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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翅膀》中政治因素翻译之译者行为对比分析

2023-03-08郝鑫雨

邯郸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3年2期
关键词:戴乃迭葛浩文求真

郝鑫雨

(合肥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合肥 230009)

引言

作家张洁1981年发表的《沉重的翅膀》是我国首部反映四化建设、工业改革的长篇小说,也是第二届矛盾文学奖获奖作品。小说一经发表,迅速在国内引起热议,并被译成12种语言在世界上不同的国家出版,开辟了汉学家和国外学者翻译、海外出版社出版新时期小说的先河[1]。第一个英译本Leaden wings 由翻译家戴乃迭翻译并于1987年在英国维拉戈出版社出版。仅两年后,美国格罗夫-韦登费尔德出版社便推出了美国汉学家葛浩文的英译本Heavy Wings。两个英译本在海外的馆藏量相当可观,其中葛浩文译本更是凭借535 家的馆藏量居于学者姜智芹于2020年统计的外文版改革主题小说世界图书馆藏数量之首[1]。因此该小说的成功及其英译本所取得的海外影响力使其成为一个有价值的研究案例。

该小说从八十年代众多改革小说中脱颖而出的原因在于作家没有从常见的枯燥无味地写生产过程角度出发塑造工业的改革,而是以极其敏锐的政治忧患意识从思想政治工作层面谈工业现代化。小说发表后,更是获得美国的《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刊登的专文报道,被称为中国第一部拥护邓小平路线的政治小说[2]。小说中大量坦率的对政治现实的描述以及对“民主”等以前被作为禁忌的政治话题的探讨等政治因素赋予了该小说极大的争议和关注度。因而,对小说中的政治因素的传译是翻译该小说的关键所在,是译者行为最重要的凸显,不仅仅涉及语言内的语码(意义符号)的转换和意义的再现,还涉及译者对作者的意图的解读、对文本外读者定位的考虑以及译者个人的意识形态及价值观倾向等问题。因此,本文尝试从译者行为批评视域探讨两位译者对小说中政治因素的再现情况,以期丰富《沉重的翅膀》的英译研究和为后来的学者进一步研究两位译者提供参考与借鉴。

一、译者行为批评视域概述与“求真—务实”译者行为连续统评价模式

传统的翻译研究聚焦在翻译文本内部的语言因素,“文化转向”后的翻译研究又把研究的重心放在影响翻译的外部客观因素上,而译者行为批评研究则尝试将两者进行有机结合,将译者看作语言性凸显的“语言人”和社会性凸显的“社会人”的两者结合体,充分考虑到译者动态中的行为变化及其作用下的翻译质量,属于兼顾翻译内外的、译者行为和译文质量评价相结合的翻译社会学研究[3]。

译者行为批评视域下,译者是具有感情和能动性思维的“意志体”,兼及服务于“作者/原文”与“读者/社会”,其译者行为可以用“求真—务实”译者行为连续统评价模式这一该视域下的核心概念兼分析工具来进行描写和解释。“求真”与“务实”位于连续统的两端,中间是各种渐变状态,由“求真”滑向“务实”的过程便是译者在心理及其他一切社会因素影响下使翻译进行社会化的过程。在这种情况下,“求真”是描写作为意志体的译者的行为的动态概念,指“译者为实现务实目标而全部或部分求取原文语言所负载意义真相的行为”,从而区别于传统意义上静态的以忠实原作为中心的求真;“务实”则是指“译者在对原文语言所负载的意义全部或部分求真的基础上为满足务实性需要所采取的态度和方法”,因而产生的译文体现翻译之用,向目标读者和社会一端靠拢[4]。语言性求真确保翻译之本,而翻译的社会属性和译者的“非译者”社会角色或多或少会驱使译者追求社会性务实,并在两者之间寻求“平衡度”或受制于现实因素偏向于某一端[5]。因此,用该评价模式进行研究既需要从语言性角度看待译者的翻译行为:多大程度上“求真”、求了多少“真”,又要从社会性角度,考察译者的社会性和行为社会化程度:多大程度上“务实”、务了多少“实”,同时分析其背后的社会性动因,全面描述译者行为的轨迹。下文我们将首先结合对两英译本中采用的翻译策略及其产生的相应效果的分析,描写两位译者在“求真—务实”译者行为连续统上对小说中政治信息传译的求真抑或务实取向。其次,尝试基于这一理论模式对翻译背后的社会性动因进行阐释,以期实现对两译者行为较为客观、全面的评价。

