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管理在新文科理路中的空间与限度
2023-03-17王敬尧袁安琪
王敬尧 袁安琪
摘要:作为我国高等教育体系革新的重要战略,基于传统文科体系、立足学科交叉融合、回应时代发展需求的新文科建设是内外双重背景要求下的必由之路,为公共管理学科发展带来了时代机遇与历史挑战。中国公共管理学四十年来成绩斐然,然而当前面临着学科边界模糊、价值“天平”失衡和学术创新匮乏三大显著困境,难以实现新时代要求下的突破性发展。因此,新文科背景下的公共管理学科建设应着力深化人文主义的学科价值,优化内外交叉的学科融合,强化学科创新中的问题意识,完善学科质量评价的考核机制并显化中国特色的学科话语。此外,在新文科建设中还应谨防公共管理学科边界的消解和外延式建设的局限性,从而推动新文科理路中公共管理学科的高质量发展。
关键词:新文科;公共管理;学科交叉融合;学科创新;人文主义
DOI: 10.20066/j.cnki.37-1535/G4.2023.04.08
基金项目:本文系教育部新文科研究与改革实践项目“高等学校新文科教学质量评价方法及监测体系研究与实践”(2021210009)、2023年四川大学研究生教改项目“新文科建设背景下复合型人才培育路径研究——以《地方政府学》课程设计为例”的阶段性成果。
随着当代中国建设与发展的提质增速,文科教育作为民族文化自觉的主要阵地亟需注入新鲜动力。2018年8月,中共中央文件正式提出“高等教育要努力发展新工科、新医科、新农科、新文科”,并于2019年4月召开“六卓越一拔尖”计划2.0启动大会,全面着力推进“四新”建设。在中央相关文件精神的导向下,2020年11月全国有关高校代表和专家齐聚山东,共话新文科重点议题,共宣《新文科建设宣言》。此后,各高校纷纷开展新文科的改革实践,并在概念要点、价值内核、实践机制等向度进行了理论探讨。作为新文科建设的重要部分,公共管理学的发展空间和限度也值得关注。在梳理新文科建设框架与核心理念的基础之上,本文着重对新文科理路中公共管理学科建设的核心特质、提升空间和发展路径进行了初探。
一、新文科的建设框架及其理念
文科通常具有狭义和广义两种内涵:在狭义层面上仅指文史哲三大学科;在广义层面上是指人文社会科学(也可称哲学社会科学),包括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两大体系的众多学科。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文科”一词是文学、语言、哲学、历史、经济等学科的统称。我国2010年版《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明确规定,除了理学、工学、农学和医学外,哲学、经济学、法学、教育学、文学、历史学、管理学、艺术学等学科门类基本上都可被纳入“文科”范畴。
新文科作为“四新”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提出并非一时之兴,而是内外双重背景下的必由之径,具有强烈的战略性和时代性特点。一是外部因素。严峻的国际形势和复杂的国内背景为新文科建设带来了接踵而至的机遇与挑战:一方面,智能时代下全球科技尤其是互联网技术的进步为学科发展提供了新的载体和工具,并引发了信息爆炸背景下的知识细分趋势,且全球经济的战后复苏与快速发展使得“实用主义”日渐兴盛,而文科学科通常在短期内难以产生明显高经济效益的特征使其难以得到足够重视,产生“边缘化”危机。另一方面,我国文科学科现代化建设受到了西方国家的较大影响,然而当前中国的文科学科还难以为“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的新发展格局提供充足的动力;二是内部因素。文科学科的地位弱化不仅受国内外形势的影响,还受制于其自身局限性。一方面,部分文科学者在学术研究中过于强调“无用之用”的核心价值,而忽略了文科学科作为社会生产力要素的重要作用①;另一方面,与理工医其他学科相比,近年来文科学科理论创新不够,缺乏重大学科进步,发展速度缓慢,且“教育功利化”思想使得文科在高校教育中难以得到应有的重视。
新文科即针对这一内外交困的背景而提出,着重突破传统文科的知识积累和思维方法,以回应新科技革命、新经济发展和新时代背景。现任教育部副部长吴岩曾明确指出,“四新”建设已成为面对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面对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面对世界高等教育发展作出的教育应答、时代应答、主动应答、中国应答②。本文认为,新文科建设应当是基于传统文科体系、立足学科交叉融合、回应时代发展需求的高等教育革新,其“新”意所在主要包括以下三点。
