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民俗学视野中的傅芸子研究述略*①
2023-03-08刘晓静张晓萌
刘晓静 张晓萌
(1.山东艺术学院 音乐学院,山东 济南,250014;2.山东艺术学院 艺术管理学院,山东 济南,250014)
傅芸子(1902—1948),满族正白旗,北京人。原名傅宝堃(满姓富察氏),以字行,又字韫之,号餐英,别署餐英子,又别号竹醉生、曼殊,民国著名学者傅惜华的兄长。(1)民国时期的学者学科涉猎广泛,又没有如今严格清晰的学科划分,所以很难将一位学者的学术研究归纳于某一学科门类中。陈勤建曾在其《文艺民俗学》一书中提及文艺民俗学是民俗学与文艺学的交叉学科,研究内容是多方面的,既有文艺研究过程中民俗的独特性质及学科特有的知识、理论、方法,又包含文艺作品里民俗资料对民俗学知识理论的补充和提高等。因此,本文采用文艺民俗学为研究视角,以期可以全面、具体地对傅芸子一生的学术贡献进行梳理与述略。其毕生从事于戏曲、曲艺、小说、民间艺术、民俗等资料的收集与研究工作,涉足多个学术领域,正如傅惜华所说:“先兄一生治学,约分二期,当其于十五年前,专治北平风土掌故之学,著述频繁,……迨近十五年来,更致力于俗文学之研究,所为文字,亦复不鲜。”(2)傅惜华:《傅芸子俗文学论著要目(上)》,《华北日报·俗文学》1948年第74期。然而在现有的研究著述中,却鲜有学者针对傅芸子的民俗学论著进行述介,仅能从他人文选、后人出版傅芸子的相关著作中窥探,像《周作人文选》卷三中收录的周作人于1944年所作文章中,将傅芸子的研究内容称为“其所研究者为两国之艺文文物,又特注重于相互之关系”,更对傅芸子“以北京为中心,为乡土研究之探讨”的研究方向表以期待(3)钟叔河编:《周作人文选》,广州:广州出版社, 1995年,第561、562页。;傅芸子在日本访学期间曾多次考访日本各大文库,遍访公私各家藏书,其根据寻访所得撰就代表作《正仓院考古记》和《白川集》,2000年辽宁教育出版社将这两本专著,合为一册重新出版,陈子善为之作序,言及傅芸子还有《旧京闲话》《春明鳞爪录》等谈旧京风俗人物掌故的作品以及各种散发于民国各大报刊中的民俗类小品行世,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些原作未见有人整理。(4)赵国忠:《现代文坛断片》,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 2015年,第242页。因此,对傅芸子著述文献的梳理归纳与初步评述,就傅芸子对中国民俗学、俗文学的学术史发展带来的影响进行深入发掘和阐释,便显得尤为迫切和重要。
一、傅芸子的民俗研究
傅芸子自幼酷爱国学,博识旧京名物掌故。1926年10月,傅芸子担任《北京画报》主编,主要以文字小品、图像等形式记录了一定历史时期北京的生活图景及社会变迁。由于傅芸子对北京,尤其是近代以来的自然风光、风土人情、街巷变迁、名流趣话等甚为熟悉,因此,其早期主要进行北京地方民俗的搜集整理活动,研究范围涉猎广泛、题材丰富,主要谈论了北京城内流传下来的各种传闻掌故,通过记述具体的人、事、景、物的变迁,结合古籍文献资料,对北京的历史变迁进行考据。综其著述,将其民俗研究分为以下三个方面。
(一)旧京风物掌故
