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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竹书句读方法探析

2023-02-18吴祺

现代语文 2023年12期
关键词:句读训诂

摘  要:战国竹书句读方法既要继承传世古书的句读方法,又要充分考虑到战国竹书的特殊性。具体来说,战国竹书句读应充分吸收传世古书的句读方法,如根据上下文文义以定句读、正确把握词义以定句读、辨明通假以定句读、辨析古书文例以定句读、根据押韵以定句读、明语法以定句读等。同时,也应把握战国竹书的特殊性,如竹简自身的句读符号、战国竹书文字的考释成果、竹简拼合与编联成果、战国竹书与传世古书的对读等。

关键词:战国竹书;句读;训诂

一、引言

关于传世古书的句读方法,学者们多有论述。如杨树达在《古书句读释例》一书中阐述了误读的原因,主要包括六种:“因文省而误读”“因不识古字通假而误读”“因不识古韵而误读”“因字误而误读”“因字衍而误读”“因字脱而误读”等[1](P104-120)。冯浩菲认为,标点古书应做到以下几点:“仔细阅读全文,联系上下文意定句读”,“详审文体文例定句读”,“注意特殊文句的句读”[2](P131-141)。毛远明指出,古书句读应正确识别误字、明词义、辨析辞例、通语法、晓音韵等[3](P262-271)。

以上各家所论传世古书之句读方法,在战国竹书句读中亦多可利用。同时,战国竹书亦有其自身的特殊性,也能为战国竹书的句读提供很大帮助。基于此,笔者将传世古书句读方法与战国竹书自身的特殊性相结合,详细论述战国竹书的句读方法,并兼及句读与战国竹书词义训诂的关系。

二、传统句读方法在战国竹书句读中的运用

我们对传世古书的句读方法进行了系统归纳,将其归结为六个方面。下面,就结合战国竹书句读的实际用例,展开具体分析。

(一)根据上下文文义以定句读

上博简《仲弓》简19有如下一段话:

(1)山又(有)堋(崩),川又(有)渫(竭),日月星辰猷(犹)差(佐)民,亡(无)不又(有)过,臤(贤)者。

原整理者将简文“差民”连读,并指出“差”即“左”,佐也[4](P277)。按照整理者的观点,一方面,“日月星辰佐民”不好理解;另一方面,从上下文义来看,“日月星辰差”应与前文的“山崩”“川竭”以及下文的“过”有着类似的含义。陈剑在讨论此段简文的释读时指出,“民”当属下为读,同时,“差”当读如本字。这样断句的好处是,简文“山有崩”“川有竭”“日月星辰犹差”以及“民无不有过”,不仅在句式上较为对应,而且含义相当。正如陈先生所言:“此处简文跟上文所论‘宥过赦罪有关,系以山川日月星辰皆有过,来说明民亦必有过,故为政者对民要‘宥过赦罪。”[5](P107)正是因为陈先生对此段简文文义有着准确的把握,才得出了正确的句读。

(二)正确把握词义以定句读

正确理解词义也是进行句读工作的一个必要前提。对词义的错误理解,只会导致错误的句读。这一点,在一些学者的训诂实践中亦有所体现。如《尚书·洪范》:“女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身其康强,子孙其逢,吉。”孔传以“子孙其逢吉”为句,并将“逢”解释为“遇”。李成裕从押韵的角度指出,应读至“逢”字绝句。王念孙赞成其说,并指出“逢”当解释为大义;他又指出,这种用法的“逢”亦可用“丰”来表示[6](P88)。由此可见,正确把握词义对句读有着重要意义。

在分析句读时,要正确理解词义,尽量避免因误解词义而造成句读错误。战国竹书句读亦是如此。通过对战国竹书句读的考察,我们发现,确实存在因误解词义而造成错误句读的现象。例如,上博简《竞公疟》简3有这样一段话:

(2)安(晏)子夕(惜)二大夫,退。公内(入)安(晏)子而告之,若亓(其)告高子。

原整理者将“晏子夕二大夫”读为一句,并将“夕”读为“惜”[7](P171)。若按此解,则此句简文与上下文文义衔接不顺,且颇为费解。陈伟则认为,“夕”当训为“傍晚晋见君王”,与“朝”相对。并引《左传·成公十二年》为古训证据:“百官承事,朝而不夕。”孔颖达疏:“旦见君谓之朝,莫见君谓之夕。”[8]正确可从。“夕”的这一含义在古籍中常见。《群经平议·春秋左传三》“子我夕”,俞樾按:“人臣见于君,朝见谓之朝,莫见谓之夕。”[9](P452)亦其例。正因为陈先生准确把握了“夕”之词义,才得出了正确的句读。

