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精神” 经典片段赏析

王淦生

写人的文章，最重要的是摹画人物精神，最困难的也是摹画人物精神。所以，能否使作品中描写的人物神形俱备也就成为衡量一篇作品人物塑造成功与否的硬指标。成功的人物形象，其精神总是别具一格，只要一提及某一人物形象，我们自然就会联想到这个人物的精神特质。如《西游记》中孙悟空的不畏强权、《海底两万里》中尼莫船长的自信勇敢、《皇帝的新装》中皇帝的自欺欺人……因为这些“精神特质”，这些人物形象便一直在文学史上活跃着，在读者心目中熠熠生辉。下面，我们就来欣赏几则人物描写片段，感悟人物精神的魅力。

经典赏析

1

有一天，我从学校里回来，听见父亲书房里有人说话，我问赵增道：“书房有什么客？”“周先生来了。”我疑惑地问道：“周先生，哪个周先生？”“我也说不清！”我从玻璃窗外一看，见一个瘦瘦的人，脸也不漂亮，不是分头，也不是平头。我也不管是什么客人，见见也不妨，于是就进去了。

见了，就行了一个礼，父亲在旁边说：“这就是你平常说的鲁迅先生。”这时鲁迅先生也点了点头，看他穿了一件灰青长衫，一双破皮鞋，又老又呆板，我觉得很奇怪。鲁迅先生我倒想不到是这么一个不爱收拾的人！他手里老拿着烟卷，好像脑筋里时时刻刻在那儿想什么似的。

后来看得不耐烦了，就想出去，因为一个人立着太没意思；但是刚要走，鲁迅先生忽然问我道：“你要看什么书吗？《桃色的云》你看过没有？这本书还不错！”我摇了摇头，很轻地说了一句：“没有。”他说：“现在外面不多了，恐怕没处买，我那儿还有一本，你要，可以拿来。”我也没响。我待着没话说，总是没有意思，就悄悄走出来了。看见衣架上挂了一顶毡帽，灰色的，那带子上有一丝一丝的，因为挂得高，看了不知是什么，踮起脚来一看，原来是破的一丝一丝的。

自鸣钟打了五点了，鲁迅先生还没有走的信息。我只等着送，因为父亲曾对我说过，我见过的客，送时总要跟在父亲后头送的，所以老等着，不敢走开。

当！当！……打了六下了，还是不走，不走倒没什么关系，叫我这么呆等着，可真有点麻烦。玩去，管他呢，不送也不要紧的！不行呀，等客走了，又该说我了，等着罢！

“车雇好了。”赵增进来说。我父亲应了一声，这时听见椅子响，皮鞋响，知道他是要走了，于是我就到院子里来候着。一会儿，果然出来了，父亲便对我说：“你送送鲁迅先生呀！”鲁迅先生又问我父亲说：“她在孔德几年级？”父亲答了，他拿着烟卷点了点头。我在后头跟着送，看见鲁迅先生的破皮鞋格格地响着，一会回过头来说：“那本书，有空叫人给你拿来呀！”我应了一声，好像不好意思似的。一会送到大门口了，双方点了一点头，就走了。我转回头来暗暗地想：“鲁迅先生就是这么一个样儿的人呵！”

（摘自马珏《初次见鲁迅先生》，有删减）

简析

本文是鲁迅任教北大时的同事马裕藻的女儿马珏在初见鲁迅先生后所作。作者当时只是一位十来岁的孩子，所以文章中满含着纯真和孩子气。就在这稚拙纯真的文字中，鲁迅先生的形象却是栩栩如生的，其精神面貌亦纤毫毕现。从这段不长的文字中，我们可以从鲁迅先生的衣着、外貌、语言、待人等方面充分领略到先生的生活朴素、长于思考、对下一代满怀爱心等特点。其实，这短短的见面时间中表现出的恰恰正是鲁迅一生的精神特质。

2

江姐回头看时，一长列穿着破烂军衣的壮丁，像幽灵一样从雾海里显现了，一个个缩着肩头，双手笼在袖口里，周身索索地发抖；瘦削的脸颊上，颧骨突出，茫然地毫无表情，一双双阴暗的眼睛，深陷在绝望的眼眶里……

到了江边，力夫把行李放下，江姐付了钱站在来往的旅客间等待着。江风迎面吹来，掀动衣角，潮湿的雾海包围着她。她扣上时新的细绒大衣的扣子，又把双手插进大衣口袋。

江姐的仪容本来是端庄的，经过化装，更显出一种典雅的风姿。她站在江边，心里久久不能忘怀那群壮丁的惨状。

苦难深重的农民，怎能再忍受反动派的蹂躏？更高的反抗怒潮，一定会从根本上动摇反动派的统治基础，迎接未来的光明。她渐渐地又仿佛看见了雾海之外，有无数红旗在广阔的原野上招展，一眼望不尽的武装的农民，正出没在群山之间。