在旧京文苑中,通掌故之学者不乏其人,比如徐凌霄、徐一士及瞿兑之等,傅芸子也是取得突出成绩的一位。(5)赵国忠:《现代文坛断片》,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 2015年,第243页。傅芸子发表了很多有关掌故的文章,以旧京风物为主要内容,在记述旧京地区物质民俗风貌时,对故都胜迹、旧京花事、物产市集的变迁等题材,以实地调查的笔触予以记录,文章的篇幅一般不长,文笔极佳,像对北京名胜古迹的记述,有《春明鳞爪录》中的《太平宫(俗谓蟠桃宫)》《鱼澡池(俗名金鱼池)》《保安寺街》《放生池》《小秀野堂》《京师甘泉》《陶然亭》;《国剧画报》中的《广和楼变迁之概观》以及《北京画报》中的《积水滩之陨石》《曲线美之石》《记青云砚》《本地风光:树影之一—架松》《本地风光:耍苟利子》《本地风光:黑龙潭》《本地风光:查楼图一百年前的广和楼》《北京之雪:银装玉琢之太和门》《本地风光:妙峰山》《本地风光:觉生寺之大钟》《天坛》《孔庙》《东嶽庙之神秘骡马》《万寿寺之游》等,均是从景观所在地、称谓的变更(或名称的来历)、址内景物变迁、旧时曾承担的职能(若旧时为故居,还会涉及讨论居住人的变换以及简单的人物梳理)与曾经常举办的民俗活动等方面进行论述。
除记述物质风貌的民俗内容外,傅芸子对岁时节令、人生礼仪等各种存在于社会生活范围内的惯制、风习,均有所涉及。在进行这些掌故的记述中,傅芸子既关注实地调查,同时注重引入文献原典,笔触较之史书中的记载,其风格更添活泼与生动。例如,《宛署杂记》一书自清光绪后,就已遍寻不得(6)参见王灿炽:《燕都古籍考》,北京:京华出版社,1995年,第127-133页。,傅芸子在1942年的《中和》杂志第3卷第5期发表了《沈榜〈宛署杂记〉之发见》一文,记述其寻找和发现该书的经过:“治北京历史风土者,莫不知明有临湘沈榜《宛署杂记》一书,然均未见其全豹也。……余尝憾未见斯书,曾遍检国内公私各书目,均无庋藏者,是沈书今已绝世矣!余前赴东京前田侯邸尊经阁文库观书,偶于书目中发见此书,为之大喜逾恒,清初诸学人渴想未见之书,不意余于二百年后之今日,获者见于海外,岂非奇缘!”(7)王灿炽:《燕都古籍考》,北京:京华出版社,1995年,第128页。在获取《宛署杂记》原典原文后,傅芸子接着从书中窥探明代京俗,同时与今之京俗予以对比,其在刊载于1943年《艺文杂志》第1期的《从宛平署杂记所见明代的京俗片影》(8)钱理群主编:《中国沦陷区文学大系·散文卷》,南宁:广西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388页。一文中写道,《宛署杂记》“所记岁时风土,多与帝京景物略相同……至于末附之婚丧二礼,则极翔实,我们幸据此书得知现今北京有些婚丧习俗,完全沿袭明代之旧”,得出了“依现在民俗学眼光看来,却是很有价值的资料”的重要结论。由此可见,傅芸子虽于文中以民俗之相关风貌为主要内容,却在记述的过程中,以一种史学家的态度,对文章引用的材料、传闻及资料来源的可信度,进行必要的说明与考证。
除此之外,傅芸子还对民国时期的伶人小史、戏园衍变也有记述,像刊载于《北京画报》第5卷203—222期的《旧都名伶:家庭生活写真》版块,由元可提供摄影照片,记叙了如王少卿、荀慧生、龚云甫、王又宸、杨宝忠、杨宝义、王凤卿、王幼卿、李寿山、刘砚芳、王蕙芳、尚小云、马连良、王少楼、高庆奎等北京名伶的艺术成就、艺术特点、所属流派、擅演剧目及其日常生活状态、居所位置及院落布置特点等,颇有现代明星轶闻之特点。刊载于1929年《成都·星期画报》上的《北京戏园写真》系列文章,以140年来北京历史上年代最久远的广和楼变迁之概观及广德楼、三庆园、中和戏院、庆乐园、同乐园、文明园等戏园,记叙戏园的沿革衍变,除广和楼的记述较为详尽,其他戏园的记述虽文字简略,但辅有图片进行说明,具有较高的文献价值。
由此可见,傅芸子的相关掌故文本,虽短小精炼、平实简洁,但这样的文字看似容易,实则非博览群书不能至,是大手笔写小文章的典型。赵国忠在《现代文坛断片》一书中曾评价傅芸子:“‘援引广博,论断精确,近来谈清代掌故诸作中,实称上品’,窃以为这样的断语用在傅芸子身上,也洵非过誉,他的这些谈风土民俗的小品当是民国时期最好的掌故记述之一。”(9)赵国忠:《现代文坛断片》,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 2015年,第226页。
