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浅析《白鹿原》中的关中方言

2023-03-17王琳嘉

参花·青春文学 2023年3期
关键词:黑娃白嘉轩关中地区

一、引言

《白鹿原》是一部宏大的家族长篇小说,具有鲜明的地域色彩和浓厚的乡土气息。作者陈忠实抓住关中文化这一文化符号,围绕白、鹿两家三代人的生活历程,讲述了白鹿原这一乡间社会半个多世纪的变迁史,其中大量使用的陕西关中方言使作品充满了灵气和活力。本文以关中方言为切入点,对《白鹿原》中蕴含的关中特色进行剖析,感受这些方言负载的人物性情、地域特征和文化元素。同时,透过这些人物日常生活中使用的方言,可以了解到关中地区的地域色彩和方言文化。

二、方言在《白鹿原》中的文学价值

作家鲍昌说:“为了赋予作品浓郁的地方色彩,仅仅依靠规范化的文学语言是不够的,这里要适当地运用方言和土语……”方言承载着人们的语言习惯和内心活动,同时,也负载着一定的文化元素。《白鹿原》中的方言并不晦涩难懂,也不会给读者造成太多阅读上的困难。原因在于陈忠实并不是简单地在小说中使用地域性语言,而是采用了符合典型环境和典型人物的方言词汇,从多个角度选取最恰当的关中方言,使这些原生态的方言与叙事中所用的官方语言相结合,让读者能更好地理解关中地区的风土人情。正是这些纯正的关中方言,使《白鹿原》别具一格,使其充满了鲜明的地方色彩,增添了作品的趣味,增强了语言的感染力,加深了语言的穿透力。评论家屠岸认为《白鹿原》的“语言显然经过了认真地选择,凝练简洁而有关中地方特色,方言多,但没有令人看不懂的炫耀、猎奇,而是看得懂,有意味”。可见,《白鹿原》之所以能在当代文坛独树一帜,这些方言土语功不可没,其方言写作特色值得深入研究。地域语言是一个地区历史文化的结晶,它与当地的民俗风情相融合,具有极高的人文价值。《白鹿原》中的这些方言不仅不俗,反而别具特色,也使其几乎成了一部关中地区地域性语言的大辞典。

三、《白鹿原》中典型方言的解读

对作品中一些常见的方言词进行解读,有利于让读者深入地理解作品、把握人物性情、感受方言语汇的魅力。下面,笔者将选取典型的代表性方言进行详细分析。

(一)方言动词

1.咥。《说文解字》将其解释为“大笑也,从口至声”。“咥”是陕西关中方言,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吃”,可理解为狼吞虎咽,具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其基本特征为大碗盛饭。这个“咥”字充分呈现了关中农村地区人们的日常饮食方式,蕴含着浓厚的关中地域色彩。纵观整部《白鹿原》,许多地方都用到了这个“咥”字。如黑娃骂道,“仨月的受训白学了……不要钱的肉菜蒸馍白咥了。”咥,承载着关中人的一种饮食习惯和特色,在陕西农村,特别是农忙时节,到处都是这样的场景,人们大口吃饭,三五成群,或蹲或站,关中地区奔放、豪情、朴实的气息,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2.谝。《说文解字》的解释是“便巧言也,从言扁声”。意思是能说会道,通常指在闲暇之余,非正式场合所说的话,也就是闲聊,没有任何拘束,不用冥思苦想、咬文嚼字,完全可以信口雌黄。它不需要固定场所,无论是田间地头,还是犄角旮旯,都可进行,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陕西人质朴、憨厚、坦率性格的体现。比如鹿兆鹏对黑娃说,“黑娃,你咋搞的?也不来我这儿谝谝闲话?”可见它是人们联系感情的一种手段,一个谝字,完美诠释了鹿兆鹏当时的心情,既让读者感受到了关中的浓厚氛围,同时,也将他的性格刻画得惟妙惟肖。

