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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郊庙歌辞禳灾谫识

2023-04-12钟昱彬

关键词:祭祀乐府诗

【摘" "要】 禳灾即通过特殊的仪式祛除灾祸。汉代乐府诗是中国古代诗体的代表样式,郊庙歌辞作为其中歌颂祖先、赞飨神灵的部分,还承担了禳灾表达的功能。汉代郊庙歌辞以天人感应、经学、谶纬与农本观念为文化基础,针对天文、气候、地质和生物等灾害类型表达禳灾意愿。在审美价值上,汉代郊庙歌辞继承诗乐舞结合的演绎传统,拥有绮丽的意象,晦涩的歌辞背后是巫术与宗教的内在需要,充当禳灾时统治者与神灵沟通的文字工具。

【关键词】 禳灾;汉代郊庙歌辞;乐府诗;祭祀

中图分类号:I206.2" " " 文献标志码:A" " " "文章编号:1673-8004(2023)05-0044-12

禳灾,即通过特殊的仪式祛除灾祸。禳灾的起源甚早,《山海经·中山经》载:“平逢之山……有神焉……其祠之:用一雄鸡,禳而勿杀。”汪绂注:“禳,祈祷以去灾恶。”[1]126又载:“熊山……其祠……干儛,用兵以禳。”郭璞注:“禳,祓除之祭名。”[1]150商代亦有契“祓除”一事:“先契之时,必有自禖氏祓除之祀,位在于南郊。”[2]至于禳灾的手段更是多种多样,《中国秦汉宗教史》载:“巫术认为具有神力的文字能够驱邪避灾,这种文字是笔画屈曲、似字非字的图形,即就是符。”[3]这一观点揭示了上古的巫用绘制符咒文字的方法以禳灾。禳灾行为的背后是禳灾观念做支撑,这一观念是先民在生产力不发达时对自然事物认知有限的一种表现:“遭到灾难的打击而灾难又是不可解释的和非常奇怪、可怕的时候,就产生了在他原始的思想水平上把超自然与灾难性事物特别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结果。”[4]

汉代以儒家仪礼建构朝纲,在天人感应观念的统摄下力推大一统的政治版图,禳灾作为源远流长的文化仪式,是承载汉代三大思潮的良好载体,且事实上对有汉一代,禳灾对上至宗庙朝堂、下至乡社闾里都产生了显著影响,被历代汉主视作国家顶层设计的重要环节,是汉代国家治理的关键因素。稽考文献,学界对禳灾进行研究的成果较为丰硕,如刘继刚《论先秦时期的祭祀禳灾》[5]对祭祀禳灾的产生、从商周至秦的历史发展以及禳灾仪式对救灾的现实意义等方面作出系统的阐述;周生宝《试论汉代农事禳灾中的民间信仰》[6]围绕汉代农业立论,指出农业禳灾仪式在汉代存在的社会条件以及社会影响,亮点还在于深入研究了汉代禳灾仪式的信仰问题,勾勒了汉代风俗情状,颇具文化学意义;金璐璐《从灾异诏书看汉代帝王的禳灾举措》[7]与李长辉《儒学与汉代禳灾关系研究》[8]聚焦汉代的国家顶层设计,将帝王禳灾诏令文本中的灾害类型与条令落实情况以及汉代儒学中有关灾害现象的表达、禳灾仪式的设计等作为切入口,论证了禳灾在汉代社会存续的意义。

汉代乐府诗作为诗体的经典,其中的郊庙歌辞承担歌颂祖先、赞飨神灵的功能,是汉代宗教神学的集中表达,后世学者评曰:“以赋家铺扬之笔作歌,因而无不写得气势踔厉,辞采缤纷而又深奥诘屈……赞颂祭祀之歌,又多重藻饰以示庄严典雅。”[9]28尽管禳灾渗透汉代,但尝试探明郊庙歌辞与禳灾之间关联的成果较少,闵祥鹏《郊庙歌辞与唐代国家祈福禳灾观念》[4]做了有益的尝试,然而焦点不在汉代;张树国《汉—唐国家祭祀形态与郊庙歌辞研究》[10]聚焦两汉,却又失于对禳灾的聚焦不深。

综上所述,在汉代禳灾颇具历史文化价值的前提下,针对当今学界就禳灾与郊庙歌辞相关研究存在亟补之处的情形,本文从汉代郊庙歌辞禳灾这一视角切入,探讨汉代郊庙歌辞禳灾的文化动因,分析文本中的禳灾类型,探究歌辞的艺术价值,为汉代文化与文学的关联研究打开新思路。

一、文化动因

《汉书·王贡两龚鲍传》载汉儒王吉谏宣帝言:“春秋所以大一统者,六合同风,九州共贯也……臣愿陛下承天心,发大业,与公卿大臣延及儒生,述旧礼,明王制,驱一世之民济之仁寿之域。”[11]3063虽宣帝未纳,但纵观有汉一代,正因了王吉所言,整合先秦诸子,以儒家统摄,不仅夯实了汉代大一统建设的思想基底,也延伸出诸多文化思潮。这些都成了驱动汉代郊庙歌辞中禳灾的动因。

