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新时代科普体系的结构性破局与系统性重构*
2023-03-08罗以澄
霍 敏 罗以澄
(武汉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湖北 武汉,430072)
一
从科普能力的角度来看,一个国家科学发展的水平是考核其科普能力高下的重要方面。一般地说,科学发展的水平越高,意味着可用于科普的资源就越多,科普能力自然也就越强,反之亦然。当然,科学发展水平的高低与科学普及的能力并不能简单地画等号,我们也不能认为那些科学发展水平高的国家就一定比那些水平低的国家更有科普能力。从整体上看,一个国家科学发展水平的高低可以作为我们审视其科普能力的一个重要参考。换言之,这种基于科学发展水平的分析还要和其他影响科学发展的社会性因素相结合,如科学发展所处的历史发展阶段、国家治理形式、科普运行机制等,也就是社会发展水平。
从科普体系大的分类来看,我们可以根据现代文明进程中的科研组织形态将其分为小科学时代的科普体系形态、大科学时代的科普体系形态和新时代的科普体系形态。小科学时代的基本特点是科研规模较小、分散研究、结构简单、发展较慢,一般是指16—19世纪末这一历史时期。这一科研组织形态下形成了以科学家为主体的科普运行体系,其主要表现为科学家和科学团体利用自身的科学知识储备开展科普活动。大科学时代的基本特点是科研的规模较大、集中研究、发展迅速,对社会的影响更加明显,一般是指20世纪中期之后的发展阶段。这一科研组织形态下形成了以国家科研机构为主体系统化运行的科普体系,其综合表现为一些重点科研机构利用自身的科学资源和科普渠道常态化地开展科普活动。20世纪末以来,随着全球化的持续推进,现代科学组织形态和基于现代科学组织形态形成的科普活动普遍为世界各国借鉴,如科学咖啡馆、圣诞科学讲座、科学节、全民科学素质行动等。
既然不同国家在不同科学阶段都能够形成一套有特色的科普体系,那就意味着科普体系的形成都要遵循同样的原理,否则,就很难在不同的科学和社会条件下得以通行。那么,这个通用的原理是什么呢?这便是在科普体系的各结构要素间形成的系统性。所谓系统性,简单地说就是社会发展水平、科学发展水平和科学传播流程之间的协同性。钱学森曾经说过:科普是一项巨大的社会教育性质的系统工程。(1)周孟镤、曾启治:《耗散结构的科普系统》,《大自然探索》1983年第4期。科普体系的形态往往是基于社会发展水平与科学发展水平的正向适应性而呈现出来的。在此基础上,科普体系的发展形成“良性循环”,从而实现系统性运行。因而,整个科普体系便显示出与科学发展水平和社会发展水平的有机关联性,也就是一个从科学资源转化为科普资源进而转化为科普产品的流程。正是由此出发,小科学时代的科普工作非常关注科学家群体,因为这一群体是科学资源的综合体现者和提供者,唯有瞄准科学家,才能获得有效的科学资源,也才能发挥科学普及在社会发展中的应有作用。而要想瞄准科学家,就需要相应的社会机制以调动科学家参与科普。所以,小科学时代就形成了以科学家群体为核心的科普体系。同理,大科学时代的国家科研机构是科学资源的主要形成者之一,因此,大科学时代的国家科研机构在科普体系的建设中占到了重要地位。所以,科普体系的系统性建设,必然要关注科学资源的形态,由此了解和熟知资源转化规律,然后才能厘定科普体系的建设形态和方向。从这样的意义上说,我国21世纪以来对国外科普理念和科普作品的引介,正是为了让我国科普工作了解和融入西方现代科普话语圈中,学习和掌握现代科普实践中已经取得的成果,把握和锚定科普体系建设的关键问题,进而实现与国际接轨乃至特色建设。从我国70多年的科普实践来看,这是一条切实可行的路径,科普理念和科普作品的引入都对我国科普事业发展起到了正向刺激作用。这正是我国逐渐重视探索科普体系运行规律的内在动因。
