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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困境下对个体存在本质的探索

2023-03-14汤健汤静雯

华章 2023年9期
关键词:库切存在主义老年人

汤健 汤静雯

[摘 要]南非作家J.M.库切的《慢人》 讲述了老年人保罗·雷蒙特因车祸致残,而引发的对荒诞世界中的个体,特别是对老年人存在价值的思考。经历种种孤独和痛苦,雷蒙特最终选择主动介入困境,实现自我超越。基于萨特的存在主义理论,本文将从陷入困境、介入困境与突破困境三维度出发,逐步深入探讨雷蒙特如何实现个体存在本质的探索,为同样身处困境的老年群体寻觅一条自我本质的重构之路。

[关键词]库切;《慢人》;存在主义;老年人

《慢人》是南非作家J.M.库切于2005年发表的小说。主人公保罗·雷蒙特在意外中丧失了一条腿,无妻无嗣又年老力衰的他过上了只能依赖护士护理的寡居生活。身体的残缺、周围人的冷漠以及情感上的孤独,让雷蒙特认为人生是没有意义的,世界是荒诞而痛苦的。他将自己关在公寓里,无力地对抗着世界的虚无。而护士玛利亚娜的出现,成为了雷蒙特黑暗生活的一道光。雷蒙特爱上了这个细心又周到的已婚女人,这使他陷入了一场不道德的暧昧感情中,但这也成为雷蒙特介入自身困境的起点。细读后会发现,雷蒙特作为老年人,对自我困境的介入和突围历经坎坷,心态上也发生巨变。本文将基于萨特的存在主义理论,逐步探讨雷蒙特老年困境的表现形态以及介入、突破困境的具体路径。

一、多重身份叠加下的老年困境

在萨特的存在主义理论中,“存在”一分为二,即“自在的存在”和“自为的存在”[1]。“自在的存在”具有自由性和不确定性,它是一种虚无。“自为的存在”是人的主观意识,它是一种真实的存在。但正是“自在的存在”的虚无引发了人类荒诞的在世感受。在“自在的存在”维度中,小说主人公雷蒙特具有多重无法自主选择的身份定位:老年人、男人、残疾人、移民者。多重身份叠加,加剧了雷蒙特的情感缺口,使其作为老年人的存在困境愈发凸显。此时,作为“自为的存在”的雷蒙特的意识,被作为“自在的存在”的周围世界所拒斥,他陷入了孤独和痛苦的困境之中。

首先,移民身份使老年雷蒙特充满漂泊之感。雷蒙特出生于法国,跟随家人移居到澳大利亚,在两国的往返中,他最终定居澳大利亚。这种漂泊经历让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心灵的家园。他与科斯特洛谈论“家”的时候谈到,法语中,“在家”就是“在我们自己当中,在我们的同类当中”,雷蒙特认为法国不是他的家,在那里“我不是任何人的我们”,于是他定居澳大利亚。他用照片记录下澳大利亚的历史,试图从中寻找移民的归属,他认为“一个民族有他们自己的故事,自己的过去”[2]。然而澳大利亚也并没有让雷蒙特感受到家的温暖。语言与自身文化的割裂让他感受到文化精神的疏离。“说这种语言的不是我,而是这种语言通过我在说话”。随着亲人一个个先他离去,没有妻子、没有孩子的雷蒙特成为一个心灵四处漂泊的流散者。

其次,残疾人身份让雷蒙特在晚年感受到了与群体的疏离。身体的衰老似乎宣判了老年人身体与心理上的无自主性。医生不顾雷蒙特的意见就割掉了他的膝盖,放弃再造术,剥夺了他再次成为直立人的机会。“他们不喜欢给老年患者进行再造手术。只为年轻人做。做那有什么用处呢?”老年人在社会中已经被划分到没有自主性、没有未来的边缘人群中,这让原本在社会中拥有一定地位的雷蒙特感受到了巨大的心理落差。因此,雷蒙特便以拒绝安装假肢来抵抗着虚无的自在。身体的残疾加重了他与群体的疏离感。如此一来,身体上的不便与心理上的抵触让雷蒙特不愿意见任何人,他的大部分社会关系就此被斩断。但雷蒙特又渴望陪伴,孑然一身的他渴望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一个儿子和继承人,一个更年轻,更强壮,更美好的自己的翻版”,他渴望在社会中寻找一个自己的角色,一个父亲的角色,希望自己的思想与财富得以传承,也希望有一个理解自己、陪伴自己的人存在。雷蒙特对父亲角色的渴望正体现了他与群体的强烈疏离与渴望回归。

