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勤修教授运用“抑木扶土”理论治疗梅核气的经验
2023-04-15李慧珍张勤修
张 敏,李慧珍,张勤修
(成都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耳鼻喉科,四川 成都 610072)
梅核气是以“反复咽部不适、咽部异物感或梗阻感”[1],但不影响吞咽活动为主要特征的一类疾病,多见于现代医学中诊断为慢性咽炎、咽异感症或神经官能症的患者。梅核气在耳鼻喉科十分常见,其在普通人群中的发病率高达80%,极大地影响人们的生活和工作。梅核气的基本病机为气郁痰阻,多因肝脾失调所致[2]。由于肝脾特有的五行属性特点,故梅核气患者多存在“土郁木雍”或“木亢乘土”的病理状态。张勤修教授为博士生导师,全国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四川省名中医,从事临床工作数十载,临床诊治耳鼻喉科疾病经验颇丰。张教授治疗梅核气时主张运用“抑木扶土”理论指导临床用药,重视调理脏腑基本功能,恢复其正常生理功能和特性,则气得运、痰得化,咽部不适感自除。现将张教授治疗梅核气的经验介绍如下,并附验案两则,供同道学习及交流。
1 病因病机分析
“梅核气”作为中医病名最早见于《金匮要略·妇人杂病脉证并治》。仲景云:“妇人咽中如有炙脔,半夏厚朴汤主之”[3]。《医宗金鉴·妇人妊娠病脉证并治第二十》中注:“咽中如有炙脔,谓咽中有痰涎,如同炙肉,咯之不出,咽之不下者,即今之梅核气病也”[4]。“炙脔”,一说为干肉,用以形象比喻咽喉中痰涎黏附造成的不爽利、胶着难除之感。《医碥》进一步丰富了这种咽中不适之感:“咽喉中有物,不能吞吐,如毛刺、如絮、如膜、如梅核、如肉脔,均名梅核气”[5]。《赤水玄珠·卷三》明确指出:“梅核气者,喉中介介如梗状”[6]。《医宗金鉴四十一卷》又曰:“喉间,咯之不尽,咽之不下,名曰梅核气”[4]。此二句均说明了梅核气的病位在喉间。梅核气之病因病机,吾师认为与情志相关,责之于肝脾两脏,病理因素主要为气郁、痰阻,二者相互影响,互为因果,致喉间气机不调,痰涎不畅。吴谦在《医宗金鉴》中多次指出:“梅核气,盖因内伤七情,外伤寒冷所致,梅核为病,大因七情之气郁结而成”[4]。又曰:“此病得于七情郁气,痰涎而生。”《古今医鉴·梅核气》中言:“梅核气者,窒碍于咽喉之间……始因喜怒太过,积热蕴蓄,乃成厉痰郁结致斯疾耳”[7]。说明痰气交结,壅滞喉间是诱发本病的主要原因。清代林佩琴则重视气机的滞涩不通,在《类证治裁》中说:“久患梅核,气塞如梗,妨咽不利,非火非痰,乃气郁为患”[8]。气郁之先,肝先受之。《通俗伤寒论》强调此病乃“燥痰粘结喉头也,名曰痰结(即梅核气)”[9]。唐容川在《血证论·痰饮篇》中补充道:“血家此病,多兼郁火”[10]。由此看来,梅核气的发病,多因情志不畅,肝气郁结,循经上逆,结于咽喉或乘脾犯胃,运化失司,津液不得输布,凝结成痰,痰气结于咽喉所致。
2 抑木扶土,肝脾同调
《医宗金鉴·梅核气证治》云:“梅核为病……治宜开郁顺气、利膈化痰清肺为主”[4]。裘庆元治梅核气以“开郁顺气消痰”为主。明代医家聂上恒在《医学汇函》中论梅核气治法,提出“治宜导痰开郁,清热顺气,如陈皮,半夏,香附……老痰凝结不开,以咸能软坚之药,海石是也”[11]。仲景首倡治梅核气用半夏厚朴汤,方中半夏、厚朴相配,共奏调气开郁、化痰散结之功。吾师在多年临床工作中治疗梅核气多用理气、化痰、解郁、散结的方法。木曰曲直,具有生长、生发、舒展的属性;土爰稼穑,具有播种、收获、承载收纳的属性。肝属木,主疏泄,能调畅气机,促进脾胃运化,调畅情志;脾胃属土,主运化水谷,主升清。肝气条达则有助于脾气正常运化水谷,脾气健运,气血得以生化,肝气得以濡养,使肝气冲和。《类经图翼》曰:“造化之机,不可无生,亦不可无制”[12]。生理情况下,肝气条达,可以疏泄脾土的壅塞,即所谓“木克土”之意。