无论是小科学时代还是大科学时代的科普体系形态,既然都需要考虑科普资源,自然就要对科普资源运行中涉及的环节进行分析;既然要分析,便必然要对科普体系的结构进行剖析。这样一来,科普体系的结构性问题便自然而然地产生了。那么,科普体系的结构到底是怎样的呢?一般来说,科普作为科学与社会间的一种传播活动,其体系的结构要素离不开科学系统、社会系统和科学传播流程。从科普形态的历史发展轨迹来看,那些能够有效运行的科普体系,往往是某一社会历史阶段科学发展水平的代表者。如16世纪的意大利,代表了早期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科学发展水平,形成了以哥白尼、伽利略等为核心的个体化的科普体系;18世纪,英国代表了自由竞争资本主义阶段的科学发展水平,形成了以英国皇家学会等为核心的组织化的科普体系;20世纪中期,资本主义发展到国家垄断资本主义阶段,美国在“政府-工业-大学”(2)樊春良:《建立全球领先的科学技术创新体系——美国成为世界科技强国之路》,《中国科学院院刊》2018年第5期。的科研架构助推下迅速崛起,形成了“科研机构-社会组织-研究型大学”三位一体的科普体系。由此看来,对一个国家的科普体系进行评估时,考核这个国家的科学发展水平和科研组织形态,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果说现代科学文明发展阶段的科普体系形态具有规律性的话,那么,新时代文明发展阶段的科普体系形态则相对较为复杂。这是因为,不仅新时代的科普体系形态尚处于激烈的变动期,而且仅就新时代本身而言,其文明形态的具体内涵也还在形成阶段。但就其根本而言,毕竟还具有某些规律性,这在科普体系与科学发展的关联性上表现得比较明显,即新时代科普体系有效运行的国家仍然是科学发展水平高的国家。这样一来,对新时代科普体系进行结构性分析,也就自然具有了相对的规律性。但是,新时代科普体系结构中的社会系统,尤其是社会系统与科学系统的作用机理方面,把握起来有较大难度。下面结合新时代科普体系的相关情况作一简单分析:
新时代是一个世界格局发生重大转变的时代,总体呈现突破既定边界的数据化、智能化、全球化等特点。很多国家对新时代科普体系形态进行了探索,包括美国、英国等科技先行国家,也包括中国等科技后发优势国家。我国在中国科协统一组织下,基于“公众科学素质”和“科技列车行”等既有科普活动,推进了 “世界公众科学素质组织”、科技列车行“一带一路”国际巡展、现代科技馆体系计划,以及“科普中国·百城千校万村行动”等。英国在皇家学会等组织下,推动组建了涵盖英国、北美洲、南美洲、欧洲及亚洲、非洲、澳大利亚等区域的在线科学咖啡馆联盟,统筹成立了联络全国44个科学节的科学节网络(UKSFN)等。美国则着力探索科学数据服务科普的工作,如美国国家信息技术服务中心(NTIS)与美国数据局对接,推出了涵盖350个主题领域的在线科普资源库等。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麻省理工学院(MIT)等还结合自身科学资源推出了科学新闻写作档案库、科普专业技能培训等。此外,英国和美国均致力于在线科学新闻数据库建设,如英国的Alpha Galileo和 美国的Eurekalert!。尽管各个国家的探索都顺应了新时代的发展特点,但相比英、美两国,我国数据化、全球化、在线式、共享式的科普形态有明显差距,科普活动的专业性和科普工作的专业化都显得严重不足。
那么,我国科普体系的差距在哪里呢?根据2021年以来印发的《全民科学素质行动规划纲要》《中国科协科普发展规划》《“十四五”国家科学技术普及发展规划》《关于新时代进一步加强科学技术普及工作的意见》等综合分析,我们发现,制约新时代我国科普体系发展的关键因素在于科普组织体系和协调机制不健全、科普资源供给不足、社会力量得不到有效调动等。也就是说,我国科普体系的结构及结构要素之间的关系出现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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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国新时代科普体系存在的结构性问题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问题是,由于结构性失衡,我国长期依赖引进国外科普作品,原创性科普作品尤其是高质量原创科普作品严重缺失,很大程度上已经影响到了我国科普能力的建设,乃至影响到我国在该领域的国际话语权。
二