3.熬活。“熬”是忍受(痛苦或艰苦地生活)的意思。黑娃说,“我今年出门熬活呀。”关中方言“熬活”指靠出力气谋得一份工作来谋求生计。一个“熬”字充分体现了维持生存的不易,凸显了农民的辛苦。

4.冒、楦。“坟头的蒿草冒过了那块一人高的石碑……现在只剩一个黄脸老婆子鹿贺氏楦在里头。”“冒”指向外透、往上升的意思。这句话指出蒿草蔓延在鹿兆海的坟头,是因为坟头因无人打理而野草丛生,表明鹿兆海已经被人遗忘,暗指鹿家衰败。“楦”泛指将物体的中空部分填实或撑大,在这里突出了鹿贺氏的精神状况,把鹿贺氏描摹得栩栩如生。鹿兆鹏杳无音讯,鹿兆海已经牺牲,鹿子霖被捕入狱,只剩鹿贺氏凄惨过活,这个字写出了鹿贺氏在绝境中的落寞与无奈,一片凄凉,预示了鹿家的衰败。

(二)重叠词

秦牧在《叠句的魅力》中提到:“在要表达深刻的思想、复杂的事物、沸腾的感情时,在作品中‘节骨眼的地方,适当运用叠句,常常能给人一种‘百转千回,绕梁三日那样的感受。”重叠词有加强语气的作用,还能充分表达人物情感。田小娥对交粮回来的黑娃说:“你这几天甭出门了,我心里咋就慌慌的怕怕。”这里运用了两个重叠词“慌慌的怕怕”,起到了强调作用,指非常心慌、害怕。鹿兆鹏在白灵面前哭泣时,白灵说,“我讨厌男人哭哭咧咧的样子”,“哭哭咧咧”强化了语气,表明白灵很讨厌男人在她面前哭。《白鹿原》中多处运用了叠词,都起到了强调作用,加深了程度,充分彰显了关中地区语言直白的特点,流露出关中人民豪爽、质朴的性格特征。

(三)语气词

语气词是虚词,有加强语气的作用,通常出现在句末,如“呢、吧、啊”等。语气词能体现人们说话时的口气,借以揣摩人物的心理活动,不同地域的人有着不同的话语习惯。在《白鹿原》中,陈忠实在书写人物对话时,大量使用关中方言语气詞,把人物刻画得活灵活现。小说中的关中方言语气词有很多,这里简要介绍几个。“哩”,这是关中方言中很常见的一个语气词,可以表示陈述、感叹、疑问等多种语气,用法很灵活。例如鹿兆鹏让小学生去叫黑娃,黑娃问:“叫我啥时间去哩”,这里的“哩”就表示疑问的语气。“咧”,这也是关中地区别具一格的语气词,多数用来表示感叹或疑问,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啦”或“了”。鹿子霖当上了乡约后,对儿子说:“爸工作咧”,这里的“咧”就表示强烈的感叹,表明鹿子霖当上乡约后内心的得意和激动。面对黑娃的辱骂,鹿兆鹏说:“你怎么只骂一句就不骂咧”,这里的“咧”表示疑问。“喀”主要表达感叹,语气较强烈,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啊”。白嘉轩一心想给孝武办婚事:“咱办咱的婚事,两不相干喀”,小说中不仅用了单个语气词,还有两个及以上的语气词的连用,如“哩嘛、嗬呀、嘿呀”等,多个语气词连用可以有效防止重复使用单个语气词时的枯燥、乏味,缓解读者的审美疲劳,使语言表达更丰富多彩。

(四)俗语

俗語来源广泛,不仅源于民间的口头创造,而且与诗词、格言、历史典故等有关。地方俗语则与当地的人文地理、民风民情等密切相关,承载了当地的地域特征。恰当地使用地方俗语,既能呈现地域特色,又能体现该地区特有的审美观念、历史文化和风俗习惯。

