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汀·塔伦蒂诺电影里的复仇叙事

□欧语芊

昆汀·塔伦蒂诺出生于美国田纳西州。29 岁时，他执导的第一部电影《落水狗》在圣丹斯电影节上进行了全球的首映。此后随着《低俗小说》《杀死比尔》《无耻混蛋》《被解救的姜戈》等影片的接连上映，昆汀成了后现代主义电影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纵观昆汀的影片，其叙事手法在影坛独树一帜。而被这种叙事手法贯穿起的，正是昆汀影片中必不可少的复仇元素。复仇元素在艺术中是永恒的母题。纵观西方文化的发展，从古希腊的神话，到近现代的文学戏剧，再演变到现代的电影，复仇元素对各个文化领域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昆汀就在这种文化氛围下大胆创作，开创了属于自己的独特的复仇叙事风格。

一、西方艺术中的复仇主题

在西方文学中，“复仇”作为古老的主题之一，从古希腊时期便被众多文学家运用在神话或英雄史诗的创作中。复仇主题在古希腊盛行的主要原因是社会制度从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的转变。埃斯库罗斯创作的经典作品《俄瑞斯忒斯》就讲述了阿伽门农的妻子克吕泰涅斯特拉为了女儿向丈夫复仇，阿伽门农的儿子俄瑞斯忒斯为了父亲向母亲复仇，最后为了父亲而杀害母亲的俄瑞斯忒斯被判无罪的故事。同样是至亲，为父弑母的俄瑞斯忒斯却被判为无罪，这反映出了当时父权不断兴起的社会现象，和父权社会终究会取代母权社会的历史现实。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与人类思想的持续发展，道德规范逐渐在人类社会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因此，道德在文学中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19 世纪中期的西方诞生了许多经典文学著作。其中以复仇主题贯穿全文的《基督山伯爵》讲述了主人公爱德蒙·唐泰斯曲折的一生。唐泰斯作为一名优秀的水手，却无端遭人算计而含冤入狱，最终越狱走上复仇之路。然而，与古希腊神话中的复仇不同，在看到因自己的复仇而造成的悲惨后果时，唐泰斯最终选择了宽恕，完成了自我救赎。《基督山伯爵》更多的是对复仇在道德层面的思考，同时也给复仇主题在文学的发展中套上了道德与人性的框架。

受文学的影响，西方戏剧与电影中的复仇主题同样有着悠远的历史。在莎士比亚的众多经典的戏剧作品中，多数是以复仇为主题。然而在这些作品中，莎士比亚却表现出了对复仇的不同态度。在《李尔王》《麦克白》等作品中，莎士比亚并没有对复仇这一行为表现出批评的意味；但在《哈姆雷特》中暗含了对复仇的批评；而在《威尼斯商人》和《罗密欧与朱丽叶》中，则是彻底放弃了复仇。莎士比亚对复仇主题的不同态度，丰富了复仇主题在戏剧及文学上的内涵。

在电影方面，西方早期的传统西部片为电影复仇叙事夯实了基础。在西部片的发展基础上，同样讲述复仇叙事的黑帮片出现在观众的视野中。除了传统的西部片与黑帮片，越来越多的导演选择把复仇元素加入影片的叙事中，如由弗兰克·米勒执导的《罪恶之城》、科恩兄弟执导的《大地惊雷》等。

二、昆汀电影中的复仇叙事

（一）复仇主体的共性

女性从《杀死比尔》开始便成为昆汀电影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而勇敢无畏的女性们也成了昆汀电影中的复仇主体。《杀死比尔》讲述了新娘在婚礼上被自己旧时的师傅、好友兼情人比尔险些杀害后，向比尔及他的团队复仇的故事。由乌玛·瑟曼饰演的新娘原本是老大比尔黑帮团队里的一员，在得知自己怀孕之后，为了让孩子能健康成长，选择离开比尔，离开这个危险的环境。然而比尔并没有选择放过她，而是在她的婚礼上将所有人都残忍杀害。新娘在侥幸存活并伤势痊愈之后，向团队里的每一个人及比尔展开了复仇。最终，新娘如愿复仇，带着孩子过上了梦寐已久的生活。飒爽无畏的英姿、酣畅淋漓的复仇，使新娘成为现代电影中的经典女性形象。