我国新时代科普体系在结构方面的差距较大,且整个科普体系呈现结构失衡状态,这背后有着诸多原因。具体来说,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运行机制单一导致科普与科学的协同性不够。截至目前,我国已建立起包括法律、规划、制度等多方面的科普管理体制,初步形成了包括国家、部门、地方三个层级的科普政策体系。在中国科协的统一组织领导下,我国初步建立起以提高全民科学素质行动为主要抓手,以“全国科普日”、全国科技活动周、“科技列车行”、流动科技馆等为主要依托的科普组织架构,以及以科技日报社等国家级媒体为主的科普渠道。总体而言,作为一项国家主导性事业,我国科普体系总体呈现为中国科协领导下单一化运行的建制化特征。
客观地说,建制化本身也是实现系统性运行的一个必要条件。无论是小科学时代组织化的科普体系,还是大科学时代系统化的科普体系,它们的有效运行都离不开建制化。比如英国皇家学会、美国科学促进会等推进科普工作的组织机构,就是建制化的具体表现。英国皇家学会本身还是现代科学建制化的开端。应该说,建制化就是现代科学以及基于现代科学而发展起来的科普体系的建构条件。但仅有建制化是远远不够的。建制化的基本特点是制度化、规范化和组织化。建制化的科普体系也就是通过组织化、制度化甚至政治化的途径开展科普活动。有学者就将其归纳为国家主义、功利主义和科学主义(3)吴国盛:《当代中国的科学传播》,《自然辩证法通讯》2016年第2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建制化科普体系因运行机制单一而可能造成的种种弊端;也有学者认为这种类型的科普体系无法反映时代特点,难以实现与知识经济和国家科技创新体系的适应性(4)翟杰全:《科技传播研究:“普及范式”和“创新范式”》,《北京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概而言之,这种类型的科普体系与科学系统和社会系统之间的关联性都不足,在这种机制的长期运行下,科学普及水平与科学发展水平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其次,我国新时代科普体系自身存在非系统性的问题。这一问题严重制约了科学资源在科学系统、科学传播流程和社会系统之间的有机流转,由此导致了科普能力的建设止步不前。严格来说,科普能力是自20世纪中后期才逐渐得到重视的。两次世界大战深刻影响了人们的科技观,战后,各个国家纷纷采取相应措施推进科技发展和科普建设。美国以“四大科技报告”的科学资源流转为起点,构建起了集科技信息传播、公民科学素养建设、STEM(Science、Technology、Engineering、Mathematics)教育体系为一体的科普体系,旨在促进基础研究和提升国家竞争力;英国通过皇家学会推出公众理解科学、公众参与科学系列活动,力图通过获取公众对科学的支持,以促进国家繁荣。而在此之前,人们对国家科普能力的认识并不清晰,英国甚至在20世纪初还曾专门制定“霍尔丹法则”(5)刘云、陶斯宇:《基础科学优势为创新发展注入新动力——英国成为世界科技强国之路》,《中国科学院院刊》2018年第6期。,以确保科学的自由探索而力斥国家顶层干涉。
在我国科普体系建设中,科普工作人员也许根本不需要了解科普运行规律,直接利用现成的科普资源进行组织、宣传、展示就算完成了工作。如此呈现出来的科普作品或科普活动,除了考虑展示方式、技术手段之外,一般很少涉及科学资源的获取问题——也就是说,科普机构自身绝少有系统性意义上的科学资源流转。《中华人民共和国科学技术普及法》也未涉及科普资源一项。这样看来,我国科普体系的运行模式与英、美国家截然不同,与一些重视社会系统、科学系统相关联的科普体系也有所区别,往往会演变成一种自说自话的封闭系统。究其实质,这种“系统”已经违背了科普体系基于科学系统、科学传播流程与社会系统有机关联的系统性,具体表现为科技创新成果无法及时反映在科普领域,科普内容也难以全面反馈社会需求。值得关注的是,由于没有实现与科学系统的有效关联,科学普及的内容往往千篇一律,这也直接导致我国科普工作缺乏影响力。与国外一些优质科普节目如英国BBC推出的Frontiers、科学纪录片如美国PBS的NOVA系列、科普活动如麻省理工学院的剑桥科学节等相比,我国的科普作品或科普活动明显缺乏竞争力。
