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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的创伤书写

2023-03-28武佳乐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29期
关键词:珍妮特

[摘  要]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是英国作家珍妮特·温特森1985年出版的处女作,这是一部带有半自传色彩的作品,以第一人称视角展开叙述,讲述了一名叫珍妮特的女孩在成长过程中受到的各种创伤及其如何直面创伤、实现自我救赎的。温特森将自己的真实经历融入小说,试图用文字书写创伤、治愈创伤,向读者传递爱与救赎的力量。国内外学者对《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叙事技巧、性别研究、女性主义等视角,本文从创伤视角出发,分析珍妮特在家庭生活、宗教信仰以及性别认知三个方面受到的创伤,探讨珍妮特如何与家庭、教会决裂及其如何正视自己的性别取向,走上自我救赎之路,最终获得自我成长。

[关键词] 珍妮特·温特森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创伤书写

[中图分类号] I106.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29-0028-04

珍妮特·温特森是英国当代女作家,代表作品有《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激情》《给樱桃以性别》《写在身体上》《我要快乐,不必正常》《守望灯塔》《时间之间》等,她的小说以及改编的影视剧不断在国际上获得各种奖项。温特森的作品大多以自己的真实经历为蓝本,她自幼被生母抛弃,六个月大时被一对虔诚的教徒夫妇收养,青春期的温特森表现出了同性恋倾向,因此与养父母产生了激烈的矛盾。温特森离家出走后,靠四处打零工为生,并以优秀的成绩考入牛津大学圣凯瑟琳学院,走上了写作之路。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是温特森第一部作品。温特森以《摩西五经》来命名每章的标题,每章末尾的童话、寓言则融入叙述主线,贯穿主人公的成长以及对人生思考。温特森把主人公珍妮特置身于一个具有奇幻童话色彩和浓厚宗教氛围的世界中,将其受到的创伤一一展现在读者面前。作为贯穿全书的线索,橘子这一水果有着丰富的含义。在主人公珍妮特的世界里,橘子是家里唯一的水果,是生病时得到的安慰品,也是禁锢自我意识的橙色魔鬼。橘子意味着命令、控制和禁锢,当珍妮特认识到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时,她便获得了自愈和成长的能力。

一、创伤书写

创伤(trauma)本是一个医学术语,指的是机械因素引起人体组织或器官的破坏。随着创伤理论不断发展,创伤一词有了更多含义,它既可指由某种直接的外部力量造成的身体损伤,也可指由某种强烈的情绪伤害所造成的心理损伤[1]。创伤书写既包括宏大的灾难性创伤,例如战争创伤、殖民创伤、自然灾害创伤,又包括少数族裔群体、女性群体、性少数群体等经历的个体创伤。凯西·凯鲁斯认为,创伤用于描述一种突然降临的、灾难性的、无法回避的经历。而对于这一事件,人们的反应通常是延迟的,以不受控制的幻觉或其他侵入性的方式出现[2]。《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中,珍妮特的创伤来源于三个方面:家庭、教会和性取向,温特森以独特的视角对主人公受到的个体创伤进行了细腻的书写。

1.家庭创伤

家庭是一个有机的情感整体,家庭环境对儿童的成长来说至关重要,而父母的缺位和亲情的缺失会对儿童的心理造成巨大的创伤。弗洛伊德认为,环境因素是创伤产生的重要因素之一,如遭遇遗弃、面对死亡、经历失望以及错位等[3]。珍妮特是个弃儿,从小被抛弃是珍妮特面临的第一个创伤。珍妮特尚在襁褓时便被养母带回了家,她曾在无意中翻到了自己的领养文件,这无疑给年幼的珍妮特留下了深深的阴影。获知自己的身世后,她失去了安全感和归属感,只能一味地顺从养母,以获得养母的关注和喜爱,避免被二次抛弃。事实上,养母从来没有真正地关爱过她,养母领养珍妮特不过是出于宗教因素。“对于生养子女,她怀有一种神秘的心态。倒不是说她生不了,而是她不想生。玛利亚抢先一步,处女生子,她一直怀恨在心。所以她退而求其次,安排别人找个弃儿来。那就是我。”[4]珍妮特的养母无法像圣母玛利亚那样得到神谕并处女生子,所以才收养了珍妮特。她认为这个弃儿是上帝送来的,所以要把这个弃儿塑造成一名虔诚的教徒,并把她的全部献给上帝。