有了《杀死比尔》作为先例，昆汀接着创作出了《金刚不坏》，此部影片中女性的复仇主体地位更加明显。影片讲述了一群女孩向试图谋杀她们的退休特技演员迈克复仇的故事。迈克作为一名退休的特技演员，同时也是驾驶着“幽灵车”的刽子手，当他试图在公路上用自己的车向三名女性行凶且失败后，迎来的则是致命的复仇。

另一具有代表性的角色则是《无耻混蛋》中的苏珊娜。苏珊娜年幼时便目睹了自己的亲人死在德军上校汉斯的手上，这也为她日后的复仇埋下了种子。苏珊娜死里逃生之后在巴黎安顿了下来，并经营着一家电影院。机缘巧合之下，德军决定在苏珊娜的影院进行电影的首映，彼时所有德军的高级将领都将到场。深受德军迫害的苏珊娜也终于有了复仇的机会。她和放映员马塞尔一起，用350 卷硝酸盐电影胶卷将整个影院付之一炬，最终完成了复仇。在昆汀的其他作品中也有女性复仇的情节，虽然不像上述影片中成为主要的叙事情节，但无疑女性复仇已经成为昆汀作品中重要的一环。至于为什么身为男性导演的昆汀，更加偏爱于展示女性角色的魅力，昆汀在接受采访时作出了解释。他表示，自己并不是所谓的女性主义者，而是深受他母亲的影响，并只是想纯粹地表达对女性的欣赏。

另一具有代表性的复仇主体则是弱势群体。他们通常被打压，被欺负，或者其本身就是社会中的弱势群体。向经典西部片《姜戈》致敬的影片《被解救的姜戈》讲述了主人公姜戈作为曾经被欺负、被虐待的弱势一方，在牙医舒尔茨的帮助下，解救了自己的妻子并向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复仇的故事。影片的最后，复仇成功的姜戈带着妻子布鲁姆希达骑在马上准备离开，此时身后困住他们多年的庄园轰然化成灰烬，姜戈的复仇在他满意的神情中宣告胜利。

在昆汀最新上映的影片《好莱坞往事》的最后20 分钟内，讲述了嬉皮士们的复仇。19 世纪70 年代的美国洛杉矶，嬉皮文化盛行。但嬉皮士们多为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他们行事鲁莽，行为古怪。“嬉皮士”在当时的社会是十足的贬义词，因此嬉皮士们也就成为社会中弱势的一方。影片中由布拉德·皮特饰演的替身演员克里夫·布斯因为去到嬉皮士的地盘闹事而被嬉皮士们怀恨在心。当四个嬉皮士找上克里夫准备复仇时，却看到了克里夫的搭档，由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饰演的电视明星克里·道尔顿。克里穿着奢华的睡衣，手拿着价格不菲的洋酒，对在他家门口停车掉头的嬉皮士们大声喊叫，并对他们进行言语上的辱骂。作为社会中的弱势群体，只能住在废弃的电影工厂的嬉皮士们，面对这些住在别墅里的上层群体的羞辱，内心的愤怒和复仇的欲望被彻底激发。嬉皮士们冲进了克里的家里，开始了他们的复仇。虽然嬉皮士们的复仇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昆汀对弱势群体的关注和表现，也使他的复仇叙事更加完整且富有人性。

（二）特定历史背景下的复仇

在昆汀的影片中随处可见大量的真实历史背景，但在关于历史叙事方面，昆汀的影片与主流的历史电影不同，他更多采取一种反事实历史的叙事，通过暴力与复仇的方式篡改真实的历史事实。《被解救的姜戈》与《八恶人》中的复仇背景均围绕南北战争展开，前者故事发生在南北战争的前夕，后者则是发生在南北战争的后期。另一个在真实历史背景下展开的复仇故事则是《无耻混蛋》，该片将故事设定在了二战时期。

昆汀通过历史与想象交织的方式，编造出了更容易被接受的历史，但这种反历史叙事却引发了两极化的讨论。有影评人批评道，《无耻混蛋》对残酷的“二战”呈现一种蔑视、肤浅、娱乐的态度，是对战争残酷的无情消亡；但也有学者认为昆汀具有将历史铭记在心的勇气，并通过对历史与想象的虚实结合，进行了别样的美学表达。其实，昆汀的真实目的不是通过娱乐和暴力来稀释历史的残酷，让观众能够更好地接受，而是“希望它能够像一块巨石，一颗形状尖锐的药丸，而且你没有水，只能干吞”。