再者,科普理论的局限影响了科普工作的系统研判。随着21世纪以来对科普理论的持续探讨,我国逐渐形成了两大理论学派:科学传播学派和科技传播学派。科学传播学派以批判性反思为主,最能体现其理论框架的是阶段论和模型思维,(6)刘华杰:科学传播的三种模型与三个阶段,《科普研究》2009年第4期。即将科学普及、公众理解科学、公众参与科学、科学传播等界定为科学普及的不同发展阶段,再分别对应广播模型、缺失模型、对话模型或民主模型等,从而使科学普及总体上呈现为以时间脉络为基础的“科学共同体-社会公众”二元叙事架构。科技传播学派则以科学的社会功能为出发点,聚焦于知识经济时代知识存量的急剧扩张和传播瓶颈之间的矛盾,主张以“创新范式”推进科学普及,即将知识传播网络内化于国家创新系统建设之中,进而联系社会经济的绩效来理解科技知识的传播扩散。(7)翟杰全,张丛丛:科技传播研究:“普及范式”和“创新范式”,《北京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
客观地讲,两个学派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勾勒出我国新时代科普体系的建设重点。前者侧重“科学”角度,后者更关注“社会”,综合表现出科普体系应与科学系统和社会系统建立双重关联的内在需求。新时代以来,主流传播学者也开始深入地参与科普理念的探索,建构了“科学传播的科学”。然而遗憾的是,以上这些研究学派虽然已经从总体上涵盖科普体系的结构要素,也部分反映了结构要素之间的关系,但却因各自“圈地为界”的研究状态而错失了理论创新的良机。不仅如此,这三种类型的理论研究本身也存在一定的框架缺陷。如科学传播学派使用的群体划分、阶段论以及基于“科学共同体-社会公众”二元主体间的叙事模型,整体表现为二元性思维,隐匿了科学普及的复杂性,从而限定了理论的延展性;科技传播学派虽然注意到了科普发展的历史性,并置于大科学时代的语境下考虑科普的社会功能,即主张将科技传播置于知识经济和国家科技创新体系的语境中推进,但该学派一开始就预设了科学知识的“正确性”“进步”等特征,同时预设随着科学知识的专业性不断增强会造成“知识沟”不断扩大,进而表现出研究进路的单向度特征。这些都不足以实现对科普体系运行规律的整体性描述。
在对科普研究情况进行考察时,我们还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外来理论占据主导地位,甚至占据绝对地位。如公民科学素养、公众理解科学、公众参与科学、科学传播的科学等,均源自英国或美国。对此,也有学者进行过批判,提出要注意科学传播对社会福祉、民主和文化的巨大影响。(8)[英]萨拉·戴维斯、[丹麦]玛雅·霍斯特:《科学传播:文化、身份认同与公民权利》,朱巧燕译,翟杰全审译,北京:科学出版社,2021年,第5页。国内也有学者开始注意到本土理论建构的必要性。(9)贾鹤鹏:《科学传播的溯源、变革与中国机遇》,《新闻与传播研究》2017年第2期。但不管怎样,对科普理论的引介和探讨,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认识科普体系结构的窗口。无论是科学传播学派、科技传播学派还是科学传播的科学,这些研究视角所呈现的科学形态、社会功能和传播流程等结构性要素,单凭任何一个考察维度都无法实现对科普体系运行规律的系统性认知,但它们却又都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西方科学传播理论的影响力,蕴含了学界和社会对科学普及工作的心理期待与需求重点,对此我们应当给予足够重视。
三
“科学普及是基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这两种文化的沟通而发展起来的第三种文化。”(10)[英]彼得·布洛克斯:《理解科普》,李曦译,北京: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10年,第94页。科普体系的建设离不开对科学系统的重视,也离不开与社会系统的关联,更离不开自身传播流程的建设。当然,还要考虑它们之间是如何相互作用的。对此,有学者认为,科学普及的这种复杂性如同一个“生态系统”。(11)[英]萨拉·戴维斯、[丹麦]玛雅·霍斯特:《科学传播:文化、身份认同与公民权利》,朱巧燕译,翟杰全审译,北京:科学出版社,2021年,第5页。那么,应该如何促进新时代科普体系的结构要素间的有效协同进而实现科普体系的系统性运行呢?