(二)考据辨证
傅芸子的著述中也不乏考据辨证类的作品,有对民俗典籍中记载内容的总结进而进行论述的人物考证,像1927年《南金杂志》第1期的《云郎考》,就是通过论述南野先生赠送的《九青图咏》记载,将陈维崧与徐紫云17年的相识、携游、离别、悼亡的交往过程予以考据;发表于1928年的《南金杂志》第9期的《天泰山肉体魔王考》则是对前人观点的辨析。在这篇文章中,傅芸子对前人关于“天泰山肉体魔王为清顺治帝”的传闻进行考辨,最终得出京西天泰山慈善寺中所供奉肉身魔王像为明景泰皇帝前身的结论。类似的文章还有刊载于1933年《国剧画报》第2卷第24、25期的 《“老郎神”是谁?》,这篇作品是对梨园界所崇奉之神“喜神”俗称“老郎神”为谁进行考辨,傅芸子通过在日本期间所购的清顾禄所著《清嘉录》、郭璞注《山海经》中的记载,以及王梦楼太守曾对“老郎神”身份的回答进行考辨,认为“现在所得可靠之资料不多,尚难考定,故申其说,以待世之答者”。
还有一类作品主要进行经典考辨。这类作品内容涵盖范围较广,主要以考辨经史典籍、金石文学、文学艺术等为主,包括《明代北京八绝》《读东京梦华录随笔之一》《文坛秘录(一):十刹海为大观园说辨误》《辽析宛平为玉河县考》《辽金元明清都城变迁考》等。
《明代北京八绝》载于1941年《中和月刊》第2卷第2期,考辨了沈德符编纂《万历野获编:卷二十四(技艺)》记载的都城“百巧骈集,争相高尚,即技艺之微,亦往往造极工巧,有古今所无者”中广为传颂的“都城八绝”——李近楼的琵琶绝、苏乐壶的投壶绝、王国用的吹箫绝、蒋鸣岐的三弦绝、郭从敬的踢球绝、闫橘园的围棋绝、张京的象棋绝、刘雄的八角鼓绝。文中对刘雄所击的八角鼓产生质疑,因八角鼓应始于清乾隆时期出现,而沈德符所书的八角鼓又不像当时明代常出现的圆鼓,是否代表八角鼓已于明时就已出现?但奈何可佐证的实例太少,因此,傅芸子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结论。
《读东京梦华录随笔之一》载于1945年7月28日出版的《文史》月刊复刊第3期 (复刊第1期写半月刊,1944年11月16日出版,到第2期改月刊)。傅芸子在文中认为孟元老所撰《东京梦华录》最为翔实,尤其对那些不曾为他人所注意的如饮食、杂戏的演者均有记载,这种详尽的论述为后人留下了探索那个时代汴京城内各个阶层居民生活面貌的大量宝贵资料。这种严谨的学术态度,直接影响了学人的创作,如吴自牧仿照《梦华录》的体例,写成了《梦粱录》十卷。同时傅芸子还将孟元老所著《东京梦华录》中有关汴京酒楼与吃食果子记载进行考释,并结合了相关日本文献予以对比,认为日本的相关文化不仅受到唐朝的影响,甚至也接受了宋朝的影响,并指出了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在我国的文化史上的重要性。
《文坛秘录(一):十刹海为大观园说辨误》一文刊载于1926年《民众文学》第14卷第1期,考据什刹海是否为《红楼梦》中的大观园,傅芸子通过引用什刹海为大观园这一说法的两处来源,即清末陈康祺所撰的史料笔记《朗潜纪闻》与清代俞樾创作的笔记《小浮梅闲话》,与什刹海实际地理位置、历史渊源与胡适之的相关文证,得出十刹海并非为大观园的结论。
《辽金元明清都城变迁考》原载于1929年9月2日至9月26日《益世报》后出版,此书分为引言、辽之都城、金之都城、元之都城、明之都城等部分,傅芸子在文中考古旧京,搜索遗迹,对辽、金以来的北京城址变迁、修建规制、城门名称、城围长度等,征引文献略作考证。
