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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的追寻

2023-03-28王文慧张海花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29期
关键词:内心世界

王文慧 张海花

[摘  要] 苏珊·桑塔格是美国著名作家,因其有对世界敏锐的感知和高超的创作技巧,创作了多篇发人深省的小说。桑塔格短篇小说《旧怨重提》写法巧妙、立意深厚,却鲜少被人提及,故本文在把握小说内容的基础之上,借助结构主义叙事学中的三个重要概念——叙事视角、叙事时间和叙事结构对小说中的叙事技巧进行分析,并探寻出这些巧妙布局背后的人文关怀。

[关键词] 《旧怨重提》  结构主义叙事学  叙述技巧  内心世界

[中图分类号] I106.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29-0032-04

苏珊·桑塔格是美国著名作家,以敏锐的洞察力和对世事的关注闻名于世。桑塔格的小说作品题材广泛,体现了丰富的叙事技巧,在其先锋实验的创作表层之下,是对现实的关注和对人性的关怀。桑塔格的写作风格十分独特,以一种散文式写作将自身对女权主义和人文主义的关注细腻地表达了出来[1]。

《我,及其他》是桑塔格唯一一部短篇小说集,其中十个短篇宛如多棱镜般展现了二战之后成长起来的美国知识精英的心路历程、知识女性的精神肖像以及都市人的生活方式,并探索了短篇小说表现形式的无限可能。目前已有大量研究对《我,及其他》中的短篇小说进行分析,其中多从女性主义视角出发,探索桑塔格对于女性与精神世界的关怀[2]。其中小说《旧怨重提》突破了女性主角视角的限制,展开了一场以“我”为中心的内心争斗。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小说通篇采用第一人称,但其视角却是在多个自我之间变换的,这种变换向读者展示了“我”内心的纠结,体现了桑塔格对于自我追寻的思考。本文尝试从叙述视角出发,通过对视角出现频率、视角转化以及情感转化的分析,展现出文本整体结构以及这种曲折结构之下作者对于自我追寻的精心安排与启示。

一、《旧怨重提》中自我视角的交替

《旧怨重提》中的主人公“我”的性别被有意识抹去,正因如此,“我”才得以被塑造成各种形象——英俊挺拔的男人、贤惠优雅的妻子、任性的女儿、大胆的学生……“我”由此变换出多个不同的自我视角,在这些视角的交替阐释中,一个不满足于现状的“我”的形象跃然纸上。多个自我的交替讲述,一步步展现了“自我”的斗争,引发了读者对于“自我追寻”这一命題的思考。

小说中作者塑造了三个自我,即世俗自我、理想自我以及现实自我。虽然整篇小说采用的是第一人称叙事手法,但其叙事视角是由三个自我交替式主导的。其中世俗自我实际上是作为“会员”的我,“组织”“会员”等相关意象在表面上是道德的,但在其他自我的视角下,“会员”被描述为“带来孤独感”的东西。那么就可以理解为:世俗自我努力融入世俗生活,故加入看起来光鲜亮丽的社会组织,因此获得了社会的认同,成了多数人中的一员,拥有丰富的学识和崇高信仰,循规蹈矩地重复着模板化的生活。然而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在其他自我的视角下却成了他们试图逃离的生活,他们认为他是一个“看似什么都有但却产生一种孤独感”的自我。现实自我则相对来说出现的频率较低,是回归家庭的归于平静的我。在小说中,这一自我是主要叙述视角,作者从这一视角展开叙述的频率更高,从这一角度来描述其他两种自我的同时又用这种平静的方式去中和两种自我所产生的剧烈冲突感。理想自我是个体对于随波逐流在社会中的自我的精神关怀,更是个体在产生了无数次孤独与矛盾感之后想要追寻的自我。

叙事视角的不同导致了小说时间和结构的割裂,这种破碎式的叙事视角给阅读者带来了一种分裂的挣扎感。但小说中每一个自我的呈现角度是清晰的、人物的表达倾向是坚定和一致的,在矛盾交织的结尾,是他们最终走向真正有意义的人生方向。