老彭那里，现在的工作基础更好了吧？江姐想着，又感到肩头上担负的责任的重大。这次，党增派一批同志到川北，老彭一定会高兴的。去年春天也是在朝天门码头送他上船，转眼就一年了。现在，他还像在重庆工作时那样，经常吐血吗？

他还爱说那句口头禅么？——“为了人民的解放，有一分热，我们要发几分光！”那时候，孩子还没有出世，老彭说，等我们再见那天全国一定解放了，孩子一定会喊爸爸了！他还嘱咐过：在几亿人口的大国建设共产主义，不是轻而易举的，孩子不要娇生惯养，革命的后代，应该粗茶淡饭，从小过惯艰苦的生活。现在，孩子已经断奶了，他见了照片，一定会喜欢的……

（摘自罗广斌、杨益言《红岩》）

简析

《红岩》中的这一片段，通过对江姐的所见、所感、所思的描写，表现了这位女革命者对革命胜利的渴望和信心、对劳苦大众的关怀和同情、对丈夫孩子的牵挂和惦念。在她的身上，充分展现出革命者的刚柔并济和家国情怀。这一片段中对老彭着墨不多，但他的一句“口头禅”和对孩子的期望，则侧面表现了他无私奉献的精神和对下一代的严格要求。即便是寥寥数笔点到为止的壮丁，其对未来的绝望亦跃然纸上，暗示了蒋家王朝的必然覆灭。

3

“胡说！”德顺爷爷一下子站起来，“你才二十四岁，怎么能有这么些混账想法？如果按你这么说，我早该死了！我，快七十岁的孤老头子了，无儿无女，一辈子光棍一条。但我还天天心里热腾腾的，想多活它几年！别说你还是个嫩娃娃哩！我虽然没有妻室儿女，但觉得活着总还是有意思的。我爱过，也痛苦过；我用这两只手劳动过，种过五谷，栽过树，修过路……这些难道也不是活得有意思吗？——拿你们年轻人的词说叫幸福。幸福！你小子不知道，我把我樹上的果子摘了分给村里的娃娃们，我心里可有多……幸福！不是么，你小时候也吃过我的多少果子啊！你小子还不知道，我栽下一钵树，心里就想，我死了，后世人在那树上摘着吃果子，他们就会说，这是以前村里的光棍老汉德顺栽下的……”

（摘自路遥《人生》）

简析

这是路遥的小说《人生》中的一个片段。这段语言描写，凸显出德顺爷爷积极健康的人生观。面对着陷入人生困境、内心充满绝望的高加林，德顺爷爷的这番训斥可谓掷地有声，极具震撼力。他以质朴的话语道出了人生的意义——享受生活中的爱与痛、创造生活的美好、与他人分享劳动成果、给后人留下精神和物质财富……有道是“高手在民间”，那些能够深悟人生哲理的哲学家亦在我们身边，德顺爷爷便是这样的深悟人生的哲学家！

4

时光慢慢爬上了爸爸的额头，慢慢翻过我的每一张书页，开启了我的高中时代。

老爸依旧跟车打交道，不过改为开货车了。他的车轮不停转动，有时载着货箱，有时是钢筋或泥沙，当然也可能是载我回家。

一坐上车，我就开启吐槽模式，先是说食堂的饭菜不合胃口，然后又说起宿舍生活中的磕磕碰碰……

老爸发挥他一贯的乐天派作风，劝导我说：“乐观点儿！食堂那么多窗口，多试试；人与人相处难免有摩擦，要好好沟通嘛！”

我低着头不回应他，闷闷不乐地继续说：“唉！成绩也没起色，学的内容好难理解。”

老爸想要开导我，念叨着：“会好起来的……”

“哪有这么容易啊！”没等他说完，我就已经怒不可遏了，难过和苦恼一瞬间将我击溃。

爸爸没有说话，车轮依旧向前转动，载着的是无法打破的沉默。

吃过晚饭，老爸匆匆忙忙又出门拉货了。愧疚的情绪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将我席卷，我为自己的任性而自责。爸爸的车轮越转越快了，我和妹妹的学费、生活里的吃穿用度……每一项都催促着他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最好一刻也不要停下来。