在珍妮特的家中,養母是掌管一切的女王,她整日忙于传福音、吸引新的教徒皈依,一切都以上帝的事情为先。橘子是唯一的水果,宗教是母亲唯一关心的事,传教士是母亲为珍妮特选择的唯一道路。一次,珍妮特因为生病失去听力三个月,在这期间,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异样,养母甚至认为这是主在显能。珍妮特的生母曾上门寻找她,但养母却拒绝让二人相见,还劈头盖脸地打了珍妮特一顿。儿童时期遭遇的持续性创伤,会扭曲其尚未成型的性格,使其朝着不正常的方向发展[5]。在养母的掌控下,珍妮特在不幸的童年里经历着持续性创伤,成年后这些创伤仍在隐隐作痛。

珍妮特的养父是缺位的,几乎隐形于家庭生活,是可有可无的。“我觉得他人很好,尽管不太说话。”[4]珍妮特与养父的互动很少,这让她几乎感受不到父爱,因此珍妮特只能过度依赖养母。这种不平衡的家庭关系对珍妮特建立安全依恋关系造成了不良影响,也深刻影响了珍妮特的择偶以及性别观念。

2.宗教创伤

珍妮特生活在一个宗教氛围浓厚的家庭,养母是一名虔诚的教徒,对宗教充满狂热。由于养母对宗教的狂热追求,珍妮特从小就深受宗教的影响,宗教活动占据了珍妮特绝大部分时间,她一直顺从地接受养母对她的期待,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传教士。珍妮特早期接受的教育也带有浓厚的宗教气息,养母教她读《圣经》,教她唱赞美诗,教她布道。作为上帝的追随者,珍妮特表现优异,小小年纪便熟读宗教书籍并有着出色的布道能力。但是,养母却迟迟不肯送她去学校接受教育,并称学校为“养殖场”,认为学校会把珍妮特引向歧途。直到相关部门找上门来,珍妮特才有机会迈入学校的大门。

由于常年与宗教事务打交道,珍妮特不愿意去学校,甚至对学校生活感到泄气,她的种种表现也让老师和同学们感到困扰。尽管她一直努力表现得普通又正常,但学校里的每个人都躲避着珍妮特。养母对此回复:“我们的孤立是上帝的旨意。”[4]

在珍妮特爱上同性后,教会的信徒们为其准备了两次驱魔仪式,为的是让她修正自己的性取向,变回教会及社会所接受的异性恋。珍妮特把自己献给了上帝,但仅仅因为爱上了同性,教会便认为她犯下了罪,被魔鬼附身,教會再无她的容身之地。宗教本来能带给珍妮特安全感,只有在教会相关的事上,珍妮特才会受到养母的重视,才能获得成就感,但教会的虚伪让珍妮特陷入了迷茫和自我怀疑,教会对完美和爱的矛盾定义让珍妮特难以信服,她的内心受到极大的创伤,对上帝的信仰也随之动摇。

3.性别创伤

珍妮特成长在一个无爱无欲的家庭中,养父母的婚姻生活是奇怪的,正因如此,珍妮特自然不知道异性间正常的相处模式。“自打我认识他们起,我母亲就是凌晨4点上床,我父亲凌晨5点起床。”[4]珍妮特在养父母身上体会不到正常的婚姻关系和家庭关系,因此她的心里留下了隐形的创伤,以至于珍妮特渐渐对异性失去了兴趣。珍妮特周围的女性对男性的评价如出一辙,她们称呼异性伴侣为“野兽”和“猪”。珍妮特对传统的两性关系一无所知,甚至产生了恐惧心理。在珍妮特眼里,不结婚未必是天大的坏事,反而可能成为一件好事。“我的婚纱是纯白色的,还有一顶金色的发冠,当我迈上教堂中央的走廊,发冠就变得越来越重,婚纱也越来越束缚,仿佛要让我寸步难行……我的新郎转身面对我,在此,会有无数的可能性。有时候,他是个盲人,有时候是头猪,有时候他就是我母亲,有时候又成为邮局里的那个男人,还有一次,那只是一套衣服,里面空无一人。”[4]