二、自我意识的救赎之旅

小说内容可以划分为三部分——自我审视、自我崩溃以及自我建构。从现实自我主导而引发对于现实、世俗以及理想世界的审视到审视下的崩溃,再到逐渐清晰的理想自我主导下的自我建构,作者通过看似错乱的自我独白,展现了对自我追寻的人文关怀。

1.自我审视

在自我审视部分,现实自我起主导作用,通过现实自我对过去的生活进行回忆和反思。在这一阶段,现实自我作为主视角对理想自我和世俗自我进行了评判,其中还穿插了来自现实视角的干预,通过这一视角以及叙述的干预,作者为读者展现了一幅自我审视图。

小说以“我”想离开组织开头,以现实自我的视角讲述了“我”对于离开组织的纠结,“我”对小时候的回忆、对现实生活的反思等等事件反映了“我”的理想与现实的拉扯。首先关于逃离组织的假设这一部分,就可以看到现实自我对于现实和组织“不太美好”的感受。“每天早晨醒来时我都对自己说今天一定要写一封辞职信”“我惧怕他们的眼神胜过惧怕他们的话语……我有什么权利获得自由”[3],通过这些描述,“我”直接展现了组织对人的束缚。世俗自我之后表明心迹,“和他们一起错误胜于和别人一起正确”[3]表现了“我”对于身处组织中的荣誉感,而现实自我立刻对此进行了视角干预:“我并不完全相信这个……而且我和你一样看出了它的荒唐。”[3]现实自我在此不仅表现了现实自我对于世俗自我所想所做之不耻,更将读者的思路拉回到现实,逼迫读者进行心灵思考。

而在儿时回忆部分,作者又展现了现实自我对世俗自我的看法。首先是世俗自我有关加入组织原因的讲述:“人们说这个组织的成员们抱成一团并不是为了讨好谁或是拉帮结派,而是为了在困难的时候互相帮助……”[3]这与其说是对原因的讲述,不如说是对于组织的尊崇心情的描述。正是这种对于组织的尊崇不断推动“我”接近世俗的自我,并最终光荣地成为组织的一员。而后在下一部分,“我”将视角拉回现实,“虽然组织里充满了同志情谊,但我却感到十分孤独”“……是加入组织后为了保护自己而产生的一种自欺的想法”[3],从“孤独”和“自欺”两个极具个人感受的词语可以看出,“我”完全无法忍受当下的状况,因此“我”开始攻击世俗自我的想法,现实自我不再认为加入组织能够带来荣誉感,反而认为这是一种折磨。

在婚姻关系部分,觉醒的理想自我发挥作用。世俗自我以“我们是远近闻名的温馨且稳定的家庭”一句来评价组织给予的美好婚姻,现实自我相信只要得到伴侣的陪伴,即使离开组织也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而理想自我则认为无论婚姻及他人评价如何,人都会有更好的生活,真正的幸福往往只取决于自己的感受和判断,而不是他人的感受和判断。作者以理想自我的觉醒作为自我审视的结尾,并在下一部分引出理想自我与世俗自我的斗争,将整个故事推向高潮。

2.自我的崩溃

现实自我视角对于世俗的干预导致了世俗自我完整信念的崩塌,于是理想自我正式发起攻击,这是小说第二部分的主要内容。在这一部分,“我”发出了对于组织的一系列控告:“我控告组织夺走了我的天真无邪。”“我控告组织夺走了我普通人的生活,向我灌输虚假的自豪感。”[3]在这几句中,理想自我明确地控诉了组织的罪恶,理想自我追寻的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崇高,这种崇高是一个经过思考和洗礼之后的人自然而然具备的品质,而非盲目加入某一组织以后所具备的荣誉。除了理想自我视角下的控告,这部分还有理想自我视角对于世俗自我的干预。控告完成以后,“我”又开始了忏悔,“一旦离开我会感到世界是空荡荡的”“我根本就不会再参加什么会议了,我成了孤零零一个人了”[3],世俗自我认为离开了组织“我”就会孤苦伶仃,这时理想自我的视角再次发挥作用,“我不愿有这样的一项鲁莽的、不可撤销的决议案加到我身上,那样我一定会后悔的”[3],“不愿”“鲁莽的”“不可撤销的”“后悔”等词都表明了“我”已经下定决心,理想自我直接拒绝世俗自我的控制,与世俗自我进行博弈。在自我的崩溃这一部分,虽然理想自我在短时间内占据了主导地位,但它成功地通过两个步骤摧毁了曾经拥有自主想法的“我”。首先,它对组织的罪恶进行了控诉;而后,它直接抨击了世俗自我对荣誉的关注。理想自我不断地传达自己的思想,粉碎“我”的内心世来震撼读者。