一是传统文科体系的守正创新。文者,物象之本。《说文解字》中说:“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文”字最初意为刻在岩石或兽骨上的紋理,到先秦时期才逐渐发展出文字之意。我国古代文科在儒家传统文化环境中呈现出明显的“务虚”特征,“以文为主”的学科体系主张对人才进行君子教育,并在儒家“六艺”中强调“人文”精神③。与此同时,西方的传统文科在古希腊哲学和古罗马法学的基础上,历经中世纪神学侵蚀、宗教改革和工业革命,直到18世纪最终形成科学化、系统化的知识体系。在19世纪的“西学东渐”趋势后,我国文科的学科发展和人才培育逐渐受西方人文社会科学知识体系作用,在科举制废除和学制改革中逐步形成了近现代中国的高等学校文科专业设置和人文社会科学学科体系。在传承中创新是文科教育发展的必然要求,新文科建设的时代号召不应是对“旧文科”学科发展与知识积累的全盘否定,而在与国际接轨的同时也不应背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丢弃传统文科核心理念。大力弘扬中华传统人文精神中求同存异、和而不同的处世方法,文以载道、以文化人的教化思想,形神兼备、情景交融的美学追求,以及俭约自守、中和泰和的生活理念①,立足于“旧文科”基础吸收传统文化所长,才能为新文科的接续发展提供向上向善的思想文化底蕴和丰沛充足的人文精神滋养。
二是学科交叉融合的推陈出新。现代人文社会科学自诞生以来就离不开自然科学,二者并非分野对垒,而是相互促进、共同发展的。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人文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曾在一段时间内分庭抗衡,两次工业革命不仅使得人文社会科学中神学等传统学科衰落,而且加速了自然科学不断科学化、体系化,但工业革命后期劳工关系紧张、环境污染加剧、贫富差距拉大等社会问题的涌现使得学者们开始重新正视人文社会科学的重要作用,呼吁人文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的交叉融合。此后一两百年内,人文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开始逐步融合,交叉融合也成了学科发展的时代命题,自20世纪初就有乔治·萨顿等学者开始关注“二战”背景下科学与人文的分裂对立,并主张寻求二者的融合发展之道。与此前不同,在高度细分的现代知识体系和界限分明的学术组织形态背景之下,当今倡导的新文科不应是各专业的机械式叠加,而应是立足当下并面向未来的社会认知重启与专业生态重构②;并非仅仅是文科与理工科学科的外部组合,还应包括人文社会科学内部各学科割裂状态的打破;并非单纯将理工科的新技术与新工具应用于文科学科,而应是学科内涵与学科体系的交叉重组。
三是时代发展需求的与日俱新。2021年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世界经济论坛“达沃斯议程”对话会上的特别致辞中提到:“世界正在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既是大发展的时代,也是大变革的时代”③。与传统文科(liberal arts)相对应,“新文科”一词即诞生于此时代背景之下,在西方常被译为new liberal arts。20世纪后半期,随着经济的发展和科技的变革,尤其是第三次工业革命中现代科学技术的进步使社会发展与人类生活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改变,西方教育专家逐渐发现传统文科的部分内容已不能满足时代发展需求,从而在八十年代由美国斯隆基金会资助新文科项目的开展,并由此拉开了世界范围内新文科建设的帷幕。2017年,针对资金短缺、入学人数下降等现实情况,美国著名人文院校希拉姆学院(Hiram College)首次明确提出了“新文科”这一概念,希望通过修订培养方案、专业重组和技术融合等手段改变其所面临的窘境。在国内,我国在改革开放四十余年高速发展后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战略全局和“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呼吁新时代背景下的新文科改革,而新文科也已经成为我国面对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面对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面对世界高等教育发展作出的顺时之策。“社会大变革的时代,一定是哲学社会科学大发展的时代……这种前无古人的伟大实践,必将给理论创造、学术繁荣提供强大动力和广阔空间。这是一个需要理论而且一定能够产生理论的时代,这是一个需要思想而且一定能够产生思想的时代”④。新文科战略产生于新时代,同时也应服务于新时代,创造出符合时代发展需求的、与日俱新的理论。