后来，老爸的拉货生意不太景气，常常半个月才出门工作一次，而我被堆积成山的学习任务压得喘不过气，手足无措地迎来了高三。

當同学们讨论起理想大学时，我翻开了笔记本，看见一进高中就给自己定下的目标。然而成绩一次次下滑，现在我已经不敢再向它靠近。

巨大的失落感将我吞没，我拨通了爸爸的电话，将怯懦全盘托出。这次他没有立马安慰我，而是提起他的近况：“货车准备卖了，我打算开网约车或者跑代驾。”我正想开口，老爸就又说：“只要车轮还在转动，生活就能够前进，重要的是要有让轮子重新转动的勇气和让它保持转动的毅力。”

这番话拉住了走向放弃的我，我想到三年前在安静的夜晚奋笔疾书，一遍遍纠正低分试卷的情景。我怀念那个勇敢的自己，下定决心要再次踏上征途。

（摘自长一子北《爸爸的车轮转啊转》）

简析

这是长一子北的小说《爸爸的车轮转啊转》中的一个片段。这一片段主要通过对父子俩的对话描写，表现了父亲积极、乐观的性格和独特、有效的教育方式，也表现了“我”在父亲教育下从吐槽生活、消极颓废到奋发进取的转变过程。尤其是文中对父亲的描写，虽篇幅不多，却都能抓住最富表现力的关键点——比如身教重于言教，以自己在工作困境中积极进取的经历去激励儿子（这远胜过空洞的说教），终于感动了儿子，让他下决心奋起。

5

老孙啊，老孙！同志们走路你走路，同志们睡觉你做饭。为了同志们能吃饱，你三番五次勒裤带。你背上一面行军锅，走在部队行列里，风里来雨里去，日日夜夜，三年五载。你什么也不埋怨，什么也不计较；悄悄地活着，悄悄地死去。你呀，你为灾难深重的中国人民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啊！

小成摸摸老孙衣服兜儿，看有什么遗物可以给老孙家里寄去。他从老孙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一个小本子。小盒里装着针线、破布、铅笔头跟炊事班的立功计划。那小本子是麻纸订的，因为怕雨淋湿还用油布做了个皮子。那小本子的每一页上都留着老孙的黑指印，每一页上都歪歪扭扭地用铅笔写着核桃大的字：毛主席。

老孙不识字，可是他看见同志们给毛主席写信，他也想写。他想把自己满肚子的话，写给自己的领袖毛主席。这样，他开始学字。他这上了年纪的战士，宿营后烧行军锅煮饭的时候，在这小本子上花了多少气力！他在紧张行军后的深夜里，在小本子上写下多少愿望！他在跟敌人拼死拼活的空隙中，面对着这卷了角的破本子，又有多少次看见了自己的亲人毛主席！如今，他永远不能写这封信了！

周大勇从通讯员手里把老孙的小本子一把夺过去，塞在口袋里。他想，他一定要设法把这小本子寄给毛主席。因为这是老孙生前的愿望、死后的遗言。

部队哗哗哗地前进着：战士们，担架队员们……走啊！走啊！老孙没有走完的路，同志们要走完！

战士们用眼光向倒下去的同志致敬。听不见长嘘短叹，看不见愁眉苦脸，只有一种沉重而又严肃的空气，充满在天地之间。

周大勇双手撑在腰里，再一次地望望老孙那老诚忠厚的脸相。啊，这个跟他周大勇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士，永远放下了自己的行军锅，永远再不会向他说：“连长，我没啥能耐，吃点苦总还行……我好赖是个党员。唉，我做的事太少……连长，你跟指导员劳累的，教人心疼！”周大勇心里绞痛：有多少英雄好汉倒下去了啊！有多少热血浇在中国的土地上了啊！

周大勇和小成，用黄沙掩埋了老孙的尸体。团供给处的队伍过来的工夫，周大勇要了一片炮弹箱子上的木板，用刺刀削了削。他从文书手里接过来毛笔，在木板上写着：

共产党员孙全厚，五十七岁，山西孝义人，为中国人民解放事业而光荣牺牲！

周大勇把这个木牌插在老孙的墓前，望着它，望着它！

（摘自杜鹏程《保卫延安》）

简析

这是杜鹏程的小说《保卫延安》中的一个片段。艰苦的行军途中，炊事员老孙因为劳累加病痛而倒下，悲痛不已的战友们缅怀他的生前事迹，在“沉重而又严肃”的气氛中掩埋了他的遗体，表达了对烈士的无限敬意。在这一片段中，作者运用侧面描写的方法，通过战友们回忆老孙生前的种种表现，塑造了一位不辞辛苦、任劳任怨、积极进取、热爱人民、爱戴人民领袖的军人形象，表达了战士们继承烈士遗志，将革命事业进行到底的强烈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