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当代电影中的现代性表达
——以《忍者宝宝(2021)》为例
2023-03-22王展翼
王展翼
(杭州师范大学 文化创意与传媒学院,浙江 杭州 311121)
一、现代性:瞬间与永恒
波德莱尔对夏多布里昂所提出的“现代性”赋予了新意,并对其进行了详细讨论,他在《现代生活的画家》中重点讨论了美的现代性,认为“现代性就是过度、短暂、偶然,就是艺术的一半,艺术的另一半是永恒和不变”。《忍者宝宝》通过主角拉克尔(Rakel)的经历,描绘了一幅北欧现代世俗生活的图景,影片中所描绘的诸多普通人都成为现代性的载体、艺术的对象。拉克尔被塑造成一个典型的“社交界人物”和“浪荡子”,她的生活像一个大派对,她没有明确的目标和理想,也没有强烈的情感和愿望,她沉浸在每一天中,对她来说,生活在芸芸众生之中,在反复无常、变动不居、短暂和永恒之中,是一种巨大的快乐[1]。影片着重表现了主角的这种生活状态,仿佛在提醒人们不要忽略和蔑视生活中暂时的成分,时代是不断变迁的,如果作品不能表现这些东西,那么这部作品显然是不合时代的。同时,在影片中导演还塑造了诸多女性形象,有上流社会的妇女,也有下层社会的年轻姑娘,各种各样的女人的姿态和气质、服装和打扮,正是一幅幅社会风俗画,这是时代的风气和美学,她们身上体现出了对唯美事物、对现代性的美的追求。
忍者宝宝的生父屌帝(Pikkjesus)作为影片中唯一的性格发生了转变的角色,从最初的放荡不羁、绝不负责,到后来不顾拉克尔和收养人的想法单方面拒绝托养,宁愿不要母亲也要孩子,是现代性的一半——瞬间性的写照。波德莱尔在诗歌《给一位交臂而过的妇女》中曾描述过强烈的美感,即出现得偶然、突然、短暂,消逝得迅速而无可挽回。这实际上描绘了一种令人惊颤的灾难性形象,现代社会中令人着迷的东西并不是来自第一瞥的爱,而是在那最后一瞥中产生的爱。令人着迷的瞬间恰是永别的时刻,屌帝意识到永久失去时,强烈的不舍席卷全身,父亲身份的责任感觉醒了。影片对其乡村生活进行了意象化描绘,夕阳的光晕、无边界的森林、手持镜头、第三人称的偷窥视点,通过所描绘事物关键性部分的展现,观众得到了一个对神秘甚至灵异氛围的完整印象,这足以引起完整的幻觉,无需以自然主义方式再现事物的全貌[2]。这些意象也成了一种象征符号,以至于观众体验后不需经复杂思索便能直接得到感受与体悟。
现代性的美,不仅要抓住瞬间的一半,还需要从瞬间的东西中把握永恒,以表现生活的本质。影片主角拉克尔不论是发现怀孕前,还是发现怀孕后从堕胎不成到产子托养的思想转变历程,都没有改变其固有的生活;不论是与合气道莫斯短暂又令人欣喜的恋情,还是屌帝做父亲的觉悟,都没有动摇其不要孩子的信念。吉登斯在《现代性的后果》一书中将现代性定义为人的生活模式或组织模式,正如影片所描绘的现代社会的缩影是其永恒的一面,是微观的、日常的,是真实生活的写照。
二、狂欢——现代性生活的表征
影片通过寥寥几位角色的社交塑造了一个微型城市,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微观的世界或者现代社会的奇观。拉克尔退学后纵情声色,恣意快活;忍者宝宝的生父屌帝放荡不羁,家中贴着耶稣抽大麻的海报。但实际上拉克尔没钱,没时间,需要合租,事业不算成功,没有家人的关爱,什么都缺,连去医院都要搭乘莫斯的车;屌帝酗酒、嗑药、蹦迪、鬼混,他们都过着一种狂欢化生活。这种生活能把他们从完全左右着他们的种种等级地位(阶级、阶层、官衔、年龄、财产状况)中解放出来,使他们获得平等和自由。
