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传播视域下老年人数字沉迷与消解路径
2023-04-20邵婉霞
邵婉霞
(中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在智能媒介技术不断渗透与新冠疫情交叠的双重现实下,居家生活成为常态,手机和移动互联网络成为了人们沟通交流的重要工具,老年群体也正在融入数字化生活之中。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第50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2年6月,我国50岁及以上网民群体已达2.71亿人次[1]。随着信息通信技术的发展和老龄化战略的成功实施,中国数亿老年网民已经登上了“数字化快列”,开始使用互联网、智能设备和社交网络服务。然而,伴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当前也产生了老年人过度沉迷网络的新问题。《2020年中国老年人互联网生活报告》显示,老人们从凌晨5:00起床后,规模化网络上线,到晚上9:00-11:00下线。超过10万老年人群几乎整天在线,0.19%的老年人每天在社交应用平台上花费超过10小时,呈现极致孤独的生活状态。60岁以上的高级用户平均每天上网64.8分钟,每个高级用户平均每天登录应用程序5次[2],甚至一些老年人经常占用正常休息时间观看短视频、迷恋小游戏、沉迷网络小说等,无法自拔,严重影响了正常生活。
一、“网瘾老人”线上情感移植
在我国,老年人的网络沉迷问题是数字时代的一个新现象,但这却是影响老年人健康以及晚年生活质量亟待解决的新问题。老年人的数字沉迷现象受到个体生活经历、家庭互动关系、社会交往生态以及互联网内容传播等多重元素的综合影响。在新冠疫情期间,一方面,与年轻人相比,老年人患病的风险更大,因此会长时间处于担忧健康问题的紧张状态中;另一方面,疫情使得人与人的交往被控制在严格的社交距离之下,老年人与邻居及其他亲朋好友的面对面互动频率呈下降趋势,网络世界成为老年人进行信息交流以及情感互动的第二场所。
在网络成瘾因素的相关研究中,有学者指出情感表达、情绪敏感度、情感控制、社会表达、社会敏感度和社会控制等六种社交技能可能会导致网瘾[3]。这其中反复强调了情感因素所占据的重要作用,尤其在社会变革或重大危机面前,人类对情感的需求和依赖更强烈。情感作为了解网络舆论和群体行为认知的联结要素,是帮助沉迷群体从根源上戒除成瘾的关键发力点。学界对老年人健康劝服的研究较少从情感交往出发,而深入老年人群体的内心探究“网瘾老人”的研究已形成机制。情绪的疏解与情感的交流是帮助老年人科学合理使用媒介工具、解决现实生活困境的重要方向。美国学者克莱·舍基在《未来是湿的:无组织的组织力量》一书中提出了“湿世界”的概念。它特指社会性软件中充满人情、关注意义的湿乎乎的关系[4]。社交应用程序正是“湿世界”的映射,情感需求到情感满足的过程离不开“湿世界”的助推,这个世界为老年人的情感表演和情感交换提供了全新的场所,他们在此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自由。那么老年人在融入数字生活的过程中,与亲朋好友或者陌生人的情感交往如何实现?造成老年人“数字沉迷”的问题之中,情感因素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基于这些问题,从2020年开始,笔者持续观察、跟踪访谈武汉和北京的5个社区中40位60岁以上的老人,其中男性18位,女性22位,均为每天使用手机时长3小时以上的城市老年人,受访者以1-40号顺序排列。
二、情感连接数字交往实践