二、公共管理的核心要义及其特质
作为文科学科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公共管理学被认为是一门综合运用各种知识与技术来处理公共事务、公共组织、公共管理过程等方面问题的社会科学学科,自19世纪以来历经了“传统公共行政—新公共行政—新公共管理—新公共服务”四大阶段,呈现出清晰的发展脉络。(1)两次工业革命使西方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实现了原始资本积累和持续经济发展。伴随着生产力的跨越式进步,西方国家普遍出现政府行政效率低下等现实问题。而此时有关政府等公共部门管理的相关理论仅涉及政治哲学、宪法制定和法律调整等方面。在此背景下,传统的公共行政学以1887年威尔逊《行政(学)之研究》为标志,从政治学中逐步独立出来;(2)传统公共行政学在20世纪三十年代受到了来自罗伯特·达尔和赫伯特·西蒙等学者的批判,学者们主要认为其过于强调效率而忽视了公平,并仅涉及公共行政学的一般或普遍原则,难以成为一个真正且现实的独立学科。在此基础上,新公共行政学和政策科学兴起。新公共行政学以公平为核心,因而拒绝了传统行政学的一系列基本观点①;(3)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西方各国政府普遍采取了凯恩斯主义的主张,在经济领域中表现为全面干预,从而诱发了20世纪七十年代的“滞胀”现象,而公共行政学的已有理论无法解释这些现实问题。以此为背景,社会各界纷纷抨击政府的低效无能,各国政府也開始积极探索全新的道路。此外,在几十年大跨步发展中,西方社会科学逐步转向交叉化和整体化。由此,一场崇尚市场机制、号召要以企业管理模式来重塑政府的新公共管理运动逐渐在全球范围内开展,经济、效率和效能开始被作为公共部门目标;(4)新公共管理运动并非学科范式的彻底更新和进步,而更像是一种运动或思潮。基于对新公共管理运动的反思和批判,以登哈特等学者为代表的新公共服务学派出现。在公共行政和新公共管理的基础上,新公共服务以公共利益和公共服务为核心,强调民主价值和公民权的重要性。
回顾公共管理学发展的数百年历程可以看出,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行政学经历了“管理主义”和“宪政主义”两大范式之间的钟摆效应②,呈现了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发展。管理主义以实证主义为基本来源和研究方法,以工具理性为哲学基础,主张通过经济科学的方法提高管理效率,其关注点为效率、经济和效能,主要体现了公共管理学的“管理性”;宪政主义则以自由主义为理论来源,以价值理性为哲学基础,主张通过系列法律来约束政府行为以达到保障人权的终极目标,主要体现了公共管理学的“公共性”。在公共管理学的四大发展阶段中,传统公共行政和新公共管理重视经济价值和行政效率,属于管理主义的范式;而新公共行政和新公共服务靶向人的价值和民主公平,属于宪政主义的范式③。然而,由于管理主义和宪政主义各有不足且公共部门的现实问题逐渐复杂,学者们开始呼吁在强调行政效率的同时注重对民主公平等人文价值的回应,近些年公共管理学范式逐渐呈现二者互补的融合效应。
通过一个多世纪的漫长发展,公共管理学在不断完善的过程中逐渐得到了学者们的广泛认同,形成了以公共性、复杂性与交叉性为主的学科特质。一是公共性。作为公共管理学的根本属性,公共性体现了其逻辑起点、学科价值和学科边界。首先,资源的有限性和稀缺性使得以维护公共利益为核心的政府行动和公共部门具有重要研究意义,而公共利益正是公共管理学的逻辑起点①;其次,公共部门的活动在维持群体利益的基础上需要更加侧重对社会弱势群体的观照;此外,公共性可以划分为政治公共性、社会公共性和行政公共性,而当今的公共管理学需要在政治学和管理学等基础学科之上追求属于自身的行政公共性②;二是复杂性。公共管理的复杂性主要体现在其研究对象上:一方面,公共管理中的概念和逻辑关系较难用定量的方法进行具体描述,且西方学界定量方法的“中国化”程度还有待加强,可以完全借鉴的定量方法和数学模型还比较少③;另一方面,公共管理的研究对象与国家、社会紧密相关,受外部环境的影响较大,具有复杂多变的特点,需要学科发展也同样做出相应改变以适应实践需求;三是交叉性。区别于文史哲等其他传统文科学科,公共管理本身就具有不同学科交叉融合的特点,且这一趋势贯穿于学科建立以来的数百年过程和学科发展、学生培养、教师队伍建设各个层面。一方面,公共管理学科积极吸收政治学、管理学、经济学、法学等学科的基础理论,以构建本学科的知识体系;另一方面,公共管理学科积极学习其他相关学科的研究方法以增强学科解释力,使得学科领域的研究方法越来越多样化、集成化④。
