他才可能知道这五篇本不在汉代传本的《山海经》里,他以后的人不可能知道这个事情。所以,今本《上山海经表》中的“一十八篇”,应是后来传承郭璞注本的人根据郭璞注本的数目所改,刘歆上表的本文一定是“一十三篇”,后人发现与传本的实际篇数不合,才改成“一十八篇”。

五、今本《山海经》的组成情况

《山海经》的篇数,刘歆他们收集到的版本是32篇,各篇的情况诸家分析不同,这里说下我们的看法,其详细情况如下:

(一)《五臧山经》5篇。这个里面没有“一曰”之类的校语,篇末也没有刘歆等人校书款识,说明只有一个版本,只有这么5篇,没有校理。

(二)《海外四经》4篇,有3个版本,共12篇。《海外南经》:“狄山……一曰汤山。一曰爰有熊、羆、文虎……”《海外西经》:“龙鱼陵居在其北,状如狸。一曰鰕。即有神圣乘此以行九野。一曰鳖鱼在夭野北,其为鱼也如鲤。”校语里常连着两个“一曰”,说明《海外四经》除了底本之外,还有另外两个不同的版本对校,所以刘歆他们收集到的《海外四经》是3个版本,共12篇。篇末有刘歆等人的校书款识——“建平元年四月丙戌,待诏太常属臣望校治,侍中光禄勋臣龚、侍中奉车都尉光禄大夫臣秀领主省”,说明校书的工作主要是由一位名“望”的大臣(一说为“丁望”,一说为“蟜望”)完成的,文中那些“一曰”的话,都是望写的校语,并不是原有的正文,今本一律都算入正文。

(三)《海内四经》4篇,有2个版本,共8篇。《海内四经》的校语里每条只有一个“一曰”,说明它除了底本之外,还有一个版本对校,共2个版本、8篇。这也说明《海外四经》和《海内四经》曾经单篇单独流传,所以《海外》四经有三个版本,而《海内》四经只有两个版本。

(四)《秦水经》1篇,2个版本,共2篇。《秦水经》就是刘歆校本最后一篇《海内东经》后半部分“岷三江首”以下的部分,刘歆等人也把它当成《山海经》的一篇附录放在整个校本的最后,但没有独立成篇。因为《海内东经》只有十条文字,实在太短,《秦水经》便算作《海内东经》的组成部分了,所以它和《海内东经》算作一篇。其中也有“一曰”这样内容,说明它与《海内经》4篇一样也有两个版本,共2篇。篇末有与《海外四经》一样的校书款识。

(五)《大荒四经》4篇。

(六)《海内经》1篇。袁珂先生认为:“我疑心《海内经》一篇,原本也是四篇,后来因为‘逸在外’的缘故,散失了大部分,到郭璞注《山海经》时,才收拾残篇断简,成为一篇,附在《大荒经》的后面,故《史记·周本纪》裴骃《集解》引此经就称它为‘大荒经’。”[11](P20)这个看法我们认为很正确。但袁珂先生又说是郭璞合并的,这就不对了。这种情况,应该在刘歆他们收集到的时候已经如此,这也是这个版本没被采用的原因之一。以上5篇只有1个版本,而且没被收入刘歆校进本里,所以篇末也无校书款识。裴骃《史记集解》中引此篇的内容称为《山海经·大荒经》,可能是误记,也可能是他把这篇当成《大荒经》的组成部分了。

这样,刘歆他们搜集到的《山海经》各本的数量加起来共32篇。去掉没被采用的《大荒经》版本中的5篇和重复的14篇,正好是《七略》里著录的数目13篇;郭璞注本把没被采用的残缺古本5篇收录进自己的注本里,就成为今传本《山海经》的18篇——这应该是最合理、也最符合实际情况的解释。

由此可知,在刘向、刘歆父子将其合并为《山海经》以前,《山经》(《五臧山经》)和《海经》(《禹本纪》,不包括《秦水经》)还是各自单独流传的两本不同的书,其制作时代也差距甚远。《山经》部分是战国中晚期的作品。它本是一本古代巫师祭祀山河的记录,也就是鲁迅先生所说的“古之巫书”,但是其制作时代和地域一直是个谜团。其实这也是可以推测的。《山经》最后有一段云:

禹曰:天下名山,经五千三百七十山,六万四千五十六里,居地也。言其五臧,盖其余小山甚众,不足记云。天地之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出水之山者八千里,受水者八千里,出铜之山四百六十七,出铁之山三千六百九十。此天地之所分壤树谷也,戈矛之所发也,刀铩之所起也,能者有余,拙者不足。封于太山,禅于梁父,七十二家,得失之数,皆在此内,是谓国用。

相似的文字又见于《管子·地数》:

地之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其出水者八千里,受水者八千里,出铜之山四百六十七山,出铁之山三千六百九山,此之所以分壤树谷也。戈矛之所发,刀币之所起也,能者有余,拙者不足。封于泰山,禅于梁父。封禅之王,七十二家,得失之数,皆在此内,是谓国用。

我们知道《管子》其实是汉代人收集的战国时齐国官书的汇编,里面的篇章时代不一,但均是齐人的作品,那么就此而言,《山经》很可能是战国时期齐国人所作,其制作时代应该是在齐威王“徐州相王”之后,此时齐国在东方六国中一家独大,称霸东方。其时周王室衰微,诸侯不朝,而齐威王为了政治的需要,独朝于周,承认周王的天子地位。齐国继承了东夷的祭祀制度,他们在古老的山川祭祀的基础上,考察、制定了祭祀天下山河图书,仍以周王室所在的洛邑地区为“中”,四方则包含了齐、燕、三晋之地的疆域,而秦地则少有涉及。所以,《山经》当是战国中期齐国巫师的作品。

而《海经》的产生则极古老,它原本是虞夏时期的古图书,配合口头解说流传于巫史之间;到了战国时代,这些口头解说才被记录成文字。由于解说词具有极大的不稳定性,会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其文字就会带有记录时的时代特色,各家的解说也有歧异和详略的不同,所以先秦时期《海经》部分的文字就有很多版本。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有《海外》《海内》和《大荒》《海内》这两个版本,而《吕氏春秋》《淮南子》《史记》中引用的相关内容又与这两个版本存在不同,说明在此之外还有其他版本,各家所述的主体内容还是一样的,只是这些版本我们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结 语

总结一下本文的论述,可得如下数端:

1.《山海经》是《五藏山经》《禹本纪》《秦水经》的合编。

2.《禹本纪》是《海经》部分(不包括《秦水经》),包括2个版本:一个是《海外四经》《海内四经》8篇的版本,一个是《大荒四经》《海内经》5篇的版本。其中,后一个版本最为古老,它本来应该也是8篇,因为《海内四经》残缺断烂得厉害,被凑成了1篇,这在刘歆等人校书之前已经如此。

3.刘歆等人的校进本只有13篇,即刘歆《七略》和《汉书·艺文志》中著录的篇数,没有《大荒经》以下5篇,故附录的《秦水经》就在其校本最后一篇《海内东经》之后。

4.《大荒经》等5篇是晋代郭璞注《山海经》时才收录进来的,使《山海经》变成了“一十八篇”,成为通行的唯一传本,因此后人根据这个篇数把刘歆《上山海经表》中的数字“一十三篇”改成了“一十八篇”。

注释

①刘歆,字子骏,建平元年(前6年)改名秀,字颖叔,见《汉书·楚元王传》。其在《上山海经表》和《山海经》校书款识中自称“臣秀”,即此时已改名“刘秀”,与汉光武同名。本文为避免混乱和引起误解,除引述文字外,均用“刘歆”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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