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路径与优势: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的话语考察
2023-03-06曹威伟
曹威伟
(湖南农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长沙 410128;湖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长沙 410081)
话语及话语阐释是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日常表征形式和基本存在形态,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唯有通过文本叙事方能显现出来,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与马克思主义理论话语创新之间互为表里、相辅相成。《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以下简称《决议》)将“坚持理论创新”作为党百年奋斗积累的十大宝贵历史经验之一,提出百年来“中国共产党坚持把马克思主义写在自己的旗帜上,不断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用博大胸怀吸收人类创造的一切优秀文明成果,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科学理论引领伟大实践”[1]。虽然目前学界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问题已有诸多讨论,但是从话语的维度考察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问题,探究其理论创新的话语机制及实现途径,仍有一定的研究空间。
从结构功能的视角来看,系统的结构是决定系统整体功能的内在根据。意识形态话语的相关构成要素按照某一方式整合,形成内部相互联系的结构,从而根据特定运行方式发挥出整体性功能,是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话语的结构功能原理。对影响话语运动各因素的结构、功能及其相互关系进行考察,是理解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过程和创新原理的重要依据。为此,本文将从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的话语结构入手,对其结构基础、阐释路径及话语优势进行集中探讨,尝试为进一步加强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话语建设、巩固其优势、彰显其魅力、永葆其生命力提供理论镜鉴。
一、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的话语结构
话语结构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话语实现的重要条件。习近平曾指出,“马克思主义是科学的理论”,是“实践的理论”[2]。《决议》也指出“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和真理性”“马克思主义的人民性和实践性”“马克思主义的开放性和时代性”[1]等命题。这实际上指明了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不同结构层次。从总体框架来看,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具备理想价值层与制度策略层双重结构,交织着未来理想与现实路向、理性意识与实践力量、思想解释与制度规范,既是基础层面的政治哲学,也是操作层面的政治治理和政治传播,对应着李曼塔·萨金特所划分世界的“应然状态”和“实然状态”[3],舒曼所划分的“纯粹的意识形态”和“实践的意识形态”[4]。无论是意识形态的理想价值层,还是制度策略层,都与政治秩序的安排和设计紧密相关。正是通过意识形态的生产与阐释,人类努力脱离野蛮、抛弃丛林法则,建立合理的公共秩序,体现出人类文明发展的逻辑。意识形态的理想价值层与制度策略层分别指向理想秩序与现实秩序的双重设计,是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回应现实变迁、进行理论创新的结构基础。
(一)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话语的“理想价值层”:容纳未来的秩序
理想价值层作为意识形态的“应然状态”、最高层次,承载着指涉世界历史本质、人类生存意义、终极关怀的价值目标和理想诉求,通过对未来秩序的描绘,回应人们对合理公共秩序的期待,唤起人们为之奋斗的使命感与激情。由于意识形态的理想价值层承载了人们对有限世界背后无限存在的追求、可持续应对社会发展的需求,因此能够为连续性行动提供灵感的源泉、包容的基础。
“人类解放”的思想被学者们认为是马克思多维度、多层次的学说体系中具有统摄意义的核心思想[5],是马克思主义在理想价值层的核心理念范畴,是对未来秩序的一种设计与描绘。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大会上习近平指出,“马克思主义博大精深,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为人类求解放”[2]。 2021年5月27日,在致世界马克思主义政党理论研讨会的贺信中他又指出,“马克思主义科学揭示了人类社会发展规律,指明了人类寻求自身解放的道路,推进了人类文明进程,是我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强大思想武器”[6]。所谓人类解放,就是解除人类在生存和发展过程中的束缚,“使人的世界即各种关系回归于人自身”[7]46,187的过程,就是“推翻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7]17的过程,包括从物的解放到人的解放的实现路径。首先是从物质生活资料生产当中获得解放。马克思恩格斯认为资产阶级的历史时期“负有为新世界创造物质基础的使命……要发展人的生产力,把物质生产变成对自然力的科学统治”[8],以此创造共产主义的前提——“生产力的普遍发展和与此相联系的世界交往的发展”[9]。其次是从生产关系中解放出来。因为“整个的人类奴役制就包含在工人对生产的关系中”,整个社会一切的奴役关系“不过是这种关系的变形和后果”[10],所以整个社会要永久地摆脱剥削和压迫、摆脱阶级差别和阶级斗争,实现“普遍的人的解放”,只能通过工人阶级的行动、通过工人解放这种政治形式来达成。作为马克思主义理想价值层的核心议题,“人类解放”思想一方面为现实变革、为人类实践行为的修正完善提供持续的方向指引和价值支撑,另一方面从理想价值的高度,包容变化着的现实,为现实制度策略提供解释力。