(一)天人感应:禳灾的文化特征

天人感应是汉代最突出的文化特征。《春秋繁露·天地阴阳》载:“世治而民和,志平而气正,则天地之化精,而万物之美起。世乱而民乖,志僻而气逆,则天地之化伤,气生灾害起。”[12]董仲舒所建立的春秋灾异说对汉代禳灾观念的发展有直接的影响,《中国思想通史·秦汉卷》认为董仲舒著述立论的目的之一乃是用灾害戒示汉主:

“蕃露”即“繁露”。历史上有三种解释:《周礼·大司乐》注云“繁多露润”,古冕之旐露垂象。《逸周书·王会解》注云:“繁露,冕之所悬垂也,有联贯之象。《春秋》属辞比事,仲舒之命,或取诸此。”经过多年的苦学、精思,“论思《春秋》,造著传记”,甚至传闻“董仲舒梦蛟龙入怀,乃作《春秋繁露词》”,从而撰写了《春秋繁露》一书,其宗旨、目的,乃至神秘意义,都说明他是为汉朝统治者的政治统治立论的。

为了实现这个宗旨、目的,董仲舒融合儒家和阴阳家的思想,兼采黄老、法家学说,以“天”为最高范畴,构建了以“天人感应”为基础的目的论,代替汉初的黄老思想,成为汉代中期以后的官方哲学,完成了汉武帝制策所提出的政治任务,以适应封建大一统中央集权制的政治需要。这是理解董仲舒思想的要津、关键[13]。

依照此论,在汉代,禳灾就必然被秉持灾异说的董仲舒所需要,那么禳灾文字的背后就有了天人感应的底影。这一点在司马迁写作《史记》时就能看出,《李斯列传》一章特写秦二世无故杀人,以致避宫禳灾一事:“日游弋猎,有行人入上林中,二世自射杀之……高乃谏二世曰:‘天子无故贼杀不辜人,此上帝之禁也,鬼神不享,天且降殃,当远避宫以禳之。’二世乃出居望夷之宫。”[14]3107-3108

天人感应视阈下,人主施政不淑便孳生“邪气”,此气滞积而成灾异。《汉书》载武帝与董仲舒对策:武帝问曰:“灾异之变,何源而起?”[11]2496董仲舒对曰:“不能统理群生,诸侯背畔,残贱良民以争壤土,废德教而任刑罚。刑罚不中,则生邪气;邪气积于下,怨恶畜于上。上下不和,则阴阳缪盭而妖孽生矣。此灾异所缘而起也。”[11]2500有灾异,就有相应的禳灾仪式,如《左传》载僖公五年登台观云象、占吉凶,为禳灾仪式做准备:“公既视朔,遂登观台以望……凡分、至、启、闭,必书云物,为备故也。”[15]又《论衡·变虚》载齐景公禳彗星①一事[16]。这些禳灾活动作为儒家礼乐文化一大分支,具有一定程度的审美价值,这也使其进入汉代文学创作的视野成为可能,对此王福利指出:“至武帝,黜百家,重儒术,敬鬼神,故有祠太一、封泰山、郊天地、祭宗庙等重大举措和活动的开展,所有这些,无不要求礼乐之振兴。而击匈奴,灭吴越,平天下,拥万民,又无不要求移易风俗以期教化。基于此,汉之礼乐走向一个新的高峰的时机已经成熟,而标志这一高峰到来的便是武帝‘立乐府’之举措。”[17]郊庙歌辞作为汉代乐府文学的代表形式之一,禳灾书写的背后与天人感应可谓息息相关。

(二)两汉经学:禳灾的学术枢纽

经学是汉代学术的创举之一,其盛况于皮锡瑞笔下可窥一二:“董仲舒奏武帝,表章《六经》,抑黜百家,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勿使并进。故其时上无异教,下无异学,君之诏旨,臣之章奏,无不先引经义。所用之士,必取经明行修。此汉代人才所以极盛,而治法最近古,由明经术而实行孔教之效也。后汉以降,始有异义,不尽以经为孔子作。”[18]从“上无异教,下无异学”就能看出经学在汉代学术界的统治力,故而说汉代学术活动基于经学运行亦不为过,那么对汉代禳灾的考察就必然无法绕过经学这一枢纽。杨明照先生在《文心雕龙·宗经》中专门就“雉门两观,以先后显旨”一句引《春秋》《公羊》作解:“定公二年五月,雉门及两观灾。冬十月,新作雉门及两观。雉门及两观灾何?两观微也。然则曷为不言雉门灾及两观?主灾者两观也。主灾者两观,则曷为后言之?不以微及大也。”[19]29可见剖析经学著述,灾害现象是应重点关注的部分。

