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呼兰河传》中的叙述视角
2023-03-28于楠楠
[摘 要] 《呼兰河传》是萧红的自传式长篇小说,在20世纪的中国文学史上也是极其重要的存。叙述视角当中有三种人称机制,作品中既有第三人称叙述视角去描写呼兰河人们的日常生活,也有第一人称叙述视角中特殊的儿童视角和成人视角的互相交替。作者通过这些叙述视角的转换来展现对童年见闻的所思和所想,这些叙事视角的转换带给读者的意义是需要认真思考的。
[关键词] 《呼兰河传》 人称机制 视角转换 写作意义
[中图分类号] I207.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30-0019-04
《呼兰河传》一共分为七个章节[1],章节与章节的联系性虽不是很强,但小说中的每一章都可以独立出来。每一章的叙述方式不一样,所以叙事的视角也不相同。叙述人称决定着叙述视角的特征,叙述人称分为三类,即第一人称叙述、第二人称叙述、第三人称叙述,小说中最常见的就是第一人称叙述与第三人称叙述视角。从不同章节出发,可以对小说中视角进行深入研究。通过这些视角的转换去探究背后作者想向读者传递的情感,不管是从心境的荒凉到思乡,又或者是作者想帮底层人民找到出路,我们都可以从叙述视角的转换中去感受作品深刻的内涵。
一、第三人称下的呼兰河
叙述视角的人称机制中最常见的是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叙述视角,第三人称叙述者是抽象的、模棱两可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第三人称的叙述视角可以是有限的,也可以是全知的,既可以作为一个旁观者去描述发生的事件,也可以深入人物内心,表达出人物内心所想。作品中主要采用第三人称中的全知视角的是第一章、第二章、第四章。
作者在第一章并没有著重描写哪一位人物,而是从东南西北的四个方位介绍了呼兰河镇,展开了对呼兰河的“十字街”“东二道街”“西二道街”等全貌的描述,回忆有关呼兰河的一切,无论是风景、风俗、人情,都随着作者看似简单的叙述中展现出来。第二章一开头就写了当地精神上的盛举,描写了“跳大神”“娘娘庙大会”等封建糟粕从社会各个方面束缚人们的思想,扭曲了价值体系。在这一叙述过程中,作者用“上帝式”的视角来展开故事,不只是简单地描述呼兰河人民的生活画卷,展现出人民生活的原生态,作者在这个过程中还与文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在描述文字中随时跳出来评论。叙述者写着呼兰河中的每一个普通民众,同时又在不同人物的内心世界自由出入,这就是典型的第三人称中的全知视角。
前一两章的文本设置也是为后文做铺垫,后文当中很多地方都与第一、第二章有所呼应,通过旁观者角度将环境和一些人物简单介绍出来,而能够将这些复杂的情景交代出来的也只能是处在第三人称中的全知视角。
虽然第四章中有第一人称的儿童视角,但在此处还是把第四章划为第三人称视角。第四章讲述了院子草屋的破旧、为几两碎银奔劳的世人、寄人篱下勤劳本分又容易满足的孙媳妇……除了第五节描写院子里的景象是用第一人称中的儿童视角以外,其余的部分可以算为全知视角。
第四章主要是集中在对第一、第二、第四节的分析,第一节中作者在讲述“老胡家”的同时也夹杂着议论。除了第一节以外,后面的每节开头都说“我家是荒凉的”,呼兰河看似热闹,每个人都在忙碌地生活,但其实每个人的背后,甚至是每个房间的背后都是不同的悲欢,但那时的“我”却用儿童的视角去看这种荒凉。当然,这些并不是同一个时间可以写出来的,对于“我”家院子和房客们的描写以及背后所蕴含的每个人的命运,这些都是儿童视角的“我”所无法把握的。徐岱的《小说叙事学》对于全知叙事进行了分类,如主观型的叙述者全知全能,常常以第一人称凌驾于故事之上,通过发表感想与议论来干预叙述的过程,故又称“议论式”和“编者式”[2],所以更加倾向于全知叙事视角:
他们就是这类人,他们不知道光明在哪里,可是他们实实在在地感到寒凉就在他们的身上,他们想击退了寒凉,因此而来了悲哀。
如果将这段话拿来与第二章中的话拿来做比较:
可是当这河灯,从上流的远处流来,人们是满心欢喜的,等流过了自己,也还没有什么,唯独到了最后,那河灯流到了极远的下流去的时候,使看河灯的人们,内心里无由地来了空虚。
这两段文字的感情色彩十分相似,从读者的角度来看,这里所要表达的是儿童的“我”的感受,但当时的“我”是不可能拥有如此深的感受,所以可以认为这里采用的是全知视角。
第二节中还写了采蘑菇的事情,一边从采蘑菇的视角,一边又从看采蘑菇的人为了采蘑菇而把鞋掉在锅里的事情,作者在这两个视角当中来回切换,但不是完全否定第四章中没有儿童视角,只是全知视角的篇幅大于儿童视角,所以把这章也看作为第三人称下的全知视角。