中国共产党人的初心使命——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正是马克思主义人类解放思想的中国表达。共产党人的初心,“建立在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理论之上”[11]。聚焦“为中华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中国共产党人紧扣“人类解放”的母题,为不同时期的社会发展提供了价值指引和理想支撑。在“站起来”的阶段,面对中国人民面临阶级压迫、物质不足的束缚,中国共产党发起中国革命,带领广大人民从政治压迫、阶级压迫中解放出来,实现了民族独立,政治解放。在“富起来”的阶段,中国共产党重视最广大人民的生存与发展权利,推动科学技术进步和生产力发展,通过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和促进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使社会各阶层从落后的生产力、不足的物质文化供应中解放出来,获得更好的生活保障,实现了经济解放。在“强起来”的阶段,中国共产党“以人民为中心”,全面回应“人民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带领人民追求共同富裕,推动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建设,帮助人们在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等不同领域中获得“自由”和“解放”。
(二)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话语的“制度策略层”:安排现有的秩序
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不仅是一种政治行为的思想预设,更是一种政治行为的理性规制。马克思认为:“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12]从本质上看,理论原理即是“我们眼前的历史运动的真实关系的一般表述”[13]。制度策略层作为意识形态的实然层面,就是通过目标系统、规则系统、组织系统、制度体系和策略体系等实践策略和具体制度,将理想价值呈现出来,对现有秩序作出安排,使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涵盖从理论体系、道路体系到制度体系和国人精神深层的全过程,获得实践意旨和生活意旨。
从制度策略体系来看,中国共产党人将马克思主义主旨精神渗透到社会制度建构的实践之中,在不同时期形成了一种以马克思主义为主导的政治、社会、经济制度体系和社会秩序形态,服务于理想价值的实现。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共产党人修改与中国社会发展实际相悖的理论,形成了以农村包围城市的革命道路论、农民革命主体论、民族资产阶级一分为二论、统一战线论、革命的两阶段论等为主的革命制度和策略。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在过渡时期理论、社会主义矛盾学说、综合平衡和统筹兼顾、国民经济体系结构、四个现代化、独立自主和自力更生等方面推动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国家制度和策略建设。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社会主义根本任务、社会主义本质、社会主义两个文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社会主义实行“一国两制”等系列问题上提出新制度新策略,发展了以解决发展问题为核心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就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什么样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怎样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什么样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建设什么样的长期执政的马克思主义政党、怎样建设长期执政的马克思主义政党等重大时代课题,提出包括“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人类命运共同体”“新发展格局”等在内的实践策略,在“五位一体”“四个全面”等方面开展一系列治国理政新战略新制度建设。
