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情志因素探析泄泻病的中医证治
2023-03-21蔡曼琳
蔡曼琳,陈 硕
(1. 福建中医药大学,福建 福州 350122 ;2. 福建中医药大学附属南平市人民医院,福建 南平 353000)
泄泻病是以排便次数增多,粪质稀溏,甚至泻出水样便为主症的一种病证,其病机总属水液代谢失司。临床上常见到慢性泄泻病患者伴有情志异常的表现,如焦虑、精神紧张、情绪急躁易怒等。一项研究表明,泄泻病最常见的证型为肝郁脾虚证,占该研究调查群体的28.44%[1]。现代医学中多种消化系统疾病如胃肠神经官能症、腹泻型肠易激综合征、功能性腹泻、溃疡性结肠炎等,均以腹泻为主要表现,且常与精神状况有关,针对此类疾病心理疏导和精神药物治疗有效[2]。肝郁脾虚证最主要的证候表现即为情志不畅,提示情志失常为泄泻病的重要致病因素之一。《三因极一病证方论》有言[3]:“喜则散、怒则激、忧则聚、惊则动,脏气隔绝,精神夺散,以致溏泄。”中医认为情志可影响人体气机,气机失常可引起泄泻,而泄泻同样可影响人体气机运行,而出现情志异常表现。与情志相关性泄泻病关系最密切的脏器为肝、脾两脏,肝脾不调是病机关键,病理过程中还可涉及肾、肺等多个脏器。肝气失于条达,疏泄不利,木旺乘土,脾气受损而致泄泻。情志与泄泻存在复杂的内在联系,应对其中的病因病机进行探讨,从多角度多方面解构情志与泄泻病的病理联系。本文从情志因素探析泄泻病的中医证治,以期为临床上治疗本病提供思路。
1 情志与泄泻病的关系
笔者现从藏象理论、经络理论分述脏腑经络与泄泻病的内在病理机制,从而推导情志异常在泄泻病中的致病过程。
1.1 藏象理论
肝脾两脏是泄泻病的核心病位,肝郁脾虚证是其重要的证型,肝气横逆犯脾可变生各症。肝主疏泄,调畅气机,促进、调节气血运行,且肝在五行属木,魂为木之精,肝为心之母,心肝同气,魂是心神的基础[4],从而调节情志活动。脾胃素虚,复受情志影响,忧思恼怒,精神紧张,以致肝气郁结,横逆乘脾,运化失常,小肠无以分清别浊,而成泄泻。《王孟英医案》中云[5]:“肝主一身之气,七情之病必由肝起。”可见肝通过运行全身气机,使情志条达,情志的异常也反映了一身之气运行失常,而情志致泻的关键恰好在于气机的运化失调,“清气在下,则生飧泄”,气不升,则水不行,故生泄泻。另外,肝主疏泄,肝通过疏通脾胃气血,促进血液与津液的运行输布。肝疏泄失常,可间接影响水液代谢,而出现泄泻。“悲则气消”,悲忧伤肺而致肺虚,子病及母,肺气虚累及脾,脾气虚则不运,成肺脾两虚之泄泻。“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惊恐伤肾而致肾虚,肾虚蒸化失司,水湿内蕴,而致泄泻。《黄帝内经·灵枢·本神》[6]中云:“恐惧而不解则伤精,精伤则骨痠痿厥。”认为长期处于恐惧状态,会进一步损伤肾所藏之精,同时惊恐过度,可导致肾气不固、二便失控等气机失调的病理变化[7]。
1.2 经络理论
“肝足厥阴之脉……抵小腹,挟胃,属肝……其支者,复从肝,别贯膈,上注肺。”可见肝与胃存在经络属性的线性关系,呼应上文所述肝与中焦脾胃的脏腑联系。同理,“肺手太阴之脉,起于中焦,下络大肠,还循胃口……”肺与大肠相表里,同时经络行经过胃口,与中焦脾胃相连。正因为存在这样的线性关系,使得脏腑经气互通,情志影响气机,气机随经络脏腑流转而变生泄泻。《黄帝内经·灵枢·经脉》[6]有言:“肾足少阴之脉……是动则病饥不欲食……心如悬若饥状。气不足则善恐,心惕惕如人将捕之。”可见足少阴肾经之气运行失调,则出现恐的情志,且从侧面说明肾之疾可致恐。而恐又可伤肾,致肾失固下,发为泄泻等。综上所述,脾病为泄泻病的核心环节,其与肝、肾、肺皆有联络,正如《三因极一病证方论》[3]所言:“夫五脏六腑而情志在其中,或与泄泻互为因果,或有并见,皆由脏腑气机功能失常所致”。