二、两英译本中政治因素翻译之译者行为描写

因篇幅所限,本文仅从形式层面选取两位译者对《沉重的翅膀》中我国特有的政治表达及从内容层面选取敏感的、易引起争议的政治因素两者的处理作为分析切入点。其中蕴含的政治内涵、政治文化及政治色彩等无法用数据衡量,仍有赖于定性对比手段。

经文本细读和对比分析发现,戴乃迭和葛浩文在对两者进行翻译时的译者行为存在显著差异。

1.我国特有的政治表达的翻译

在对小说原文中我国特有的政治表达进行翻译时,戴乃迭多采用意译的翻译策略,即她常常会选用能够被目标语读者理解的、泛指人类一般性经验的普通词汇来代替小说中蕴含特定政治内涵的政治表达,甚至是直接采用省译,译文更偏重于服务“读者/社会”,文本务实度高。换言之,译文简洁、通俗易懂,却淡化了原文的政治表达形式以及与之相伴的政治色彩和政治氛围。而葛浩文在翻译过程中则非常重视对这些政治因素的传达,体现为其多采取直译的翻译策略,原文的政治表达基本得以保留,译文向“作者/原文”一端靠拢,文本求真度高。下面笔者就结合具体的例证进行讨论。

例1:原文:“有饭大家吃”

戴译:‘share and share alike’

葛译:“There’s food on the table, so every-one eats.”

“有饭大家吃”,谚语,比喻有福大家共同享受,后发展成为毛泽东主席的一种政治理念,也是改革初期广为流传的政治口号。它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也是社会主义最确切的比喻。在当时社会追求有饭吃是最重要的事情,因此这个比喻实则也揭示了当时的社会生产水平,体现了当时我国独有的政治氛围。戴乃迭采用意译的方法将其译为‘share and share alike’,仅传递其所指意义,实现了能够被读者轻松理解的务实效果,其译者行为在“求真—务实”译者行为连续统上偏向右端。而葛浩文则采用了直译的翻译方法,保留了“吃饭”这个比喻,传递了依附于其的中国特有的政治氛围,其译者行为在“求真—务实”译者行为连续统上则偏向左端,文本求真度高。

例2:原文:四个现代化

戴译:China’s modernization

葛译:the Four Modernizations

“四个现代化”,是改革初期我国提出的战略目标,也是该小说要反映的主题,在文中多次出现。戴乃迭并未按照该词汇结构直译,而是将其译为China’s modernization,淡化了其特定的政治内涵,追求便于英语读者理解的务实效果,其译者行为在“求真—务实”译者行为连续统上偏向右端。而葛浩文则保留了该政治表达的结构,将其直译为the Four Modernizations,用首字母大写的方式标记出这一特殊的政治目标。其译者行为在“求真—务实”译者行为连续统上则偏向左端。

例3:原文:比方,“文化大革命”初期是什么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的干扰;后来,又是林彪反革命阴谋集团的干扰;再后是什么右倾翻案风的干扰;最后是“四人帮”的干扰……

戴译:删除

葛译:During the early years of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for example, it was obstructionism by counterrevolutionary revisionists; after that, it was obstructionism by Lin Biao and his fellow conspirators; and after that it was obstructionism by the trend to overturn verdicts against the Rightists; ultimately it was obstructionism by the Gang of Four.

该小说写于粉碎“四人帮”后不久,含有大量对文革时期政治生活的描述,黑体部分便为一处典型的例子,涉及到很多文革时期的政治事件。戴乃迭选择省译,弃真务实,保证了译文的流畅易懂,偏重服务于读者/社会,译文展现出极高的效果务实度。而葛译本则不惜可能会给目的语读者造成理解障碍的代价采用了直译,完整再现了此处的政治信息,文本求真度高。

2.比较敏感的、易引起争议的政治因素部分的翻译

对于小说中比较敏感的、易引起争议的政治因素部分的翻译,两译者的译者行为同样在求真—务实译者行为连续统上呈现出不同的偏向。戴译本会对其进行有意消解,而葛译本则十分注重还原及凸显这些敏感的政治因素,体现出两译者不同的务实追求。下面是一些典型的译例。

例4:原文:我们常说报纸的党性,但党性就是只说好话吗?

戴译:We say our press must represent the Party. Does that really mean making out that everything’s fine?

葛译:We’re always talking about Party spirit in our newspapers, but does Party spirit mean only painting a rosy picture?

