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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巨变下的人生抉择

2023-03-14黎旖旎

华章 2023年9期

[摘 要]人生每一个转折点的选择都十分重要,它不仅会影响你人生的一段时期,还会影响你的整个人生。路遥的《人生》中塑造了几个生活在改革开放初期的经典人物形象,通过对人物性格、心理等的细节刻画使得每个人物活灵活现。对于时代的描述,其字里行间都散发出厚重的历史感与沉重感。在那样一个历史转折期,计划经济开始动摇,社会充满了不确定性,一群农村知识青年开始觉醒,每个人都感觉到自己的命运有可能被改变,个人发展意识自此出现。高加林是那个时代的悲剧产物之一,在每一个关键之处他都做出了选择,并且为每一个选择付出了代价。正如时间无法逆流,人生是不能从头再来的,在阶层流动中,高加林如众多知识青年一样用自己的方法积极努力向上爬,往外走,从逃离土地,进入城市,再到回归土地,绕了一圈又回到最初的起点,结局始终不如人意。本文以《人生》为例,以当时的时代环境为背景,探究农村知识青年的价值观念与精神追求;细品人物刻画,以高加林为例探讨其在社会阶层流动中悲剧的可能及个人奋斗者在阶层跨越中的悲剧共性。

[关键词]城乡冲突;爱情选择;个人发展意识

“人生的道路虽漫长,但紧要处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在小说《人生》的扉页上印着这句话,出自作家柳青的《创业史》。喜欢路遥笔下那片朴实的黄土地,喜欢那真实的人心。路遥对于日常生活的描写是细致的,且文字具有浓厚的历史感和画面感,他善于用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城乡习俗的差异凸显城乡差距及人的差距。他将一幅长长的画卷铺开,底色是孕育万物的黄土地,黄土地上生活着一群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农民。随着人物命运的起伏,读者似是亲历了他们的一生,亲见他们对生存、对爱情、对理想的抉择,再从中感受到路遥之于奋斗者的人文关怀,赋予选择之于人生的重要意义,领会传统美德之于文化传承的必要性。“他试图在长篇巨制中,通过对日常生活的精心描绘,刻画出在传统和现代之间的旧乡土儿女身上所特有的感觉样态和精神气质。路遥关注的现代性的来临不仅仅是社会组织的转变、环境的更新,更根本上是人的转变、是人的身体、心灵和精神体验的

转变”[1]。

《人生》主要写了农民的儿子高加林被迫下岗回到农村、又离开农村去县城工作、又一无所有回到农村的故事,在几个重要的转折点中,他彷徨犹豫,最终做出了几个影响一生的抉择,其间有走进城市的新奇,有爱情陪伴的甜蜜,也有南柯一梦、绕了一圈却又回到原点的悲伤与懊悔。走在人生的道路上,一定会遇到很多岔路口,而在每一个关键点做出的选择也许会影响人生的一段时期,也许会影响整个人生。自然,每个人的选择除了受到自身性格的影响,周遭环境及人物的影响,时代背景也是不容忽视的一大因素。所以,本文重点围绕高加林的人生抉择进行探究,探讨阶层流动中造成人物悲剧的可能。

一、个人奋斗者高加林的农民观

在《人生》中,主人公高加林生活在人民公社体制逐渐解体的历史转折期,而在这样一个改革开放的初期,城乡开始分裂,阶层区分日益明显。在传统文明与现代文明的冲突之间,城乡不仅物质差距愈发明显,精神上的差别也显露无遗。因此,农村知识青年的奋斗之路变得格外艱难。

在农民知识青年眼中,劳动算不上是一种工作,在民办教师职位的高加林因权力关系下岗后,他被迫变回了农民身份,但一个有文化的农民在得到过体面的工作后必然不甘回到土地。若说城市交叉地带是路遥选择的知识青年困苦挣扎之地,那高加林一类受过知识熏陶的、斗志昂扬的个人奋斗者则是介于黑白之间的交叉色彩。在传统农民心中,劳动的本质都相同,辛勤耕耘是刻在骨子里的信仰。但在农村知识青年眼中,体力劳动比不上脑力劳动,在黄土地上刨食的人比不上有正式工作的人。高加林是一个与时代有着矛盾的人物,他的人生观、事业观都预示着他不会甘心留在那片黄土地上。他来自农村,从不认为自己的父母、德顺爷爷及其他村民低贱,他尊重每一位农民,但内心却不愿意做农民,不愿“像他父亲一样一辈子当土地的主人,或者按他的另一种说法是奴隶”[2]。