汉代经学对郊庙歌辞禳灾表达的作用体现之一,在于经文中收录了大量灾异现象,如《孝经·孝治章》载:“生则亲安之,祭则鬼享之。是以天下和平,灾害不生,祸乱不作。”正义引《皇侃》云:“天反时为灾,谓风雨不节;地反物为妖,妖即害物,谓水旱伤禾稼也。”[20]又《春秋公羊传》载:“冬,筑微。大无麦禾。冬,既见无麦禾矣,曷为先言筑微,而后言无麦禾?讳以凶年造邑也。”[21]208经书录此,代表着汉代儒士对灾异现象的重视,这种重视在《诗经》中有明确的表现,例如写寒风为灾的《邶风·终风》载:“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正义曰:“言天既终日风,且其间有暴疾,以兴州吁既不善,而其间又有甚恶……伤其不能止之。”[22]126是以“终日风”这种灾害为起兴,喻丈夫狂悍暴戾。汉代郊庙歌辞对此有所继承,如《西灏》言晚秋时刮起的肃杀之风,能禳除“奸伪”与“妖孽”:“西灏沆砀,秋气肃杀,含秀垂颖,续旧不废。奸伪不萌,妖孽伏息,隅辟越远,四貉咸服。”[23]4又《大雅·思齐》希望通过祭祀祖先来禳除外敌入侵与疾疫之灾:“雍雍在宫,肃肃在庙。不显亦临,无射亦保。肆戎疾不殄,烈假不遐。”[22]1011-1012这一点在《朱明》中有所体现:“广大建祀,肃雍不忘,神若宥之,传世无疆。”[23]4

汉代经学对郊庙歌辞禳灾表达的作用体现之二,在于经学带来的解经风气,使汉代知识群体乐于将目光聚焦在灾异现象的解读上,恰如吴贤哲所述:“汉代的宗教神学观……这些观念经过儒家的整理加工……它不仅影响着汉代社会的现实政治,也影响着汉代的意识形态,而汉乐府中的郊庙、神仙诗,则是汉代统治阶级宗教祭祀的直接产物。”[24]汉代习经之人对灾害的解读加快了汉代宗教神学框架的搭建,而且解读的成果也体现在郊庙歌辞禳灾之中。以《汉书·五行志》所记冰灾为例:“成公十六年‘正月,雨,木冰。’刘歆以为上阳施不下通,下阴施不上达,故雨,而木为之冰,麅气寒,木不曲直也。刘向以为冰者阴之盛而水滞者也,木者少阳,贵臣卿大夫之象也。此人将有害,则阴气胁木,木先寒,故得雨而冰也。”[11]1319-1320此外,王葆珨也于其著作《西汉经学源流》中指出:“《汉书·律历志》引刘歆《三统历谱》说:‘阴阳虽交,不得中不生。’阴阳二气交感生物,是中国古代哲人心目中宇宙构成的基本模式。”[25]体现在郊庙歌辞中,《玄冥》一章尤为瞩目:“玄冥陵阴,蛰虫盖臧,草木零落,抵冬降霜。易乱除邪,革正异俗,兆民反本,抱素怀朴。”[23]4玄冥乃隆冬之神②,对应五行中的水,水是构成冰灾的基础条件,恰证郊庙歌辞的禳灾表达背后是解经之风的影子。

(三)谶纬之学:禳灾的神学工具

谶纬是汉代站在神学层面勾连自然现象与政治动态的工具。谶,意为微小的征兆;纬,是相对于经学而言,站在神学角度上阐释经学的方式。谶与纬虽在东汉才完成合流,但谶纬对有汉一代文学的影响之大,罗建新论述曰:“在谶纬博兴的社会文化思潮中,谶纬观念自然会对两汉文学之内容题材、意象、修辞技法等都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同时,作为创作契机的一种,谶纬在不同场合、不同情势下,参与文士运用不同类型之文辞表述个体看法见解、思想观念的过程,从而使得谶纬对两汉不同类型之文体的生成也产生了重要影响。”[26]这种影响体现在汉代诗论的异化当中,如《诗纬》虽为诗论,却弥漫着浓郁的谶纬色彩,如《推度灾》篇言及农业歉收之灾:“外规有云,内有如羊,而黄者京云也。百姓空虚,水泥③,鱼鳖不滋,五榖无收。”[27]为禳此灾,汉郊庙歌辞有《练时日》的表达:“灵之来,神哉沛,先以雨,般裔裔。灵之至,庆阴阴,相放怫,震澹心。”[23]3诗写神灵伴雨而至,其中显然有对农业生产的深度考量;神灵入座,则周遭环境有所改变,暗合谶纬重视征兆的特征。而谶纬重视征兆的特性,就对汉朝君民提出重视生活中异常现象的要求,如《淮南子·精神训》所记载的一些案例:“日中有踆乌,而月中有蟾蜍。日月失其行,薄蚀无光;风雨非其时,毁折生灾;五星失其行,州国受殃。”[28]在异象出现后为避免更加重大的灾难发生,及时通过禳灾仪式告慰鬼神是应有之义,《风俗通义·十反》纪宣帝时荧惑星乱行一事,后附孔子言语作为禳灾之法:“孝宣皇帝地节元年,月蚀荧惑,明年有霍氏乱。孔子曰:‘火上不可握,荧惑班变,不可息志,帝应其修无极。’此言荧惑火精,尤史家所宜察也。”[29]可见为应对月蚀荧惑这一灾象,须依孔子所言“修无极”方可禳避。那么在这些理念下,汉代那些不同寻常的现象往往成为郊庙歌辞所禳的对象。