在小说中,白嘉轩和鹿子霖为争李寡妇家的地闹矛盾,鹿子霖对父亲说:“这是白嘉轩给我跷尿骚哩”,“跷尿骚”是关中地区特有的俗语,指跷起腿足,从别人头上跨过,是羞辱人的动作。白赵氏带孙子去买罐罐馍时,白嘉轩说,“不该再吃偏食了,他俩大了。人说‘财东家惯骡马,穷汉家惯娃娃。咱家是骡马娃娃都不兴娇惯”。这句俗语表明了白嘉轩的教子方法,族长白嘉轩自幼受道德规范的影响,他用传统道德要求自己、要求别人。白嘉轩是白鹿原上的族长,他是一个地道的农民,也是家族伦理道德的坚守者,他一心注重耕读传家,不太在意外界的纷扰,人物的语言和其身份相关,这体现了白嘉轩的做人之道和倔强的性格,这使人物具有极强的真实感。再如市民都逃到乡下或是躲进了防空洞,皮匠却“丢心不下皮货作坊”而待在城里,他找借口说:“毽咧,没啥害怕的喀,人说钟鼓楼上的鸟儿震惯了胆大,我三天听不见……”这里用“钟鼓楼上的鸟儿震惯了胆大”这个俗语,达到了反讽效果,刻画了皮匠惜财如命、唯利是图、喜欢逞强的小市民形象。

(五)称谓

1.对从事固定职业的人的称谓。关中人重农抑商,瞧不起经商之人,在当时的环境下,人们认为只有步入仕途才能出人头地,而学艺经商则是低下的行业。在关中地区,会在某个职业后面加上“客”字来称呼这个人,比如关中人称厨师为“勺勺客”。《白鹿原》中有大量的篇幅讲述“勺勺客”,鹿子霖家的先人就是靠“勺勺客”富裕的,但是先人在去世前给后人留下了这样的嘱托:“我一辈子都是伺候人,顶没出息。争一口气,让人伺候你才算荣耀祖宗。中一个秀才到我坟头放一串草炮,中了举人放雷子炮,中了进士……放三声铳子”。可见,“勺勺客”的地位在人们心中是低下的,进一步表明了关中人对读书的渴求、对仕途的向往,以及对手艺人的轻视。再如卖罐罐馍的人被称为“卖馍客”,割麦子的短工被称作“麦客”,卖碗的商贩被称为“碗客”。一个“客”字,是陕西关中地区民风民情的结晶,负载着博大精深的关中文化。

2.人称称谓。关中人的名字中常常带有“娃”字,长辈喜欢在晚辈的名字后面加上“娃”字表示亲昵。黑娃原名鹿兆谦,但《白鹿原》中很少提及鹿兆谦这个名字,几乎所有人都直接称他为黑娃。同辈之间也可称呼对方为娃,比如黑娃称呼鹿兆鹏为“财东娃”。在关中地区,人们称父亲为“大”,白嘉轩称鹿三为三哥,所以白灵称鹿三“干大”,孝文、孝武则叫“三伯”。当田小娥为了解救黑娃,到保障所找鹿子霖时,也称他为“大”。关中人称奶奶为“婆”,例如孝文媳妇向婆白赵氏请示早饭做什么。关中地区的公公、婆婆等长辈称呼儿媳或孙媳为“姐儿”或“姐”,如白嘉轩对两个儿媳妇说:“你俩——大姐二姐都受了苦尽了孝也都好”,这里的“大姐二姐”就是指白嘉轩的两个儿媳。在关中话中,“屋里人”指已婚妇人,如族长白嘉轩问:“你俩的屋里人和娃娃呢”,这与当时关中地区男主外女主内的生产生活习惯有很大关系。