通过上述文献梳理不难发现,傅芸子在民俗学相关著述中既重视从宏观角度整体把握研究对象,同时又注意对研究个案的细节梳理与深入剖析,考证严密,论说简洁,拾遗补阙,挖掘了不少未见著录的孤本秘籍,在纠正前人陈说、揭示民俗对中国传统文化深远影响等方面有较多的发现。
二、傅芸子的戏曲研究
傅芸子在《中国戏曲研究之新趋势》曾言:“近年以来,国人研究戏曲已成一种新风尚,余有几位最爱好戏曲之友人,复时与戏曲界人往还,渐养成一种癖嗜——研究戏曲——近年余在北平,又曾主编三四个戏剧刊物,平日之生活,几有戏剧化之倾向。”由此可见,民国时期成为继王国维后我国研究戏曲、整理戏曲的第一次高潮。(10)参见杜海军:《中国古典戏曲目录发展史》,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227页。傅芸子于戏曲研究领域也取得了丰硕成果,一方面由于彼时的民国时期,人们对于戏剧作用于社会力量的高度认可,掀起了从演艺界到学界推崇戏剧的空前高潮;另一方面由于傅芸子自幼对中国戏曲便有着浓厚的志趣。1929年傅芸子与傅惜华等人发起成立昆曲研究会,1931年与梅兰芳、余叔岩、齐如山等发起并成立了“北平国剧学会”,又在此基础之上创办了《戏剧丛刊》《国剧画刊》等杂志报刊;成为《南金杂志》编辑,并为天津《国闻周报》《益世报》、北平《京报》和北平出版的日文汉学杂志《文字同盟》撰述,开展了一系列振兴“国剧”的活动。
对于古曲的挖掘工作主要集中于傅芸子在日期间。傅芸子于1932年起赴日本京都帝国大学东方文化研究所任教,他“来东数年,久蓄观览之志”,在日本各公私藏书机构寻访戏曲珍籍,考察日本皇家宝库正仓院,收获颇丰。《东京观书记》《内阁文库读曲续记》两文详细记载了其访书所得。傅芸子的寻访以戏曲为主,同时兼顾小说,“子书小说书目遗载者亦附之”。傅芸子将其在内阁文库中看到的戏曲善本整理收录在他的《白川集》著作中。其访书的重点是日本内阁文库,因为该处“戏曲部分,虽不及说部之富,然尽属明刊善本,除若干种犹存于中国者外,尚有为中国已佚或罕见者多种”(11)傅芸子:《正仓院考古记·白川集》,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25页。。
《东京观书记》一文着重记录了傅芸子在日期间所寻访到的30多种中国古籍,其中包括《词林一枝》《时调青昆》《八能奏锦》《玉谷调簧》《摘锦奇音》《新刊葫芦先生杂剧》等珍贵戏曲书籍17种,并对其作者、版本、内容等情况进行了较为详细的介绍。由于傅芸子第一次在内阁文库访书“只十余小时,匆匆目览手抄,未遑细观,有仅录其目,仓卒未检其内容者”(12)傅芸子:《正仓院考古记·白川集》,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51页。,因此又进行了第二次探访,形成了《内阁文库读曲续记》。文中对《词林一枝》《八能奏锦》《玉谷新簧》《摘锦奇音》《大明春》等5部明代戏曲选集所选罕见曲目进行了较为详细的介绍,这5部书籍在国内久已失传,此举为国内学界提供了十分重要的学术信息。傅芸子根据自己访书所得,撰写《释滚调——明代南戏腔调新考》一文,对明代戏曲唱腔问题进行新的考察——发现了滚调,填补了戏曲研究中的一项空白,至今仍引起诸多专家学者的广泛讨论。
傅芸子还对民国以后传统戏曲文献的搜集整理情况进行了总述,他说:“最近十余年以来,中外屡有极珍贵关于戏曲之图籍,发现于世。如梅浣华博士,购藏明代脸谱,清初脸谱,清季升平署扮相谱。朱狄先(希祖)氏购藏升平署全部档案。美国考古学家溥爱伦(Aan Pliest)氏在北平发现乾隆时代之缂丝戏衣,购藏于纽约博物院。狩夜君山(直喜)博士于俄国列宁格勒学士院发现世界孤本《刘知远诸官调》残本。盐谷温博士在日本宫内省图书寮发现元吴昌龄之《西游记》杂剧而刊行于世。长泽规矩野学士发现明刘东升《娇红记》,许自昌《桔浦记》,影印流传。叶遐庵氏在伦敦发现《永乐大典戏文》。”(13)杜海军:《中国古典戏曲目录发展史》,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228-229页。这些珍贵的文献,为日后的戏曲研究和戏曲编定奠定了基础。