首先,当下的科普事业要回到符合科普体系运行规律的轨道上来。根据对小科学时代和大科学时代科普体系运行规律的梳理,我们已经得知,科普体系良性运行的关键在于科学系统、社会系统、科学传播流程之间的有机联动,具体表现为科普体系的社会运行机制要与科学发展水平呈现正向适应性,也就是能够支撑科学资源从科学系统转化到科学传播流程中,再转化到社会系统中,进而对科学发展和社会发展产生作用。
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科技创新能力和影响力显著提升。对照科普体系运行规律,我国新时代科普体系要跟上科学发展的水平,首先要从创设机制入手,建立科普体系与科学系统之间的有机关联。事实上,我国已从多角度进行了相关探索,包括“科普与科研相结合”“科技资源科普化”“科普供给侧改革”等,但大都因缺乏配套可操作性的措施和切实可行的机制,最终沦为口号性、宣传性政策,并没有起到实质性作用。借鉴科技先行国家的科普体系运行经验,有必要理顺科研机构、科研项目、科研人员与科学普及之间的相互关系,明确它们之间的工作机制,进而打通科学传播流程与科学系统之间的资源通道。第一项机制是科研机构在科普体系中的核心动力机制。以美国为例,按照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NSF)的规定,各个科研机构均应尽可能地公开已形成的科技情报资料,以促进科研信息的广泛交流,加快从科学发现向技术进步的转移。NSF还建立了科学情报服务办公室专门推动该项工作。(12)[美] V.布什:《科学——没有止境的前沿》,范岱年、解道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第27页。第二项机制是科学普及之于科研项目的任务机制。按照规定,NSF为各个研究机构的科研人员提供资金,支持他们从事自选科研项目。但同时要求科研项目在结束后的120天内必须提交一份项目的科普报告。这些从事科学研究的科研机构,自身也制定相应的制度以确保科普工作的执行。第三项机制是科研人员在科学普及中的主体责任机制。为鼓励科研人员进行科学普及,NSF不仅对从事科学普及的科研项目予以经费支持,还允许科研人员从科研项目已有经费中列支面向公众开展科学传播的费用。正是由于有了自上而下的鼓励机制和约束措施,使得美国各科研机构源源不断地产生科学普及资源及作品。
其次,我国科普体系的系统性建设也要体现出特色性。科普体系建设既要遵循一定的规律性,又要体现一定的特色性。没有规律性的支撑无法使科普体系建设循着正确的轨道前行,而没有特色性的支撑便不能促使科普体系建设走上提升的道路,两者之间相辅相成。因此,要在新时代走出科普体系的单一运行机制误区,改变科学传播流程与科学系统、社会系统间的分离现状,就要在重视规律性的基础上,准确把握科普体系建设的关键所在,这样才能集中精力攻克难题,从而真正推进科普体系向更高层次的形态跃迁。
从总体上看,科普体系的形态经历了从个人化到组织化再到体系化的发展演变。这个演变过程与科研的组织形态表现出极强的结构对应性,也就是“科学”意义上的规律性。但同时,即使同一形态下的科普体系,因国家治理理念、社会价值观念、科普组织机构等方面的区别也表现出不同特征。如同为20世纪中后期大科学时代,英国形成的是以英国皇家学会等科学组织为核心的系统化的科普体系,美国形成的则是以国家航空航天局等科研机构为核心的系统化科普体系。归根结底,科普体系要实现系统性运行离不开科普体系与科学系统和社会系统的双重适应性,同时具备将科学系统中的“资源”向社会系统中“资源”转化的能力和流程。这是科普体系总体意义上的规律性。
严格说来,科普体系建设只有在规律性基础上才会走向特色之路。特色性往往都是在规律性的基础上形成的。基于对规律性的判断,我们发现,在科普体系中,科学系统和社会系统之间始终存在着资源的转换,从而构成了科普体系有机运行的基本特点。换言之,对于一个特定的科普体系而言,资源成为影响科普体系建设和发展的关键性变量。再进一步分析,既然资源及其流转是每个科普体系中的共同变量,那么,对于普遍意义上的科普体系而言,这个共同变量就成了一个“常数”,科普体系结构中的社会系统和科学系统则成为预判一个科普体系构建的新的意义上的变量。也就是说,如果要使我国新时代科普体系的系统性建设在符合规律性的基础上体现出特色,就要基于新时代社会系统和科学系统的双重分析,进而对科普体系结构中的“资源”作出研判,意即找出符合社会发展情况和科学发展水平的科学资源。我们不难发现,能够符合双重条件,有望在整体上反映我国新时代科普体系特色的“资源”有一种,那就是同样受到国家治理理念、科研组织形态和科学发现范式等社会和科学条件制约,对科学研究的过程、样本、数据、报告、结果等进行忠实记录的科技档案资源。