(四)农本观念:禳灾的经济动力

农本观念是汉代在生产层面的回响。汉代农业著作《四民月令》谈及正月春启载:“百卉萌动,蛰虫启户。乃以上丁,祀祖于门,道阳出滞,祈福祥焉。又以上亥,祠先穑及祖祢,以祈丰年。”[30]春季作为农业的启始,需举行重大的祭祀,祭祀对象不仅有祖先、神灵,还有一些基础农作物,诠释了农业在汉代的地位。先秦时期,铁犁牛耕的运用使民族生产力迎来重大的飞跃,汉代就此基础上进一步发展,彭卫、杨振红论述秦汉之际的农业情状曰:“种植业是秦汉国家的基础产业,有‘天下之大业’④之称。种植业区域分布广泛,北自长城沿线南至南海海滨的广大地区多以种植业为其主导产业。农业所提供的农产品不仅是人们的衣食之源,也是王朝的财富之本。”[31]但小农生产模式极易受到自然因素的影响,一些自然灾害不仅大范围地夺取生命,同时对农业生产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汉代郊庙歌辞里有大量以农业为题材的作品,而那些影响农业的灾害亦是这些作品的重点关注对象,人们通过具有祭祀颂歌性质的郊庙歌辞来表达禳除自然灾害以保护农业生产的愿望。

二、禳灾类型

郊庙歌辞的接受对象实为神灵和祖先,如《汉书·景帝纪》就说《武德》《文始》《五行》之舞是为祭先帝而作:“盖闻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制礼乐各有由。歌者,所以发德也;舞者,所以明功也。高庙酎,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孝惠庙酎,奏文始、五行之舞。”[11]137但汉代统治者祭祀的直接目的之一,是想通过神灵与祖先的力量,来消除影响政权稳定与社会发展的不利因素。如汉代的傩祭就是禳驱灾祸的仪式之一:“汉代的傩祭,由主持其事的方相氏戴上黄金色的上有四眼的假面具,蒙上熊皮,上衣为黑色,下裳为赤红色,手持戈盾。率领十二位穿上有毛角兽形衣的人,一起歌舞、欢呼,最后并以火炬,驱疫鬼出门外。”[32]除了傩祭所禳祛的疾疫之外,其他一些异象或灾害类型在郊庙歌辞亦有展现。

(一)天文现象

先秦之际的占星体系已相当成熟,据《周礼·春官宗伯》所记录的天文官员,如冯相氏: “冯相氏掌……八星之位,辨其叙事,以会天位。”[33]823又如保章氏:“掌天星,以志星辰日月之变动,以观天下之迁,辨其吉凶……以观妖祥。”[33]827-828那些特殊的星象被视为灾祸的前兆,先秦史官用其警示帝王,《国语·晋语》载:“天事必象……岁在寿星及鹑尾,其有此土乎!天以命矣,复于寿星,必获诸侯。”[34]汉代继承这一观念并有敏锐的关注,赵金平就注意到汉代天文现象与文学创作之间的关联:“星象是星宿明暗、位置和结构等的变化,秦汉时期常将天上的星象与地理、人事、政事等联系在一起,使得星象之学介入政治生活并深刻影响了两汉的文化认知。汉赋以‘体国经野’视角观察帝国建立、国都体制、疆域规划、国家秩序等,充分运用星象学说建构文本,形成了汉赋书写中常用的格套。”[35]不仅在赋中,这一想法在郊庙歌辞中同样有所体现。

第一是日食。日食是常见的天文异象,在阴阳说风靡的汉代被视为阴阳失调的表现,《后汉书·五行志》引《日蚀说》解读日食载:“日者,太阳之精,人君之象。君道有亏,为阴所乘,故蚀……诸象附从,则多为王者事。人君改修其德,则咎害除。”[36]3357郊庙歌辞有《日出入》一章,传达了汉朝人冀望太阳行顺、四季不紊的愿望:“日出入安穷?时世不与人同。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23]5

第二是星孛。星孛意为星辰乱行,汉代占星学认为天上星宿不按既定规律运行是大灾将至的表现,如《史记·天官书》写岁星失序将致旱灾或水灾:“执徐岁:岁阴在辰,星居亥……其失次,有应见轸。岁早,旱;晚,水。”[14]1567这时就需要祭祀星辰以禳灾。郊庙歌辞如《天马歌》一章表达了希望天马的到来,能使“徐时”(即徐岁星)执稳而不乱行:“天马徕,执徐时,将摇举,谁与期?”[23]6另外《汉书·天文志》列举了星孛的另一种情况——彗星:“彗孛飞流……此皆阴阳之精,其本在地,而上发于天者也。政失于此,则变见于彼。”[11]1273郊庙歌辞中,禳彗星的意愿在《天门》一章中表现得尤为强烈:“星留俞,塞陨光,照紫握,珠熉黄……神裴回若留放,殣冀亲以肆章。函蒙祉福常若期,寂漻上天知厥时。”[23]7诗中“星留俞,塞陨光”一句是对彗星到来景象的白描,彗星到来后想要通过祭祀祷祠让神灵“裴回”“留放”,不使彗星发挥消极的作用,最后一句“函蒙祉福常若期”是对社会安定、福祉绵长的胸臆直抒。

(二)气候现象

何星亮指出,自然崇拜的本质是对人力无法掌控的自然现象的畏惧心态:“自然崇拜的对象是神灵化的自然现象、自然力和自然物,即神灵化的……雷、雨、风、云、虹……水、火……人们崇拜自然……主要是祈求自然神保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五谷丰登,六畜兴旺。”[37]对于气候灾害,汉代民众把禳灾的希望寄托在祭祀上,郊庙歌辞有明显的记载。

