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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媒体独角戏《朱莉小姐》中的舞台解构

2023-03-22单诗淇

戏剧之家 2023年5期
关键词:朱莉剧场小姐

单诗淇

(上海诗喻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上海 200000)

19 世纪末的小剧场运动是对精致“异化”的社交性大剧场的一次反拨,其中,瑞典戏剧家奥古斯特·斯特林堡是现代小剧场戏剧理论的先驱者和忠实的实践者[1],他被公认是开20 世纪欧洲现代戏剧先河的主要剧作家之一。因早年受到家庭不幸经历及三次失败婚姻的影响,他在生活和创作中对女性存在偏见。作为表现斯特林堡女性观中最有代表性的戏剧作品,《朱莉小姐》凭借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把两性博弈、阶级对立、权力欲望等一系列人性问题抛之于众。《朱莉小姐》讲述了贵族小姐朱莉出于欲望而与与其身份不对等的男仆发生性关系,在激情退去后,她想与男仆私奔。这时,朱莉小姐的封建传统贵族意识开始作祟,面对男仆的羞辱和发生关系后其态度的转变,朱莉的内心防线崩塌了,因为她发现,自己既没有收获爱情,又没有颜面再面对自己的贵族身份,最后,朱莉在绝望中走向死亡。斯特林堡在剧中展现了朱莉自我戕害的一系列过程——在封建贵族意识的束缚下,她内心曾有的那份对幸福爱情的向往被扭曲成一种病态的追求。

传统的剧场空间往往以演员为中心,以演员的表演动作结合其他剧场元素(灯光、道具等)让观众进入剧场呈现的“幻觉空间”。在后戏剧剧场的思潮影响下,空间被视作一个整体,给予文本以外其他元素更多的话语权和表现力,多媒体以“表演者”的形式参与戏剧空间的表现,融合演员、道具、装置等多种元素丰富舞台的假定性,这成为当下剧场艺术创作革新的主流[2]。正如阿尔托在《与杰作决裂》里所说,“过去的杰作对过去是适用的,但不适用于我们”。尽管旧时争论的话题在今日早已不新鲜,但是,通过多媒体独角戏的形式对传统舞台呈现的《朱莉小姐》进行解构和二度创作,并加入现今的感知方式,赋予了传统戏剧作品以更多当代意义。

一、多媒体影像中的物件隐喻

物件是戏剧场景中必不可少的元素,与剧中人物、空间形态关系密切。物件也是构建戏剧作品形象的重要手段,英国剧作家爱德华邦德认为“物件是人,有表达的功能,它们参与表演,有自己的性格,它们虽是物品,但有社会和文化的价值”[3]。这部多媒体戏剧的实时录制创造性地赋予了道具物件以隐喻内涵。

进入剧场后,在爱尔兰风笛音乐的烘托下,欧洲中世纪贵族家庭的布景呈现在观众眼中。白色的华丽的桌椅沙发,包括书柜与花瓶等都布置得极为精致,以将高贵优雅的感受“先入为主”地带给观众。随着音乐渐收,背景屏幕中的影像由虚变实。观众席旁走出一位摄像师,一边走一边录制,屏幕上播放着实时影像,使每位观众都跟随角色一步一景地进入当下的戏剧情境中。开场后,女演员走上舞台,开始搬动道具,并将沙发、床架和蕾丝窗帘等都移到侧台,直到舞台上仅剩下一把凳子、一张高桌、一个音响台子、一双靴子和几只立着的镁光灯,她没有任何台词和表演,这种“匪夷所思”的设计为本剧定下了突破传统舞台的基调。此时,摄像师走上舞台,将一把剃刀九十度打开,并架在高桌上,使摄像机在背景屏幕上呈现出演员在剃刀与桌面形成的狭小空间中错位入镜的影像。再通过调整摄像机的焦距,呈现画面里清晰的剃刀下演员若隐若现的轮廓。错位空间中的这把剃刀不仅悬在演员的头上,也仿佛架在了剧场中每个人的脖子上。这种巧妙的设计既给主人公以悲剧预设,也使这部剧在一开场就给予观众一种有形的压迫感。