二、第一人称下的呼兰河
小说从第三章开始便是以“我”来叙述,也就转向了第一人称叙述视角。第三人称可以自由穿梭在文本里,在叙述过程中可以提供多个人物信息,也更加全面地描写人物想法以及行为,而第一人称叙述者也能够作为故事中的角色,可以拥有双重身份,具有一定的复杂性,用第一人称的叙述角度深入作品内部,让作品的真实感更强。基于该小说是以一个孩童的视角出发,所以这里又是第一人称中特殊的儿童视角。
选择第一人称的叙述角度的原因是在第三章中作者所讲述的是自己最熟悉的人和事物,所以用第一人称开头可以拉近与读者的距离,同时也可以更好地讲述故事。萧红说过:“一个题材必须跟作者的情感熟悉起来,或者跟作者起着一种思念的情绪。”[3]所以选择第一人称的叙述角度是恰当的。第三章主要是讲述童年中自己熟悉的人和事物,祖父带给“我”的幸福生活、后花园的草木、祖父母的旧物、祖父教“我”念诗等。一般意义上的儿童视角指的是借助于儿童的眼光或口吻来讲述故事,故事的呈现过程具有鲜明的儿童思维的特征,作品的调子、姿态、心理和价值准则以及文本的结构、美感及意识因素都受制于作者所选定的儿童的叙事角度,从而“使小说呈现出更具原生性和神秘性的儿童经历与体验”[4]。这里使用儿童视角是作者在述说着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一家人都没有给予她关爱,只有祖父给了她无穷的爱,让她觉得这个世界是温暖的,由此也表达出萧红对温暖和爱始终充满期待,后花园就是她的精神寄托,通过描写与祖父的相处日常以及后花园的美好往事去寻找心灵上的慰藉。
虽然小说的视角是儿童视角,但写这部作品时的萧红也会用自己成年人的眼光去回忆童年往事,所以不免夹杂着从儿童视角到成年视角的互相转换。《呼兰河传》由于是成年人回溯往事的童年回忆小说,所以需要用成年视角去讲述,这也就是第一人称中特殊的成年视角[5]。此处的双重视角指的就是第一人称中特殊的儿童视角与成年视角这两种视角,但是这两种视角有时需要我们仔细琢磨,比如:
到我有记忆的时候,园子里就只有一棵樱桃树,一棵李子树,因为樱桃和李子都不大结果子,所以觉得它们是并不存在的。小的时候,只觉得园子里边就有一棵大榆树。
在儿童的记忆里面,院子里的三棵树都是大榆树,“我”并不知道樱桃树和李子树的存在,但当“我”成年之后,再回看往事,我才知道这是三棵不同的树,这是将童年所不知道的描述出来。两者也极其容易混淆,比如:
蜻蜓是金的,蚂蚱是绿的,蜂子则嗡嗡地飞着,满身绒毛,落到一朵花上,胖圆圆的就和一个小毛球似的不动了。
这一句话乍一看是无法判断的,也没有关键词来帮助我们判断,这可以是“我”童年时看到的,也可以是“我”成年视角所看到的,当成年叙述者沉浸于回忆往事时,可能不会用回忆的眼光而是用过去经历事件的眼光来叙事:
玩腻了,又跑到祖父那里去乱闹一阵,祖父浇菜,我也抢过来浇,奇怪的就是并不往菜上浇,而是拿着水瓢,拼尽了力气,把水往天空里一扬,大喊着:下雨了,下雨了。
成年叙述者在这里完全消失了,仅仅是一个儿童的“我”,将儿童的行为和感受表现出来,可以看出“我”的天真和快乐。
回溯性叙事的儿童视角的巧妙性就表现在这里,叙事者虽说回忆的是童年往事,但其实指的是现在,过去和现在连接起来,暗含了两个时空。第三章中多次出现了“我小的时候”,这也是暗示着成人视角。当成年的萧红直面儿时的往事时,展现出“我”天真无邪,不受其他客观因素的影响。祖母的离世对当时并不懂生死的“我”来说,“我”觉得“我”变“聪明”了,之所以这么说,是成年的“我”发现因祖母去世这件大事使大人很忙无暇顾及“我”,“我”得以去到外面看更大的世界,见到从前未见的新鲜事物,开阔了视野,产生了新的意识。对于“我”来说,这次离别并不是悲伤的,但在外人眼里却是可悲的。
三、第一人称与第三人称叙述视角的融合
作品中第一人称叙述和第三人称叙述都是比较常见的,所以二者有一定的结合也就不足为奇了。例如在第四章中既有第一人称中的儿童视角,也有第三人称中的全知视角,而且在文本叙事中,视角的转换和融合也是无所不在的。
例如第六章描写有二伯一些看似喜剧实则悲剧的事情,二伯是封建礼教迫害下又一典型的人物代表。第六章是整部作品中节数最多的,但每节的篇幅都不长,这一章不像其他章节可能带有叙述者的一些感情色彩,叙述者只是以旁观者的角度简单地在陈列出关于二伯的一些故事。《小说叙事学》中对这种旁观者的叙事视角进行了解释[2],叙述者对于人物所知道的信息很少,也不是全知的,只是站在人物后面来再现人物的行为和语言,但无法深入人物内心,处于旁观者叙事者的角度,并不会对人物的行为作出解释,只是一种简单的记录。但如果通篇都是简单的记录,那小说则会显得无趣,所以出于隐身人的“我”也会适当出现,来丰富文章情节,同时“我”也可以继续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近距离观察人物,此时“我”也可以用儿童视角去看,这样可以看到大人以及其他旁观者没看到的内容。例如,二伯偷了东西之后,“我”与二伯相遇,看出了二伯的窘迫,这些细节让作品也变得有趣起来。