三、公共管理的提升空间及其边界
百余年来公共管理学得到了充分发展,我国公共管理学更是在改革开放至今的四十多年时间内经历了从“无”到“有”的历史性转折:一是在人才培养上,我国公共管理学自1998年开始成为管理学下设的五大一级学科之一,行政管理专业也从政治学中正式独立,数百所高校陆续设置公共管理学院,建成了“本—硕—博”完整的人才培养体系,目前全国约有48个公共管理一级学科博士点;二是在学科体系上,根据教育部《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目前我国高校公共管理专业下设了公共事业管理(120401)、行政管理(120402)、劳动与社会保障(120403)、土地资源管理(120404)、城市管理(120405)五个二级学科,形成了较为明确的学科建设体系;三是在理论发展上,我国公共管理学在改革开放后大量翻译引入西方经典著作的同时,就“如何构建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和中国气派的公共管理学”这一议题进行了理论探索和构建,涌现了一批富有成果的代表学者,形成了理论的国际化和本土化双轨并行的趋势⑤;四是在实践应用上,我国公共管理领域的专家学者越来越多地参与进政府制定政策和实施改革的过程中,通过各类内参、成果要报和决策咨询为中央和地方政府直接或间接提供政策成果,为提高政府行政的科学化和民主化作出了不可忽视的重要贡献。
与此同时,我们也不可忽略中国公共管理学发展过程中普遍且长期存在的问题。总体而言,我国公共管理学发展至今主要存在以下三方面困境:
(一)学科边界模糊
自公共管理学诞生以来,其学科合法性和独立性常常遭受来自政治学、管理学、经济学和法学等基础学科研究者的质疑,其学科边界常被认为是模糊不定的,国内众多学者纷纷从边界标准①、内外边界②、本土化边界③、科学化边界④等角度进行了探索性阐释。究其根本,公共管理学科边界模糊不清的原因主要在于其起源基础和拓展范围两方面:前者是指公共管理学主要起源于政治学和管理学,在继承二者理论原则的基础上又融合了经济学、法学、社会学等多种学科的理论观点、分析范式和研究方法,从而使得公共管理学形成了“杂而不清”的学科底色;后者主要是指公共管理学在发展过程中,其研究范围早已从最开始狭义的政府行政事务拓展至如今广泛的公共部门事务,然而公共部门主体众多,其所涉事务及其行为也过于庞杂。
(二)价值“天平”失衡
学科价值中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消长往往是时代主题和学科发展的阶段性体现。改革开放后,我国长达几十年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任务的鲜明时代特色不可避免地赋予我国公共管理学在价值取向上重效率、重效能的特点,而中国公共管理学忽视了其作为一个以“公共性”为根本属性的学科所应坚守的价值内涵,使得价值“天平”逐步倒向工具理性,并在过分倚重工具理性的同时忽视价值理性。价值的薄弱与失衡使得公共管理学作为一门具有实用性和操作性的学科缺少稳固的发展基础,并反过来使得学科本身缺乏指导实践的能力⑤。
(三)学术创新匮乏
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但我国公共管理学科长期面临着基础性理论、本土化语言的双重创新匮乏。一方面,中国公共管理学目前运用较多的仍是西方基础理论,缺少对中国自身重大问题的理论关怀和讨论、具有高度说服性的基础理论以及强有力的论证和检验,“充满移植和加工的特点和性格”⑥;另一方面,中国公共管理的“国际化”程度较高,但与英美国家相比仍未形成本土化特色,缺少中国本土化语言的创新。
四、公共管理的发展愿景及其可能
目前新文科领域的实践进展和对策建议大多靶向学科发展科技化、知识体系时代化、人才培养国际化等方面。然而,新文科应“建立健全学生、学术、学科一体的综合发展体系”①,不仅涉及人才培养,更是对新形势新格局下学术进步和学科发展的指引;不仅是形式的创新,更是内涵与价值的革新;不仅是大规模的,更是高质量的。展望未来的新文科建设,本文认为公共管理学科可以从以下几方面着力提升。
(一)公共管理+人文主义=学科价值