不仅是在制度策略领域,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还成功地将政治理想、政治价值、政治主旨,将内含的阶级意志、利益诉求融入生活中,转化为人民群众的思想方式、生活理念、行为规范等,实现对民众认同的充分动员、指导、组织,在规范价值体系、调节大众行为等人民文化心理建设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通过党报党刊传媒、党团组织、社会机构等,加强对现代化国家建设等政治符号的灌输和传播,以充分动员群众开展国家建设。尤其是群众性运动的广泛运用,使国际主义、爱国主义、革命英雄主义和集体主义等马克思主义语言符号深入民间,形成以马克思主义为内核的集体意识,实现了国家与社会在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上的深度联结。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邓小平厘清群众路线与群众运动的差别,强调以“经常的、细致的工作”来开展马克思主义传播。由此,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为主要理论符号,以“共产主义的思想、理想、信念、道德、纪律,革命的立场和原则”[14]367为主要内容,使“马克思主义的和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宣传,特别是在一切重大理论性、原则性问题上的正确观点”,“在思想界真正发挥主导作用”[14]46。这一时期通过建立广泛的思想政治教育网络,建设以社会主义思想道德为基础的精神文明,马克思主义被赋予普遍性的形式和合理的价值,内化成为大众实践的价值遵循和认知图式。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共产党人牢牢掌握意识形态工作领导权,强调“意识形态工作是为国家立心、为民族立魂的工作”[1],“理论创新每前进一步,理论武装就要跟进一步”[6],使意识形态领域形势发生全局性、根本性转变,社会凝聚力和向心力极大提升,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从理论共同体走向全民实践的共同体乃至全民信守的精神共同体,进一步实现了社会性建构。
从意识形态话语的分类图景出发可以发现,中国化马克思主义话语在“理想价值层”与“制度策略层”有着不同的功能指向。作为一种认识世界的工具,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想价值层”切中人的本质问题和理想归宿,具备呼应现实和未来需求、安排现有和未知秩序的能力。而“制度策略层”则通过具体的政治制度和政治传播,灵活应对现实世界,形成对理想价值层的呼应。“理想价值层”与“制度策略层”是“神圣真理”与“统治权力和社会的制度性建制一体化”[15],“制度策略层”随时代主题而发展变动,但这种变动始终围绕着“理想价值层”进行,与“人类解放”“民族复兴”等核心命题形成呼应。两者之间的差距和相互呼应使意识形态拥有了内在张力,为马克思主义理论契合社会结构变化提供了结构弹性,也为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提供了广阔的发展空间和不竭的发展动力。
二、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的话语路径
理想价值层、制度策略层双重结构的内在张力,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的前提条件,也是马克思主义之所以能够保持理论创新的关键。实现理想价值层、制度策略层双重结构的互动,使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始终能够与变化着的社会现实相适应,有赖于一个重要的机制,即话语阐释机制。在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史上,借助一系列核心话语符号的反复编码,因时因势论证新理论、新思想、新政策的合法性,使得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一方面传承历史传统,一方面诠释现实关系、指明未来路向,为整个社会作为精神共同体的跨时空整合提供了可能。
(一)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话语的重心转移
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话语的重心转移,指的是意识形态核心话语伴随政治、经济与社会的转型发展以及制度策略层的重大调整,而进行重新编码,意识形态核心话语义理重心发生了转移。“社会主义道路”话语就是一个鲜明的例证。中国共产党对“社会主义道路”的言说,随时代条件变化在阐释重点上也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从而与不同时期党的治国理念、施政方略相适应,与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在理想价值层相适应,推动理论的创新发展。
马克思恩格斯用高级阶段的“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和低级阶段的“各尽所能,按劳分配”来定义共产主义,资本主义向共产主义过渡的阶段是社会主义阶段,这一阶段以无产阶级专政、公有制为主要的政治经济形态。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共产党人基于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社会主义社会是“以生产资料公有为基础的社会”的论断,提出“这个富,是共同的富,这个强,是共同的强”[16],警惕可能出现的两极分化,在对生产资料所有制的社会主义改造中求快求纯,更加强调“社会主义道路”的公平特性。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时期,将经济建设作为工作重心,共产党人对社会主义道路的阐释由强调公平性向强调社会主义效率转变,提出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主要表现在生产力比资本主义发展得更快一些、更高一些,表现在生产力发展的成果要体现在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上,逐步实现共同富裕;强调“只有社会主义制度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摆脱贫穷的问题”,“为了摆脱贫穷和落后,尤其要把发展生产力作为全部工作的中心。