2021年底,AgeClub 发布《2021中国中老年互联网产品洞察报告》显示,在被称为老年版“小红书”的社交应用程序“美篇”中,45岁以上的用户数已经达到1.07亿,仅次于今日头条和微信。且在用户黏性上,它也基本与头部社交应用程序持平。这正是在数字鸿沟下,数亿老年人寻找情感宣泄与寄托的见证。在访谈的40名老人中,9成以上老人认为他们在手机中感受到了熟悉或陌生人的关心,体会到了不同程度的互动乐趣。
1.连接社会:情感流通中的社交满足。柯林斯将社交性情感需求的满足方式用互动仪式理论来概括解释,他认为“人们互相分享共同的情绪或情感体验”[5],是构成互动仪式的重要元素。互动仪式的核心是情感能量,也是老年人在社交媒体中实现情感满足的重要体现,情感能量不同于我们所说的情绪,而是一种长期存在的稳定情感,是个体对社会互动与群体身份的渴求。情感能量有利于我们获得群体归属与群体团结,而互动仪式正是将短期的情绪向长期情感能量转换的过程。老年人群体在网络环境中持续获得情感满足时,数字沉迷问题也在悄然出现。
根据中国人的传统习惯,进入老年生活的状态就是以小区为活动半径、以帮子女带孩子为主要任务。尤其是近三年受到全球疫情的影响,老年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中,主要的社交依靠一部能够上网的智能手机来维持。无论是微信群还是当下日渐被广大老年人所接受的以“美篇”为代表的老年社交软件,都呈现出老年人在网络互动活跃的景象。借助网络,老年人不仅可以查询生活小妙招,与素不相识的网友交流家常菜的做法,还可以在虚拟空间中毫无掩饰地探讨他们心中的困惑、排解不良情绪和处理家庭关系等。04号受访者是社交软件“美篇”的用户,他是一位退休小学老师,喜欢把日常生活感悟写成诗词或者散文,通过图片、音乐和视频的形式发布在平台上,目前已经发了一百多篇小文章,他说:“每天至少有三四个小时在平台上浏览信息,要编辑自己作品的时候可能时间更久,因为我也想把自己的作品弄得更好看。”他们的分享不仅实现了“互通有无”,更重要的是能够收获到真情实感的反馈,体会到关系互动中的自我价值。14号受访者从家乡来到北京儿子的家,告别了老家的邻居、朋友,她的活动范围就在家周围两三公里的地方。每天最自由的时间,就是上网看看朋友们在平台上分享的生活——谁炖了鱼、谁在回忆“插队”时光、谁去了同学聚会,“看见就像自己也参加了”。她第一次发红烧肉的做法,底下就有32条“评论”,都在夸她的菜“色香味俱全”,并表示“向老师学习”等,她说:“这也是我头一回被这么多人认可,从那以后我每天都要花不少时间浏览、回复平台上的信息,忍不住的。”情感上的满足使得老年人愿意投入更长的时间和精力在虚拟空间中实现自我价值,从而获得更多的认可与称赞。
2.连接家乡:情感共鸣中的媒介化记忆。一些老年人为了帮助子女照顾孩子,远离熟悉的生活场景和街坊邻里,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被迫适应城市的节奏,变成“老漂一族”。这对于老年人而言并非易事,但这些潜在的困扰与子女沟通大多无济于事,于是网络空间中同龄人的相互吐槽、相互支招成为了该群体聊以慰藉的重要情感出口。共同的历史话题和相似生活场景通过图片、视频、音频等媒介化手段呈现出来,集体记忆瞬间勾连起了素不相识的老年用户的情感共鸣。他们对于以往共同体式的社会生活方式的留恋,与现实中其社会地位边缘化、邻里关系疏远化和家庭养老弱化的现状形成了强烈的情绪反差,加强了他们投身数字交往空间的意愿。例如,28号受访者说:“我在网上跟不认识的人说的话比跟我孩子每天说的要多多了。”在社交应用程序“美篇”中,看不见太多网络用语,大段都是书面表达。苦涩、穷困的经历,经过时间的打磨变得很正能量。还有很多老年人都爱回忆知青岁月,在“美篇”的“上山下乡55周年纪念日”的讨论帖里,随处可见打油诗,例如:“孤家寡人闯关东,架桥修路出力工,千锤百炼终成功。”远离家乡的老漂族对家乡的思念情感是真挚且抽象的。他们对生活氛围的依恋在网络空间中转化为一种建构的场景,即家长里短的讨论。