马克斯·韦伯将理性分为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在数百年发展历程中,公共管理的学科价值虽在总体上一直呈现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交替现象,但“管理主义”一直占据着主导地位,“宪政主义”也遭受着不同程度的忽视②。20世纪五十年代,西沃之争对“效率至上还是民主至上”这一学科基础价值进行了经典辩论,以沃尔多为首的学者坚持认为公平、民主是公共行政学的价值内核。然而后半世纪的新公共管理运动将商业管理的技术、方法引入公共管理领域,主张从制度经济学、公共选择理论、交易成本理论等视角进行学术研究,进一步巩固了“管理主义”在公共管理中举足轻重的地位,但同时也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公共管理中价值理性的流失和人文主义的忽视。
人文精神是随着时代发展而不断变化的。在新文科背景下,公共管理学科建设与发展不能简单论及现代科学技术中的工具理性,应当回归时代背景下的“人”,强调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中价值理性的重要地位,在传统人文主义“公平”“正义”“尊重生命”“权利平等”等价值内核的基础上重塑当代中国语境下的人文主义③,使得新时代的人文主义贯穿新文科人才培养、学科建设、教师队伍建设的全过程。如中国传媒大学于2019年12月成立了通识教育中心,该中心下设阳明书院、修辞学堂和设计思维学院,一方面积极开展包括“人文经典与文化传承”“社会研究与国家发展”“科技发展与科学精神”“艺术类通识特色课”在内的四大系列课程,另一方面開办通识系列讲座、沙龙和大讲堂,以形式多样的通识教育推动人才培养,提高校内学生的人文素养,旨在“回归知识融通和文明精神价值的教育本位”。
(二)公共管理+内外学科=学科融合
我国高等院校早在21世纪之初就开启学部制改革,目前约有三十余所“双一流”高校设置了学部,还有部分高校开设了学科大类平台课、通识教育课,鼓励学生在全校范围内进行跨学科学习。由于公共管理学自建立起一直有与邻近学科交叉融合的传统,其本身就具有显著的交叉性,政治学、管理学、经济学、社会学、法学、人类学等其他文科学科的每一次交叉融入都促进了公共管理学的重大跃进。然而此前阶段的交叉融合处于学科尚未完全成熟之时,因此一度出现了过于追求运用理工科技术和其他文科学科方法的现象,形成了“方法至上”“技术至上”的学术风潮和“重方法轻思想”“重前沿轻基础”的研究趋势。
公共管理的新文科建设不仅要积极与其他文科学科交叉,还应与理工科学科进行融合。此外,新文科背景下的公共管理学应当突破“新瓶装旧酒”的局限,迈入学科交叉融合的新阶段。一方面,新文科建设下的公共管理学应首先着力于文科内部的深度交叉融合,在坚守公共管理学学科内涵与边界的基础上,借鉴其他文科学科的新文科建设成果,积极探索新文科建设中公共管理的多学科研究视角,在拓展公共管理学的学科视野的同时促进公共管理学基础理论的发展。如北京大学现代中国人文研究所以北大中文系、历史学系、哲学系、考古文博学院、艺术学院、外国语学院、教育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等文科学科的研究基础为依托,引入跨学科的视野和方法,通过跨媒介、跨文体、跨文化的整体研究规划,致力于重构近代以来的中国人文学术的知识体系①;另一方面,新文科与新工科、新医科、新农科建设密不可分、环环相扣。除了内部交叉融合,新文科背景下公共管理的发展还需与其他学科进行有机联动、协同创新,实现层次分明、内外交互的全方位学科交叉融合,不仅实现文理医工农五大学科间工具技术层面的交流,更要形成学科体系的交融创新。如中国人民大学公共政策实验室以公共管理学院为基础,结合校内外多机构的教育资源和设备技术,利用高性能计算集群与决策支持平台,形成了用于辅助决策、协同决策的综合性设施——“电子决策剧场(Electronic Decision Theater)”,为土地规划和管理定量分析等领域的跨学科决策提供辅助决策支持②。
(三)公共管理+问题意识=学科创新
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要有强烈的问题意识,以重大问题为导向,抓住关键问题进一步研究思考,着力推动解决我国发展面临的一系列突出矛盾和问题”③。问题意识是学术创新的来源,问题意识对于人文社会科学的发展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而公共管理由其学科独特的实践导向性,更需要重塑问题意识。一方面,公共管理学一直以公共领域的公共事务、公共组织、公共物品与服务等为研究对象,因此具有与国家社会问题紧密相关的现实性和复杂性特征,外部取向显著;另一方面,当前国内国外复杂局势瞬息万变。国际上,地区热点问题加剧了世界不稳定因素,经济下行压力增大,大国互动博弈复杂程度加剧;在国内,我国正处于以中国式现代化推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征程的关键节点,经济发展面临着深刻的时代转型。