是否有利于发展生产力,应当成为我们考虑一切问题的出发点和检验一切工作的根本标准”[17]。“社会主义道路”本身也实现了话语重心的转移,发展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解决了早期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阶级基础过窄的问题,为社会主义凝聚社会各阶层利益奠定了理论基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中国共产党引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统筹把握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战略全局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引用“风景这边独好”来强调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应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挑战;提出“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在高质量发展中促进共同富裕”等主张,体现出“社会主义道路”既重公平又重效率的色彩。
(二)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话语的历时延伸
基于历时态的维度,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核心话语,针对各个历史时期政治供给与人民需要之间的矛盾演化,不断进行内涵延伸,以接洽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制度策略层的变化需要,弥合意识形态理想价值层与制度策略层之间的结构缝隙。
“人民”是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中重要的话语符号之一,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适应情势变化其被反复编码,经历了从政治维度“人民”的需要到经济维度“人民”的需要,再到社会维度“人民”的需要,以及全维度“人民”的需要的延伸发展过程。在中华民族“站起来”的阶段,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人民”话语主要聚焦于人民的政治需求,提出“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18],“新民主主义的革命,不是任何别的革命,它只能是和必须是无产阶级领导的,人民大众的,反对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的革命”[19]。在“富起来”的阶段,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人民”话语从关注人民的政治需要延伸到关注人民的物质文化需要,提出经济发展的最终目标和党的唯一宗旨是满足人民的日常需求,不断增进人民的福祉,要把“人民拥护不拥护”“人民赞成不赞成”“人民高兴不高兴”“人民答应不答应”作为党一切理论和实践的最高准则,将社会主义的目的定义为“全国人民共同富裕”。世纪之交,面对国际局势的深刻变化、党的建设面临新挑战的时代局势,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人民”话语关注人民与政党的关系、人民的社会需要,把“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作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落脚点,指出“提高党的执政水平和领导水平,一个重大问题是不断巩固和加强党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科学发展观从更广阔的视野回应人民的社会需求,提出“从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出发谋发展、促发展”,“让发展的成果惠及全体人民”[20]。在“强起来”的时代,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人民”话语延伸到人民对于美好生活的全维度需要,提出“永远把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作为奋斗目标”,“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以保障和改善民生为重点”[21],进一步将“人民”话语的“生产”“生存”维度延伸到了“生命”“生态”的新维度。
“共产党的领导”话语同样在历史中被反复强调,又不断调适演进,体现了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核心话语延伸式发展的特征。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提出“要取得中国民主革命的胜利,必须要有共产党的领导”[22],“共产党的领导和土地革命”成为中国革命战争的特点之一,在共产党的领导下,“红军虽小却有强大的战斗力”,因为“红军人员是从土地革命中产生,为着自己的利益而战斗的,而且指挥员和战斗员之间在政治上是一致的”[23]。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全国人民重整社会秩序、领导社会主义建设,提出“祖国的更加美好的将来,正摆在我们的面前”,“人民所厌恶的国家分裂和混乱的局面,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国的六亿人民正在工人阶级和共产党的领导下,团结一致地进行着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24]。