在家乡,这种讨论可以是倚靠在院墙下的窃窃私语,也可以是三五成群晒太阳时的谈资。而在网络场景中,这种生活习惯被转化为“话题组”,老年人选择自己感兴趣的话题畅所欲言,在交谈中建立起了个人的情感自信,增强了对社交氛围游刃有余的把握能力。这种话题组的分类建构是老年人情绪的归宿与安全感落地的重要来源,他们被数字化分类收编,对号入座地游历在虚拟空间营造的“比真实更真实的”垂直化社交情境之中。在多重熟悉的话题讨论和昔日场景的短视频反复浏览过程中,老年人对于家乡抽象的情感得以具象化,城市所产生的紧张感和陌生化得以消解。
3.连接家庭:情感维护中的仪式互动。中国人通过充满仪式的社交活动来实现个体在家族、社会小团体中的存在感和与他人的联结感,例如参与婚礼、丧事、节日团聚等各种活动。而这种仪式感伴随着地理位置的迁移以及疫情等客观原因的限制,使得老年人被迫将此类活动转移到线上阵地来。在网络互动、点赞、打赏等交往实践中,老年人几乎从未将网络社交看作一件轻松随意的行为,他们认真回复每一条评论,像线下交往一样严肃对待每一条互动信息,将线下互动过程中的礼尚往来、人情世故照搬到互联网环境中,并将其视作“应尽的礼数”,如12号受访者说:“我已经发了50多篇文章了,只要别人给我留言,我每一条都要认真读,然后回复他们,手机写字慢,有时候一看一回几个小时就过去了。”与年轻人“玩梗”、使用稍纵即逝的网络术语等苛刻的话语体系相比,老年人更习惯用60秒的长语音来表达自己随时随地的心情。语音不仅帮助他们跨越了数字产品的使用鸿沟,也能够让交流者从语气变化中察觉到他们的真实心情。在这样的线上移植线下社交场景的互动中,老年人获得了情感交流的满足。情感劳动并不是传统马克思主义批判理论所强调的非自愿的、强制性的劳动,而是一种主体性生产,劳动者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肯定自己,发挥才智,以喜爱和激情作为驱动力,构建社群网络,获得极度自洽的认同感,不断地获得自己的本质力量的确证[6]。老年人通过网络社交弥补家族交往的缺失,通过在线移植的方式巩固家族亲情和友情。
三、情感隔阂催生数字沉迷
1.“两扇门”固化沟通屏障。传统媒体时代,电视不仅为家庭成员提供了信息和娱乐,也是维系家庭关系的重要媒介纽带,客厅也随之成为了家庭成员交往的集散地。而伴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这种以客厅为圆心的家庭交往空间发生了变化,家庭成员原本聚焦在电视机的视线被分散到了各自的手机上,即使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个体也能在同一时间游历全然不同的数字场景,体验着各自迥异的情感变化。无论是独居还是与子女同住的老年人,为了避免与家人之间的无话可说的情形或为自己找寻一个更加舒适放松的生活状态,通常会主动逃离客厅的公共空间,通过关上的卧室门为自己建立起一道交往屏障,从而全身心投入到由智能手机建构起的虚拟世界中去。在受访的40名老人中,一半以上已经形成了饭后各自回屋的生活状态。如17号受访者说:“现在我们家吃完晚饭基本都是各回各房间歇着了,看他们上班的、上学的累一天也不想多说话了,时间久了我也就直接回房间玩手机了。”在虚拟空间中,手机赋予了人们重新定义时空、掌控时空的权力。时间不再是次序性的,而是可以重复、颠倒甚至永恒的;空间也不再是固定的,而是可以伸延、压缩、超脱于身体的。人们可以建构一个包含自我意志的世界[7]。然而由家庭卧室门和手机建构起的“电子门”两道屏障并没有让老年人获得长久的愉悦放松,而是在情感上加重了老人与子女之间的隔阂,如19号受访者说:“虽然住在一起,我也不知道孩子每天都在忙啥想啥,他们朋友圈也不常发东西,不像我们。”手机使原本共在的交往空间被打破,成员之间的面对面互动机会被剥夺,一家人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每个成员都成为了情感上的“孤岛”,这种情感体验对于原本就缺乏真实社交活动的老年人更加真切。