(三)辨明通假以定句读

先秦两汉古书中存在着大量的通假现象,如果整理者不能辨明通假,势必会造成句读上的错误。王念孙在训诂实践中,即有通过辨明通假而纠正前人句读失误的例证。我们来看《读书杂志·管子第二》“辟之也”之例。《管子·宙合》:“知道之不可行,则沈抑以辟罚,静默以侔免辟之也。犹夏之就凊,冬之就温焉。”王念孙指出,后人读“辟”为贤者“辟世”之“辟”,从而误将它属上为读。他认为,这里的“辟”当破读为“譬”,应下属为句[10](P427-428)。根据王氏的观点,上引文句可重新整理为:“知道之不可行,则沈抑以辟罚,静默以侔免,辟(譬)之也犹夏之就凊,冬之就温焉。”文从字顺,正确可从。

由此可知,正确的通假释读对于句读确实有着重要作用。这一现象在战国竹书中亦很常见。例如,上博简《子羔》简12有这样一段话:

(3)后稷之母,又(有)邰是(氏)之女也,游于玄咎(丘)之內,冬见芺攼而荐之。

原整理者将简文“冬见芺攼而荐之”读为一句,并认为“芺攼”即典籍中的“芺蓟”或“芺钩”[11](P198)。“攼”同于“蓟”或“钩”,此说无据。张富海对此字的通假释读提出了不同看法,他将“攼”读为“搴”,训为拔取、采取,并将此句简文整理为“冬见芺,攼(搴)而荐之”[12](P49-50)。其说可从。

(四)辨析古书文例以定句读

古人在行文中有许多较为固定的语言组织模式,后人由此归纳出连文、对文、俪偶等文例。正确辨析这些文例,对于古书句读有着一定的帮助。事实上,古代训诂学家也充分利用了同义对文等文例,来校正前人的错误句读。《逸周书·史记》:“信不行,义不立,则哲士凌君政,禁而生乱。”孔晁将“政”与“禁”断读。王引之则认为“政禁”是同义连文,不应分读,并引古代文献为证。《礼记·曲礼上》:“入竟而问禁。”郑玄注:“禁谓政教。”《礼记·王制》:“齐其政。”郑玄注:“政谓刑禁。”[10](P27)此说可从。

由此可见,正确辨析文例对于古书句读、古书文义的理解都有着重要作用。在战国竹书句读中,我们亦发现一些因未能正确辨析同义连文而造成的错误句读。例如,上博简《柬大王泊旱》中的“常故”:

(4)楚邦又有常故,安敢杀祭?

原整理者认为,简5与简6相连,并且将简5之“古(故)”属下为读,是将它理解为“因此”之义[13](P199)。

刘乐贤与陈剑均指出原整理者断读有误。刘先生认为,简5、简6以及简21之“常故”均当连读,是同义复词,意思是常规、成式。他又指出,“常故”这一词语亦见于《淮南子·氾论训》“常故不可循”、《论衡·程材篇》“是以选举取常故”等传世典籍[14]。陈先生也认为,上述简文中的“常故”应当连读,并将它释为“恒常之惯例或原则”[15](P129)。将“常故”连读正确可从,二者同义连文,出土文献中亦写作“故常”,如上博简《三德》“故常不利(履)”、清华简《越公其事》“群物品采之愆于故常”等。

(五)根据押韵以定句读

古书中存在一定数量的韵文,在句读时,可以参照韵脚字,对相关文句进行标点断句。不过,亦有古代学者因未重视韵文特征,而导致错误句读的实例。如《左传·哀公十七年》:“卫侯贞卜其繇曰如鱼竀尾衡流而方羊裔焉大国灭之将亡阖门塞窦乃自后踰。”西晋杜预作注时,将“衡流而方羊裔焉”作一句读。唐代孔颖达正义:“刘炫以为卜繇之词文句相韵,以

‘裔焉二字宜向下读之。”刘炫认为,“羊”与“亡”押韵,因此,“裔焉”当属下句为读。顾炎武《杜解

补正》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指出:“当以‘裔焉大国为句。言其边于大国,将见灭而亡。”杨树达指出,刘炫、顾炎武的句读是正确的[1](P107-108)。这是利用押韵进行句读之一例。

由此可知,押韵确实可以为古书句读提供一定的便利。同时,它也是验证句读合理与否的一个标准。战国竹书中亦有韵文存在,利用押韵规律无疑会为竹书的句读带来便利。下面,以清华简《芮良夫毖》简6—8中的一段文字为例,以说明押韵在句读中的重要作用。先引出相关释文如下:

(5)敬哉君子!恪哉母(毋)巟(荒),畏天之降载(灾),恤邦之不臧。母(毋)自纵于逸以嚣(遨),不图戁(难),弁(变)改常术,而亡(无)又(有)纪纲。此惪(德)型(刑)不齐,夫民甬(用)忧伤。民之俴(残)矣,而隹(惟)啻(帝)为王。皮(彼)人不敬,不蓝(鉴)于夏商。