回国后,傅芸子继续挖掘,像《几种罕见的明人戏曲》一文中,介绍了《五桂记》《金盆记》《调弓记》《卖水记》《水梳记》《藏珠记》《招关记》《嫖院记》《阳春记》《双节记》《六恶记》《金箭记》《五关记》《鲤鱼记》等作品,并结合史实考证,得出了这几种戏曲确是罕见作品的结论。对《词林一枝》《八能奏锦》《玉谷新簧》《摘锦奇音》《万曲明春》《乐府菁华》《徽池雅调》《尧天乐》《赛徵歌集》等几种明刊戏曲选集里的重要作品考订其作者,梳理其版本年代、版式等,使这七种仍存在于日本的曲选古籍,为世人所了解,可以一补王氏《曲录》、姚氏《今乐考证》等书的阙逸(14)杨锦先、关家铮:《傅芸子、傅惜华主编的“平字号”〈俗文学〉周刊》,《民俗研究》2006年第2期。。
《“五更调”的演变》中稽考了从唐末五代创制的《叹五更》或《五更转》到明代最发达的《闹五调》——“闹五更”的流变过程,是一篇论述颇为详尽的文章。诚如傅芸子所说:“俗文学者向为吾国士大夫所不齿”,所以明代以前的俗文学作品多散失,仅有明代和明以后尚保存一点。傅云子研究俗文学,努力搜访明代以来的俗文学作品,再拿所取得的成绩,去研究敦煌俗文学,搜罗宋元两代和敦煌时代以前的俗文学作品,或许能说明某一个文体或某一个小调的演变。《五更调的演变》便是沿着这一条研究方向所得,对今天的研究也很有助益。
《校辑明人时曲剳记》,载于1944年《艺文杂志》第2卷第12期,傅芸子在该文中首先肯定了明人时曲的艺术价值,认为“比之散曲之价值,诚有过之而无不及”,并对时曲的地方性特色进行了论述,接着以《词林一枝》中所收录的俗曲为例,对俗曲【罗江怨】中俳体、顶真体的运用、以药方所开药名寓情意、时曲不受词句字数限制、时曲情真音节美的特点等进行校辑。
除此之外,傅芸子对20世纪30年代学者戏曲文献研究的方式进行了分类,即所谓的“整理派”和“校勘派”,还对部分戏曲的剧本进行了考证研究,如《大头和尚斗柳翠考》《元吴昌龄西游记杂剧之研究》等。
三、傅芸子的俗文学研究
傅芸子所从事的学术研究是多方面的,他生命中的后15年,主要以中国俗文学为核心,其成果与贡献也是以俗文学整理与研究最为突出且最具代表。傅芸子俗文学研究源于自幼对国学的酷爱,他真正对俗文学研究产生兴趣并开始关注,当始于1932年接受日本京都帝国大学昭和东方文化研究所所长狩野直喜博士邀请,赴日教授中国语言文学之后。
以下仅就傅芸子俗文学研究成果中有关敦煌俗文学研究和主编“平字号”《俗文学》周刊的情况进行考察,就其发表的相关篇章,一一论要,阐明研究旨趣,以彰显其研究成果。(15)本节部分资料由山东大学关家铮先生提供。
(一)敦煌俗文学研究
敦煌俗文学研究是从国外汉学家开始的,尤以狩野直喜博士为最早(16)参见周忠元:《20世纪上半叶的“俗文学研究”》,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72页。,傅芸子受狩野博士研究敦煌俗文学的深刻影响,对敦煌俗文学研究有了比较全面的认识。他于1941年在《敦煌俗文学之发见及其展开》一文中明确叙述“敦煌俗文学”在中国文学史及“敦煌学”史上的重要地位,认为“至今俗文学已成为中国文学史主要的成分,并且成为中国文学史的中心。吾人夷考其故,实皆由于敦煌俗文学之力有以造成之。此种敦煌俗文学可谓‘敦煌学’之一部分,其新材料与新问题,固亦可谓今日世界学术新潮流之一支流也。 ”这一看法在肯定敦煌俗文学的历史价值方面是十分中肯的。