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动·氛围”中新时代爱情都市电影特色研究
——以邵艺辉《爱情神话》为例
2023-02-23赵佳智
赵佳智
(西安外国语大学 艺术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8)
作为当代沪语电影,由徐峥监制主演、邵艺辉导演的《爱情神话》(B for Busy),带着海派风情与中年男女的浪漫情调,从光影迷蒙中登场。导演陈正道点评该影片:混杂着文艺气息与人物的风流韵事,是真正的中国都市爱情电影,令人体会到了纽约人看大都会电影的感觉。
影片围绕着上海“文艺中年”白老师的生活展开一幅风情画卷:两性情感的试探游移构建起“情动”流转的氛围,并通过光影色调的渲染揭示了新时代快餐式生活节奏里都市男女对于纯真爱情的呼唤。基于此,本文借鉴德勒兹的“情动”理论与费穆的“空气”营造学说,分别从人物关系角度和影像层面研究新时代爱情都市电影《爱情神话》的特色。
一、情动:现实遭遇与绵延的神话幻梦
德勒兹的“情动”概念承袭斯宾诺莎提出的“情状”体系,是指从一种状态到另一种状态经历的转变与绵延,适用于身体和心灵层面,包括行动力量增大或减小。[1]在《爱情神话》的影视文本层面,尤其在本身就具有爱情这个饱含情感因素的语境下,“情动”的探索更便于从人物关系角度把握新时代爱情都市电影的内核。
(一)现实与爱情之间的力的流转
德勒兹在《电影1:运动—影像》中强调,“情动—影像”(affection-image)填补了间隙,并“传达出一种品质向另一种品质转变过程中力的流转”。[2]《爱情神话》在刻画现实与爱情之间的情感倾向里,也存在着流转的人文关怀。在影片伊始,在上演着《人类要是没有爱情就好了》的话剧院内,李小姐的动情落泪和白老师的打鼾不解已经代表了主人公对于“现实中是否还存在爱情神话”这一主题的张力性矛盾。于是,离场后,白老师在回答“这边也可以”时,已经潜移默化地向爱情进行了妥协与皈依。
(二)遭遇不同导致“情动”在两极之间流转
德勒兹认为,“情动”的产生依赖于与另一身体的遭遇(encounter)。根据遭遇的不同,一个身体的情动在欢快—悲伤两极之间流转。他强调,“一旦情动返归使之得以形成对象,则欢快转变为爱(love),而悲伤则转变为恨(hatred)。”[3]围绕着集食客、鼓者、独立艺术家、撒娇派诗人于一身的杂家老白,三位风格迥异的女性分别在依赖或者“被依赖”时形成了“情动”在不同程度之间的流转。
首先,老白对于李小姐的追求完全成为一种“她快乐我就快乐”的依赖型付出,李小姐的随手点赞都成了老白一整天心情明媚的源动力,他的情动由喜悦转变为爱,于是告诉好友老乌应该展现自己的身材从而满足周围氛围的狂欢。反观李小姐在“被偏爱的有恃无恐”的统辖下,一直置身于情感的高地,而当老白发出同居邀约时,自身的自由选择权变得岌岌可危,于是这份“情动的流转”则体现为忧虑转变至逃避。其次,“野猫”格洛瑞亚对白老师的依赖,化作了从诱惑到倾心的爱意。不愿意给自己“被绑架”的老公付赎金却转眼就云淡风轻地给白老师送来“尊重艺术的感谢费”,格洛瑞亚的慵懒风情也在白老师的拒绝遭遇下,通过欢笑的“假面”遮蔽了辛酸到失落的流转。最后,前妻蓓蓓对于前夫的境况,则以强行洗白鸣冤叫屈的方式展现出留恋到不舍的情绪转变。三位女性都表现出明显的主动选择意识,尤其是在个体的、私密的两性关系中对自由选择的坚守,十分谨慎地躲避着欲望他者的位置,警惕顺从和被征服的可能。[4]而白老师处在情感的漩涡中总是不可避免地流于现实情动的具象感召。
(三)经历过考验而传递出的“情动”