四、语境中方言运用的表达效果及作用

《白鹿原》中大量使用了关中方言,既能向读者传达关中风情,又能增添浓厚的地域色彩,还能突出人物鲜明的性格,增强了作品的趣味性,唤起了读者的阅读兴趣,拉近了读者与关中地域的距离,形成了陈忠实特有的语言特色。比如鹿三吃苦耐劳、刚正本分、讲义气,是白鹿原上的好长工,但他监督麦客割麦时,有时会忍不住发脾气:“你看你割过的麦茬像不像人割的?贼偷也留不下这么高的茬口!出门给人干活就凭这本事?掌柜的算瞎了眼叫下你这号二道毛”,这句话并不是说鹿三骄横,而是表明他对农活的认真负责以及对干庄稼活的严格要求。当他得知孝文犯下的伦理之错时,他铁青着脸对孝文说:“羞了先人……啥叫羞了先人?这就叫羞了先人了!黑娃羞了先人你也羞了先人了……”“羞先人”是关中俗语,指做了缺德悖理的事,给祖先脸上抹黑。这句话既写出了鹿三的愤怒和对白孝文的失望,也表明了他所坚守的道德操守,流露出他对白孝文堕落的痛心与无奈,这为他后面杀田小娥埋下了伏笔。鹿三虽然没有文化,但他刚烈正直,他的话语多为粗鄙浅陋之语,但读来却刚劲有力。可见,在不同的语境中,通过使用情态的方言词汇,能表现人物在特定情景中的情绪,使人物更加鲜活生动。这些鲜明生动又极具地域特征的语言,把人物的心理刻画得淋漓尽致,散发出浓郁的关中文化气息,蕴藏着关中人民的聪明才智,也使《白鹿原》焕发出勃勃生机,极大增强了作品的可读性,使其在充满悲壮色彩的同时,又不失乡土情调。

五、结语

《白鹿原》以关中地区为据点,通过对关中地区特有的自然环境、民俗风情、生产生活方式的描绘,为人们展现了20世纪前期关中农村地区独特的人文风貌和文化变迁史,并在一定程度上揭示出了在时代变迁中的民族精神。陈忠实在《白鹿原》中有意识地使用关中方言,展现了鲜明的民风民情和地方风貌,是中国当代地域小说发展中的一个成功典范。关中方言彰显了关中人独特的精神气质与文化修养,是关中文化的一种重要载体。无论是地域方言,还是谚语、俗语,都蕴含丰富的内涵,在浓郁的地方文化氛围中,呈现出小说的乡土气息。这些地域性语言并未成为制约文本表达的藩篱,反而使小说的语言更有感染力、故事情节更引人注目、人物更鲜活逼真。方言是语言保护工程的重中之重,这些关中方言也是人们了解关中地区民风民情的一个窗口,值得深入挖掘。

参考文献:

[1]彭华生,钱光培,编.新时期作家创作艺术新探[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2]李继凯.秦地小说与三秦文化[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7.

[3]陈忠实.白鹿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

[4]秦牧.艺海拾贝[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78.

[5]韩承红,江秀玲.小说唱响的秦之声——陈忠实小说的关中方言与民俗色彩[J].中华文化论坛,2005(03):88-91.

[6]苏丹.《白鹿原》地域性语言及其成因[D].中南大学,2010.

[7]刘洋.《白鹿原》关中方言词研究[D].陕西师范大学,2016.

[8]周循.《白鹿原》的关中文化特色探析[J].西安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21(01):

100-106.

[9]李楠.《白鹿原》中关中方言的运用方式与效果[J].大庆师范学院学报,2014,34(04):92-95.

[10]宋颖桃.论小说《白鹿原》的方言运用[J].山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27(05):

53-56.

(作者简介:王琳嘉,女,本科在读,河南师范大学,研究方向: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 葛星星)

猜你喜欢

黑娃白嘉轩关中地区
传统建筑装饰纹样的再设计研究
羽翼与转化:朱子学在关中地区的接受和传播
铁匠黑娃
铁匠黑娃
人和狗
黑娃盖房——脱贫攻坚乡村行走7
从《白鹿原》看传统的乡村机制
陕西关中地区民间刺绣的色彩差异性分析——以东府为例
《白鹿原》中白嘉轩人物形象浅析
儒家文化在《白鹿原》中的彰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