2.“冷反馈”消减沟通意愿。各自为营的手机屏障空间弱化了一家人的情感沟通,虽同处一室,但由于各自所在的网络空间几乎没有交集,老年人无论在现实世界还是网络环境中,与近在咫尺的家人互动频率都很低。通常情况下,老年人是子女的微信好友,但除了事务性沟通,诸如“回不回家吃饭”“孙子孙女要不要接送”等问题,一般不会有更进一步的交流。而在其他社交软件中,子女通常不会主动关注老人,在技术操作上,老年人对于关注、回关等行为并不熟练,与家人或亲朋好友的互动频率通常低于与陌生人的沟通,而老年人普遍很在意与家人的互动。正向的反馈对于老年人建立积极乐观的网络交往心态起到重要作用,反之则可能降低老年人的交流意愿、加重孤独感[8]。访谈中笔者发现,老年人分享给子女的健康养生帖、美食小视频等,他们认为有用的内容通常并不是年轻人关心的话题,得到的反馈相对而言也比较冷淡,甚至一些年轻人不会打开这些信息,也会选择不回复。
我喜欢给孩子分享一些健康知识,我觉得挺有道理的,孩子有时候让我别看一些乱七八糟的公众号。(38号受访者)
孩子喜欢给我回个表情,我也不知道他认真看没有。(34号受访者)
打开我们的微信聊天,全是我发给他的文章。(36号受访者)
我女儿平时太忙了,我给她分享视频她基本都不会回复我。(29号受访者)
这些负向的反馈通常会降低老年人的分享欲望,挫伤原本高涨的互动意愿。此时,老年人更愿意倾注更多的时间、精力和情感与素不相识的网友进行交流,对于“强关系”的熟人式互动则抱着消极的态度。一项以社会资本为中介、研究老年人微信使用与幸福感的实证研究表明,以弱连接为背景的桥接型社会资本比以强连接为背景的凝聚型社会资本对他们的幸福感影响更大[9]。调查结果恰恰说明了社交窄化的老年人并不是完全对社会化生活抱以负面态度,而是试图借助社交软件来继续维持或扩展个体的社交关系,从而充实精神生活。因此,当老年人在多次收到负向“强关系”反馈后,内心会抗拒与家人亲属进行更深入的情感交换,投射到现实生活中则是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3.“同温层”加剧自我迷失 。情感在信息生产的过程中发挥着决定叙事走向与呈现效果的重要作用。纷繁复杂的社交媒体平台为老年群体提供了一个大信息量的传播环境,无论是在信息生产、内容分发还是导流传播的环节,都营造出了一个情绪传染性很强的信息传播空间。煽动的文字、图像和调动情绪的音乐音响相互配合,传播内容与老年人生活场景和心理预期的贴近性,用户画像极度相似的同龄交互圈等因素,共同构筑起了老年人网络社交的“同温层”。算法规则的指挥下,信息流通很容易调动起老年人的感官、唤醒群体共鸣,情感传播得以实现。但在这个过程中,情感塑造的信息传播环境,催化了受众再生产、再转发的欲望,让新的信息生产传播主体批量涌入,信息传播失真的风险随之而来。情感上的认可使得缺乏媒介素养的老年人迷失自我,甚至被骗取感情和钱财。中国社会科学院联合腾讯发布的《中老年人互联网生活研究报告》显示,67.3%的中老年人,在互联网上有受骗上当的经历。由腾讯和人民网联合发布的《中老年人上网状况及风险网络调查报告》显示,我国中老年人在网络上遭遇的网络传销以及理财欺诈比例高达28.3%和23.8%。例如,33号受访者是一名61岁的退休工人,因她发布的文章总是得到一个60多岁大爷的点赞和评论,两人的交流让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被认可感,加上对方又有退休高级知识分子的身份人设,所以她放下戒心并轻信对方“炒股”的说辞,最终损失了5万元的个人财产,于是她不再信任网络上的陌生人,孤独感和被骗后的自我否定使她长期陷入了焦虑与沮丧的情绪之中。
四、数字沉迷的消解路径