高加林热爱文学,而民办教师的身份正是他接触文学,或是说靠近城市、实现梦想的方式,他幻想逐渐换成更好的工作,离开土地,走进城市,所以下岗这样的突如其来的链条断裂对他及他一家都是沉重的打击。他内心对权力充满了恨意,立志要超过那些换掉他工作的人,去大城市谋求更好的发展。对于知识分子来说,当农民会有些抬不起头,对于传统农民来说,一个不会劳动的农民也是会被人瞧不起的。所以下岗后,即使痛苦,他也逼迫自己很快认清当前的处境,他拼命投身于劳动中,但因内心认定了那是上不了台面的,所以整个过程痛苦无比,像是一种情感发泄,又像是故意惩罚自己,他以自虐式的劳动融入这个集体,所以拼命地挥动镢头,他努力扮演农民,以此得到短暂的身份归属感[3]。而对于走进城市之后的经历,在高加林眼中则是值得骄傲的。他本身是有才能的,所以他进入县城后,很快就大放异彩,从外表到内心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进城带给高加林的满足感,不仅仅是空间意义上的,更大的是精神层面上的进步和满足,面对自己喜欢的事,他每天辛苦奔波也不觉得累,去灾害现场一待就是五天,每天听到广播站播报自己撰写的报道,他的自尊心就会得到极大的满足。

传统农民认同自己的农民身份,在他们心中凭自己的能力生存并不低人一等。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也提到“与未曾改造的知识分子相比,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还是比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都干净”[4]。而城市的人们排斥厌恶农民,有知识有文化在“农村户口”四个字面前不值一提,在时代巨变造成的城乡差异巨大的当下,“最干净的工人农民”变成臭死了的社会底层[5]。而高加林,若说他在农村时对于农民身份是在认同与否定之间徘徊,那进城之后的高加林则是坚定地选择了与传统文明疏离,他是十分有野心的,他的终点绝不止于眼前的县城,他还想要去更大的城市完成自己的梦想,而对更大城市的渴望其实就是他对现代文明的渴望。

二、高加林的爱情观

在《人生》中,塑造了女追男的两种爱情模式与选择,一种是与刘巧珍的庄稼地里的劳动加爱情,一种是与黄亚萍的城市里的工作加爱情。有学者称,这是“痴心女子负心汉”的爱情叙事模式,两位女子都痴心,都为这个负心汉而悲伤[6]。

提到刘巧珍,第一印象就是德顺爷爷的评价:这是一位有金子般的心的姑娘。关于巧珍的外貌,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漂亮,在高加林的眼中也是如此。巧珍虽一直喜欢高加林,但只是将这份情思暗藏于心底,在高加林下岗前从未出现在他面前,因为在她心中,那时的高加林高不可攀,他不会接受一个没文化的农村女子。她选择在高加林人生最低迷的时候出现,因为同为农民,身份终于趋向平等。而高加林对巧珍的感情存在颇多顾虑,因为一旦和眼前这个村妇在一起,就离他的城市更远了一步。这样被动盲目的接受只会迎来事后的懊悔,这样不经思索的感情自然也会走向悲伤的感情结局。但巧珍的美丽纯真和恰逢其时的陪伴让他无法抗拒,她懂得如何去保护他的自尊心,她敢于追求自己的心中所爱,即使这些行为在如今来说算是芝麻小事。巧珍是一位喜欢现代文明的农民,她将劳动视为勋章与疗伤的圣药[7],这一点与高加林的认知不同,但她依然对高加林心生情愫,可以说她对高加林的爱慕起源于现代文明的吸引,她喜欢高加林能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也喜欢他的衣服无论新旧都能穿得干净的样子,她喜欢的不仅是高加林这个人,更是他身上现代文明的气质。在被高加林抛弃后,她没有哭闹,而是在伤心之后重新坚强起来,选择了自己的新生活,她嫁给了一直喜欢她的马栓,以此来疗愈高加林及现代文明给她带来的创伤。在高加林失去一切回到农村时,她没有选择去奚落他,甚至去帮他寻找新的工作,可见她对高加林依然存留爱意,但因为选择了新的生活,所以不违背道德伦理,在这一点上,她又是守旧的。大度、善良、高尚此类美好词汇集合于巧珍身上,渗透着中华传统美德的美好,可见路遥对这个人物的偏爱。巧珍是高加林心之所爱,但并非心之所向,被改造后的巧珍才是他的心头好。尽管最终巧珍与高加林的爱情以错过告终,但她注定成为高加林一辈子忘不掉的遗憾,注定是他心里的“白月光”。