情动的本性是“纯属传递的,而且不是指示的或表象的,因为它在包含两个状态之间的差异的实际经历过的绵延中受到考验。”[5]所以与在现实中渴求爱情的白老师相比,老乌的爱情梦幻如同神话:在与索菲娅·罗兰的邂逅中,老乌将自己的毕生记忆都渲染了这位“欧洲国宝”的玫瑰色倩影。即使老乌的伴侣有“小联合国”之多,但是她们在银幕中处于“缺失”的位置,只以象征性的符号被老乌谈起。这位浪荡子把自己生命的结束献给了选择性印象中的罗兰,后者的起死回生也成就了老乌对于情动的赤诚奉献,这一场爱情传递的是两人之间实际经历过绵延的情动与神话,也逐渐升华成瑰丽的现实想象。
二、氛围:色彩写意与光影的自然流转
德勒兹的“情动”概念,其实可以理解为对于一个身体而言,另一身体、物质或环境所携带的氛围或“空气”(atmosphere)及其产生的效果(effects)。[6]早在20 世纪30 年代,费穆导演就曾在《略谈“空气”》中表明营造电影“空气”的重要性:除了“摄影本身的性能”即色彩的象征、光影线条的交织,还有音响乃至景别都能够创造力与质之间流转的氛围外,还有“摄影的目的物”能够挖掘出对象的内在气质。[7]《爱情神话》在体现情感与心绪的片段中,“氛围”的营造也让观众置身于被浪漫化的空气中。
(一)“摄影本身的性能”层面
1.色彩写意
在“摄影本身的性能”层面中,电影展现的色彩成为叙事氛围中的必要象征意义。在德勒兹看来,“色彩就是情动自身,是其沾染上的所有物体间的虚拟关联。”[8]在《爱情神话》的视觉层面,色彩整体的碰撞关系已经建立起氛围情动的基础。影片整体以明亮、清新的马卡龙色为主色调,组织拼接了色彩各异的空间场景和服装道具,多而不杂,散而不乱。整体调性与以老白为代表的上海“有闲有钱”中产阶级的情调生活彼此呼应,构筑起新时代快节奏都市的创新圆融“氛围”。
此时的色彩已经附着于文本内外,并进行了双重指涉:不仅影片视觉层面色彩清新,同时,主角白老师是一位画家,其自身的生活成为笔下多姿多彩的画卷。举办画展时,影片色彩从单一的黑白二元色调,迅速过渡到被红色与蓝色大面积覆盖的墙面上连续时空“情动”,已经完全构成了对于当下所有物体之间的“虚拟关联”。
分别以粉紫色、靛蓝色、藕荷色进行自我指涉的李小姐、格洛瑞亚和蓓蓓,在戏弄保守的白老师上达成了一致,同时也在情感选择的立场之间产生了虚拟关联。尤其是前两者在大面积红蓝光影投射中,对作为具象化的男性代表的老白进行颠覆与批判时,被基耶斯洛夫斯基“少量低饱和对比色”的红白蓝三色象征着自由、平等的昭示下,两性氛围的吸纳与融通显得如此游弋疏离。最终,所有这些颜色代表的女人们汇聚在老白家客厅的沙发上,或大或小的色块挤在一起,在这方不大的天地间产生交集并逐步融合。多重色彩的极致运用不仅令上海的城市风格洇透银幕,更让老白这一道具有包容性的绿色烟火气,托起了李小姐、格洛瑞亚与蓓蓓这一众瑰丽的色彩拼盘。[9]
2.光影编织
光影的编织成为德勒兹在营造“氛围”中的空间载体。“线条的组织与光线的配合,是创造‘空气’的要素。”[10]而要实现这一效果,就要将“确定性空间”(determined space)转换为“任意性空间”(anyspace-whatever)[11]。在实景拍摄并且大部分场景采用自然暖光的《爱情神话》中,光影折射出了美学意蕴的理想主义光芒,纵向柔化了上海男女老少的细碎生活:从正午时分白老师接玛雅放学时,街边梧桐叶片间漏下的斑驳阳光;到黄昏天台上李小姐笑谈自己青春时期爱情的光晕、傍晚洋楼水门汀的灯光融洽了男女之间动情的浪漫化空间;再到夜晚小院中烛火星光照亮众人的面孔,直到一切以老白家的客厅作为结束的舞台。一众男女围坐在沙发上集体观看费里尼的《爱情神话》,实现老乌的遗愿,投影仪的光源打造了一场浪漫神话的乌托邦幻境,最终以一盘上海点心回归到熟悉却又满地鸡毛的现实生活。