本文所分析的每个章节的视角,并不包含所有的叙述视角,只是选取了每章中最重要的叙述视角进行阐述,可能分析得不够全面。叙事视角就是由谁来讲述故事,一个相同的故事由不同的人来说,站在不同的叙述视角来说,都会带来不同的感受,这也说明了叙述视角的重要性。
四、多重视角写作的意义
叙事视角是一个比较复杂的话语系统,这种复杂性其实也说明了不同的叙述角度给作品带来了很强的文本功能。视觉的话语性,决定了它的意义生成在不同的叙事语篇中[6]。《呼兰河传》突破了小说中单一视角的局限性,运用了多种视角的转换来构成整部作品,仅仅从写作技巧上来看,是用来书写童年记忆和生活体验的最好方式,文本当中不仅能看到视角的转换,还要注意的是这种视角转换想传达出的情感以及意义,文本背后蕴含着由心灵的寂寞到怀念家乡的不断升华。结合作家的个人经历来看,萧红一生坎坷,与家庭决裂、恋爱关系破裂造成的四处漂泊的寂寞、疾病缠身的痛苦,这些都使她内心悲凉。早期的萧红是依附于男人的,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男人的身上,经过一次次打击,慢慢到后来她的精神上才开始觉醒。在那个时代深受男权社会迫害的女性不在少数,萧红只是千千万万中的一个。只是身为一名作家,她用文字将这种感受表达了出来。
如第二章谈到一些精神上的“盛举”,在这一节中主要表现为女性受到这种神秘文化的迫害,“我”刚开始只是对老胡家的团圆媳妇感兴趣,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直到发现与自己的想象不同,用儿童的視角来表现出与成人世界的差异,揭示了当时女性困苦的生活环境。所以用第三人称视角的全知视角去看“盛举”的举行仪式,并且夹杂着评论,会让人觉得作者对这些景象的描写更多是为了批判,而非怀念。
作者在文本的最后是以“冯歪嘴子”的故事作为结局,其实也是对“坚持生,挣扎死”的最好证明,也是《呼兰河传》主题升华的重点,小说的主题思想由自己的落寞荒凉转向对国民性的批判。萧红其实也给予了这些底层人民希望,虽然最后不是一个圆满的结局,甚至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悲哀,但他们依然在努力好好生活,在苦难面前顽强抗争。在当时的背景下,许多作家对于国民性批判是有所忽略的,但萧红一直在坚持,也想在作品中为这些底层人民找到一条出路。
成年后的萧红四处漂泊,最后在香港写下了人生中的最后一部作品。写这本书时,萧红“总想哭,可又不知道是哭什么,是乡愁,没有家的乡愁”[7]。因此书中也处处体现出荒凉之感,回忆与现实交织,愈发渗透出人世的荒凉。第一人称的儿童视角写后花园的景物,以及与祖父在一起的快乐时光,这些无疑都是温暖的,但温暖的基调并没有贯穿全书,大部分内容都是用了成人视角去看小城发生的事情和每个人物背后的悲惨命运,所以儿童视角的背后,立着一个冷眼的萧红、清醒的萧红、寂寞的萧红。
在《呼兰河传》中,既有第三人称中的全知视角带领读者更好地了解事情的全貌,了解人物的心理,也有第一人称中特殊的儿童视角用童真的语言去描绘。儿童视角与成年视角相交叉,用成年的视角再回看童年往事时,作者也会产生不一样的评论,有对愚昧封建思想和习俗的批判,也有对遭受封建思想迫害的民众的同情,这些不同的视角也表达了作者不同的感受,让小说的内容更加丰富,也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通过不同的视角,去体会作者的良苦用心。
参考文献
[1] 萧红.呼兰河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
[2] 徐岱.小说叙事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3] 萧红.现实文艺活动与《七月》——座谈会记录[M]//萧红全集.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1.
[4] 盂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5] 李大为.回溯性叙事的儿童视角[J].社科纵横,2006(11).
[6] 王菊丽.叙事视角的文体功能[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4.
[7] 季红真.萧红全传——女儿[M].北京:中国出版集团现代出版社,2012.
(责任编辑 罗 芳)
作者简介:于楠楠,湖北民族大学,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