3.自我的建构

理想自我的主导作用很快消退,在最后一部分,现实自我的视角重新占据了主导,而此时的“我”在经过各种自我的博弈与挣扎之后,逐渐明晰了心之所向。此时的现实自我虽然仍旧为主视角,但是“我”不再是“我”,自我建构已然完成。理想自我出现频率的上升将矛盾推至顶点,而其出现频率的下降又给予读者对自我追寻的思考空间。故在这一部分,现实自我视角代替理想自我重新占据主导地位。“我还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说出自己的心声都没有。”[3]此时现实自我的视角只进行客观陈述,“我”甚至告诫自己尽量保持平静,而不再如理想自我或者世俗自我一样激愤地表达尊崇或不满,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对其他视角进行干预。現实自我视角下,“我”完成构建的同时,也给读者带来了缓冲与告诫,作者最后以现实自我的视角写道:“对我说话!回答我!我将等待你的回答。”[3]“我”通过不同视角的转换已经给出了自我追寻的答案,那么读者的答案呢?作者用现实自我的视角,激励读者去反省和思考。

三、叙述技巧分析

这部小说使用了第一人称视角和三种自我视角的交替的写作手法,不仅展现了小说的整体细节,也激发了读者的阅读兴趣。一般情况下,第三人称视角被认为是全知视角,这种视角能突出小说情节,作者会像上帝一样控制故事的走向,但这种视角在写作中也有明显不足[4]。首先,作品在叙事的真实性上会受到质疑。无所不知的作者不断介入故事往往会破坏故事的完整性,从而造成强烈的不真实感。这种叙事形式是封闭的,时间和空间只能按照正常的逻辑顺序延伸并变化。所以,全知全能的叙事视角限制住了读者再创造的空间,迫使他们被动地跟随叙事进行思考。桑塔格成功利用第一人称视角和三个自我视角的交替,创造了全知视角的效果。小说中,全知视角是利用三个自我视角的交替来实现的。三个自我是不同的人物象征,他们既来自“我”,又不是“我”,理想自我、现实自我、世俗自我在小说中成为三个独立的人。理想自我是一个知道人生方向、渴望有意义生活的富有勇气的人;现实自我既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也是一个在生活的泥潭中极力挣扎的人;世俗自我则是一个迷失的懦夫。三个视角分别阐述了其余两个视角在过去、未来和当下的生活与人生态度。作者通过这三个视角,清晰地为读者呈现出主人公“我”的生活、“我”想要逃离当下生活和组织的原因以及“我”的心之所向。这种全知视角并未忽视读者的存在,三种自我视角的交替使小说的结构、时间和叙事都变得更为灵活,增加了故事的真实性,给读者留下了更大的想象空间。

不同的叙事视角带来小说不同的叙事时间线。尤其是当叙事视角频繁交替时,叙述时间线就会变得更复杂,进而使情节更跌宕起伏。热奈特在他的《叙事话语》中解释了故事原始时间与文本叙事时间的关系[5]。他引用梅兹的一段话来说明叙事时间的二元性问题:这种二元性不仅使一切时间的扭曲成为可能……最重要的是,它要求人们使叙事时间取代原时间,而这正是叙事应该具备的功能之一。因此,时间包括两个方面:发生的时间和被叙述的时间。故事时间是线性的现实时间,而叙述时间可以是错乱的。故事和叙述在呈现时间上的不同特点,为改变时间顺序以达到某种审美目的提供了多种可能。在小说中,作者采用了这种叙事功能,叙述时间的变化伴随着三个视角的转换,提醒读者矛盾的激化。也就是说,作者使叙事时间打破自然时间,吸引了读者的注意力。