原整理者将“以嚣”属上句为读,将“嚣”读为“遨”,训为游;认为“不图戁”单独成句,不过,并未对此义作出解释[16](P145-150)。按照原整理者的句读与释读,简文“母(毋)自纵于逸以嚣(遨)”和“不图戁(难)”,均难以得到合理的解释。因此,这里的句读与释读仍有值得商榷之处。

白于蓝对这段简文进行了重新断句,认为上引简文是一段韵文,押阳部韵。韵脚字分别为“巟(荒)”

“臧”“图”“常”“纲”“伤”“王”“商”。其中,“图”为鱼部字,与其他七个阳部韵脚字为阴阳对转关系,故可相叶。据此,简7相关文句可重新断读为:“母(毋)自纵于逸,以嚣不图,戁弁(变)改常,而亡(无)又(有)纪纲。”白先生谓:“从韵读的角度来看,如此断句比较合理。”

在这一基础上,白于蓝又对相关词语进行了释读。其中的“嚣”字,应读为“傲”,训为轻慢、不敬;“不图”应读为“丕图”,即大图、大谋之义。因此,“以傲丕图”的意思是不敬大谋。简文“戁”字,应读为“悍”;“悍变改常”的意思是悍然变易天常改动旧法。而简文

“”字,则读为“?”,训为狂;“?而无有纪纲”的意思是狂而无有纪纲[17](P346-350)。正是因为白先生掌握了这段韵文的押韵规律,才能够得出合理的句读。也正是有了合理的句读,简文的相关词语才能够得到准确的训释。

(六)明语法以定句读

古书句读需有语法观念,不通语法就會带来错误的句子结构分析;而对句子结构的错误分析,也势必会导致错误的句读。陆宗达在说明古书句读需要注意的问题时,就谈到语法的重要性。他指出:“一个句子是语法结构的具体体现,必须用语法规律说明句子的构造。”[18](P38)《左传·僖公四年》:“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陆先生认为,这句话历来断成两句不妥。从语法结构上看,“不虞”是主要动词,而它的宾语不是“君之涉吾地也”,而是“何故”。他又指出,这句话不应是疑问句,而是质诘句。因此,将此句连为一句,读成:“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意思是说:“我君绝对料想不出你们派兵伐楚的缘故。”[18](P36)

在战国竹书中,我们也发现了因不明语法而造成的错误句读。例如,上博简《子羔》简9有这样一段话:

(6)孔子曰:“善!而(尔)昏(问)之也旧矣。其莫……”

原整理者将“而(尔)昏(问)之也旧矣”读为一句[11](P193)。从上下文来看,“而(尔)昏(问)之也”与“旧矣”搭配,令人费解。陈剑指出,“旧”读为“久”,并认为“久矣”当属下句为读[19](P25)。这样断句有两个好处。首先,从上下文文义来看,如此句读更为顺适自然。“善!而(尔)昏(问)之也”是孔子对子羔所问之回答,孔子谓其所问“善”。其次,如此句读也更为合乎语法。“善!而(尔)昏(问)之也”是主谓倒装句,“善”为提前之谓语。“旧(久)矣,其莫”一句,虽然“莫”下文残缺,但可以看出,这亦是主谓倒装句。“旧(久)矣”则是提前之谓语,表示感叹语气,起着强调谓语的作用。类似句式如《列子·汤问》:“甚矣!汝之不惠。”《穀梁传·定公十四年》:“久矣!周之不行礼于鲁也。”《韩诗外传》卷五:“久矣!天之不迅风疾雨也,海不波溢也。”

三、战国竹书特殊性在句读中的作用

战国竹书也有自身的特殊性,如竹简本身的句读符号、竹书文字的考释、竹简的拼合与编联、竹书与传世文献的对读等,均能对战国竹书的句读提供帮助。

(一)战国竹书自身的句读符号

作为战国竹书的载体,竹简上除了有文字记载之外,亦保存一些符号。关于这些符号的分类与用法,学界已有深入探讨。具体可参考程鹏万《简牍帛书格式研究》之“简牍符号”一节[20](P178-230)。在这些符号中,与战国竹书句读密切相关的,自然是竹简上的句读符号。关于这些句读符号,亦有学者做过专题研究,如刘信芳、王箐的《战国简牍帛书标点符号释例》[21],马骥的《战国楚简标点符号研究》[22]等。

从战国竹书句读符号使用的实际情况来看,一方面,句读符号对于战国竹书的标点断句确实有着重要的提示作用,研究者也利用句读符号对战国竹书进行了正确的断句。另一方面,有些符号看似是句读符号,而实际上并非如此。这就需要我们结合文义等因素,对这些符号进行仔细区分。