《黄帝内经·素问·五行运大论》曰:“气有余,则制己所胜而侮所不胜”[13]。病理情况下,肝气太过旺盛,则过度制约脾土,即“木旺乘土”;反之,脾土本虚,运化失常,脾气壅塞,肝气不充,疏泄不及,即“木不疏土”,进一步发展可成“土壅木郁”。一为疏泄太过,气机逆乱,克之有余,相乘为患[14];一为疏泄不及,气机郁滞,失其正常克制,不疏所致[15]。相乘者,可致脾胃升降失职、脾失运化升清、胃失和降受纳,故其病机特点为气有余而逆乱乖戾、功能失常,其症状以痛、泻、呕为特点;不疏者,可致脾胃气滞气虚、脾运迟钝、胃纳呆滞,故其病机特点为气郁结或气虚而滞涩不畅、功能不足,其症状以脘腹胀闷不舒、纳呆食少为常见。相乘者,因恃强凌弱、直接侵犯,故病势较急、证情且重;不疏者,乃功能不及,故病势较缓、病程较长。吾师认为,梅核气之发病,因肝脾两脏失调而致,或为“木旺乘土”,或为“土壅木郁”。情志不疏,导致肝郁气滞,脾胃失运,导致痰湿内生,痰气搏结于咽喉,发为梅核。气郁则痰难化,痰湿壅滞脾胃,中焦气机失调,则气滞更甚,二者互为因果,则“痰难除、气难行”,梅核之气久居于喉间。
吾师临床治疗梅核气时,常立论于肝脾,采用“抑木扶土”理论为指导思想,以恢复各脏腑正常生理功能为要。把握“气郁、痰阻”两大核心病机,采用肝脾同调之法,一来杜绝生痰之源,二来调畅全身气机,使痰自消气自行。一则抑制太过旺盛的“木”,吾师往往采用“疏肝”“泄肝”甚至“平肝”之法,用药如“柴胡、薄荷、郁金、香附、绿萼梅”一类,临证时以“柴胡疏肝散、越鞠丸”等为主方加减;二则扶持偏于弱势的“土”,即运用“健脾”“补脾”“运脾”及“醒脾”之法,临证以“平胃散、参苓白术散、逍遥散”等为主方加减,用药如“白术、茯苓、陈皮、党参、山药、藿香、佩兰、白蔻仁、泽泻”等。临床上“抑木”和“扶土”两法可先后使用,亦可有所侧重地同时使用。准确判断患者当前最核心的病机矛盾并针对性用药,往往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例如,部分患者就诊时有明显的情志不畅病史,或因大怒后发病,或长期郁郁寡欢,这时显然要以疏肝理气为第一要义。另外,吾师还注重调畅情志,倡导精神调摄法。因梅核气本身就可能因为患者过分焦虑和重视疾病而导致自觉症状“加重”,故吾师在治疗时常常告诫患者需要做到“六个不”,即“不想、不问、不看、不试、不摸,对不良行为说不”,将患者对疾病的焦虑情绪从行为源头上进行控制,转移其对疾病的注意力[16]。吾师用药时强调要顾护胃气,一则曰“脾胃为后天之本”“有胃气则生,无胃气则死”[17],二则曰“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3],这也是治未病思想的体现。
3 验案举隅
3.1 验案一
何某,女,47 岁,2022 年4 月10 日初诊。诉咽部异物感1 年余,似有枣核阻于喉间,不影响进食、饮水。1 年来患者反复前往各诊所、医院就诊,服用各种清咽利嗓类中成药、含片等效果甚微。家属诉其平素情绪低落,郁郁寡欢,多愁善感,喜怄气,食少即感腹胀,常觉乏力、困倦,对周围事物缺乏兴趣,怕冷明显,四肢不温,大便不成形,小便正常。查体:咽部无充血红肿,舌淡苔白,脉弦细弱。检查:纤维喉镜检查未见特殊。诊断:梅核气。证型属“土壅木郁”。选方“逍遥散加味”,药味如下:甘草10 g、当归15 g、茯苓15 g、白芍12 g、白术20 g、醋北柴胡8 g、合欢皮10 g、郁金8 g、巴戟天8g。6 剂,每日分3 次服用,于饭后半小时口服。另外,嘱患者不要常常照镜子查看自己的喉咙是否长了东西,不要经常用力咯出自认为存在的“喉间枣核”,以防刺激咽部黏膜;在感到明显咽部不适时,可通过饮水、与旁人交谈,或改做其他事情等以转移注意力。患者于4 月21 日复诊,诉服药后咽部不适感显著好转,感“枣核”已不存在,怕冷症状改善,饮食较前增加,腹胀消退。查体见:舌淡红苔薄白,脉象有力。予原方去巴戟天,加苏梗、陈皮各10g。6 剂后复诊,诉以上诸症好转十之九八,予前方6 剂,视情况复诊。