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尤其是改革开放之初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在中国泛滥,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强调共产党在改革和社会主义道路探索中的关键作用,提出“我们的改革不能离开社会主义道路,不能没有共产党的领导,这两点是相互联系的,是一个问题。没有共产党的领导,就没有社会主义道路”[25]。面对中国“这样的大国”,要“把十一亿人民的思想和力量统一起来建设社会主义”,必须“由具有高度觉悟、严明纪律和自我牺牲精神、真正代表和团结人民群众的党”[26]来领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各类风险交织叠加,面对“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提出“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本质的特征”[27],中国共产党总揽全局、协调各方,是办好中国事情的关键所在,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坚持党的领导“都不能含糊、不能动摇”[28]。
(三)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话语的共时吸纳
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话语的共时性吸纳指向共时态的空间维度,马克思主义理论在空间结构上处于中心位置,其他意识形态拱卫并存,呈现出一种圈层结构。居核心地位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有选择性地吸收其他意识形态合理、科学的成分,形成“吸收外来”“博采众长”的发展形态。习近平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大会上指出,“我们要坚持用马克思主义观察时代、解读时代、引领时代,用鲜活丰富的当代中国实践来推动马克思主义发展,用宽广视野吸收人类创造的一切优秀文明成果,坚持在改革中守正出新、不断超越自己,在开放中博采众长、不断完善自己”[2]。《决议》指出,马克思主义在实现中国化时代化的过程中,“用博大胸怀吸收人类创造的一切优秀文明成果”,从而实现“在开放中博采众长、不断完善自己”[1]。这指的就是马克思主义理论话语对人类优秀文明成果博采众长、兼收并蓄的共时吸纳特征。
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面对新文化运动以及资产阶级革命形成的自由主义和民主主义思潮,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将自由的要义纳入解放之中,将个体的自由主义改造为民族解放的自由、民权的自由等等。1927年,党的五大宣言提出要打倒帝国主义军阀及反叛的资产阶级的反革命联盟,以建立工农小资产阶级的革命民权同盟来“建立新的自由的中国”[29]。1928年,《中共中央宣传部“双十”宣传纲要》指出,推翻国民党的统治,“建立真正独立统一的自由的平民式的民主共和国”“创立自由独立的苏维埃新中国”的奋斗目标[30]。面对三民主义意识形态,中国共产党也将其合理成份吸收进马克思主义之中,1937年,《中国共产党为日本帝国主义进攻华北第二次宣言》呼吁,要“建立民族独立、民权自由与民生幸福的新中国”[31],实际就是对三民主义有批判地吸收,并将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改造为工人阶级领导的人民民主主义。新中国成立后,一方面开展对西方现代性的批评和抵制,另一方面以西方现代化道路为鉴,探索社会主义现代化的范式。改革开放时期,意识形态呈多元化发展态势,尤其是在苏东剧变与世界社会主义运动低潮期,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面临着多重挑战。以邓小平同志为主要代表的共产党人一方面遏制政治自由化、经济私有化思潮的泛滥,一方面主张有选择性地借鉴资本市场的运行经验,广泛吸收西方政治经济学以及西方经济实践的有益成果,在全球化的进程中确立了同市场经济、非公有制经济和资本主义相兼容的社会主义多样化结构,充分体现了其吸纳能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给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带来新的挑战,习近平提出“文明因多样而交流,因交流而互鉴,因互鉴而发展”,强调“对各国人民创造的优秀文明成果,都应该采取学习借鉴的态度,都应该积极吸纳其中的有益成分”[32]。他认为,“西方经济学关于金融、价格、货币、市场、竞争、贸易、汇率、产业、企业、增长、管理等方面的知识,有反映社会化大生产和市场经济一般规律的一面,要注意借鉴”[33],要“善于融通古今中外各种资源”,“国外哲学社会科学的资源,包括世界所有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取得的积极成果都可以成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有益滋养,要坚持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融通各种资源”[34]。正因为中国化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善于吸纳各种思想文化的合理成分,对外来文化采取包容消化和吸收的态度,进行整合式创新,因此能够历久弥新,永葆强盛的生命力。
纵观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发展史,马克思主义理论话语运用意识形态核心话语的重心转轨、历时延伸、共时吸纳机制推动自身理论创新发展。其不仅保持了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基本原则、基本理论、基本符号不变,而且也使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能够鲜明地体现时代的需求、价值和特征,解决社会发展的时代问题,形成一条主干分明而旁枝有序的发展脉络。
