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法庭口译的学科界定与行动领域

迟惠东

引言

语言多样性通常会丰富我们的文化环境。但在法庭上,这种多样性会使得本身就很繁乱的问题更加复杂化。法庭口译工作覆盖法律程序的方方面面,在组建陪审团、获取准确证词和庭审证据呈递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过去30年,学界对于法庭口译的研究兴趣越来越浓,成果丰硕,发文量持续上升。我国在该领域研究起步稍晚,于本世纪初陆续有学者开始加入该领域的研究。该学科的初步研究广泛探讨了法庭口译的定义和分类问题,特别是关于法庭口译、社区口译(1)国内外关于社区口译有多种表述方式,包括公共服务口译(public service interpreting)(英国和西班牙)、基于社区的口译(community-based interpreting)(国际译联)、专门口译(ad hoc interpreting)等.和其他以跨文化调解为特征的活动之间的关系,目前学界仍未达成一致意见。因此,法庭口译的行动领域及学科界定是本文讨论的主要问题。

一、法庭口译的学科界定

(一)相关概念辨析

法庭口译的特点是以诉讼程序为其特定的行动领域。在定义法庭口译时,不同研究采用的共同方法是,界定法庭口译与法律领域其他口译活动之间的关系。Ortega Herráez在其法庭口译专著《为正义而口译》(Interpretarparalajusticia)中指出,界定法庭口译与其他以口头语言间调解为特征的活动之间的现有关系,有助于我们合理地定义该学科[1]。

法庭口译与法律口译(legal interpreting)。根据目前法庭口译研究中普遍接受的观点[2-4],法庭口译可被视为法律口译的子领域。而法律口译被理解为在任何进行法律诉讼的环境中发生的口译活动,例如法院、警察局、移民局、监狱等。

法庭口译、司法口译(judicial interpreting)与准司法口译(quasi-judicial interpreting)。法庭口译又被称为司法口译。司法口译和准司法口译都被视为法律口译的下属学科,都发生在法律环境中,但在沟通场景方面存在差别。法庭口译发生在司法场合,包括初次出庭、起诉提审、保释听证会、审判、量刑以及任何其他必要的诉讼程序[5];而准司法口译发生在庭外场合,如监狱、警察局、看守所,以及法庭外与法律专业人士的会见等,其覆盖范围更广。

法庭口译与警务口译(police interpreting)。尽管这两种口译活动在总体环境、法律术语和话语语域方面有着相似之处,但区别主要在于具体行动领域的差异,法庭口译发生在司法机构,而警务口译通常发生在警察机关。同时,被告对法官、律师或检察官的看法可能与被拘留者对警察的看法也有所不同[6]。Onos将警察机关视为法庭口译的行动领域之一,指出法庭口译是在法院、法庭、警察局等司法领域的某些特定场景中进行的口译活动。

(二)法庭口译的定义

法庭口译的目的是保护不讲法庭语言的人的权利,使其与讲法庭语言的人处于平等地位。这一目标是通过González等人所说的“法律等同(legal equivalent)”来实现的,即将法庭上所作陈述从第二语言翻译成英语(即法庭语言),或从英语翻译成第二语言,从而实现在语言上真实、在法律上恰当的目的。这正是法庭口译有别于同样以口头语言间调解为特点的法律领域的其他口译活动的主要特点之一。Edwards则在其专著《法庭口译实践》(ThepracticeofCourtInterpreting)中将法庭口译描述为,在法庭环境中将一种语言转化为另一种语言的口头翻译活动,具备跨语言和跨文化的性质[7]。这意味着专业的法庭口译员不仅是双语的,而且是双文化的。

许多学者在定义法庭口译时,将重点放在译员的职责上,尤其是口译员在诉讼中所扮演的角色。Mikkelson在其专著《法庭口译导论》(IntroductiontoCourtInterpreting)中强调,法庭口译员的职责是,保障诉讼当事人和法律工作者之间在存在语言障碍的情况下能够沟通[8]。Hale在定义法庭口译员的职责时,参考了全美司法口笔译员协会(NAJIT)制定的职业道德规范中关于法庭口译员角色的规定,即口译员的干预是为了尽可能地消除语言障碍,确保非语言使用者诉诸司法的机会与没有语言障碍的语言使用者相同[9]。

综合以上研究,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法庭口译作为法律口译的一个子领域,是一种专门在司法领域,特别是在法庭诉讼程序中提供的口头语言间调解活动。法庭口译发生在与司法程序有关的特定场合,主要为法院和法庭。其目的是确保法律工作者与不通晓法庭语言的人之间的有效沟通。

二、法庭口译的学科背景

当代法庭口译研究倾向于将这一学科与社区口译联系起来,目前存在两种相反的观点。一方面,部分学者将法庭口译划分为社区口译的子领域[10-12]。另一方面,在一些率先开展口译研究与实践的国家,法庭口译被明确排除在社区口译之外。

(一)法庭口译作为独立学科

1.美国

在美国,一些代表性研究明确将法庭口译排除在社区口译范畴之外。主要原因之一是美国对法庭口译职业的高度重视,美国为法庭口译员建立了认证体系和注册程序(联邦法庭口译员资格考试)、系统立法(1978年颁布的《法庭口译员法》),以及专业统一的职业道德规范和行为准则(全美司法口译员与译者协会公布的《专业责任与道德规范》)。González等人在其专著《司法口译的基础:理论、政策和实践》(Fundamentalsofcourtinterpretation:Theroy,PolicyandPractice)中建立了六个口译类别:(1)会议口译;(2)陪同口译(或联络口译);(3)研讨口译;(4)商务口译;(5)医疗/心理健康口译;(6)法律口译。根据分类说明,法庭口译属于法律口译的范畴。然而,社区口译并未出现在这一分类系统中,而是单独列在“其他口译分支”一节中。这一分类体现出作者将法庭口译与社区口译区分开的倾向。