按:女子以肝为先天,此患者年近七七,月经不至,《黄帝内经·素问·至真要大论》云:“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13]。天癸乏源,肝血亏虚,肝气不疏,情志不畅,致肝气郁滞,不能调畅全身气机,即为“木郁”;木不疏土,脾主运化的功能失调,津液不能输布,则致痰液停聚,水停中焦,脾为湿困,运化受阻,即为“土壅”,水谷不能充养则致脾虚,脾虚运化无力进一步加剧痰饮的留滞,痰与气搏结于咽喉,发为梅核。治疗上以“扶土抑木”为原则,具体用药以“健脾疏肝”为法,旨在恢复全身气机调节和水液代谢的正常功能。用药以茯苓、白术健脾益气兼以化痰,合欢皮、郁金、柴胡疏肝解郁,当归、白芍养血柔肝,酌加少许温肾阳滋肾精之药如巴戟天,一则温肾阳以补脾阳,助脾运化食物、温暖中焦,二则乙癸同源,填肾精以养肝血,有助于恢复肝气的正常疏泄功能。复诊时,肾阳仅需稍稍鼓动即可,故去巴戟天,脾阳助脾气得运,加少许陈皮行气,苏梗有醒脾之功,一则防脾气太过壅塞,二则助陈皮行气消胀。
3.2 验案二
崔某,男性,37 岁,2022 年7 月3 日就诊。诉咽部梗阻感2+月,吞咽、饮水无阻碍,喉间偶有烧灼感。平素性情急躁,工作繁忙,精神压力大,此次发病之前与人争吵,争吵后觉胸中憋闷,咽部异物感明显,偶有反酸呃逆,大便干燥,小便黄,夜寐差,易惊醒,舌红苔黄,脉弦滑。查体:咽后壁充血,喉镜检查:杓区黏膜充血,声带及会厌未见异常。诊断:梅核气。证型属“木旺乘土”。选方“丹栀逍遥散加减”,药味如下:牡丹皮12 g、丹参8 g、栀子10 g、白术10 g、柴胡8 g、当归10 g、白芍15 g、酸枣仁20 g、百合10 g、石菖蒲8 g、郁李仁8 g、生甘草5g。6 剂,每日分3 次服用,于饭后半小时口服。嘱患者注意调摄情绪,不可因小事动怒,不可过于计较微小得失。服药后患者复诊,诉咽部梗阻感减轻,已无烧灼之感,大便较前易解。查体见:咽部黏膜正常,淋巴滤泡少许。予原方去石菖蒲、郁李仁、酸枣仁,加厚朴8 g、茯神10 g、瓦楞子10g。6 剂后复诊,患者诉咽部不适消失,且近日心情愉悦,夜寐尚佳,泛酸打嗝症状全无,其余均正常。予原方去栀子、丹参、瓦楞子,加橘红10g。用药后随访,患者痊愈。
按:《医学心悟》曰:“梅核气症,男妇皆同”[18]。外伤七情,肝先受之,此患者平素压力日久,肝为刚脏,肝气妄动,上犯咽喉,津液停聚喉间;肝气有余,怒则气滞心胸,见胸中憋闷;又横逆克脾,脾土受约,水饮难化聚而成痰,痰与气搏结于咽喉,即成梅核;肝气犯胃,见泛酸呃逆;肝阳亢盛,肝阴亏虚,阴不入阳则不寐,此为典型的木亢乘土(肝气犯胃证),治宜“抑木扶土”,以“疏肝泄热,理气健脾”为具体治法,方选丹栀逍遥散。丹皮、栀子、丹参清热凉血,柴胡疏肝平肝,白芍、酸枣仁柔肝敛肝,当归、白术益气活血,郁李仁泻热通便,百合、石菖蒲宁心安神、豁痰开窍。复诊时逐渐减少清热之品,改用理气、行气之药,使全身气机条达,肝气自舒。
4 总结与体会
以上两案均为梅核气病案,均以“抑木扶土”理论为指导治疗,但却有明显差异:案一为木不疏土,病机特点为气虚滞涩不通,治疗重点在扶土(健脾);案二为木旺乘土证,肝气过旺,横逆上犯脾土,病机特点为气有余而升降失常,治疗重点在抑木(疏肝)。此二证之成因,虽多为精神刺激、情志失调,但肝木乘土是由于暴怒伤肝,怒而即发,疏泄太过,肝气有余而乘土所致;木不疏土则是由于长期抑郁,情志不遂,疏泄不及所致,同样影响脾土。二者发病原因不同,先解决的主要矛盾也就不同,临证时需仔细体会。
总体来说,治疗梅核气需要注重“气郁”“痰阻”两大病理因素,以“肝脾”立论,灵活运用“抑木扶土”之法,或以疏肝为先,或以补脾为要,或二者同时使用。另一方面,情志因素在本病的发病机制中有重要作用,治疗时除对症用药外,还需倡导精神调摄法,与患者进行充分的沟通,给予心理疏导,解除焦虑、紧张的心理状态,提高生活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