三、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的话语优势
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兼具“守正创新”和“博采众长”之长,在世界范围内显现出蓬勃生机,使“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种意识形态、两种社会制度的历史演进及其较量发生了有利于社会主义的重大转变”[1]。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无论是在话语结构、话语场域,还是话语主体方面,均彰显出比较优势。
(一)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话语的结构优势
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结构形态可以发现,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以具有普遍意义的理想价值层为内核,以制度策略层为外延,以话语符号作为沟通价值信仰层和制度策略层的途径,使结构的两端始终围绕一个中心发挥功能。理想价值层和制度策略层双重结构支撑了意识形态的突破性和连续性发展,使马克思主义既能够与时俱进、自我革命,又能够坚持基本的原理、原则,实现坚持马克思主义与发展马克思主义的统一,形成“守正创新”的结构功能体,展现出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独有结构优势。
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话语的这种结构性优势在与苏联意识形态、儒家意识形态、国民党三民主义的比较中更为凸显。苏联意识形态形成于列宁时期,在社会转型过程中,从赫鲁晓夫到勃列日涅夫再到戈尔巴乔夫,苏共领导人未能以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结构韧性来应对转型带来的挑战,反而在实践过程中彻底抛弃了马克思主义的理想价值内核并对之进行全方位替换,最终导致苏联解体,苏联意识形态与苏联政权一起走向了终结。儒家意识形态在2000多年的历史发展中形成了理想价值层和制度策略层兼俱的完整结构,但近代以来,理想价值层不能适应中国社会近代化转型的需要,尽管康梁维新与晚清新政也曾尝试在制度策略层作出调整,以挽救其命运,但终因理想价值层支撑疲软,在近代诸多意识形态的夹击中,其丧失了主流意识形态的地位。国民党的三民主义意识形态集中在制度策略层,理想价值层面缺乏足够的哲学支撑,在意识形态结构上呈现出本弱末强的失衡局面。蒋介石掌控三民主义的话语权后,将之与儒家意识形态进行调和,最终使其丧失本质规定性,最后走向了终结。与上述三种意识形态不同,中国化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话语结构完整、本末俱备、有机统一,始终高举“人类解放”“民族复兴”的理想价值旗帜,制度策略层的变化回应时代需求,话语调适合适恰当,使意识形态得以灵活、稳健地向前发展。
(二)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话语的场域优势
话语场域是指意识形态话语存在的时空境遇。佩肖认为,一切话语都产生于特定的制度设施和社会实践,社会实践与制度设施的不同将影响到说话人和受话人的立场,从而形成话语的区别。曼海姆也提出,社会结构往往表现在论断的结构之中,“主体构想事物的整个模式受到其历史和社会环境的制约”[35]。中国的时空场域作为民族历史与国家现实的结合,规定了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话语的内在根据和限度。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话语诞生于中华民族救亡图存之际,百年来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进程进行了良性互动,中华民族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实践,为马克思主义理论话语的创新发展提供了宽广而强劲的场域。
一方面,这个场域拥有丰富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资源,给予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以源源不断的话语灵感和文化滋养。习近平指出,中国共产党人“用马克思主义真理的力量激活了中华民族历经几千年创造的伟大文明,使中华文明再次迸发出强大精神力量”。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史表明,中华文化在思维方式、价值取向、救世方略等方面有着独特历史传统、文化积淀和精神特质。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话语对中华文化进行辩证汲取、创造性转化及创新性发展,使其呈现出鲜明的中国特色,突显出中国时空场域在激发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方面的积极意义。如中国化马克思主义语境中的“民主”概念,突出了传统“民本”思想中的集体主义元素,强调人民当家作主,其概念意蕴与西方的“民主”大不相同。再如中国化马克思主义语境中的“小康”社会思想,是对《礼记·礼运》中所描述的“小康”社会思想的再阐释与再运用,对传统话语赋予马克思主义社会理想内涵的同时,也为“现代化”的社会发展目标赋予了鲜明的中国特色。另一方面,这个场域始终处于丰富的实践形态之中,为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话语与时俱进提供了实践环境和实践条件。习近平指出:“理论创新的过程就是发现问题、筛选问题、研究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36]实践是理论发展、理论创新的驱动力,中国场域的实践发展不断呈现的新问题,对马克思主义理论提出新要求,为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创新提供了丰富的现实资源和具体的先决条件,促使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话语对新问题、新情况予以回应,提升现实解释力和理论引领力。马克思主义理论话语始终需要接受中国实践场域的检验,不断与我国发展位势的变化相适应,与实践呈现出螺旋式上升的过程性互嵌,以获得不竭的发展动力。