三、意式西部片与亚类型电影

20 世纪60 年代，由意大利人执导的意式西部片登上影坛。虽然意式西部片与传统的美国西部片的叙事类似，都以复仇情节居多，但与传统西部片有所不同的是，意式西部片更加注重想象，将超现实与暴力相结合，以黑色幽默的方式展示暴力。意式西部片在当时遭到了不少影评人的诟病，说它像速食快餐一样粗制滥造。但作为意式西部片的领军人物，意大利导演赛尔乔·莱昂内表示此说法倒也无伤大雅，反而添加了一些亲切感。莱昂内执导的《荒野大镖客》《黄金三镖客》《西部往事》等影片，都是意式西部片的代表性作品。而昆汀也不止一次公开表示过自己对意式西部片及莱昂内的喜爱与赞赏。在接受采访时，昆汀曾直言自己最喜欢的导演正是赛尔乔·莱昂内，同时表示《西部往事》让他开始考虑拍电影，告诉他怎么当一个导演。在意式西部片的影响下，昆汀将超现实暴力与黑色幽默加入自己的影片中。

在《被解救的姜戈》里，姜戈在要被处死的路上死里逃生，马不停蹄地回到种植园开始了一场以一敌百的杀戮，最终血洗庄园完成复仇。这看上去并不可能完成的情节充满着颠覆与暴力，而这也正是意式西部片的灵魂——主角不再是传统西部片中的正义警长，而可以是被压迫者。《八恶人》中拥有同样的超现实暴力。当少校马奎斯发现在他们躲避风雪的米妮杂货铺里，看似普通的旅客其实是要来拯救被“绞刑者”约翰·鲁斯逮捕的逃犯黛西·多摩格时，一开始就埋伏在地下室的同伙突然向地板上的马奎斯射击，原本被马奎斯占据主导的局面瞬间扭转，场面变得一片狼藉。影片最后，浑身是血的马奎斯和同样重伤的警长克里斯·马尼克斯一起完成了“绞刑者”的任务，将黛西·多摩格绞死在米妮杂货铺里，完成了复仇。这充满荒诞与超现实的暴力正是昆汀对意式西部片最好的阐释。

昆汀是后现代主义电影的代表人物，很多优秀的影片与导演都深受其影响。昆汀自己也曾表示：“我觉得《低俗小说》之后出现的很多作品都很刺激，可以说我革新了黑帮电影，创造了其他导演争相模仿的突出的亚类型。”《情人与枪》《幸运数字斯莱文》《一个字头的诞生》都受到了昆汀的赞誉。而中国导演姜文，同样也深受昆汀的影响。与昆汀的“话唠”类似，姜文的影片同样重视语言的作用。在《让子弹飞》中小六子对张麻子说“没打中”，而张麻子仅回应“让子弹飞一会儿”，便成了中国电影史上不可或缺的经典桥段。

正如昆汀所说，他的影片不仅革新了黑帮电影，还促进了其他亚类型电影的出现与发展。这些电影无一不是以复仇为主要叙事，以超现实暴力为复仇手段。而当好莱坞的许多名导都集体对电影业前景表示担忧时，开创一代先河的昆汀却非常看好电影市场未来的发展。无论商业大片还是独立电影，他对电影未来的发展一直持有乐观的态度。

深受意式西部片和西方文化中浓厚的复仇主题底蕴的影响，昆汀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独特复仇叙事。讲述具有高度共性的复仇主体，并将复仇背景放置在具有历史意义的事件中，是帮助昆汀完成复仇叙事的两大重要内容。昆汀将意式西部片从赛尔乔·莱昂内、托尼诺·瓦莱里、塞吉奥·考布西等著名意大利导演处继承发扬，创作出独具自身特点的复仇电影。昆汀曾经说过“电影是年轻人的游戏”，而距离昆汀给自己设下的一生只拍10 部电影的目标，仅差最后一部压轴之作。据外媒报道，昆汀即将带着很有可能是自己最后一部作品的影片归来。被誉为“电影鬼才”的昆汀还能给世界影坛带来怎样的轰动与惊喜，值得所有观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