在“走后门”进入县城工作之后,高加林和黄亚萍走到了一起,“白月光”变成了“饭粘子”。黄亚萍时髦热情,是如同红玫瑰般的存在,她与高加林、刘巧珍的身份大不相同,她是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她的父亲是县委常委、武装部部长,她是一位博学多才的女子,在县城的广播站任职,优秀的出身加上自身的博学和体面的工作,无一不吸引高加林向其靠近。对于高加林来说,这个新时代女性可以带他体验很多他从未体验过的新鲜事,也可以让他活得如想象中的体面,同样,能带他走出县城,去到更大的城市。在红与白的天平上,高加林选择了他认为与自己更加相配的那抹火红。黄亚萍对高加林的情感萌芽于高中时期,但一直因为高加林的“农民”身份,黄亚萍也从未想过表达自己的情愫。在她心里是瞧不上农民的,即使她认可高加林的文学素养,但绝不可能与一位农民在一起,所以在她得知高加林与刘巧珍在一起时,说出了“与不识字的人结合简直是自我毁灭”的话。而高加林因缘际会来到了县城工作,他突然的身份改变打乱了黄亚萍应家里要求选择的“平淡生活”,农民身份不再,她重新燃起了对高加林的喜欢,并很快不顾家人反对和张克南的陪伴,坚决地向高加林表白。她能和高加林谈论文学理想,也能告诉高加林不了解的国际形势、能源问题等。每次谈论到这些,高加林都是兴奋并享受其中的,相比巧珍每次说的土地庄稼、母猪下崽,他自然更喜欢和黄亚萍交谈。而当黄亚萍向他表白爱意时又许诺带高加林去南京,最终黄亚萍以这份“许诺”赢了巧珍,或者说是她所代表的现代文明赢了乡村文明。这段抛弃良心得来的感情也很快随着“走后门”的事被揭发而结束,高加林回归了农民身份,黄亚萍对他是喜欢的,虽然一时冲动说出了愿意和他去农村的话,但细想之下就能發现这一定是不可能的,她不会放下城市的生活,去做一个农民。她对于高加林的感情,逃不出身份的阻隔,她爱的是记者高加林,是在城市里光鲜亮丽的高加林,而不是农民高加林,她的爱是真挚的,但真挚有前提条件,始终会随着高加林的身份变化而改变。

尽管小说最后说明他意识到了自己依然爱着巧珍,但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份又重新变回了农民罢了,似乎他的爱与他是什么人有最直接的关系。又或许他希望的是一个如村妇巧珍般崇拜他,又如城市女子亚萍般见多识广的人。如果小说走向另一种结局,他与亚萍去了南京,巧珍也许就只是记忆中一个对他很好的女孩罢了,只是不管哪种结局,他都失去了一颗真诚对他的金子般的心。有人认为,高加林是那个时代的悲剧产物,这些过错不能归咎于他的性格,但如果他早些认清“人就是要扎根土里”的事实,就算他漂去更大的城市闯荡,也不会因为配不上的观念,就算毁了声誉也要丢弃那个每天等着自己的女子。所以他的性格也是造成他最终结局的原因,而巧珍嫁给爱她的马栓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在高加林的人生观里,爱情是要让位的,理想走在前方,这样的观念是功利的,所以在刘巧珍与黄亚萍之间,高加林狠心地选择了能让他更接近理想——去大城市的黄亚萍,这是基于现实基础上权衡利弊后做出的选择,感情的选择就由“纯粹的”变为了“物化的”。他是典型的个人奋斗者,凭借自身才华及靠自己能拿到的扶持——爱情的选择,来实现自己的进步,在他的人生中,爱情是最渺小的,是不值得他付出什么去换取巩固的。他是一个有理想、有目标同时兼具能力的人,只因身份是一个农民,没有权力、地位,所以他恨那些权力者,因为在那个时代,能力并不能使你出人头地,权力却可以,所以他选择依靠势力来助力自己的奋斗之路。在他的身上,可以看出勇敢、努力等一切好的奋斗词汇,从选择逃离土地,到觉醒,再到回归,其间充满个人奋斗者的豪情壮志,也渗透着农村知识青年在那个时代的无奈、迷茫、痛苦。

结束语

小说最温暖的莫过于结尾高加林回到农村,不知是“生活开了他一个玩笑,还是他开了生活一个玩笑”,原以为会被村民嘲笑,但迎来的却是大家伸出自己粗壮的手来帮扶他。只能说怪不得时代和命运,只怪那几个关键的抉择,使得他余生都要活在失去巧珍的惋惜与远离亚萍——远离梦想的遗憾里。

参考文献

[1]迟令刚.立足现代文明的乡土守望:路遥小说乡土呈现的一种审美解读[D].杭州:浙江大学,2013:60.

[2]路遥.人生[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1:1-255.

[3]王俊虎,王晶.认同·疏离·拒斥:论路遥《人生》中的农民观[J].延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43(6):5.

[4]毛泽东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4:808.

[5]吴浩.时代巨变下的人生躁动:论路遥的人生[D].长春:吉林大学,2014:37.

[6]倪庆玲.路遥《人生》中人物的爱情选择[J].今古文创,2022(22):3.

[7]刘晓慧.立足于陆,无畏四海沉浮:论路遥《人生》中高加林的爱情选择与起伏人生[J].现代交际,2019(9):119,118.

作者简介:黎旖旎(1998— ),女,土家族,贵州铜仁人,贵阳学院,助教,硕士。

研究方向:中国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