该例中,作者张洁大胆地探讨了那个时代可能存在的部分贯唱高调的问题。戴译本将“报纸的党性”这一名词性词组译为“our press must represent the Party”,并用“that”来指代这件事,从而偏离原文句意而意为我们的媒体代表党这件事意味着只能讲好话而非原文中的“党性就是只说好话”,从而缓和了原文对党性的直接质疑,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文本的政治敏感、争议性。而葛译本则完全再现了原文的句子结构,偏向于对原文的求真。

例5:原文:他们靠的是什么呢?靠觉悟?没门儿,他们组一共才两个党员,三个团员。

戴译:What was the reason? Political consciousness? No. There were only two Party members and Three Youth League members among them.

葛译:What made this team so special?Was it Party spirit? Not a chance! Only two of them were Party members, and three belonged to the Communist Youth League.

该例中探讨工人工作进步的原因,暗讽当时思想政治工作侵入并凌驾于日常生活的一切方面的现象。值得注意的是葛浩文在此处将原本意义模糊的原文“觉悟”的意义作了精确化处理而译为了“Party spirit”,直接将问题指向党性,一定程度上增添了原文的政治敏感性和争议性。此行为属于原文无“真”,以“精”务实。而戴译本则仅仅是再现了原文。

例6:原文:思想政治工作这么搞还不乱了套?民意测验这是资产阶级那一套!

戴译:删除

葛译:Does he really think that kind of ideological work is going to do anything but mess things up? Opinion surveys are a capitalist invention! There’s only one way to handle things in a proletarian society: all individual interests and needs must be subordinate to those of the Party.

该例中揭示的思想体现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对立,戴译本进行了省译,体现了其有意消解政治意识形态的对立从而实现原文很好融入译入语社会的务实“读者/社会”的追求。而葛译本不仅对原文意义求真,在译文中还原了当时这种典型的保守派的思想,同时还增译了“There’s only one way to handle things in a proletarian society:all individual interests and needs must be subordinate to those of the Party”,从而实现了对这种思想的讽刺与批判的务实效果。

三、两英译本中政治因素传译之译者行为原因探析

正如客观的描写和合理的解释是推动翻译研究向纵深发展的强劲助推力,“求真—务实”译者行为连续统评价模式强调在描写的基础上重点解释译者行为背后的动因[6]。《沉重的翅膀》两英译本中政治因素翻译的译者行为差异的主要原因可以总结如下:

1.两译者文化身份不同

迥异的文化背景使两位译者成为了不同的意识形态的代表,影响了他们的译者行为。

戴乃迭在青少年时期接受的是英国式的教育,英国文化背景在她的文化身份中根深蒂固。后来她出于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和个人情感原因主动来到我国定居、学习和工作,培养了自己的中国文化身份,形成了一种特殊的东西方交融的双重民族文化身份[7]p212。这一身份使她能够跳出狭隘的民族主义的窠臼,以跨文化沟通的视角审视小说的翻译。此时,她扮演的是沟通源语文化与目的语读者的社会角色。这决定了在对小说中政治因素进行翻译时她的译者行为不会是一味地向原文靠拢而完全求取原文真相,反而是淡化了原文特有的政治表达形式以及与之伴随的政治色彩和政治氛围从而使译文简明易懂。其次,她没有为了满足外语读者市场上特定人群的心理偏好需求就刻意彰显与突出小说的政治色彩。相反,凭借对目标语文化意识形态的熟悉与理解,戴乃迭对小说中容易引发冲突的地方进行了淡化处理,以便译作顺利跨出国门,更好地融入英语世界。

而西方文化背景下的美国汉学家葛浩文的翻译则折射出英语世界的主流政治意识形态,其翻译的出发点在于审视“他者”,换言之即服从于其所属社会批判中国现实的政治需要和市场需要[8]。长期以来,尤其是冷战以来,西方读者形成了关于社会主义制度下的中国社会的想象和期待,而这种想象和期待已经固化为一种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9]。在翻译过程中,译者会有意无意地迎合他们对于社会主义中国社会的想象和期待。此时,葛浩文扮演的则是将源语文化呈现给目的语读者以供其审判的社会角色。因而,他在翻译过程中会尽可能向原文一端靠拢,尽可能再现小说中独具我国特色的政治表达及与之伴随的政治氛围,有时甚至故意突出敏感、易引起争议的政治因素部分。