灯光的运用在本剧中也恰到好处。结尾处,朱莉小姐在受到所有人质疑时,被六只和她一样高的镁光灯包围。此时的镁光灯替代了剧中其他人物角色,使朱莉小姐被这些密不透风的质疑彻底淹没,而灯光越是炽热,越是能令人感受到窒息的压迫感,越来越亮的灯光将朱莉小姐的情绪逼至崩溃。突然,六只镁光灯一齐暗掉,并转向观众,全场一片漆黑,演员退场。故事发展到这里,朱莉小姐以自杀告终的结局已然注定。此刻,屏幕上赫然出现一只瞳孔,瞳孔不断放大,黑色瞳孔慢慢占据眼白,映入眼帘的死亡过程把每个人都笼罩在悲伤的情绪中。而黑暗中,朝向观众的六只镁光灯突然开至最亮,仿佛将剧中那些压迫者对朱莉小姐的质问倾倒向观众,拷问着每个人的内心。此时,幕后突然传出一声惨叫,引发全剧最大的悬念。到底发生了什么?谁死了?“她”为什么要死?“她”是怎么死的?这些问题没有标准答案,但在被镁光灯照到睁不开眼的那个瞬间,或许每个观众都变成了朱莉小姐,剧中环境对女性的压迫此刻转移到了每一位观者的身上。虽然今日的阶级差异不同于旧时那样的赤裸,但是,关于女性话题的讨论却从未停止。

二、观演关系的重构

多媒体戏剧的另一独特魅力在于多层次的互动性,这种互动包含了舞台上演员与多媒体的互动和演员与观众的互动。这种互动会改变演员的表演节奏、观众的审美心理和审美习惯,拓宽舞台空间,颠覆观演关系,为戏剧舞台创造无限的可能,带来别样的观赏体验[4]。在传统戏剧舞台上,观众与演员互不干扰,第四堵墙将观众和演员在空间上分成两个独立的部分。而这一版的《朱莉小姐》则在空间处理上打破了以镜框舞台为观演界限的束缚,以一种渐进的形式将“观”与“演”统一在一个空间里。剧中,朱莉小姐多次借用靴子走近观众,将观众拉入剧情中。在和男仆发生关系前,朱莉无疑是这段关系的主导者。她命令男仆取悦自己,甚至命令男仆舔自己的靴子,男仆全部照做。由此可见,一只靴子已经成为朱莉小姐至高无上地位的标志。接着,演员自然地走到观众席旁,以淡定高傲的态度抬起脚,把靴子举到一位男观众的面前,冷冷地说道“kiss my shoes”,而这位男观众在剧场一百多人的注目下也显得格外紧张,不知如何是好。第四堵墙的打破使得观众有了更强的角色代入感,也让观众在看戏的过程中始终保持着活跃和兴奋。

关于戏剧的本质,格洛托夫斯基主张:“没有演员与观众之间感性的、直接的、活生生的交流关系,戏剧是不能存在的!”[5]这种观演关系的变化表现在,传统戏剧中观众被动接受剧中角色和剧情的信息,而现在观众主动地参与戏剧表演,变成戏中的角色。虽然这种尝试在形式上打破了传统观演关系的那堵墙,但在没有进行良好协调的情况下贸然将观众带入戏中并要求观众配合,很容易让观众从戏剧情境中跳脱出来,造成表演难以收场。反之,如果观众配合了演员的要求亲吻了靴子,那么,在故事的发展上观众就会替代男仆的角色,后续剧情如何发展就是更加值得思考的问题。

三、单一角色所呈现的舞台张力

戏剧作为一种通过演员舞台表演进行叙事的艺术形式,表演方式的改变会影响整个戏剧的艺术形态。而多媒体独角戏的呈现则从演员和表演方式两个方面对传统的表演模式提出挑战。戏剧舞台的核心要素——身体,是戏剧空间的起点,也是戏剧事件发生的起点。在《朱莉小姐》的传统舞台表演中,朱莉小姐因和男仆发生了关系,在多重压力下选择自尽。因此,多个演员的舞台呈现能够更好地诠释剧情内容。而作为本剧的导演和演员,安娜·彼特森一个人掌控整个舞台,也是对传统舞台用多个角色讲述故事这种方式的颠覆。为了消除人们对传统舞台的刻板印象,安娜·皮特森解构了整个剧本,并在剧中饰演了所有角色,即朱莉小姐、男仆和厨娘。从始至终,安娜着一身黑衣,全靠声音和表情诠释角色,凭借与摄影师的配合完成整个故事的演绎。