第一是水灾。李国侠统计两汉水灾次数共计127次[38],其绝收庄稼、冲毁房屋,导致严重的流民问题,汉成帝还专门就这一问题下诏曰:“水旱为灾,关东流冗者众,青、幽、冀部尤剧,朕甚痛焉。未闻在位有恻然者,孰当助朕忧之!”[11]318禳除水患之辞,如《赤蛟》一章载:“杳冥冥,塞六合,泽汪濊,辑万国。”[23]9又如《后皇》载:“沇沇四塞,遐狄合处,经营万亿,咸遂厥宇。”[23]8《赤蛟》描绘了一幅泽国汪洋但井然有序的画面,在汪洋之上建国非但不被淹没,“万国”反倒因水而得以生生不息;《后皇》更是展现出汉代民族血脉中流淌的顽强不屈的楚文化基因,诗中这一伴水而生的民族在“沇沇四塞,遐狄合处”这一河流交汇处拥有了“经营万亿”这般近乎夸张的繁衍能力,并且建造宫宇,稳定发展。这种愿望能够实现的前提就是水患不兴,江河安流。

第二是旱灾。《盐铁论·力耕》载:“汤旱,百姓匮乏,或相假以接衣食……汤以庄山之铜,铸币以赎其民,而天下称仁……故均输之物,府库之财……亦所以赈困乏而备水旱之灾也。”[39]这部西汉时期的国计大政之作专门论述商汤的仓廪储备制度,可见就旱灾一项,国力充盈的西汉也未曾放松警惕。对此,汉代郊庙歌辞多有祈祷风调雨顺的表达,如《华烨烨》载:“神之徕,泛翊翊,甘露降,庆云集。神之揄,临坛宇,九疑宾,夔龙舞。”[23]8诗中,“甘露降”与“庆云集”成为“神徕”的附加现象,暗含汉人希冀神灵的到来能改善大旱的愿望;“九疑宾”源自《九歌·湘夫人》“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朱熹《楚辞章句》对此释义曰:“舜使九嶷山神缤然来迎二妃,而众神从之如云也。”[40]舜与妻子娥皇、女英死后被祀为湘水之神,诗中提及他们,禳旱求雨的愿望可谓呼之欲出;至于夔龙的形象及作用,学者滕新才、陈厚清等考释曰:“形象多为张口、卷尾的长条龙形……有镇妖伏魔、除灾释厄的寓意。凡国家重大场合如祭祀、朝觐、盟会、征伐、宴飨、婚冠、丧葬等仪式,所用礼器必饰以夔龙纹。”[41]不难看出,夔龙在求雨祭典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

(三)地质现象

第一是地震。《春秋榖梁传》序疏:“谓若春秋书……山崩、地震……皆所以示祸福成败之原,存亡得失之本。”[42]地震是《春秋》必书的地质现象,如《春秋公羊传》载文公临朝时期:“九月,癸酉,地震。地震者何?动地也。何以书?记异也。”[21]341这一传统为汉代辑史所延续,《两汉纪》序曰:“凡汉纪十二世,十一帝,通王莽二百四十二年……凡灾异大者:……地震十六,天开地裂……山崩三十四。”[43]地震造成山崩地裂、水泉乱涌的画面对统治者而言极具冲击力,为此汉代统治者必须躬身思政、行祭祀以平灾殃。对此郊庙歌辞有所描述,如《惟泰元》诗写陈列祭供、礼飨地神,以求“灭除凶灾”,“八荒”无事:“嘉笾列陈,庶几宴享,灭除凶灾,烈腾八荒。”[23]5再如《五神》写祭祀五神,冀求五神能福佑四方,广袤的土地能在五神的庇佑下不被“浮云”凶象所遮蔽:“五神相,包四邻,土地广,扬浮云。”[23]8

第二是河决。除地震外,河决也是灾害性较大的地质现象。宣帝就因地震导致的河决一事下诏罪己:“夏四月壬寅,郡国四十九地震,或山崩水出。诏曰:‘盖灾异者,天地之戒也……乃者地震北海、琅邪,坏祖宗庙,朕甚惧焉’”[11]245汉代郊庙歌辞的祭河曲目就有禳除河决一灾的内涵,如《景星》载:“殷殷钟石羽籥鸣。河龙供鲤醇牺牲。百末旨酒布兰生。泰尊柘浆析朝酲。”[23]7

(四)生物现象

第一是虫灾。陈冬仿[44]认为汉人已初步学会利用自然界的生物来防治虫害⑤,但虫灾问题在汉代仍然严峻。《后汉书·五行志》载:“(安帝永初)五年夏,九州蝗。”注引《京房》曰:“虫与民争食……命诸侯试明经,此消灾也。”[36]3318蝗虫过境,颗粒不存。对此,郊庙歌辞有所记载,如《玄冥》描写冬季到来,虫类进入蛰伏的状态:“玄冥陵阴,蛰虫盖臧。”[23]4玄冥是为冬神,诗写冬神现身,诗文中的“盖”,全也;“臧”,藏也。其中不难看出汉人将禳除虫灾的愿望寄托在冬神玄冥的神力之上,辞作禳灾意味颇浓。又《安世房中歌》就描绘了一幅虫灾不兴、终产民乐的理想画卷,寄托了汉代人民对灾害被禳除后安乐生活的终极向往:“安其所,乐终产。乐终产,世继绪……高贤愉,乐民人。”[23]118