在小说中,叙事结构的影响同样不可忽视。根据世俗自我、理想自我和现实自我的出现频率、视角变化带来的叙事介入和情感转换,这部小说的主体部分可以分为三个部分——自我审视、自我崩溃和自我建构。在自我审视中,现实自我的叙事频率较高,有时会介入世俗自我的独白。在现实自我的主导下,“我”看似处于平静状态,但已掺杂了情感倾向,表现为对世俗自我视角的介入和对世俗自我的欲望表达的逃避。在自我崩溃中,理想自我主导主叙事视角,直接介入世俗自我视角的叙事。随着理想自我的发展,现实自我的叙述频率降低,两种视角交替出现的频率增加,将情感推向高潮。此时,“我”已被世俗自我与理想自我的斗争所瓦解;在自我建构部分,现实自我的叙事频率增加,现实自我的叙事状态逐渐平静、清晰,它不再带有情绪化的不满,而是对当下的孤独、窘迫以及未来的走向都有明确的认知。同时,理想自我与世俗自我的斗争也不复存在。视角交替从现实自我出发,最后回到现实自我,形成一个连贯、平衡的结构。第一部分的现实自我引领读者融入故事,后一部分现实自我又引导读者回到现实生活中寻找自我,在呼应之中突出了小说主题。小说中世俗自我与理想自我的冲突随着叙事视角的交替而不断发展,随之将整部小说推向高潮,带给读者一种螺旋式上升的斗争感,这种节奏也塑造了小说阶梯式上升的巧妙布局。最后,连贯性和上升的阶梯构成了循序渐进、引人入胜的结构。

四、叙事技巧下的人文关怀

桑塔格的短篇小说大部分有明显的现代主义色彩,即文字所表现出来的人物并非客观存在,而是将种种自我投射其中,将个体塑造成一种具象化的自我,对于种种自我的审判和剖析构成了小说的主体[6]。在阅读过程中,因为各种不同自我的差别,读者读来会有一种故事是发生在现实世界投射的镜像世界中的感觉。“镜像感”源于桑塔格准确地抓住了个体在现实生活中产生的各种情感和矛盾,她将这种复杂与纠结融合于一个“包含种种自我”的“我”身上,所以可以在人物塑造和人物表达方面形成一个镜像现实。人只有对现状不满,才会审视自我。作者将三种自我具象化的过程中,三者的差异与矛盾被不断放大,在小说中演化成了独立的个体。当读者開始阅读小说时,自我视角的交替给读者带来了“为什么主人公就像挣扎中的自己”这种困惑。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三个自我逐渐演变成独立的个体,读者的困惑也随之升级。而随着冷静的真实自我的出现,读者也回过头反思自己。总之,作者运用多变的叙事视角和时间线索,不仅给读者带来了阅读的趣味性,也让读者与主人公产生了共鸣。而连贯、螺旋式上升的叙事结构,不仅展现了作者精妙的创作技巧,更提醒了读者进行自我反思,即叙事技巧使用的最终目的是激发读者对自我的追寻和对内心世界的关怀[7]。

五、结语

本文以自我出现频率、视角转换频率、视角转换所带来的叙述干预以及视角转换带来的情感转向为依据,将桑塔格小说《旧怨重提》主体部分为三部分——自我的审视、自我的崩溃和自我的建构。从整体的叙事结构来看,小说采用总分总式的结构将读者拉入思想斗争又将其拉回现实,给足了读者思考的空间。桑塔格希望在三种自我的碰撞之中,在不同意识的交锋之中,在不断自我审判之下,个体对于自我的认知能逐渐清晰,个体最终能够在现实世界中找到理想自我,获得心灵的宁静。

参考文献

[1] Dillon B.Furious Permissions:For Susan Sontag,style was nourishment[J].The Yale Review,2021(4).

[2] 刘星.热奈特叙事理论视角下的《远大前程》[J].成都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3).

[3] Sontag S.I,Etcetera[M].New York:Anchor Books,1983.

[4] 顾明生.苏珊·桑塔格短篇小说空间形式研究[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8.

[5] 方圆.热奈特“叙事”概念研究[D].杭州:浙江大学,2019.

[6] 查日新.重读桑塔格——还原生命与定义自我[J].当代文坛,2012(6).

[7] Jacke J.Is There a Context-Free Way of Understanding Texts?The Case of Structuralist Narratology[J].Journal of Literary Theory,2014(1).

(责任编辑 陆晓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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