“从某种意义上说,理论创新的过程就是发现问题、筛选问题、研究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④。复杂多变的局势需要公共管理具有敏锐的问题意识,从而才能在新文科建设背景下持续创新。当代新文科背景下的公共管理学科建设需要精准定位其所处的历史坐标与时代坐标,聚焦发展主题,培养问题意识,并以此为契机寻找新的学科增长点、进行深度学科创新。具体来说,公共管理学科问题意识的培育和激发可以从以下几方面入手:一是经典阅读。经典著作是学科长期发展的重要知识积累,通过开办读书班、读书会和经典阅读课程等方式鼓励学生广泛阅读经典著作,不仅可以提高专业素养,还可以巩固研究基础,有助于强化学术研究的问题意识;二是学术交流。利用线上线下多种媒介形式积极开展各类学术交流活动,为公共管理学科的学生和学者们提供丰富的交流观点、思想碰撞的机会,在交流碰撞中启发思想并深化认识;三是吸收经验。公共管理学具有较强的实践导向性,我国公共管理学的诸多经典概念和理论更是源自实践最终又指导着实践。新文科背景下的公共管理学发展更应注重吸收实践领域的经验,真正深入田野或政府等公共部门,在实践中寻找研究问题的灵感来源,避免“闭门造车”带来的理论研究与生活实践脱节。近年来,国内众多高校进行了多维度探索:四川大学公共管理学院近年来积极邀请国内外公共管理学著名学者开办“卓越大讲堂”“管理旋转门”系列师生学术交流活动;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研究院师生四十余年坚持通过深耕田野,亲身体悟中国之治。
(四)公共管理+评价机制=学科质量
新文科背景下公共管理的学科发展不应单单追求规模拓展和形式更新,还应着力提升学科建设质量。2021年教育部发布《关于公布首批新文科研究与改革实践项目的通知》,该文件首条即强调“新文科项目要……提高专业质量、课程质量、教材质量、技术水平……实现文科教育真改、实改、新改、深改”①。当前我国公共管理学的学科评价体系大多是各高校专业评估的一部分,如教育部学科评估和软科中国排名,各类专业总体上共同采用一套评估指标体系框架,目前尚未针对本学科独立形成公信力高且指标体系完善的学科评价体系。
“质量为王,标准先行”,科学完备的现代化质量评价体系是公共管理学科长远发展的内在保障,重塑公共管理学科质量评价体系应从以下几方面入手:一是内部与外部结合。公共管理质量评价体系不仅要对教师队伍、人才培养、教学质量等外在维度进行全面评价,还应对学科建设的价值内核、思想深度等内在向度进行深入评判;二是定量与定性结合。评价公共管理的新文科建设指标需要定性与定量相结合,从而使得指标体系既能够符合公共管理学科交叉的内在特点,也能顺应评价体系科学合理性的外在要求。2018年版《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类教学质量国家标准》中也曾明确:“《国标》……既有‘定性又有‘定量,既对各专业类标准提出定性要求,同时包含必要的量化指标”;三是国内与国际结合。一方面需要借鉴西方国家新文科建设的相关指标,顺利与国际公共管理学科相关指标接轨,另一方面需要立足于中国局势,构建凸显中国特色的公共管理学科质量评价体系;四是中央与地方结合。教育部在2018年出台了《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类教学质量国家标准》,并对新文科建设进行了整体性规划。但各地各高校應在中央统一标准之下,结合具体实践进一步构建具有自身特色的公共管理建设质量评价体系。
(五)公共管理+中国特色=学科话语
新文科建设工作会议提出要坚持走中国特色的文科教育发展之路,建设“中国特色、世界前沿”的文科人才培养体系。习近平总书记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也曾指出:“着力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在指导思想、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等方面充分体现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②作为新文科建设中的重要部分,我国公共管理学科的发展应当力求在发扬中国特色的同时走向世界前沿。一方面,作为自上而下的国家主导型工程,新文科背景下的公共管理学科建设不仅源于国情也应适应国情;另一方面,新文科建设已经成为世界各国教育界的共同话题,中国的公共管理学科发展应与国际标准接轨,在吸收其他国家公共管理学科经验的基础上发展出本国特色。