第二是作物歉收。除动物因素外,作物歉收也属于人力难以控制的生物灾象。《大雅·云汉》一诗便是周宣王就天时不调、谷物不滋的忧叹:“天降丧乱,饥馑荐臻。靡神不举,靡爱斯牲……后稷不克,上帝不临。”[22]1193-1196诗中宣王对天帝不爱苍生、后土不听民困的怨怼之情溢于言表,但尽管如此仍抱着虔敬之心礼侍神祇。这种矛盾的心态也促使先民将农作物减产视为一种亟须禳除的灾象,汉代对黍禾正常发育、作物适时成熟的冀望在郊庙歌辞中有所记载,如《练时日》曰:“牲茧栗,粢盛香,尊桂酒,宾八乡。灵安留,吟青黄,遍观此,眺瑶堂。”[23]3又如《青阳》载:“霆声发荣,壧处顷听,枯槁复产,乃成厥命。众庶熙熙,施及夭胎,群生啿啿,惟春之祺。”[23]3再如《朱明》载:“朱明盛长,敷与万物,桐生茂豫,靡有所诎。敷华就实,既阜既昌,登成甫田,百鬼迪尝。”[23]4《练时日》诗写祭祀大神的场面,以“茧栗”为祭牲,谷物“粢”被盛在祭器当中,所祭对象“灵”在享用祭品后“安留”而未离去,吟唱“青黄”之乐的同时扫视祭典、眺望“瑶堂”,之中不仅能见出谷物在汉代祭典当中的重要地位,亦表明了五谷丰登、粢盛飘香是一种重要的祭祀动机。《青阳》和《朱明》都是抒写汉代生产者对季节的颂赞,《青阳》中“枯槁复产”“施及夭胎”以及《朱明》“敷华就实,既阜既昌”等辞句蕴含着汉人对作物正常生长、国家不遭饥馑的期盼。

三、艺术价值

纵观乐府批评的历史,对郊庙歌辞这类用于歌功颂德、礼飨神明的作品评价向来不高。如萧涤非评《郊祀歌》曰:“大部皆无文学价值,其对于后世之影响,亦只限于贵族乐章。”[45]46罗根泽评《郊祀歌》与《安世房中歌》曰:“取效《楚辞》,尚能得其惝恍迷离之妙,然生动真挚之趣,已视彼远逊矣。推原其故,盖以摹拟之作,固多形似神遗,而应制赋诗,又非出之本性故耳。”[46]王运熙、王国安评《郊祀歌》曰:“赞颂祭祀之歌,又多重藻饰以示庄严典雅,十九章难以索解。”[9]28他们普遍视这类乐府题材为辞藻秾丽而空洞、情感虔诚但不实、格调恢宏却无内涵的文学。但就艺术价值而言,郊庙歌辞是视觉与听觉上的盛宴,又内蕴宗教祭祀的美学,不仅体现出汉代国家意志,也展现了华夏民族在改造自然、探索社会进步过程中的民族精神。

(一)诗乐舞结合

禳灾是诗乐舞结合的仪式,是这类歌辞较为瞩目的艺术体现。宇文所安论及祭祀仪式中诗乐舞之间的关联曰:“上古时代,圣王制礼作乐……在每一种礼仪中,每个参加者,包括旁观者,都与他者区别为异,从而发挥其角色作用,使之与其他角色区别开来……古代的圣王知道,诗既是乐,也是礼。我们分享着音乐,与那些他者比肩而立,我们开口言说,或者听别人对我们言说(甚至动手为我们宽衣),我们观看别人,同时也被别人观看着。”[47]按他所言,禳灾仪式中每个诗歌的接受者,都将参与到这场诗歌建构的仪式中,而不会沦为仪式的他者。诗乐舞的结合,是诗歌教化功能发挥功用的前提。张树国探究乐歌在仪式中的作用时直言:“‘诗’体现在郊庙祭祀活动中……是上古时代言灵崇拜的遗留,具有祈禳与祝祷功能。”[48]汉乐府当中的郊庙歌辞作为侍神的乐章,尤重用音乐和舞蹈来向神灵祖先传递敬畏的情感与祭祀的需求。郭茂倩在《乐府诗集·汉宗庙乐舞辞》序言中,不仅考溯每首乐舞辞的背景由来,同时自述汉宗庙乐舞辞的接受对象就是宗庙先祖:“汉宗庙酌献乐舞:文祖室奏《灵长之舞》,德祖室奏《积善之舞》,翼祖室奏《显仁之舞》,显祖室奏《章庆之舞》,高祖室奏《观德之舞》……高祖追尊四祖庙,且远引汉之二祖为六室。张昭因傅会其礼,乃曰太祖高皇帝创业垂统室奏《武德之舞》,世祖光武皇帝再造丕基室奏《大武之舞》,自如其旧。”[23]188在祭祀祖先的诸般动机里,禳灾就是一种。如《积善舞》载:“黍稷斯馨,祖德惟明。蛇告赤帝,龟谋大横。云行雨施,天成地平。造我家邦,斡我璇衡。陶匏在御,醍盎惟精。或戛或击,载炮载烹。饮福受胙,舞降歌迎。滔滔不竭,洪惟水行。”[23]189歌辞先写荐神的祭品“黍稷”之香美,表现祭祀的赤诚之心,接着以“蛇告赤帝,龟谋大横”的谶纬典故强调先帝的天命功业,再以“云行雨施,天成地平。造我家邦,斡我璇衡”一句阐发对于气候稳定、山河无恙、星辰有序的冀望,而“陶匏在御”等诗句则是对祭祀场合中祭器、贡品、歌舞的描写。由是可见,郊庙歌辞为表禳灾的动机,诗乐舞结合不仅是祭典仪式中用辞的必然要求,亦是一种渊源绵长的艺术特征。