最后,雷蒙特的男性身份加剧了老年困境中的耻辱感。相较女性而言,社会对男性的生活独立性要求更高。而这一社会期待在年老与残疾面前崩塌了。对身体无力的自卑感笼罩着雷蒙特,他不得不依赖着护士的照料。洗澡、排便等都需要在护士的帮助下完成,受制于人的尴尬境地让他陷入了对自我存在价值的怀疑。雷蒙特身边的人都将他置于一个无法独立生活,需要特殊照顾的角色之下,而不是一个独立的人。他渴望重新拥有与普通人一样的尊严,而不是一种俯视的关怀。在父权制社会的传统两性观中,男人是理性的,女人是非理性的。虽然雷蒙特在残疾后竭力维护自己理性、独立的男性形象,但是自己被漠视的情感需求让他多次做出违背这些特征的行为。雷蒙特在知道玛利亚娜已婚之后,依旧不顾后果向玛利亚娜表白。在一次不算紧急情况的摔倒中,雷蒙特毫不犹豫地向玛利亚娜求助,以至于玛利亚娜向他明确“这种洗澡的事不是紧急情况”,他应该找他的朋友帮忙。虽然这些做法让雷蒙特感到耻辱,但是在孤独面前这些耻辱似乎不值一提。

二、摇摆中的自由选择:介入困境的开始

在萨特看来,人的存在是“荒谬偶然的自在”与人有意识的“自为”的统一,是事实性与超越性的统一。因此,虽然世界虚无空洞,但人却能在行动中赋予自己存在的意义,这就是介入思想的出发点。介入就是自由选择,自由选择造就人的个性,不能实现自我选择的人是丧失自我之人,就失去了存在的本质。起初,雷蒙特在多重身份叠加的老年困境中,失去了对自我超越的必要性与可能性的思考,但护士玛利亚娜的出现,让雷蒙特看到生活的希望,他开始思考如何赋予虚无的人生以意义,并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

玛利亚娜的关怀与移民身份让同为移民的雷蒙特感受到了久违的归属感。玛利亚娜不像其他护士一样把雷蒙特当作是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小孩,而是一个行动不便的男人。她尽自己所能照顾着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同时小心地维护着他的自尊。玛利亚娜是母性与女性的代表。雷蒙特对她的爱慕正反映了他对陪伴以及更加平等的关系的渴望。这种爱慕引發了雷蒙特对自身困境的介入。雷蒙特从医院带回来了齐默架,每周到医院进行健康检查,还去参加了康复班,他慢慢从内心的保护墙里走出来,希望自己能获得独立活动的能力,从而减少自己与玛利亚娜之间的不平等感。同时,玛利亚娜的移民身份让同为移民的雷蒙特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在澳大利亚,他们都是异乡人,对于异国文化有着相似的情感体验,这让雷蒙特产生了情感以及文化上的认同。然而,玛利亚娜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雷蒙特对她的感情是违背社会规范的,即便如此,雷蒙特还是向玛利亚娜表达了自己的感情,并提出要资助她的儿子德拉格的学业。这种介入让雷蒙特迈出了第一步,表达了他作为身体残缺的老年人对于情感的诉求,他渴望被当作正常人对待,渴望获得对等的尊严。

然而,雷蒙特的自由选择并不是坚定不移的。在第十三章中,神秘女作家科斯特洛出现,她不仅对乔希奇一家了如指掌,甚至还知道雷蒙特受伤时脑海的想法,科斯特洛试图控制雷蒙特的生活走向。科斯特洛的出现让雷蒙特进入了短暂的“自欺”状态。萨特认为“自欺”的本质是人的超越性与事实性的分离。自欺的人充当着别人要他充当的角色,按照别人要求的样子安排自己的生活,或者完全从自身的事实性来看待自己,使自己成为一个自在的存在[3]。

科斯特洛极力阻止雷蒙特单方面与玛利亚娜不正当的感情,并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雷蒙特身上,擅自为他安排了一场与盲女玛丽安娜看似对等的“相亲”。精神上的不安与社会的规训让雷蒙特被迫放弃了自我体认,接受了科斯特洛的安排。然而,完成了这场“表演”后雷蒙特并没有获得对自身存在的认同,反而后悔不已。“与其说是冒失,不如说简直就是愚蠢!”雷蒙特拒绝了科斯特洛再次邀请玛丽安娜的提议,并怀疑玛丽安娜身份的真实性。在科斯特洛全方位干预雷蒙特的过程中,科斯特洛不断将雷蒙特客体化,打压他的自我意识。可以说,科斯特洛的出现,一定程度上成为了雷蒙特自身主体建构的障碍,这种异化的生活状态又再次将雷蒙特推向荒诞。

但在短暂的迷失之后,雷蒙特又实现了自我的回归。在第十七章中,科斯特洛被赶出雷蒙特的公寓,第十八章,玛利亚娜的儿子德拉格的入住就象征着雷蒙特拒绝科斯特洛对自己生活的安排,重新走上了自我价值的探索之路。

三、雷蒙特的责任承担:困境的突围

萨特在鼓励介入的同时,还强调介入后的责任承担,即对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科斯特洛的出现在另一方面也推动着雷蒙特实现责任承担。在两人的相处中,科斯特洛告诫雷蒙特这份不正当的感情是在“试图给乔希奇一家添乱”,还会把他自己“引导到一堵没有出路的墙壁面前”。雷蒙特后来也明确表示“我的感情是我自己的事。我肯定再也不会强加给玛利亚娜了”。于是,雷蒙特将对玛利亚娜的爱转移到了对乔希奇一家的爱。但与对玛利亚娜的爱不同的是,与乔希奇家的相处使雷蒙特的主体性得以显现,他在责任承担中化解了身份困境,实现了自我超越与身份的认同。