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爱情神话》中的光影跟随男女情感的波动而逐渐柔化,尤其以傍晚主角白老师家中客厅的光影作为前后对比:影片第一次出现的“白老师餐桌会”是三位女性围绕老白离婚后的异性缘进行明嘲暗呛、针锋相对的鸿门宴。主打的顶光照亮一方圆桌,周围的光映射每一位“离婚局”男女,在众人离场但欢声笑语延宕的片段,镜头摇晃间只剩下黑暗中那暖黄光源冷漠照射下剩余残羹的圆桌和预示着狂欢的夜晚。而第二次的聚餐则被移至小院,所有的人物汇集在长桌四周和旁边的高脚凳上,老乌左右两束侧面光的聚焦和点点烛光交相呼应,已经编织了一张梦幻色的网,用紫红色桌布、满天星、美食、红酒和烛火点缀的长桌已经被赋予了情感的柔情底色。可以说,此时的光影已经从先前因为人物矛盾对立而显得孤寂的“确定性空间”,逐渐柔化成了具有人情味的“任意性空间”。导演邵艺辉通过光影的布景带动众人“情动”内在发酵,每一位主人公所附着的光影色彩以其为锚点,构筑最纯粹状态下的和谐的情动承载空间。
3.音乐共情
《爱情神话》的背景音乐也内在贯通了氤氲流转的氛围表象。正片伊始的交响乐和《骷髅之舞》这些充满布尔乔亚风情的乐曲,巧妙地缝合了戏中人物的网络社交、现实情绪与真实生活。例如,在天台拍摄广告时的戏中戏,李小姐注意到老白的艺术魅力时的背景音乐《museum of flight》中“I am so broke/ and foolishly in love”恰巧表达了灰色调氛围里的两人内心诉求。相比之下,白老师去李小姐家拿走那双Jimmy choo 时响起的《1975》,显得更加余韵悠长。正如“For the first time/ Don’t get up”一样,白老师通过提前留下的速写肖像温暖了李小姐还拥有青春悸动的心,空灵的混响编织起一个雨夜的梦。
(二)“摄影本身的性能”层面
此外,在营造电影“空气”氛围的另一来源“摄影的目的物”层面,德勒兹提出“抒情性抽象”(lyrical abstraction)[12],即要超越摄影对象的物质属性从而转化为包含种种潜能的情动—影像。《爱情神话》中展现的上海景观,即使导演对都市空间景观在视觉层面作了小尺度的、深入的艺术展现[13],但足以体现出魔都的城市文化内涵。不论是“红拂”生活杂货铺、“夜奔”歌舞酒吧,还是白鸽营业的“may five”小店,抑或是传递出多面风土人情的老洋房与街边景致……当一座城市被吴侬软语和飘逸的咖啡香味萦绕时,这些钢铁结构的建筑也被融化成了非物质的影像,以成千上万种方式被影像重构渲染。可以说,在《爱情神话》中展现的上海已经不是固有印象中的十里洋场,也不是一时一地状态之下的都市,而是倾注了众多演职人员与观众对于这座城市的集体共鸣而产生的“情动”的都市。
三、结语
《爱情神话》以它的“情动”流转和“氛围”营造展开了一幅声色灵动的都市爱情画卷。不论是现实遭遇与绵延的神话幻梦,还是在色彩写意与光影的自然流转中,《爱情神话》通过社会横切面展现魔都中年男女的情感纠葛,但五光十色的浮华背景下依旧是一地鸡毛蒜皮“白辛苦不辛苦”的现实生活,现如今真正珍稀的诉求还是伴随着遗憾的爱情神话。在如今个体化和快餐化愈加普及的时代,除了爱情,还有人生和生活需要经营。综上所述,《爱情神话》在光影中融入了故事,在故事中充斥着浪漫。虽然没有跳出传统爱情喜剧的范畴和神经喜剧的边框,但我们不妨将其作为新时代都市爱情电影的良好开端,慢慢观赏,细细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