2 情志相关性泄泻病的主要治法
2.1 疏肝理脾法
情志致泻有关证型中最常见的当属肝郁脾虚证,治疗常用四逆散、逍遥散、痛泻要方等疏肝理脾之方。其中四逆散出自《伤寒论》[8],原文曰:“少阴病,四逆,其人或咳、或悸、或小便不利、或腹中痛、或泄利下重者,四逆散主之。”四逆散主治肝气郁结之四末不温、腹痛下利等症。四逆散用柴胡疏肝解郁,因肝性生发,体阴而用阳,故加酸敛之芍药补肝阴以柔肝;加破气行滞之枳实以理气解郁,促进气机运行,甘草调和诸药。诸药合用,使得情志之郁得解,气机之郁得伸,符合肝的生理病理特点,配伍精当,散中有收。柴胡疏肝散为四逆散之变方,共同体现疏肝理脾之治疗大法。后世引申的痛泻要方,从风药的使用入手,同样以疏肝为目的,这几类方剂同可归为疏肝理脾法之中。
2.2 培土生金法
情志之悲在肺气不足。《黄帝内经·素问·举痛论》有言[9]:“悲则心系急,肺布叶举,而上焦不通,营卫不散,热气在中,故气消矣。”肺气不足,子病及母,致脾虚,而成泄泻之症。因此治疗上当重在补肺脾之气,用培土生金之法,补肺健脾止泻。代表方剂为参苓白术散,出自《太平惠民合剂局方》[10],主治“脾胃虚弱,饮食不进,多困少力,中满痞噎,心松气喘,呕吐泄泻及伤寒咳噫。”方中人参肺脾兼补,补肺气使情志之悲得解,补脾胃之气使水湿得化,泄泻自止;加桔梗上宣肺气,山药补脾益肺;茯苓、白术、白扁豆、莲子、薏苡仁皆具健脾除湿之功;陈皮、砂仁理气化湿,适脾喜燥恶湿之生理特性;甘草、大枣调和中焦,顾护脾胃。此培土生金之法既补肺气以调畅情志,又补脾胃以健运止泻。
2.3 温肾健脾法
惊恐伤肾致肾虚不能蒸化水湿,导致水湿内盛,发为泄泻。肾为先天之本,藏相火以暖中焦脾土,惊恐伤肾致肾失固下、肾阳失司,中焦寒湿困阻,变生泄泻,故治疗当从温肾健脾入手,代表方为四神丸。该方出自明代王肯堂的《证治准绳》[11],以恢复肾阳为主,通过温肾阳而暖脾土,两脏同调,用以治疗脾肾阳虚之五更泻。方中五味子专补肾,兼补五脏,肾藏精,精能充养脑髓,使所主之志正常,故能宁神志,安惊恐;补骨脂补肾助阳,兼能温脾止泻,吴茱萸、肉豆蔻亦能助阳止泻。此方标本兼治,补肾精,助肾阳,暖脾土,能解情志之恐并疗泄泻之疾。
3 中医证治
正如前文所述,肝脾两脏是泄泻病的核心病位,肝郁脾虚证是其重要的证型,气机失调是其重要的病理基础。肝脾无论是在解剖结构,还是在生理病理方面都密不可分。肝郁脾虚证的发生多因情志不遂,肝气郁滞而横乘脾土,或饮食、劳倦伤脾,脾失健运而反侮于肝,肝失疏泄而成,表现出泄泻等症状[12]。本证常有胸胁胀满疼痛,腹胀纳呆,便溏不爽,情志抑郁等表现。《黄帝内经·素问·宝命全形论》中云:“如土得木而达,此得所胜之气而为制化也。”明清时期的医家,基于前人经验,对肝脾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梳理、总结和完善,并将二者的生理关系表述为“脾土赖肝木疏达之性,肝木亦靠脾土灌溉而升”[12],土壅木郁,肝气不升而降,脾土不运,清气不升,则水湿趋下,清浊难分,故成泄泻之症。肝郁脾虚证存在肝气郁和脾气虚两种证候,故本病的治疗当以调畅人体气机为目的,以中焦脾胃为轴心,调节气机升降,以调肝解郁为翼,畅达情志。汉代张仲景认为“夫肝之病,补用酸,助用焦苦,益用甘味之药调之。