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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袁可嘉诗歌与朦胧诗的内在渊源

2023-03-22周泽娇林琳

戏剧之家 2023年5期
关键词:朦胧诗机智意象

周泽娇,林琳

(宁波大学科学技术学院 浙江 慈溪 315300)

北塔在《斯人可嘉》中写道:“从诗歌因承和代际来说,朦胧诗人是我的‘诗父’,‘九叶’诗人是我的‘诗祖’。”[1]可见袁可嘉确立的诗歌创作原则为朦胧诗人所继承,并在立足于现实、象征的表现手法、玄学的思想境界等方面体现出一脉相承的特点。目前学界对袁可嘉诗歌及朦胧诗的研究成果较为丰硕,但鲜有学者将两者结合研究。据此,本文将以现实、象征与玄学三个角度为切入点,浅谈袁可嘉诗歌和朦胧诗的内在相通之处。

一、立足于现实

袁可嘉诗歌的主要风格正是现实主义,他的现实主义表现为不脱离时代、反映时代,具有浓郁的“人的文学”的色彩。而朦胧诗人主张借诗歌揭露社会黑暗并加以批判,充满浓厚的人本主义精神,侧重表达对“人”的特别关注。由此可见,他们对诗歌的主张呈现出高度的一致性——立足于现实生活,表达诗人内心的思想感情,表现时代的精神和本质。

(一)关心现实人生,表达强烈的思想感情

袁可嘉在《沉钟》一诗中,用第一人称“我”来象征沉钟,在“沉默于时空”中默默坚守自己的本心,坚定不移地做好本分工作,又在“收容八方的野风”中,接纳来自社会各界的不同声音和思想,体现了诗人海纳百川的宽广胸襟和关心现实的社会责任感,即“强烈的自我意识中的同样强烈的社会意识”[2]。

袁可嘉先生没有从政经历,也不曾投身于革命队伍,但他依然饱含着对祖国的热爱,始终怀有朴素的人道情怀。朦胧诗人同样如此。在“文革”期间,他们上山下乡,每天辛勤劳动,躬耕于田地之间,深入了解与体验当时的农村生活。然而,在这样艰苦的岁月中,他们并没有屈服于困境,而是选择在黑暗中展望光明。如舒婷在《祖国啊,我的祖国》中挥笔写下“我的忧伤和欢乐都是来自这块被汗水和眼泪浸透的土地”,于艰难困苦的岁月中仍不忘歌颂伟大的祖国母亲,依然保持对未来的美好向往。

(二)坚持人的文学,对“人”的特别关注

袁先生的诗歌具有浓郁的“人的文学”的色彩。所谓“人的文学”,也就是坚持“文学本位或艺术本位”[3]。他认为:“在不歧视政治的作用下,我们必须坚持文学的立场、艺术的立场。”[4]也就是说,诗人进行诗歌创作时,必须坚持人的文学,秉持人道主义精神,尊重诗的实质。例如他在《街头小演奏家》中所写:“观众对他充满好奇心,却不知道他心底起伏的波澜。倒是我这异国来的诗人,深深为他的寂寞感叹。”通过对一位在美国街头卖艺演奏家的描写,以小见大,展现了当时美国社会人与人之间的陌生与隔阂。诗人并没有因为国别的不同而选择冷眼旁观,而是单纯地把这位演奏家视作一个人,从人本主义精神出发,关注人的“自我”。

提到朦胧诗,很多人把重点放在“看得懂”与“看不懂”上面,只关注朦胧诗的外在语言表现形式。对此,顾城提出自己的观点:“这种新诗之所以新,是因为它出现了‘自我’,出现了具有现代青年特点的‘自我’。”[5]在顾城看来,之所以很多人觉得朦胧诗太“朦胧”而难以读懂,是因为在那个时代里,很多人看惯了“政治诗”中的“大我”,因此对朦胧诗中出现的强烈的“自我”充满了陌生感。

20 世纪80 年代,北岛诗歌在青年知识分子中激起了强烈反应,其中缘由正是北岛敢于率先打破时代的桎梏,在诗中描写了“人”:“在没有英雄的年代,我只想做一个人。”诗人描写的“人”以叛逆者的形象脱颖而出,它不仅是诗人自身的象征,而且还是当时那一代人的集体象征,他们是时代的先驱者,也是思想的启蒙者。