珍妮特在家庭环境里感受不到应有的温暖,在教会里只学会了如何成为传教士,这些因素导致珍妮特与学校环境格格不入。她一边为学校功课焦头烂额,一边又交不到年龄相当的朋友,唯一的忘年交艾尔西还是在教会活动中认识的。珍妮特在现实世界与精神世界受到了双重创伤,她的内心极度渴望亲密关系,她对异性的失望与恐惧使她在同性身上寻求慰藉和安全感。在性别意识觉醒之前,珍妮特严格按照养母和世俗的期望而活,但当珍妮特第一次遇到梅兰妮时,她的性别意识开始觉醒,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梅兰妮。一开始,珍妮特隐晦地向养母表达了自己对同性的喜爱,养母发现端倪后,第一个给珍妮特定了罪,并把自己的女儿交给教会审判。“不管从哪方面看,爱上谁都无所谓错,只有一点例外:对另一个女人产生浪漫情愫是罪孽。”[4]珍妮特的性取向被认为是“魔鬼作祟”“不正常的激情”和“坠入淫欲邪恶之罪”[4]。当珍妮特和恋人梅兰妮在教堂接受审判时,珍妮特奋力抗争,而梅兰妮当场认罪,并在之后切断了与珍妮特的一切联系,最终嫁人生子。

因为自己不被教会和世俗接受的性取向,珍妮特的信仰倒塌。珍妮特被“魔鬼”附身了,她需要驱魔。她被锁在房间里三十六小时,没有吃食也没有光亮。相比身体上的疼痛,珍妮特精神上受到的创伤更为严重。迫于各种压力,珍妮特选择认罪和忏悔,在那之后,她又被教会重新接纳了。但珍妮特无法抗拒同性对她的吸引,与轰轰烈烈的初恋相比,在第二段恋情里,为了保护恋人,也为了不再遭受教会的审判,珍妮特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这种“不可告人”的关系,这正是珍妮特受到性别创伤的表现。

二、直面创伤,获得救赎

“墙是庇护,也是局限。墙的本性注定了它们终该颓倒。一旦吹响你自己的号角,四壁势必应声倒塌。”[4]珍妮特一直受困于家庭、宗教和世俗之墙,在经历了创伤之后,珍妮特吹响了自我救赎的号角,选择直面创伤,离开家庭和教会,并接纳自己的性取向。

1.顺从与反叛:离开家庭与教会

家原本可以给人温暖与爱,一旦其失去了这种功能并成为创伤的源头,小说主人公势必会选择逃离。“我母亲把白玫瑰染成红色,她声称玫瑰就是那么长的。”[4]无论是成为传教士还是改变自己的性取向,养母代劳了珍妮特所有的人生选择。当珍妮特得知养母篡改了《简·爱》的结局,她便不再对养母言听计从,学会去别的地方找正确答案。创伤使珍妮特失去了安全感,她感到无力控制自己的人生,而创伤复原的第一步就是逃离创伤地,重建安全感。早期的珍妮特是与外界隔绝的,她常年绕着家庭和教会兜圈,随着年龄的增长,珍妮特接触到了学校教育,接触到了教会以外的人,她渐渐对信仰产生了怀疑。同时,珍妮特的同性恋倾向与宗教身份产生了激烈的冲突,但教会的虚伪加深了珍妮特的叛离之心。教会早已不是单纯的信仰之地,珍妮特的信仰受到了打击,她不想再做一个虚伪的传教士。

“我知道母亲希望我自责,但我没有。现在我明白了,罪该归咎何处。”[4]珍妮特的自我意识觉醒后,她不再背负着负罪感,也不再违背自己的意愿进行忏悔。在养母与教会的双重压力之下,珍妮特搬出了所谓的家,也不再踏入教堂半步。为了谋生,珍妮特先后在冰激凌店、殡仪馆、精神病院等地方留宿打工,虽然凄惨孤独,但她逐渐摆脱了试图扭曲和抹杀她的原生家庭和宗教,远离了创伤应激地。艾尔西是珍妮特最好的朋友,是珍妮特在创伤世界中的一丝光亮,她给予了珍妮特最需要的陪伴和信任,以及一段与朋友相处的普通时光。艾尔西去世后,教会拒绝让珍妮特出席葬礼,因为她被认定是不洁净、不神圣的,但珍妮特还是偷偷为艾尔西守了一整夜的灵。在葬礼上,珍妮特最后一次见了昔日的教友们,他们仍然对珍妮特嗤之以鼻。艾尔西的去世加深了珍妮特叛离的决心,此后,珍妮特离开了熟悉的生活环境,切断了一切旧时的联系,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可以重建安全感的世界。