酸入肝,焦苦入心,甘入脾……此治肝补脾之妙也。”临床常用代表方剂柴胡疏肝散为《伤寒论》中四逆散之变方,出自《证治准绳》引《医学统旨》方[13]。其方原治“外邪未解而兼气逆胁痛者”[14]。相较于四逆散,柴胡疏肝散于疏肝之中加补养肝阴之品,柴胡疏肝行气力强,而少养阴扶正之品。由此可见本方重在行气,适用于肝气郁结甚者。肝郁化火者加清肝泻火之品,如黄芩、龙胆草、川楝子。后世各医家治疗肝郁脾虚证多有发挥,而法不出于疏肝、健脾、肝脾同调。肝郁脾虚证不仅见于泄泻病,基于辨证论治和整体观念,不同疾病的治疗亦基于此治则而拟方药,再随症加减。
4 临床应用
患者张某,男性,32 岁,2021 年4 月14 日初诊,以“左下腹痛伴大便不成形半年余”为主诉来我院门诊就诊。患者于半年前无明显诱因出现大便不成形,排便次数4 ~5 次/d,左下腹有隐痛,伴腹部胀满不适,排便后腹胀可缓解,大便偶有溏结不调;纳谷不香,寐尚可,小便如常;舌淡红,苔薄白,脉细弦。门诊见患者时,乃瘦高体型,言语声低,情绪稍紧张。辰下症:左中下腹隐痛,随情绪变化时发时止,且排便后常可缓解,大便溏结不调,先干后稀,以溏为多,排便一日4 ~5 次。中医诊断:泄泻病,证属肝郁脾虚证。治以疏肝解郁,健脾止泻。方用四逆散加减,处方如下:醋柴胡10 g、枳实12 g、白芍12 g、乌药15 g、醋香附10 g、茯苓15 g、乌梅24 g、荆芥10 g、广藿香10g,水煎服,共服7 剂。二诊(4 月22 日):患者主诉仍时有腹胀、腹痛,大便次数减为一日2 ~3 次,大便仍溏结不调,情绪紧张已缓解。于上方中加醋延胡索10 g、大腹皮10 g、莱菔子20g,水煎服,共服7剂。三诊(4 月28 日):患者主诉服上方后,大便次数减为一日1 ~2 次,基本成形,腹胀、腹痛症状减轻,已不甚影响工作及生活。嘱再服上方7 剂以巩固疗效。
按语:患者从体型上可推测其属肝木型体质,此类患者脉多弦,较易生肝相关之证。交谈之际发现患者情绪稍紧张,平素工作压力大,精神紧绷,平素饮食不多,食欲不佳。其腹痛隐隐、绵绵不断,随情绪变化而症状反复,为肝气犯脾之症,症因脾气亏虚,故腹痛隐隐,因肝气疏泄失常,而致疼痛随情绪变化而反复,气行则症减,气留滞不行则症剧。大便溏结不调,先干后稀为肝郁脾虚证之表现。陈硕主任用四逆散加减治疗,取其疏肝行气之功,但四逆散旨在疏肝,而未安脾土,故加渗湿健脾之茯苓、酸收敛阴之乌梅,一运一收;又加风药荆芥、藿香,既疏利肝气,又清散脾湿,助脾阳升发。余酌加行气止痛之品,如乌药、香附。七剂之后,患者诸症稍减,腹痛仍时有,故加延胡索以加强行气止痛之用,加大腹皮以行气除胀,并祛湿利水,使湿去脾舒。莱菔子因其能降气,故常用于治疗咳喘上逆之证,而其降气亦能助肝脾之气条达,助气机升降复常。泄泻一病,治之要点在肝脾,一在行气,一在利湿,不过用收涩之品,而是通过调节肝脾气机升降,并风药升脾阳等治法使气机得畅,脾湿得去。
5 小结
情志有关的泄泻病其证型以肝郁脾虚证为多,而七情病证病源甚繁,涉及脏腑亦多,因此本文从肝、脾等脏腑着手讨论情志相关性泄泻病发生的病理机制,探析泄泻病的中医证治。笔者认为,肝郁脾虚证为情志相关性泄泻病最主要的证型,疏肝健脾法是其重要的治疗大法,并引入一则临床医案加以说明。现代医学提出的“脑- 肠轴”生理基础符合本文的核心思路,可参考中医七情致病思路,共同研讨中西医治疗手段。西医学中的肠易激综合征与本文讨论的泄泻病属同一范畴,本文仅从中医角度探析,仍有待结合现代医学的微观生理病理研究,从而更好地为临床诊疗提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