2.国际译联

国际译联(FIT)同样区分了法庭口译与社区口译。国际译联创造了一个新术语来专门指代社区口译,即基于社区的口译(community-based interpreting,简称CBI),并为其定义,同时将法庭口译排除在其行动领域之外。关键链接(2)“关键链接”(Critical Link),社区口译国际会议是该领域极具代表性的学术活动.第6期指出,CBI的研究领域是指“社区”日常生活中的口译,法律和法庭环境中的口译不包括在内。原因如下:一方面,法律口译与其他环境中的社区口译大相径庭;另一方面,国际译联已经成立了一个专门负责法律翻译和法庭口译的委员会。由此可见,国际译联强调了司法环境与公共服务的其他领域(如卫生医疗、市政服务)之间的区别。这体现了该协会将法庭口译从社区口译范畴中分离出来的意愿。同样,为在法律环境中工作的口译员单独设立委员会的行为,也被视为将法庭口译作为单独领域划分出来的佐证。

(二)法庭口译作为社区口译的子领域

1.英国

英国特许语言学家协会(Chartered Institute of Linguists)是英国唯一负责公共服务口译员资格认证的机构,该机构为通过资格考试的译员授予公共服务口译资格证(Diploma in Public Service Interpreting,简称DPSI)。获得该证书的人员有权在以下三个公共领域从事翻译工作:(1)法律:法院、律师、移民;(2)医疗:医院、诊所、全科医生诊所;(3)市政服务:住房、社会工作、教育。由此可见,“法庭”被视为公共服务口译的三个具体行动领域之一。这一规定与英国皇家检察署(Crown Prosecution Service)所发布的一项国家协议密不可分。1997年,英国皇家检察署发布了《关于在刑事司法系统内的调查和诉讼程序中使用口笔译员和语言服务专业人员的国家协议》(3)《关于在刑事司法系统内的调查和诉讼程序中使用口笔译员和语言服务专业人员的国家协议》(The National Agreement on Arrangements for the Use of Interpreters, Translators and Language Service Professionals in Investigations and Proceedings within the Criminal Justice System)(1997、2002、2007、2011、2020修订),旨在为参与刑事诉讼的被告和证人提供口译的标准化程序。,该协议第一条规定,在法庭诉讼中必须使用持有DPSI证书并在国家公共服务口译员登记册(NRPSI)中注册的口译员。

2.西班牙

在西班牙,法庭口译普遍被视为公共服务口译的子领域之一,广泛关注移民在公共服务机构中所获得的口译服务现状并提出建设性建议,旨在促进法庭口译职业专业化。Abril将公共服务口译的范围限定在公共和国家部门,明确指出了通常开展此类活动的七个子领域,即:警察、司法、医疗、行政、社会、教育和宗教,并将法庭口译纳入公共服务口译的范围[13]。巴塞罗那自治大学“社会领域协调与口译研究组”(Mediació i Interpretació: Recerca en l’ ámbit Social)在公共服务口译各领域开展了开创性的科研项目,主要集中在被视为公共服务的两大“传统”行动领域:社会领域(由教育、医疗和公民服务三个子领域组成)和法律领域(由司法、行政和警务三个子领域组成)。这体现了该研究组所持立场:法庭口译属于公共服务口译的子领域。Jiménez强调,不同类型的口译,特别是法庭口译和公共服务口译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14]。尽管在 Jiménez提出的口译分类中,法庭口译和公共服务口译被作为两个独立的类别讨论,但同时他认为,将法庭口译纳入公共服务口译是合理的,因为法庭口译确实具有一些值得单独考虑的特殊性和影响力[15]。

(三)国际标准

2014年,国际标准化组织发布的一份指导文件ISO 13611:2014《口译——社区口译指南》(Interpreting—Guidelinesforcommunityinterpreting)中,在法律环境中提供的口译服务被明确纳入社区口译类别,同时法院被定义为此类活动配置的从属领域。此外,2019年,国际标准化组织通过ISO 20228:2019《口译服务——法律口译——要求》(Interpretingservices—Legalinterpreting—Requirements)将法律口译定义为在与法律相关的各种公共和私人场合提供的口译服务,并为其制定了具体的从业标准和实践建议。关于法庭口译分类问题的讨论迄今尚未达成共识。尽管国际标准化组织方面明确承认法庭口译是法律口译和社区口译的一部分,但鉴于在不同社会背景下对这一交流活动的分类仍存在分歧,我们可以参考Biernacka(2019)在其专著《法庭中口译员调解的互动:一项基于自然发生数据的研究》(Interpreter-mediatedInteractionsoftheCourtroom:ANaturallyOccurringDataBasedStudy)中的建议,我们也应充分尊重一些国家将其作为一门独立学科加以区分的观点。

三、结语

法庭口译作为法律口译的一个子领域,是一种专门在司法领域,特别是在法庭诉讼程序中提供的口头语言间调解活动。法庭口译发生在与司法程序有关的特定场合,主要为法院和法庭。其目的是确保法律专业人士与不通晓法庭语言的参与者之间的有效沟通,这对法庭口译员的专业技能提出了语言和语言外的要求。国际上,不同国家和机构在法庭口译学科划分问题上持不同立场,普遍认同法庭口译是社区口译的一个分支领域,同时尊重将其作为一门独立学科进行研究的观点。在未来的研究中,我国研究者可从法庭口译译员培训、标准制定、职业规范化等方面进行深入研究。本文就法庭口译的学科界定问题进行了初步讨论,以期对新时代背景下我国法庭口译特征研究以及法庭口译员从业守则的制定提供一定的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