首先,雷蒙特在责任承担中实现文化寻根。作为一个摄影师,雷蒙特早年收集了众多有关澳大利亚历史的照片和明信片,他希望在照片中找到移民的历史,希望自己的身份可以得到西方宗主国的认同。他认为自己承担着记录澳大利亚和移民的历史的责任,因此十分珍视这些照片,并花费心力修复破损的照片;在玛利亚娜的大儿子德拉格想要参观时,他一再强调照片必须按顺序放回原处;他希望在自己过世后将这些收藏捐赠给国家图书馆。而在遭遇车祸后,雷蒙特对这些照片的态度发生了转变,他感到这些照片“常常使我太压抑了”。

但是在与同为移民的乔希奇一家的相处中,雷蒙特又重新拾回了对这些照片的激情。玛利亚娜并没有指望能在澳大利亚获得文化认同,而雷蒙特便用老照片向玛利亚娜解释“一个民族有他们自己的故事,自己的过去。我们的故事,我们的过去”。澳大利亚也有他们民族的历史,这无关乎肤色或者地域问题。在德拉格暂住他家时,雷蒙特热情地向他介绍照片的制作过程,并推荐他看看这些照片,他认为“这会使你感到自在”。对澳大利亚有着相似文化体验的乔希奇一家让雷蒙特产生了分享欲和心理的认同感,这使得雷蒙特的文化寻根得到了实现。

其次,雷蒙特在责任承担中实现了对群体的重新融入。萨特所说的责任承担不仅是对自己负责,还要为他人负责。雷蒙特不再将自己的情感强加于玛利亚娜,而是把这种感情转化为对乔希奇一家的责任承担。雷蒙特在玛利亚娜的交代下,嘱咐德拉格骑车时的安全问题;为了能让德拉格进入梦寐以求的军校学习,雷蒙特提出“信贷资金”的方法资助他上学;在德拉格因为资助之事与他的父亲起冲突后,雷蒙特同意了德拉格到他的公寓暂住的主意。当乔希奇的大女儿布兰卡因为偷窃链子而被店家起诉时,他用高价购买店里的产品解救了布兰卡,并将买回来的商品作为礼物送给她,成为了一个“有影响力的人”。雷蒙特在与乔希奇一家相处的过程中释放了他的父爱,充当着一个包容、值得信赖、有经济实力的老者角色。雷蒙特承担了乔希奇夫妇养育孩子所缺失的东西——在物质和精神上无条件支持年轻人对未来的渴望。在与乔希奇一家的双向互动中,雷蒙特弥补了自己渴望成为父亲的情感缺憾。他利用自己作为老者的经验和经济实力取得了一个较为平等的位置,将爱投入乔希奇一家,在责任承担中他在某种程度上融入了这个家庭,并在其中实现了自身价值。

在承担责任,一定程度上告别孤独后,雷蒙特拒绝了与科斯特洛一起到墨尔本居住的邀请,选择继续一个人生活。库切看似在小说结尾留下了一个悲剧性的人物形象,实际上塑造了一个更具力量的角色——一个探索自我存在本质的独行者。这其中也传递出库切的对于人生价值观的回答:任何人都理应拥有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尊严和追求自我价值的勇气,身体的孱弱與残缺并不能成为人们剥夺这些权利的理由,人应该坚守住人生的底线,努力地追求自我存在的本质。

结束语

综上所述,主人公雷蒙特在深陷困境后,逐步介入困境与突围困境,并在这一过程中实现了对自我存在本质的探索。雷蒙特在孤独中艰难求生,在痛苦中寻求存在的价值,而介入,承担责任成为了他突破困境的唯一办法。在介入中,雷蒙特不断坚定对自我存在的追求,在承担责任中实现了对自我的超越。寻求存在的良方不是逃避虚无的自在,而是敢于正视,介入困境,承担责任。

库切呈现了多重身份下雷蒙特遭遇的老年困境,在力图唤起社会对老人心理以及情感需求的重视的同时,又关注老年人如何实现对自身存在本质的探索,为身处困境的老年人提供找寻自我价值的道路。老年人是社会中普通而又特殊的一部分,他们需要社会物质与精神上双重支持。库切对于老年人自我存在本质的关注和揭示,也为我们寻求化解我国老年人可能面临的困境提供了方法和启示。

参考文献

[1]萨特.存在与虚无[M].陈宣良,译.北京:三联书店,1987.

[2]库切.慢人.[M].邹海仑,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6,6.

[3]郭国良,赵婕.论《盲刺客》中的存在主义介入观[J].外国文学研究,2006,28(5):113-120.

[4]肖举梅.萨特存在主义哲学观及其体现方法[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5,26(7):293-295.

作者简介:汤健(2002— ),女,汉族,福建永春人,福建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在读本科。

研究方向:翻译。

汤静雯(1998— ),女,汉族,福建永春人,暨南大学,硕士。

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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