(二)绮丽意象

绮丽的意象是辞写禳灾的标志之一。萧统《文选序》论及自汉代之后诗歌创作的翰藻曰:“自姬汉以来,眇焉悠邈。时更七代,数逾千祀。词人才子,则名溢于缥囊;飞文染翰,则卷盈乎缃帙。”[49]不同于观风言志、绘写现实的诗歌,汉代郊庙歌辞有着用于祭典的特殊性质,如《青阳》《朱明》《西灏》《玄冥》四首诗歌所涉及的祭典应用场合,《史记》曰:“汉家常以正月上辛祠太一甘泉,以昏时夜祠,到明而终。常有流星经于祠坛上。使僮男僮女七十人俱歌。春歌青阳,夏歌朱明,秋歌西纻,冬歌玄冥。”[14]1400按司马迁所言,这四首辞作都被用于祭祀天神太一。前文已述,当需要动用禳灾仪式时,一是说明灾害已经发生而非人力所能抵御,只能寄希望神灵发挥作用荡平灾殃;二是在灾害还未发生时就提前做好准备,祭祀是向神祖祈愿的一种手段。因而这类歌辞在意象的选择上就如刘勰所评价:“桂华杂曲,丽而不经;赤雁群篇,靡而非典;河间荐雅而罕御,故汲黯致讥于天马也。”[19]82神灵意象如《练时日》中的“灵”,《帝临》《后皇》中的后土神,《天地》里的太一神等;神兽意象则集中于《天马》《赤蛟》《象载瑜》《朝陇首》等篇章中,描绘了诸如仓(一说“苍”)龙、鸾鸟、白虎、白麟、赤雁等兽类神灵;植物意象更是缤纷、不胜枚举,如《安世房中歌》里的“芬树羽林”“金支秀华”“丰草葽”“都荔遂芳,菒菗桂华”等,又如《练时日》中的“爇膋萧”“茧栗”“荼”“茝兰”,《齐房》中的灵芝,《五神》中的椒兰,《赤蛟》中的“椒浆”等。

就审美角度而言,尽管这些意象大多是想象的产物,背后却承载着这类仪式乐歌的创作与使用者们对现世无灾、万民和喜的美好愿景,恢弘绮丽的祭典外在形式下实则是“真善美”的审美传统在有汉一代的经典演绎,张强评述《安世房中歌》曰:“以真为起点,唤醒人的情感世界;善强调功利,其品质依附于真;美则是艺术形式与内容的有机统一,将艺术品的完型袒露在审美者面前。”[50]

(三)晦涩背后的神性

文字的晦涩性虽为后世诟病,却也是郊庙歌辞用来传递禳灾意愿时神性的根源所在。汉代乐府的批评史上,不乏认为郊庙歌辞因晦涩难懂而损其文学价值的情况,司马迁《史记·乐书》评曰:“至今上即位,作十九章,令侍中李延年次序其声……通一经之士不能独知其辞,皆集会五经家,相与共讲习读之,乃能通知其意。”[14]1400他认为郊庙歌辞用经磅礴、乃近刁钻,非博览群经之人不可解;萧涤非评曰:“《房中歌》对后来诗歌之影响,不在其内容与描写,而在其句法与体式。”[45]36-37这些观点无一不是站在文学之于人的角度进行考察,但张树国较早注意到对《安世房中歌》等仪式乐歌的研究,须结合汉代宗庙祭祀制度方为全面:“《安世房中歌》作为宗庙祭祀诗,要结合宗庙祭祀制度的一般性来分析组诗的性质。”[51]郊庙歌辞的潜在接受对象是意念中的神明与祖先,这就要求批评者们要看到汉代统治阶级出于垄断祭祀权力的需要,想方设法遮蔽与神明沟通的路径这一文化背景。如《五神》载:“五神相,包四邻,土地广,扬浮云。扢嘉坛,椒兰芳,璧玉精,垂华光。益亿年,美始兴,交于神,若有承。广宣延,咸毕觞。灵舆位,偃蹇骧。卉汨胪,析奚遗?淫渌泽,汪然归。”[23]8通览全诗,仅能解出诗歌内容上涉及祭祀场面的描绘,以及设想神灵受飨时的仪态。但“五神”的概念在汉代已异常宽泛,既可指司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神,又可指司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之神,还可指赤、白、黄、青、黑五帝,也可指司春、夏、孟夏、秋、冬五季之神等;与此同时“灵舆位,偃蹇骧。卉汨胪,析奚遗?”一句的释义至今莫衷一是。由是窥之,虽说汉代郊庙歌辞是晦涩的歌谣这一点无可非议,但究其晦涩的原因,是祭祀仪式乐歌的内核仍是巫术与宗教,但到了秦汉之后有大量的文人参与这类诗作的创制,这些祝辞的神性开始为文学性所掩盖,成为一种介于宗教与文学之间的产物:“郊庙典礼中的诗歌属于祭乐中的‘登歌’,是有别于日常语言的‘仪式用语’,诗歌语言被赋予了巫术——宗教价值……在文艺诸形态尚未完全分化的上古时代,诗乐舞处于原始的统一之中,与祝辞、咒语及神话传说共生为一种复合文化形态,同时与原始宗教紧密结合在一起……郊庙歌辞的创作由一些著名文人如司马相如、谢庄、谢朓、庾信、魏征等人担纲,历史宗教时代的神话与咒语被清一色的颂祷之声所淹没,充积在《乐府诗集·郊庙歌辞》十二卷中都是此类作品。”[52]按张树国所说,郊庙歌辞是与神明对话的工具,那么汉代统治者有意加深这一文学体式的晦涩性,恰是源于其不变的神性内核的要求。