从交换理论视角出发,互动的过程能够使参与者在付出中收获有价值的资源。即个体进行某种付出行为时存在各种目的,也意味着能够获得丰厚的回报,因此情感互动也能够产生相应的情感回应。学者麦克林托克认为“情感是一种满意或不满意的心态表露,可以直接作为交换资源参与交换”[10]。当情感成为交换因素时,互动双方或多方希望通过情感的付出收获更多情感获得,智能媒介中的社交软件凭借其“随时进入、持续旁观和随意离开”的属性,助长了老年人进行情感交换的欲望,数字沉迷也随即发生,因此,要消解该群体的成瘾症状,有必要从情感体验和传达的视角寻找解决方案。
1.情感认可助推数字包容。新媒介所产生的数字鸿沟使得老年人在家庭中长期维持的权威全知形象破灭,辈分等级逐渐消弭,信息垄断时代的家庭地位也不复存在。加上“数字反哺”现象的产生,老年人即使接入了社交媒体等新事物之中,也并不代表他们已经全然融入数字化生活。在这个过程中,一些老年人甚至如同“数字难民”一样在新事物中艰难摸索,这些细节增加了老年人适应智能媒介社会的心理负担。由于媒介素养的缺乏,老年人在面对一些虚假信息、电信诈骗套路等网络负向信息时无法第一时间辨别,这往往又会遭到子女的指责,认为他们在手机上乱点乱看,毫无安全意识。
每次我女儿看见我玩手机都要唠叨我眼睛都要看坏了,我当她面都不看手机了,等回房间我再看。(06号受访者)
我现在不会操作手机的时候就偷偷问孙女,问儿子他们就会说我一天到晚看些没用的。(11号受访者)
从情感上讲,老年人遭受的指责批评损害了长久以来在家庭中树立的权威形象。从事实来看,他们也确实认为这些虚假甚至违法信息会对自己的真实生活带来损失,因此,他们很容易陷入自责与自我怀疑的复杂情绪之中。这种双重心理矛盾加剧了他们对于突变的新交往方式的恐惧,甚至诱发抑郁等健康疾病。与此同时,也可能产生另一个极端,即子女越是无法理解老年人的网络社交行为,老年人就越容易逃避现实,通过进入算法打造的“同温层”中寻求情感共鸣。在这个“同温层”中,他们不会受到子女亲人的指责,相同的身份与家庭遭遇,使得他们有更多的共同话题。他们不必担心自己的身份被暴露,无法解决的家务烦心事和不被理解的情绪都在这里得到宣泄。而转向现实生活时,他们变得更加沉默,社交媒介成为了老年人精神生活的“后台”。这种现实与网络世界的反差使得老年人更加倾向于逃向虚拟世界,最终变成了“网瘾老人”而不自知。因此,子女作为老年人“强关系”的参与者,应当在态度上保持客观包容、在情感中认可老年人的网络社交行为的基础上,循序渐进地帮助老年人提升媒介素养。
2.情感互动强化代际沟通。子女作为老年人最为依靠的亲属,应当摒弃“网瘾老人”的单一认知,减少苛责,从根本上重视老年人的情感需求。与其指责老年人不懂得辨别网络上的是非真假、批评其浏览的内容不科学、不真实,不如真正静下心来,在提升老年人媒介素养上给予自己的经验意见,手把手教老年人正确使用社交软件等新媒介产品。在交流的过程中,了解老年人的真实心理需求,利用沟通化解阻隔在老年人心中的孤独感和畏惧情绪。同时,在日常网络社交中,增加与老年人的互动频率,对他们发布、转发的内容予以转评赞,让老年人收到真实落地的社交回应。科尔曼曾经提到,重复互动产生社会资本[11]。朋友圈点赞、评论的简单互动行为只需重复多次,也能达到获得社会资本的效用。社交软件中的亲属“强关系”互动,能够让老年人更加真切地体会到如同现实生活中接收回应一样的正向反馈,一定程度上填补了老年人的交往空缺,同时也能够提升老年人的自我认同感和幸福感。让他们正确认识手机作为生活辅助工具的存在价值,而不是非理性的情感寄托手段,从而避免陷入数字沉迷的漩涡。
3.媒介情感塑造的三维革新。在当前的网络社交平台中,情感元素已然成为了媒体获取关注的“流量收割机”。媒介是情感积聚的“增稠剂”和情感传播的“扩音器”[12],而当前一些媒介产品将情感化设计变形曲解地应用在信息传达的每个环节。情感化设计原本是指将用户的情感需求作为重点参考对象的一种设计观念[13]。唐纳德·诺曼在《情感化设计》中将消费者的情感体验分为本能层、行为层、反思层等三个层面,本能层是指用户在看到产品后的直观反应,通常由产品颜色、外形、材质等要素构成;行为层指用户在使用产品的过程中因产品特性功能而产生的体验感受;反思层则是高于前两者的,基于产品所能够产生的记忆点和精神价值,也与用户自身的文化素养、审美能力密切相关[14]。基于这三个层面,我们来思考能够为老年人提供积极健康的情感关怀的媒介产品革新思路。