在寻找领养对象的段落中,女主混进领养机构后一一检视前来参会的领养人,首先排除了每天穿新衣新裤、月薪超两百万的有钱人,并对他们领养挪威人的观点嗤之以鼻,她不屑地斥责在座的都是种族主义者,这是她对权贵的戏谑,是对阶层、种族、财富等诸多等级地位的反抗。
人们沉浸在狂欢式的生活中,通过这种生活方式宣泄自己内心过分强烈的情绪,以保持心理健康,达到类似“净化”的效果。在狂欢的同时,人们之间是相互利用的共生关系。巴赫金认为人只有在对话中才能交流思想感情,才能从事各种社会活动,才能显示出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3]。克拉尔与莫斯傍晚在卷帘门下交谈的场景可谓是影片中最温馨的段落,他们的对话平等而单纯,双方的地位平等,彼此互相尊重,不涉及任何功利性目的,他们互相认同彼此的价值观念,度过了一段单纯愉快的时光。同样,影片中所描述的屌帝在奥斯奶奶家中反思的场景可以被视为其理清思绪、寻找本真的过程,也成为他性格转变的契机。
拉克尔过着狂欢化的生活,但她又是理智的,影片阐述了她独特的价值观与先锋态度:我的身体与人生必须由我掌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成为母亲”。她是如此与众不同,强烈的个性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同时又具有高度概括性,她并不冷漠无情,通过对领养家庭的“挑三拣四”来表现对孩子的重视,对价值观念的重视大过财富,她爱自己的孩子,想给孩子最好的生活,但只是不想成为母亲而已。导演描绘了狂欢式的生活,展现了女性的先锋态度,也对古典的普世价值观进行了让步,没有过分激起传统与现代的观念冲突。可以说克拉尔是个性鲜明的北欧年轻人的写照,同时也作为矛盾的中和体而存在。
三、视觉奇观的塑造
奇观是能体现当下社会基本价值、引导个人适应现代生活方式并将当代社会的冲突和解决方式戏剧化的媒介文化现象,[4]同时也是一部影片能吸引观众并满足其新奇感的原创性所在。《忍者宝宝》是一部典型的线性叙事的家庭题材影片,它没有复杂的叙事线索与激烈的矛盾冲突,仅仅讲述了非常简单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先锋性使其不能以迎合集体情感的方式吸引受众。在人物塑造方面,影片通过描绘中心角色拉克尔的个人成长和心路历程塑造了个性太过鲜明的独立个体,观影时观众难以将她映射到现实生活中并参考自身的生活经验。因此,如果观众不理解影片中故事情节显露出的意义、不认同主角经历的意义或者说影片的叙事模式、表现形式千篇一律,那么就会损失大量受众,也得不到应有的评价。为了弥补这些弊端,影片塑造了“忍者宝宝”这样一个视觉奇观以吸引受众。
“忍者宝宝”是影片中超现实的动画形式,是一种十分新奇的元素存在。电影是以新奇的技术满足观众的娱乐需求并带有浓厚娱乐特征的群众性艺术。[5]而忍者宝宝是本片中主要的娱乐特征,它构建了影片的喜剧色彩,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男女、传统与现代价值观的冲突,增强了影片的丰富性,使其内容更加生动有力。“忍者宝宝”以肚中孩子的视角与女主交流内心想法,其中既有拉克尔一闪而过的心理变化,又有二人观点的碰撞。其实,“忍者宝宝”是一种更戏剧化,也更容易被接受的人物心理活动具象化描绘形式,比起用枯燥的内心独白或复杂的视听语言来描绘,它拒绝阐释,是“绝对的平庸琐碎”。[6]它在带给观众新鲜感的同时满足了观众的快感及心理上的需求,阐述了导演的理念。