再者,要从范式转换入手,提高科普理论对科普实践的预判性。理论来源于实践,又要高于实践。对实践考察的缺失,势必带来理论总结的偏差;与实践过于贴近,又容易使理论沦为经验总结。我国科普体系建设长期存在结构性缺失,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理论研究的局限所致。
从历史的发展脉络看,虽然科普体系的结构要素没变,都离不开对科学系统、社会系统和科学传播流程的考察,但结构要素之间的作用机制却越来越复杂。例如科普对科学政策议题的影响(13)[澳]苏珊·斯多克迈尔等:《科学传播的理论与实践》,王黎明等译,北京:科学出版社,2021年,第118页。、科学家与社会公众通过科普实现对科学形象的共建(14)[英]马克·埃里克森:《科学、文化与社会:21世纪如何理解科学》,孟凡刚等译,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151页。、以及科学普及的意识形态意义(15)[澳]苏珊·斯多克迈尔等:《科学传播的理论与实践》,王黎明等译,北京:科学出版社,2021年,第59页。等,种种迹象表明,多角度的科普认知已经在无形之中冲击着既有的科普理论研究框架,使其呈现一个多向性开放状态。有鉴于此,需要引入一种新的兼容性更强的理论框架以阐释当前科学普及所呈现的复杂性。
基于科普体系个体意义上呈现的系统性和总体意义上呈现的可持续发展等特征,我们可以借用基于同样理念的“人类-生态系统”(16)[英]杰拉尔德·G.马尔滕:《人类生态学》,顾朝林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年,第2、12页。进行结构性隐喻,即科普体系的运行规律也如同一个“科学传播生态系统”。在这个系统中,科学系统与社会系统、科学系统与科学传播流程、社会系统与科学传播流程,它们之间都存在资源流动,是一个以科学传播流程为核心主体,通过科学系统和社会系统的共同作用而形成的综合性生态系统。也就是说,科普体系同时受到科学系统和社会系统的制约,但它终究又不完全从属于两者之中的任何其一,而是在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一个具有独立存在意义的“生命体”,进而在内外资源的互动机制下整体上呈现出可持续发展的特征。
认识到科普体系可持续发展的生态属性,一方面可以帮助我们重构科普理论的研究架构,另一方面也可以帮助我们预判科普体系的发展方向。在新时代背景下,无论是科学系统还是社会系统都面临很多变化。世界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科学的“权威”形象日渐解构,发达国家与新兴国家的科学话语权之争日渐凸显,新媒体兴起引发的媒介生态重组为科学普及带来了挑战也蕴含着机遇,这些是来自社会系统方面的变化;新一轮科技革命来袭,科学发现的范式和科研组织的形态都在发生深刻变革,既有学科界限的破除和交叉学科的兴起成为一种常态,这些是科学系统方面的变化。这些变化共同构成了科学传播流程这个核心主体发展的外部刺激,也蕴藏着我国新时代科普体系弯道超车的机遇。
总的来说,科普体系呈现出一种可持续发展的特征。科普体系的系统性虽不能完全代表一个国家的科普能力,但它仍然是我国新时代科普体系建设的重要指引之一,其影响力不可低估。因此,从表面来看,强调重视科普体系的结构,好像有远水止近渴之嫌,但通过将科普体系的结构置于科学传播生态的理论框架中加以审视,我们就会发现,在科普体系结构分析的背后,隐含的是科普体系的建构逻辑这样一个根本问题。也就是说,科普体系的结构不仅仅是形式问题,更重要的是有机运行规律这一深层次问题。也许,对其形式选择发生转变的同时,对其内容的理解也将发生深刻的变革,这或许正是我国新时代科普体系与世界同步甚至是后发超越的一个关键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