在本能层面,社交媒介产品应当从适老化出发,扩大老年人使用智能媒介的容错度。2020年12月,工信部印发的《互联网应用适老化及无障碍改造专项行动方案》明确提出:“要推出更多具有大字体、大图标、高对比度文字等功能特点的产品; 鼓励更多企业推出界面简单、操作方便的界面模式,实现一键操作、文本输入提示等多种无障碍功能; 提升方言识别能力,方便不会普通话的老人使用智能设备。”[15]充分考虑老年人在使用智能媒介时的困难,通过细节把控来让老年人从情感上感受到新媒介环境对该群体的尊重与包容。
在行为层面,重视内容的创作,减少情绪极化的表达。老年人由于缺乏对于互联网语态的识别,对真假内容也难以辨别,很容易被“震惊体”等情绪化的叙事方式所煽动。个体对积极和消极情绪刺激的反应不同,阅读消极新闻通常比阅读积极新闻产生更强烈的情感和行为反应[16]。要减少诱导性、复杂的内容与功能,采用老年人更容易接受的、更为亲切的语态与之建立信任关系,让老年人在艰难的数字化生存过程中少遇到一些“套路”,多一些真诚和关爱。同时,对于媒介内容的生产应当扩大视野,针对不同年龄层的老年人提供更加适配的个性化服务。例如,增加低龄老年人对于生活知识的科普,为老年人丰富的情感体验和多元化的情感表达创造环境、提供示范,鼓励更多的老年用户从观看者转变为参与创作者,展现自我风采,增强社会认同感。与此同时,要加强关系侧的媒介补偿,重点体现在加强老年人与服务的需求联结。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渠道的服务,都应关注老年人的真实情感需求,如社保、医疗信息与可信度高的科普知识传播等,使老年人在媒介平台中感受到自我需求得到切实的满足。同时,也不能忽略线下活动的重要性,将线上的情感关怀移植到线下空间,提高互动关系中的亲切感与真实性,这对于产品运营方而言也是一举多得的好方法,在巩固自己原有的用户群体的同时,也能够通过口碑拓展更多的适龄用户。
在反思层面,需要提升媒介产品的文化属性,通过好的内容为老年人提供价值观上的认可,真正提供正向的情绪和思想价值。例如,创建有特色的个人IP形象,彰显个体价值观,输出有营养、能够引起老年群体共鸣的文化内容。通过传播富有哲理的文字起到感化心灵、引导正向情感的作用。长此以往,以独特的价值观、良好的内容品质净化老年群体的社交圈。
结语
数字化进程倒逼老年人加速融入媒介生存空间,在他们充满期待地学习新媒介技能、打破前半生交往习惯、尝试更新数字化思维、重塑个体交往实践方式的“入门阶段”,部分用户却正在无意识地沦为“网瘾老人”。技术的裹挟让建构关系链接的社交媒体不断创造迷幻的社会交往新场景,老年人徜徉在彼此高度粘连的网络交往空间中不断汲取情感养料,共享的虚拟时空钩织起他们连接社会、家乡和家庭的紧密纽带。与此同时,来自真实家庭时空的冷反馈与沟通障碍加剧了他们逃离现实的欲望,网络沉迷悄然发生。
新媒介技术不应成为剥夺老年人健康社交的枷锁,更不该成为代际沟通的阻碍。帮助老年人戒除网瘾,积极健康地参与网络实践仍需要回归到人自身,用人的温度,降低老年人触网难度。家庭成员和社会组织应自觉担任起“引路人”角色,回归情感因素,在老年人的媒介接触过程中强化情感认同,在其参与媒介交往过程中增强情感互动,在其参与媒介内容生产的过程中,做好把关人,通过内容的引导重塑老年人媒介参与的情感体验,逐渐消解老年人触网心结,化“数字鸿沟”为“数字纽带”,为后续技术工具的引导使用扫清障碍,带领老年人从容迈入智慧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