影片最后拉克尔驱车来到奥斯屌帝的奶奶家,离开了灰色的都市,视野突然开阔,阳光明媚,音乐轻快,蓝天、草地、木屋、婴儿车,屌帝与忍者宝宝腻在一起,观众被眼前的温馨所吸引,陷入暂时的沉醉中,这是一个相对圆满、更容易被接受的解决方案,是对拉克尔先锋作为的中和。我们相信拉克尔真的爱自己的孩子,但她真的因孩子的诞生转变了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但观众已然被眼前的奇观所震撼,沉浸在短暂的和睦中。
纵观近年来的诸多影片,同性、女权、宗教、战争、儿童暴力、恐怖机械等诸多先锋题材杂糅,电影创作在商业化方面似乎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觉:更新奇的题材,更壮观的场面,更奇异的细节,更娱乐的桥段,更类型化的叙述,更多的明星组合,更具视听冲击力和控制力的视听语言,更饱和的信息和紧张的节奏,更明显的营销高概念植入[7]。这是商品消费逻辑的体现,但“忍者宝宝”的运用也证明在视觉文化中,传统的叙事电影在奇观的包围下仍可作为艺术存在,奇观与传统叙事电影并非完全对立,电影奇观不一定要以牺牲电影的叙事性和戏剧性为前提,传统电影也不能固守不前,需要正确对待和驾驭奇观与数字技术。
四、女性价值观的追求
“女人不是总被指责堕胎吗,我们强行给12岁男孩做绝育,就没有后来这种不负责任的射精行为了。”这是一部女性主义影片,女性主角不再是供观众“视觉消费”的完美无缺的“产品”;在内容上,影片围绕女主角从身份、责任的男女平等要求出发,批判了生活中存在的男权中心主义的弊端,肯定了女性的自我地位,以构建一种女性独立的价值系统,这一切都对我们思考男权话语和意识形态话语提供了一定价值。
同届欧洲电影节获新发现—费比西奖的影片《前程似锦的女孩(2020)》显然是一部更直接书写女性权利与价值体系的影片,主角犯罪并最终受到惩罚,其一方面是社会的危害者,另一方面又是社会不公的受害者,这很容易让观众联想起《霹雳娇娃(2000)》等以女性为主角的好莱坞犯罪电影。当然其核心主题——对校园霸凌的反抗可能与一般的犯罪电影比较来说格调更高,其升华段落中施暴者被捕也表现了对女主复仇行为的肯定与社会正义的伸张。总的来说,《前程似锦的女孩(2020)》更像是一部直抒女性话语的女性复仇爽片。
而对于《忍者宝宝》而言,影片并没有过分强调性别差异和女性写作,也就避免了构建女性新权利话语之嫌。电影作为一门大众化的俗艺术,必须与观众结合,不能过分超前于普世价值观与观众的审美期待视野。影片塑造了一个坚定追求自己的身体乃至人生的“离经叛道”的形象,但为了寻求社会容纳和观众认同,并没有将女性主义追求到底。发现怀孕时克拉尔需要亲人朋友的建议,医院检查时她也需要莫斯的帮助与陪伴,险些流产时所有人都陪伴在她的身边。影片中的男性也没有被塑造成大男子形象或是无药可救的渣男形象,合气道莫斯从头至尾都是以暖男身份出现,屌帝也完成了身份性格的转变,甚至领养会上的丈夫们也十分礼貌和气,整个故事都是按照主角的自我意识在发展,没有乌托邦式地脱离群众,也没有对尖锐的社会矛盾、性别对立的描绘,观众能够认同甚至在某些层面能够产生共鸣。
五、总结
《忍者宝宝》所描绘的世界观对大多数中国观众来说还是太过遥远,本片所构建的价值体系的意义可能并不在于对实际现代性问题的解决,但它也给我们提供了一种参考,让我们能够去深入思考女性文化身份在现代社会的主体性构建,带领我们想象女性的另一种生活状态。在现代性视域中,如何将女性自我情感、理想、意志、愿望与普世价值观进行协调乃至融合,既将多重文化身份带来的人内、人际乃至人与社会之间的认同焦虑予以消除,又能构建自我文化身份的独特主体性,这是值得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