开场时,演员以一种极其自然的形态走到台上,俨然一位说书人。但在所有观众准备好以这种叙述的形式开场时,她突然来一句,“哦,不好意思,我们重新开始。”这是演员的第一次角色转变,也让自己成为观演关系中的主导者,而观众自然地成了跟随者,自觉地进入戏剧情境中。随即,只见她眉毛轻微抽动,头部微微扭转,改变了声音语调,观众立刻明白——这是换了另外一个角色。尽管成像的东西皆取自舞台,演员也与背景的大幕布进行了实时互动,但屏幕中呈现的主体只是演员自己,因此,这部剧中演员所呈现的实际形象略显混乱。一方面,全部的故事情节皆由演员述说,肢体表演的比重太少。演员、背景屏幕以及旁边的字幕作为舞台上同时出现的三个焦点,观众无法兼顾,因而就很难了解演员所表现的人物和事件背景。另一方面,演员在舞台上也不仅是一个剧中角色,而是会随时跳出剧情,以导演的眼光审视作品本身,使之成为一部戏中戏。这样一来,演员偶尔表现出来的“人格分裂”,没有很好地统一于话剧中,会令观众更加迷惑和出戏。

四、多媒体影像中的镜头语言

影像是多媒体戏剧中最关键的一个元素,也是最简便、最具表现力、最易被接受的手段。虽然,认为影像是多媒体戏剧的核心特征这种观点不太恰当,但影像在多媒体戏剧的众多语言系统中确实大放异彩。在《朱莉小姐》的戏剧舞台上使用现场直播的形式实时影像,使该独角戏有了更多的表达方式,减轻了只有一位演员说大段台词带给观众的视觉疲劳。这一技术手法不仅拓展了观演关系,还让观众在新的戏剧空间内接受了原本只有借助旁白、画外音等形式才能展现的内容。跟踪的摄像机作为这个戏里的其他角色,以其视角观看故事情节的发展。而演员本身既作为演员跟观众交流,又作为导演或观影人参与到戏中,用变化的表情与声音向作者发出诘问:为什么朱莉小姐会死?为什么她要用剃刀自杀?当摄像机镜头转向天花板时,幕布所呈现的影像便是模糊的叠影,似是表现戏中角色内心的迷离。在表现朱莉小姐要求男仆去舔她的鞋时,摄像机以朱莉的视角俯视拍摄演员脸部,呈现在大屏幕上的是男仆在舔舐摄像机镜头的情景。而在朱莉和男仆发生关系后,镜头也相应变成了仰拍,此时,男仆成了这段关系的主导者。借用摄像机的仰拍与俯拍,演员在镜头视角下完成地位的转变,以及人物心理的成长变化。另外,摄像机在整场演出中的作用不仅仅是帮助观众切换朱莉小姐和两位角色的视角,更多的是跟随整个事件发生的过程,从旁观者的角度对朱莉小姐进行审视,也就是说,镜头语言所传达的矛盾焦点不只是性别属性带来的权利问题,还有社会赋予的阶层局限性和不可能性。

雷曼在《后戏剧剧场》中表明,文字台词只是整个戏剧统一体的一个组成部分,地位同等于音乐、舞蹈、美术等其他戏剧手段。在后戏剧剧场艺术中,剧场被赋予了新的意义,打破了传统的第四堵墙的限制,突出了观众的主体性。另外,后戏剧剧场舞台通过极端的减速、加速、同时性、拼贴、多媒体布景等手段打破了舞台时间的虚幻性,将剧场演出视为一次性的时间经历。[6]小剧场的先锋实验话剧在形式上灵活多变,呈现出极强的可塑性。可以说,实验戏剧对经典名著的解构演绎在很大程度上是对因袭相陈的戏剧环境下大量产生的某些伪命题伪法则的疏离和反击。[7]

该版本的《朱莉小姐》中观演关系空间的构建、独角戏人物的角色变换以及多媒体的运用,是对《朱莉小姐》的全新解读,也是对传统戏剧在内容、形式等方面的一次巨大创新。演员用一个人的表现力将空间、角色和心理进行重构,实现了演员、角色、观众和现实生活中实实在在的人物关系的多面合一。多媒体独角戏的先锋性不仅在于戏剧形式的创新,还在于当代戏剧工作者对杰作与权威的挑战,这种精神也与当时饱受非议但依然坚持创作的斯特林堡不谋而合。正如他曾说过的,“我是在白羊座出生的人,这个星座代表的就是祭祀。像我这样劳累一生的人,得到的报酬却是被人杀掉。每一次成功带来的都是痛苦;每一道幸福的痕迹都被恶意诽谤一扫而光;每一种鼓励都是一种嘲笑;每一种善行都是酷刑和惩罚。但这也意味着春天的到来,一种新的东西即将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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