(三)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话语的主体优势
作为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话语主体的中国共产党之所以能够开创并不断推进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归根结底是因为中国共产党人拥有独特的思维优势、方法优势、视野优势和品格优势。
首先,共产党人拥有辩证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优势。辩证唯物主义思想认为,事物的发展是“变”与“不变”的辩证统一,“变”与“不变”既相互区别、相互对立,又相互依赖、相互包含,并在一定条件下相互转化。中国共产党人以辩证唯物主义看待马克思主义的“变”与“不变”,一方面呼应各个历史阶段的客观实际,在制度策略层保持“变”的灵活性,提高驾驭复杂局面、处理复杂问题的能力,推动马克思主义保持源源不断的创新活力;另一方面形成各阶段一以贯之的特质,在价值信仰层保持“不变”的韧性,使其“变”不脱离马克思主义的本质规定性。秉持辩证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共产党人坚持发展地而不是静止地、普遍联系地而不是单一孤立地观察事物,将“变”置于“不变”的总体框架下考量,从而科学把握了肯定和否定之间的辩证关系,既坚定了发展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自觉,也坚定了坚持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自信。
其次,中国共产党人拥有历史自觉与历史自信的视野优势。中国共产党人善于运用历史思维,把握历史主动,在历史发展大势面前顺势而上、主动作为,自觉地结合时代特点和本国具体实际进行理论创新,有着理论创新的历史角色意识、历史自觉性和历史使命感。在党面临的客观形势和中心任务发生重大转变的关键节点上,中国共产党人秉持历史自觉,出台了三个历史决议,使全党统一思想和行动,步调一致地向前迈进。第一个历史决议即1945年的《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诞生于争取抗日战争最后胜利的重大历史关头,第二个历史决议诞生于改革开放伊始、拨乱反正的重大历史关头,第三个历史决议诞生于建党百年、“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历史交汇的重大历史关头。三个历史决议以史为鉴、开创未来,充分彰显了中国共产党在中华民族复兴阶段性发展中的理论觉醒和实践觉醒。中国共产党人根据社会发展阶段和矛盾变化准确判断所处的历史方位,剖析事业发展的阶段、面临的形势、存在的问题、未来的方向及任务等等,把握理论创新的客观规律,进行伟大的历史创造,以历史自觉和历史自信推动了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创新发展。
最后,中国共产党人拥有自我革命的品格优势。理论创新意味着突破陈规,在历史扬弃的基础上,在新的实践探索基础上,发现新规律,提出新思想、新观点和新论断。中国共产党是一个善于反思和纠正错误的党,有能力、有魄力、有办法进行自我净化、自我完善、自我革新、自我提高。在长期的革命、建设和改革进程中,中国共产党人的每一次自我革命都是一次理论创新。共产党人善于自觉开展理论反思、理论自省,使马克思主义理论话语主动接受实践的检验与锻造,从实际出发积极应对各种问题与挑战,及时消除与实践不相符合的消极现象,实现了理论的自我完善和自我发展。
综上所述,百年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始终与时俱进、保持活力,其结构基础在于马克思主义理论话语拥有“理想价值层”“制度策略层”双重话语结构,“理想价值层”能够合理包容未来的秩序,“制度策略层”则能够灵活应对现实世界、安排现有的秩序。其话语路径在于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话语的重心转轨、历时延伸、共时吸纳机制,通过核心话语符号的义理再阐释和再编码,论证新理论、新思想、新政策的合法性,调适与弥补理想价值层与不断变化的制度策略层的结构差。当前,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建设在中华文明土壤上创造出人类文明新形态,科学社会主义在21世纪的中国焕发新的活力。习近平指出,“发展21世纪马克思主义、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是当代中国共产党人责无旁贷的历史责任”[2]。随着新时代民族复兴事业向前推进,中国社会阶层结构、价值观念和利益诉求发生了深刻变化,在进行现代化国家建设和实现共同富裕的过程中,我们要继续发扬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话语在结构、场域、主体方面的独特优势,继续紧扣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理想价值内蕴,利用话语、符号的内在论证机制,提升马克思主义理论与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中社会结构图景的契合性,在发展与坚守中国化马克思主义过程中,推动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创新与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