2.两译者翻译动机不同

两译者的翻译动机不同,导致两译本的读者定位不同,从而造就了差异显著的译者行为。

戴乃迭英译《沉重的翅膀》是纯粹的自发行为,彼时的她对女权运动产生了兴趣,致力于译介中国新时期女性作家作品,旨在为西方世界了解中国女性生活打开一扇窗户。在其好友英国著名女性主义学者狄利亚·达文的促使下,戴译本由英国著名女性读物出版社维拉戈出版社成功出版。因而,比起小说中的政治话题,更让戴译本的读者感兴趣的是小说中的女性话题,小说中的政治信息对于她们来讲更多的是作为女性生活境况的背景知识来了解,甚至有时可能因为缺乏相关的背景知识而造成阅读障碍。换言之,原文中的政治信息在原文读者中产生的效果未必是作为社会人的译者、赞助人、读者所希望达到的。因而,戴乃迭便会淡化小说中的政治因素,从而影响到文本的求真度。

而葛浩文的翻译活动是由出版社出于政治原因发起的,葛译本的封面内页详细说明了该书的出版意图:张洁的这本小说《沉重的翅膀》为洞察1989年春那场历时数周的政治运动背后的挫败和渴望以及随后被镇压背后的不妥协力量,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因此,小说中对当时中国特有的政治事物或政治现象及其所伴随的独特政治氛围的描写,对文革那个特殊时期政治生活的反思以及对当时思想政治工作方面尚存的一些不完善之处的批判等敏感、引发争议的话题的探讨,恰恰是出版商出版该小说的卖点所在。涉及政治方面的小说,尤其是《沉重的翅膀》这种还颇具争议性的作品在美国市场是很受欢迎的。因此,对小说中政治因素进行翻译时葛浩文的译者行为偏向于求真,且其偏于求真的翻译内行为会在客观上转化为翻译外赞助人、读者所期望的务实效果。

3.两译者翻译观念不同

多年的文学翻译实践经历使得戴乃迭能够对我国现当代文学在海外的译介与接受的现实情况进行深入观察。因而,基于对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学界尚处于边缘地位的深刻认知,不同于其丈夫杨宪益将忠实置于首位的翻译思想,她认为译者首先要考虑的是让读者喜爱和理解译文。因而她主张译者不能过分拘泥于原文,而是要采取灵活多样的方法提高译文的可读性,包括适当的改写和删略等[7]p225。在这样的观念下,她对小说中的政治因素进行了灵活的删改,以求小说最大程度地被英语读者理解和喜爱。

而对于葛浩文来说,忠实始终是他翻译实践的第一准则。他认为即使在翻译过程中有时不得不使用“背叛”与“重写”等手段,但其目的却是为了更为忠实地把原文的“形”和“神”传递给译文读者[10]。他希望最大限度地保留原文的精神风貌而使得读者能够借助欣赏译文而实现欣赏原文。因此他尽可能还原了小说原文中那些具有国别特色的政治表达形式及具有争议性的政治因素,从而让英语读者最大程度感受、体验原文中的政治文化、当时的政治氛围等,实现一种陌生化的效果。

结语

《沉重的翅膀》中的政治因素赋予了该小说极大的争议和关注度,是该小说的历史性及思想性的集中体现,使其从众多八十年代改革小说中脱颖而出。本文在译者行为批评视域下,基于“求真—务实”译者行为连续统评价模式对比了戴乃迭和葛浩文对小说中包含的政治因素的再现情况。研究发现,对于我国特有的政治表达的翻译,两译者的译者行为存在很大的差异。戴乃迭多采用意译,抑或是直接省译,其译文简明易懂,却也淡化了原文形式及与之伴随的政治氛围,文本务实度高。而葛浩文则以直译为主,基本保留了原文的政治表达,其译文向“作者/原文”一端靠拢,文本求真度高。对于比较敏感的、易引起争议的政治因素部分的翻译,两译者的译者行为同样在“求真—务实”译者行为连续统上呈现出不同的偏向。戴乃迭会对其有意消解,而葛浩文则十分注重还原甚至是凸显它们,体现出两译者不同的务实追求。穷根溯源,两译者的文化身份、翻译动机以及翻译理念等因素的差异导致了他们迥异的译者行为。因而,尽管两译者的译者行为在连续统中处于不同位置,甚至相差甚远,但他们的行为都是在其各自扮演的社会角色下的合情合理的行为,符合译者“求真为本,务实为用(上)”的一般性行为规律。

本研究丰富了译者行为批评研究,同时也加深了我们对翻译活动本质的认识。翻译其实就是作为“意志体”的译者在各种社会因素制约下选择性地求取原文真相的行为。因而这必然会导致同一文本的不同译者的各具特色的译文。戴译本虽简明易懂却会丢掉原文蕴含的政治文化,葛译本虽然很好地传递原文的政治文化却较为晦涩难懂。这启发我们,在当今中国文学“走出去”的过程中,译者应尽可能在传递我国文化和让目标语读者理解与接受这两者之间做好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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