接着,傅芸子又将敦煌俗文学的分类目录进行介绍,认为“敦煌俗文学资料,据今日所知者,约可分为四类,即变文、诗歌、杂文、小说。”在俗文学研究的内容方面,他说:“至于近世宝卷、弹词、鼓词、南词,作品极多,而流行区域亦广,在近世俗文学上占有重要位置,至今几成为文学史之中心……”(17)傅芸子:《敦煌俗文学之发见及其展开》,《中央亚细亚》1941年第2期;另见傅芸子:《正仓院考古记·白川集》,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版,2000年,第189-202页。傅芸子的这种分类方式也成了一种最分明的分类方式,同时对日后敦煌俗文学的分类观念影响最为深远。(18)杨晓华:《傅芸子先生的敦煌俗文学研究》,《敦煌学辑刊》2011年第3期。
傅芸子在遍阅大量著述的基础上,于《三十年来中国之敦煌学》一文中,将30年来(主要是民国以来)国人的敦煌学研究状况,从“校勘研究”“影印整理”两方面,分别进行了较为系统的叙述。在这篇文章中,傅芸子把30年来学者们治敦煌俗文学的总成绩在此作了一篇“总记录”,以便“展开”向没有研讨过的地方去作专题研究。(19)关家铮:《二十世纪〈俗文学〉周刊中的敦煌俗文学研究》,《百年敦煌文献整理研究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集(上册)》,2010年4月。这篇从敦煌学学术史角度进行阐发的论文,也成为继1930年陈寅恪《陈垣敦煌劫余录序》、1940年向达修订《唐代俗讲考》之后最重要的早期敦煌学研究成果之一。
除对敦煌俗文学进行宏观研究外,傅芸子还对具体的作品展开论述,多以故事史实的考证和故事流变的梳理见长。在《〈丑女缘起〉与〈贤愚经金刚品〉》一文中介绍了“缘起”这种文体形式,其将《丑女缘起》与《目连缘起》篇末云“奉劝闻经诸听众,大须布施莫因循”等语比照,认为《〈丑女缘起》属变文雏形,又对《丑女缘起》所讲内容进行溯源,发现其与元魏慧觉译的《贤愚经》内容基本相同,但在表述形式上“缘起”很有小说趣味的情节;在《关于破魔变文——敦煌足本之发现》《敦煌本〈温室经讲唱押座文〉跋》等作品中,傅芸子或作文献的校订,或揭示故事的宗教来源,或梳理故事的流变,各具特色。
综上而言,对敦煌俗文学研究有这样的认识和理解,反映出傅芸子的俗文学观,即俗文学不仅成了中国文学史主要的成分,而且也成了中国文学史的中心,属于中国文学史的范畴之内。(20)吴光正:《1949年前敦煌文学研究的若干特点》,《文学遗产》2004年第3期。这种中国文学史(广义的)观,恰好与郑振铎“以表现出中国文学整个真实面目与进展的历史”的认识相同,体现了傅芸子对俗文学在文学史地位的无比推崇。
(二)“平字号”《俗文学》周刊
“平字号”《俗文学》周刊,创刊于1947年7月4日,每星期五出版,每期五栏。由傅芸子与其弟傅惜华共同主编,于1948年11月26日停刊,历时近一年半,共编了74期,是抗战胜利后继“沪字号”《俗文学》周刊(21)关家铮:《20世纪40年代“沪字号”〈俗文学〉周刊》,《民俗研究》2002年第2期。之后创办的又一份俗文学周刊。周刊栏目以“俗文学 胡适题”为字样,刊载于《华北日报》的第六版或第八版。这份由《华北日报》创办的《俗文学》周刊,出版的时间虽然仅一年多,但其影响深远,它推动了北方俗文学研究的开展,并达到了相当的高度。(22)杨锦先、关家铮:《傅芸子、傅惜华主编的“平字号”〈俗文学〉周刊》,《民俗研究》2006年第2期。傅芸子在主编“平字号”《俗文学》周刊的同时,也在该刊上发表了一系列俗文学研究论文,例如《〈僧尼孽海〉——读稗新札之二》《新书评介:〈文史杂志——俗文学专号〉》《王伯良别毛允遂诗》《几种罕见的明人戏曲》《新刊评介“文艺复兴”中国文学研究号 (上)》等,以下仅述两篇文章予以概览其俗文学研究之特点。