具有中国特色的公共管理学科话语需要聚焦以下方面:一是建构本土概念。中国公共管理学近四十余年内形成了诸如政治锦标赛、压力型体制、农民理性等重要概念,但目前的本土概念大多呈现原子化状态,较为分散,形成了“概念孤儿”的现象。新文科背景下的中国公共管理学不仅要着眼于中国现实与中国问题,注重现实与问题的概念化,还应关注概念间的逻辑,形成体系化的概念表达,为中国特色的公共管理学科话语体系奠定基础;二是发展本土理论。较长一段时间内中国公共管理学跟随西方亦步亦趋,将西方行政学经典理论奉为圭臬,缺乏理论的本土化建设。当前中国式现代化进程需要中国式的公共管理学理论,并且需要在系统化、独特化本土理论的基础上着力寻找共识;三是本土语境。公共管理学的实践性与应用性意味着它并非可以脱离实际,而是与特定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等具体环境密不可分。西方行政学形成并发展于西方资产阶级代议制的政治体制、两次工业革命的经济背景和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所建立的西方民主文化之中,因此西方行政学具有其独特语境,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难以完全彰显数千年历史积淀下中国公共管理学的特点①。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中国公共管理案例中心近二十年内编著多版《中国公共管理案例》,通过搜集、汇编具有时代特色和典型特征的中国公共管理案例講好中国故事,为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公共管理学科话语体系作出了重要贡献。
与此同时,新文科建设背景下公共管理的学科发展也应当对以下两个方面予以关注:首先,新文科理路中的公共管理是交叉融合的,而非边界消解的。自公共管理学科建立以来,其学科交叉的特点就持续引发“边界危机”的学术争论:如早期威尔逊、西蒙和沃尔多等都曾经明确阐述了公共管理的研究界限,而莫舍尔和罗杰斯则认为公共管理的学科边界应当具有开放性和模糊性②。在新文科倡议下的公共管理虽然应当以学科交叉融合为核心推进点,但若在交叉融合中逐步消解学科边界,则会导致本学科失去与其他学科相区别的重要身份标识和学科长续发展的独立存在基础,造成学术混乱的现象;其次,新文科理路中的公共管理是内涵式的,而非外延式的。“内涵式发展”要求新文科背景下的公共管理学科发展应当以塑造未来高等教育功能为建设理念,通过学科建设强化价值引领与内涵革新,发扬公共管理学科立德树人的教育功能③,注重学科基础理念的发展和基本精神的传承。
新文科不仅是时代背景下的战略需求,具有强烈的现实导向,同时也是在四十余年学科积累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的必然选择,具有深刻的理论导向。新文科背景下的公共管理学科发展并非短期寥寥数举可以促成,而是需要在机制革新化、举措体系化和思路清晰化等方面持续发力,多管齐下持续释放改革动能。由此,新文科理路中公共管理学的进步才能够反过来促进新文科乃至“四新”战略的逐步实现,推动中国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的完善和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繁荣发展。
[责任编辑 贾乐耀]
① 陈跃红:《新文科:智能时代的人文处境与历史机遇》,《探索与争鸣》2020年第1期,第11―13页。
② 腾讯网:《教育部高教司司长吴岩:“四新”建设是中国自主培养卓越拔尖人才的关键一招》,2022年6月6日,https://new. qq.com/rain/a/20220606A068J800.html,2023年10月30日。
③ 张俊宗:《新文科:四个维度的解读》,《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5期,第13―17页。
① 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2017年1月25日,https://www.gov. cn/zhengce/2017-01/25/content_5163472.htm,2023年10月30日。
② 廖祥忠:《探索“文理工艺”交叉融合的新文科建设范式》,《中国高等教育》2020年第24期,第6―7页。
③ 习近平:《让多边主义的火炬照亮人类前行之路——在世界经济论坛“达沃斯议程”对话会上的特别致辞》,《人民日报》2021年1月25日,第2版。