2.正常与快乐:正视自己的性取向

自传《我要快乐,不必正常》中,当温特森表示和同性在一起时她会感到快乐,养母却回复道:“可以正常的话,你为什么要快乐呢?”[6]珍妮特因为离经叛道而受到非议和折磨,成为他人口中“不正常”的人,但谁也没有权力界定“正常”与“不正常”。珍妮特打破了人们对“正常”和“不正常”的固有观念,与“魔鬼”进行了对话,确认了自己的性取向,她已经准备好经历一段与众不同、很难应付的时日。橙色魔鬼就像珍妮特的另一面,只有学会正视和接纳全部的自己,才能真正走出创伤。如果选择了快乐,那就不必正常,因为“对于洁净的人,凡物都洁净”[4]。珍妮特听从内心的声音,大胆与教会、世俗抗争,学会了正视自己的性取向。

经历了之前的创伤,珍妮特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和保全对方。“凯蒂被保住了,那才是顶顶重要的事。她就像我一樣又顽固又愤怒,但和我不同的是,她无法应付我们教会阴森可怕的一面。”[4]从梅兰妮到凯蒂,从激烈反抗到保全对方,珍妮特在同性间的爱与被爱中得到治愈,并用自己的方式对抗世俗。离开教会和家庭以后,珍妮特不用再克制自己的感情,她放弃了“正常”的性别身份,欣然接受自己的性别取向。

三、结语

珍妮特的创伤经历一直伴随着她,并内化成自身的一部分。多年后的大雪时节,珍妮特带着直面创伤的勇气归家,再次建立起与现实创伤的联系,并试图摆脱创伤记忆的掌控。这并不是与养母、教会的和解,而是回归现实、直面创伤,开启新的人生的必经之路。“我好像陷进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在起点处再次遇到了我自己。”[4]珍妮特的回归预示着她将重新站在人生的起点,这一次她可以听从内心的声音,掌控自己的人生。人们也许会无力避免某些创伤的发生,但是如何克服创伤的影响、摆脱创伤、迅速成长才是最重要的事情。阅读创伤文学作品,书写创伤故事,对于医治创伤、正确认识创伤无疑具有重要的意义[7]。温特森以自己的真实经历作为小说创作的蓝本,将自己的成长故事融入作品之中,娓娓道来一段在创伤中学会自我疗愈的故事。她用文字书写、治愈创伤的同时,也给读者带来了启发:不要拘泥于他人与世俗的眼光,要学会抗争和自我救赎,你的人生从来都是由你决定,说到底,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参考文献

[1] 赵冬梅.弗洛伊德和荣格对心理创伤的理解[J].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6).

[2] Caruth C.Unclaimed Experience:Trauma,Narrative and History[M].Baltimore:The Johns Hopkins UP,1996.

[3]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高觉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4] 温特森.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M].于是,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10.

[5] 赫尔曼.创伤与复原[M].施宏达,陈文琪,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5.

[6] 温特森.我要快乐,不必正常[M].冯倩珠,译.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8.

[7] 徐帆.论珍妮特·温特森小说中的创伤书写[D].杭州:浙江师范大学,2019.

[8] 吴琼.论珍妮特·温特森《激情》的创伤主题[D].南京:南京师范大学,2017.

[9] 秦昕,黄辉辉.珍妮特·温特森《时间之间》中的创伤、时间与伦理研究[J].佳木斯职业学院学报,2018(7).

[10] 刘南南,王业昭.荣格原型理论视域下《我要快乐,不必正常》中温特森的性别取向研究[J].黄山学院学报,2021(1).

[11] 胡小婧.《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与《守望灯塔》——论珍妮特·温特森成长小说女性书写建构[J].文化学刊,2022(2).

(责任编辑 陆晓璇)

作者简介:武佳乐,西安外国语大学英文学院,研究方向为美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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