四、结语

王志清在《仪式乐歌承载下的历史与文化读本》一文中评价郊庙歌辞这类仪式乐歌时说道:“庙堂仪式乐歌是一种特殊的创作,由于它的性质和功能,形成了既定的创作模式,和一个时期的文学进程显示出某种疏离。如果突破单一的文学研究意义论,从历史和文化的角度看待这类作品,则可以挖掘出它的研究价值,这其中也包括了对作家和其时政治的关系、作家思想状况的了解,从这一角度来讲,郊庙、燕射歌辞实际上是仪式乐歌承载下的历史和文化读本。”[53]汉代乐府诗之所以能成为一个时代的文体代表,与其独特的艺术特征是分不开的,郊庙歌辞作为其中专事赞颂的部分,虽然在文学价值的判定上始终存在争议,但就禳灾视角而言,其中不仅看到汉代思潮与文化风貌,还有多样的禳灾类型,更有着独特的神性审美价值,因而说其是浩瀚乐府作品中颇具意义的一页是不为过的。

注释:

①" " "《论衡·变虚》载此事曰:“齐景公时有彗星,使人禳之。”见黄晖《论衡校释》卷四《变虚》,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204页。

②" " "玄冥为冬神与水神,事见《白虎通·五行》:“时为冬……其神玄冥。玄冥者,入冥也。”注曰:“玄冥,水官也。少昊氏之子曰循,为玄冥师,死祀为水神。”参见陈立《白虎通疏证》卷四《五行》,中华书局1994年版第180-181页。

③" " "原书征引《北堂书抄》卷一五九引。“水泥”,一本作“弊冰泥”。《古微书》作“水泥日月”。参见赵在翰《七纬》卷十四《诗纬》,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243页,注释第[七]条目。

④" " "此处为该书作者引《盐铁论·水旱》关于农业的评价,原文是为“贤良曰:‘农,天下之大业也。’”参见王利器《盐铁论校注》卷六《水旱》,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429页。

⑤" " "文中引《论衡·物势篇》:“诸物相贼相利。含血之虫,相胜服、相啮噬,相啖食者。”与《氾胜之书·耕田篇》:“冬雨雪止,辄以蔺之,掩地雪,勿使从风飞去;后雪复蔺之;则立春保泽,冻虫死,来年宜稼。”又《麦篇》:“雨雪止,以物辄蔺麦上,掩其雪,勿令从风飞去。后雪复如此,则麦耐旱、多实。”阐明了汉代农业生产者利用农作物各因素之间消长并济的内部机理,即自然界生物间“相克”关系的生动实践,以此达到虫害防治的目的,可促进作物生长、提高产量。参见陈冬仿《汉代农业生产的生态意蕴》,《中州学刊》2019第11期第121-1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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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罗清恋;校对:穆" "刚

A Brief Analysis of Suburban Temple Songs of Rangzai in Han Dynasty

ZHONG Yubin

(College of Literature, Chongqing Three Gorges College, Wanzhou Chongqing 404020, China)

Abstract: Rangzai means to get rid of disaster by special ritual means. The folk-style ballads and poetry in the Han dynasty is a representative style of ancient Chinese poetry. The suburban temple songs and rituals, as part of praising ancestors and worshiping gods, also served as an expression of disaster avoidance. Based on the cultural basis of the induction of heaven and man, scripture, prophecy and the concept of agriculture, the Han dynasty suburban temple songs and rhymes expressed the will to avoid disasters in terms of astronomy, climate, geology, biology and other types of disasters. In terms of aesthetic value, Han dynasty suburban temple songs inherited the tradition of combining poetry, music and dance, and possessed elaborate imagery and obscure words, which were intrinsically needed for witchcraft and religion, and served as a written tool for rulers to communicate with the gods through Rangzai.

Key words: Rangzai; suburban temple songs of Han dynasty; music poems; sacrifice

收稿日期:2023-03-22

基金项目:重庆三峡学院文学院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乐府诗集》郊庙歌辞禳灾研究”(WYKC2022008)。

作者简介:钟昱彬(1998— ),男,广东东莞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楚汉文学及祭祀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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