刊载于“平字号”《俗文学》周刊第16期的《燕居笔记里的明人传奇文——读稗新札之一》,介绍了明万历时代的书坊一时流行的刻书版式。彼时的书坊多喜作两段式的、三段式的,戏曲选集如《词林一枝》《玉谷新簧》《万曲明春》,通俗类书如《国色天香》《万锦情林》《燕居笔记》,这几种刊本都是这样型式,可惜传本也都是罕见的。文中总结了明人所刻的通俗类书的特点,即雅俗共赏且兼俾实用,主要内容除了杂采诸体小说外,还选载诗词歌赋、古今尺牍、诗话笑林等。当时最风行的大概是《燕居笔记》,现在传世的竟有三四种版本之多,大型的、小型的都有,可见是一种最流行的通俗类书。孙子书(孙楷第)先生曾见过两种明刊本:第一种是由何大抡编撰,金陵书林李澄源刻,大型明季刊本《重刻增补燕居笔记》十卷;第二种是《增补批点图像燕居笔记》十三卷,小型的,明季刊本,附图甚精,冯犹龙增编,书林余公仁批补。这两种以巾箱本的《燕居笔记》所收传奇文与话本两体小说,最为丰富。傅芸子还见过一种年代较早的《新刻增补全像燕居笔记》若干卷,大型,文中附图,林近鸣增补,书林余泗泉刻的。这三种书都标有“重刻增补”或者“新刻增补”。可惜原本迄今尚未发现,不知其最初面目。《燕居笔记》所收的小说,分为一类传奇文,一类评话。明人所写的流行体裁的传奇文,据傅芸子考证,大半出于《剪灯新话》《余话》以及夕川老人的《花影集》 三书。
刊载于第52、53期的《隐喻的谚语和风人体诗——明代两种谚语辑录珍籍的介绍》(上、下)一文认为:谚语所表现的不是失去了意义的遗留物,而是述者实际的观念,是他们实际的生活哲学或行为的原则,而某一民族的或国民的特点也常常表现在它的里面。傅芸子认为,日常所用的谚语可分为两种,一种是语意双关,藉上释下的,还有一种便是但取音同,不论字异的。相较于其他俗文学形式,傅芸子认为谚语在我国向来不为人们所注意,采集和研究的工作就更谈不上了,像清代乾隆初间的翟灏,他却独具卓见并注意到谚语的价值,认为谚语具有风人体诗的遗风。文章引《通俗编》卷三十八《识余·风人》:“六朝乐府,子夜读曲等歌,语多双关借意,唐人谓之‘风人体’,以本风俗之言也”,风人体本是杂体诗的一种,六朝的民歌大都予属这类,同时列举数例。傅芸子认为,明代是我国通俗类书刊刻的鼎盛时期,这种明人常用的谚语的价值却早被那时的书贾所注意,而辑录刊刻在流行的戏曲选集或通俗类书里面,只可惜这些书籍多半是传本很少,现已为珍籍善本了。傅芸子曾搜集明代的语言资料多种,其中《万曲明春》(戏曲选集)明万历刊本,程万里选;《博闻胜览》明刊本,两种书里面,辑录当时社会通行的“江湖方言”“江湖俏语”共1200多条,这是明代谚语辑录最丰富的两书。所谓“江湖方言”是南北特殊社会隐语,“江湖俏语”是一般社会谚语。这自然是研究明代社会语言的好资料,并按隐语类的两种,择要引文介绍。
由上可以看出,傅芸子在掌握丰富文献资料的基础上,史论结合、深入辨析,无论是研究方法的丰富性,还是研究视野的开阔性,都堪称典范,极大拓展了中国文学史研究。
结语
傅芸子一生主要从事民俗研究、戏曲和俗文学研究,其论文专著数目虽不多,题材却非常广泛,不仅有面向某一领域的宏观性总论,也有针对具体问题的微观考据;既有文献整理类的梳理,还有学理层面的探讨,在民俗学、戏曲俗文学领域内均取得突破性成果。这些成果有着明显的傅氏特色,即不仅根植所述地区的实地调查,又注重文献原典的考辨;既厚植传统学养,又留意新发现的材料,于古今的纵向对比与各学科间的横向考量中,措意于大视野,落笔于实处,内容深刻,突破创新。因此,对傅芸子的相关著述进行学术史梳理并进行相关述评,对了解这位杰出学者的学术思想和学术成就,推进民俗学、中国俗文学学术史的研究,有着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