总而言之,朦胧诗人对自我的强烈追求以及对人的价值的极度渴望,与袁可嘉的“人的文学”的思想不谋而合。诗人处在现实生活中,不应回避诗与政治的关系,但也绝不能用“大我”覆盖“自我”,而应重视个人的价值,以阐发“自我”来抒发“大我”,将个人的独特价值与整个社会联系起来,这才是袁可嘉与朦胧诗人对诗歌的共同追求。

二、象征的表现手法

袁可嘉认为“象征表现于暗示含蓄”,“间接性”“迂回性”“暗示性”都可被视为象征的多种表达方式。同样地,朦胧诗人在进行诗歌创作时也十分重视将象征作为主要表现手法。而象征主要表现在文字的音乐性、意象的扩展性、想象的联想性三个方面。

(一)文字的音乐性

袁可嘉在诗歌创作的内容和形式两方面都有深入探索。他很关注形式的营建,如他非常有名的诗《沉钟》就用严格的格律表达思想:“把无垠还诸苍穹”中的“穹”,“生命脱蒂于苦痛”中的“痛”,“收容八方的野风”中的“风”,三个诗节都是“ong”韵。“ong——”就是沉钟的声音,全部用“ong”韵,一韵到底,有一种“噌吰镗鞳”的听觉效果,既有均齐美,又有韵律上的参差美。

而朦胧诗人在诗歌的内在形式方面更重视旋律的跳跃性与节奏的自由化,注重诗歌自身的旋律美感。如舒婷在诗歌中,用“不是急流,不是瀑布,是花木掩映中唱不出歌声的古井”来表达自己对母亲的深切思念。作者恰到好处地剔除了散文化,使整首诗呈现出散文美,实现了外部音律与内在音乐美的融合。

(二)意象的扩展性

袁可嘉曾说过:“生活经验要转化为诗,需要一个艺术转化的过程……要尽量避开直白的叙述,多用联想和暗示,注意比喻和意象新颖动人。”[6]袁可嘉认为:“诗不宜过分依赖主题,诗不宜太直白”[7],主张在诗歌中通过意象来表达主题。如他在《母亲》中营构了一系列意象,首先是游子归来,母亲探问旅途,出现了游子与母亲的这对意象;接着用“全人类的母亲”的意象来补充叙述母亲的伟大,进一步丰满母亲的形象;最后是狂士在佛前失去自信的意象,诗歌将“我”比作狂士,将母亲比作佛,进而彰显母亲的高尚与神圣。作者通过大量意象的运用,扩展了诗歌的意蕴空间,便于读者自由思考与联想。

同样地,朦胧诗人关注诗歌的表达方式,讲究内敛、含蓄、暗示,重视意象手法的应用和多层意象的立体组合。如舒婷在《会唱歌的鸢尾花》中写道:“你呼吸的轻风吹动我,在一片丁当响的月光下……当我们悄悄对视,灵魂像一片画展中的田野,一涡儿一涡儿阳光……”在该诗中,舒婷通过“一片丁当响的月光”“一片画展中的田野”等意象,表达了自己对静谧自由美好生活的向往,并使整首诗具有优美的意境。

(三)意象的联想性

《走近你》是袁可嘉创作的唯一的情诗。诗中的主角是一位深深吸引诗人的姑娘,而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很近,但其实相当遥远。姑娘如“寂寞的高塔升起”,诗人试图像“一绫山脉”一样也升起来,却无能为力,姑娘对于诗人而言,就如升起的高塔之于山脉,可望而不可即。而这位姑娘一直凝视远方,“决定献身奇迹”。全诗没有提到过一个“爱”字,也没有点明诗人和姑娘的最终结局。但从“决定献身奇迹”一句中我们可以想象到姑娘对诗人无心,而对远方的“奇迹”充满向往,这个“奇迹”或许是姑娘的理想,值得姑娘拼尽全力去“献身”。这首诗歌并没有一目了然地抒情,而是通过意象的联想,用暗示、启发的方式让读者自己体会其中的隐晦含义。

同样地,朦胧诗人并不满足于仅仅使用个别单一的意象,而常常通过并列或重叠的方式,把多种意象分列组合成不同的层面,以有限的意象引发出无限的想象。如舒婷在《思念》中所写:“一幅色彩缤纷但缺乏线条的挂图,一题水平线而无解的代数,一具独弦琴拨动檐雨的念珠。”从表面上看,诗中陆续出现的几个意象之间似乎没有联系,但当它们叠加起来后,整首诗的画面便开始不断交替。在这种多画面感的情景体验中,诗人生发出无限的想象,从多角度多层面表达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相思之苦,感情绵延细长。