④ 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6年5月19日,第2版。
① 陈振明:《从公共行政学、新公共行政学到公共管理学——西方政府管理研究领域的“范式”变化》,《政治学研究》1999年第1期,第79―88页。
② 刘耀东、施雪华:《钟摆效应?抑或融合效应?——从新公共管理到新公共服务的价值变迁》,《晋阳学刊》2010年第5期,第25―28页。
③ 刘耀东、施雪华:《美国公共行政理论中的管理主义与宪政主义——价值回溯、体制追踪与轨迹探寻》,《河南社会科学》2010年第4期,第71―74页。
① 贺永方:《论公共管理学的逻辑起点》,《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6期,第51―53页。
② 罗梁波:《公共性的本质:共同体协作》,《政治学研究》2022年第1期,第94―105+159页。
③ 朱正威、杜海峰、李树茁等:《公共管理中复杂性科学研究的进展与展望——以农民工流动研究为例》,《中国行政管理》2009年第4期,第114―119页。
④ 娄成武:《新时期中国公共管理学科的特点与发展趋势》,《公共管理与政策评论》2021年第4期,第12―15页。
⑤ 陈振明:《中国公共管理学40年——创建一个中国特色世界一流的公共管理学科》,《国家行政学院学报》2018年第4期,第47―54+148页。
① 罗梁波:《公共管理研究的中国方式——基于社会工程的理解和行动框架》,《中国行政管理》2020年第8期,第100―108页。
② 杨立华:《公共管理学学科边界的层次、类型和一个新学科发展纲领》,《中国行政管理》2020年第4期,第70―80页。
③ 娄成武:《新时期中国公共管理学科的特点与发展趋势》,《公共管理与政策评论》2021年第4期,第12―15页。
④ 李朔嚴、蒙克:《公共管理的科学化边界与本土化道路——兼论公共管理研究文化视角的必要性》,《中国行政管理》2021年第11期,第43―49页。
⑤ 杨立华:《中国公共管理学的危机与出路:恢复重建三十年后的反思》,《行政论坛》2019年第5期,第74―82页。
⑥ 周志忍:《迈向国际化和本土化的有机统一:中国行政学发展30年的回顾与前瞻》,《公共行政评论》2012年第1期,第10―15页。
① 全国新文科教育研究中心:《新文科建设宣言》,2020年11月3日,https://xwk.sdu.edu.cn/info/1013/1023.htm,2023年10月30日。
② 丁煌、张雅勤:《公共性:西方行政学发展的重要价值趋向》,《学海》2007年第4期,第113―117页。
③ 陶东风:《新文科新在何处》,《探索与争鸣》2020年第1期,第8―10页。
① 北京大学新闻网:《北京大学现代中国人文研究所成立大会举行》,2022年9月28日,https://news.pku.edu.cn/xwzh/ 5439591c743c43fbbe8c5f7238747339.htm,2023年10月30日。
② 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公共政策实验室:《实验室介绍》,2015年4月20日,http://dt.ruc.edu.cn/sysgk/sysjs/index. htm,2023年10月30日。
③ 中共中央党校组织编写:《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治国理政新理念新思想新战略》,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225页。
④ 《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2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年,第342页。
① 教育部:《教育部办公厅关于公布首批新文科研究与改革实践项目的通知》,2021年11月10日,http://m.moe.gov.cn/src? site/A08/moe_741/202111/t20211110_578852.html,2023年10月30日。
② 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6年5月19日,第2版。
① 刘守英、李维安、唐世平等:《迈向自主知识体系的自主概念建构:跨学科观点》,《公共管理与政策评论》2022年第6期,第4―21页。
② 杨立华:《公共管理学学科边界的层次、类型和一个新学科发展纲领》,第70―80页。
③ 安丰存、王铭玉:《新文科建设的本质、地位及体系》,《学术交流》2019年第11期,第5―14+19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