三、玄学的思想境界

袁可嘉认为:“玄学表现于敏感多思、感情、意志的强烈结合及机智的不时流露。”他的诗歌注重以哲思入诗,如《断章》用“哭—笑”“糊里糊涂—明明白白”“远方的船—灯塔下的海岸”三组语义对立的词句表现了诗人对生命与生活的哲思。又如《难民》中,通过“拯救—毁灭”“重重—轻轻”“存在—死去”三组语义对立的词句,表现了诗人对难民凄苦的生活状态及时代悲剧的哲思,引发人们对社会、对政治动乱中的生活与生命意义的深刻思考。

朦胧诗人和袁可嘉先生一样,具有强烈的感性与理性观念,他们认为“现代手法和古典手法相比……更适于表现对现实的不断思索、对无尽的宇宙之谜的思索,更适于表现大跨度的高速幻想”[9]。顾城在《一代人》中写道:“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这首诗中的“黑夜”象征当时的动荡不安。尽管黑夜茫茫,白昼迟迟未能到来,但在黑暗中苦苦挣扎的青年一代并没有放弃对光明未来的向往。诗人这种对历史的理性认识和辩证思维闪动着哲理的光辉,引人深思。具体来说,这种玄学的哲思性又主要通过以下两种形式呈现。

(一)讽刺机智的流露

袁可嘉先生提倡通过“戏剧化”来实现新诗现代化,而新诗戏剧化在语言上的具体表现便是“用诙谐、机智的语调以造成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模棱状态,巧妙地表达作者的意图或作品的主题”[10]。如袁可嘉在《冬夜》中,以冷静幽默的风格,描写了在北平迎来解放的重大历史时刻,人们对时局的变动议论纷纷,随后出现了许多谣言的情形。诗人把谣言比喻为“进城赶庙会”的、身穿“大红大绿”的“乡下大姑娘”,期望得到众人青睐的大姑娘,但最终因自己的“招招摇摇”而被世人唾弃,这样的比喻可谓讽刺至极,却又不失有趣和机智。

朦胧诗人同样将“机智”很好地表现在了创作的诗歌中。所谓的“机智”在朦胧诗歌创作的领域里就具体表现为讽刺、幽默或自嘲。顾城有一首诗《弧线》这样写道:“鸟儿在疾风中迅速转向,少年去捡拾一枚分币,葡萄藤因幻想而延伸的触丝,海浪因退缩而耸起的背脊。”这首诗刚发表后,很多人都不理解,因此出现了许多争议。从表面上来看,这首诗描写了四个毫不相干的画面,像是将其强行拼接在一起,看不出什么意味。而诗人对此是这样解释的:“一切运动、一切进取和退避,都是采用‘弧线’的形式……有一种叠加在一起的赞美和嘲讽:对其中展现的自然美是赞叹的,对其中隐含的社会现象是嘲讽的。”[11]通过“弧线”,作者委婉又巧妙地表达了对社会现象的嘲讽,这是引起“看不懂”争议的原因,而这恰好是诗人“机智”的体现。

(二)感性和理性的结合

袁可嘉在《上海》一诗中,有感于20 世纪40 年代后期上海富豪的贪婪掠夺,将上海的陆沉现象与高楼的林立相对照,展示了一系列充满讽刺意味的场景:商业竞争通过架设在高空的电话线进行,老百姓忍受着饥饿,富商们却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诗人在营造意象时故意将丑恶的现实和现代发明及科学术语相关联,如“电话铃”“饥馑群”“真空的眼睛”等,显示出文明特征下的畸形。

顾城在《远和近》这首诗中也很好地运用了感性和理性结合的方法。“你,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在这首诗中,诗人描写了空间距离和心理距离方面的两对远近关系,而这两对远近关系恰好相反,从而形成一种矛盾的效果。诗人通过三者主观距离之间的多重变化,将人与人之间的警惕、冷漠表现得一览无余,并借此完美体现了“文革”时期人们之间的极端孤独与隔阂,发人深省。

四、结语

朦胧诗人继承了袁可嘉先生所主张的“现实、象征与玄思的结合”的创作方法,遵循了“立足于现实”的创作精神,坚持“人的文学”的原则,具有高度的社会责任感;运用象征的表现手法,将文字的音乐性、意象的扩展性和联想性恰到好处地融入诗中;以讽刺机智的笔调以及感性和理性的结合,将诗歌的主旨提升到玄学的思想境界。他们既对诗歌传达的思想内涵进行积极探索,又对诗歌艺术的表达形式进行开拓创新,在推动中国现代诗歌走向辉煌的道路上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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