下面,我们先举例说明前者。战国竹简上的句读符号并不少见,原整理者依据这些符号,对文句做出了正确的标点断句。例如,上博简《曹沫之陈》简1—2有这样一段话:

(7)昔周室之邦鲁,东西七百,南北五百,非山非泽,亡又(有)不民。

原整理者指出,简文“鲁”字下有句读符号,故在“鲁”下断读,并将“邦鲁”释为封鲁[13](P243)。此说可从。简文“鲁”字及其下句读符号作“”。这里的“”即标识着简文应在“鲁”下断读。同样,简2之“民”下亦有句读符号,作“”,原整理者在“民”下断读,也是正确的。

值得注意的是,战国竹书中有些符号看似是句读符号,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这类符号大致可以分为三种情况:

1.与句读符号相混的重文符号

在郭店简《语丛一》中,存在着句读符号与重文符号相同的情况。例如,此篇简26—27有这样一段话:

(8)智(知)己而句(后)智(知)人而句(后)智=豊=(知礼,知礼)而句(后)智(知)行。

简26中,“智”与“人”二字下均有符号,作

“”“”。下文“智”“豊”二字下有重文符号,作

“”“”。根据上下文可知,简26“智”与“人”二字下的符号当为重文符号。它们与本篇的句读符号相同,如简27末字“行”下的句读符号作“”。因此,需要注意二者的区分。

2.与句读符号相混的专有名词提示性符号

上博简《姑成家父》简1有如下一段话:

(9)躬与士凥(处)馆,旦夕绐(治)之,思有君。

原整理者指出,简文“君”下有一句读符号,作“”,故在其后断读,并把“思有君”释为希望得到厉公信任[23](P241)。沈培则认为,原整理者的解释缺乏必要的古训证据。他首先指出,简1与简6当连读,连读后的释文是:“躬与士凥(处)馆,旦夕绐(治)之,思(使)有君臣之节。”这样编联之后,简文“思(使)有君臣之节”文义顺畅,其说当可信从。其次,沈培又指出,原整理者之所以在“君”下断读,是因为其下有一个所谓的“句读符号”。既然简1与简6连读,那么就必须对“君”下的符号作出解释。沈先生认为,这是抄写者误加的句读符号,并指出上博五《季庚子问于孔子》简13“由丘观之”之“丘”下的符号也是抄写者误加[24]。随后,沈先生又发表《关于“抄写者误加‘句读符号”的更正意见》一文,该文引用李家浩的观点,认为在战国简中,往往在人名下加所谓的“句读符号”。因此,改变之前抄写者误加的说法,并称这类符号为“专有名词提示性符号”[25]。因此,我们在利用竹简句读符号进行标点断句时,一定要把两者区分开来。

3.用法不明的符号

除了上述易于和句读符号相混的情况之外,战国竹简上还存在一些符号,它们与同篇的句读符号相似,但具体用法尚不明确,存在着抄写者误加的可能性。例如,上博简《季庚子问于孔子》简13:“古(故)子以此言为奚女(如)。”其中,“言”字下有符号,

作“”。根据现在的句读观念,不必在“言”下断读。同篇有与之相同的符号,如簡11“矣”字下的符号作“”,为句读符号。

(二)战国竹书文字考释

对于战国竹书来说,文字的正确考释也是准确断句的必要前提。在战国竹书句读中,不乏因文字考释错误而导致错误句读的案例。例如,郭店简《成之闻之》简13有这样一段话:

(10)戎夫务飤不强,加粮弗足矣。

原整理者在“强”字后断句。裘锡圭按语将简文“戎”读为“农”,并指出:“‘粮上一字左侧似有‘田字,也许不当释为‘加,待考。”[26](P169)简文所谓“加”字,原形作“”,左侧有“田”字,与“加”之字形不同。故裘先生认为此字不当释为“加”,正确可信。白于蓝指出,此字应分析为从“田”从“力”,为“耕”之会意字形。郭店简《穷达以时》简2“耕”之字形作“”,与之正可比勘。在文字考释的基础上,白先生将上引简文重新断读为:“戎夫务飤,不强耕,粮弗足矣。”并解释“强耕”为勉力耕作之义[27](P90-92)。此说可从。

除此之外,对战国竹书中残字的正确辨识,也有助于战国竹书的句读。例如,上博简《子羔》简4有这样一段话:

(11)吾昏(闻)夫舜其幼也,每以□寺其言……

原整理者将“每以□寺其言”作一句读,未作解释。简文“以”下之残字,原形作“”。正确辨识这个残字,对简文文义的理解、句读都有着重要作用。郭永秉将此残字与《孔子诗论》简12、简14、简24之“好”字对比(分别作“”“”“”形),指出“”当释为“好”。关于简文“每”,郭永秉从李锐等的说法,读为“敏”;“寺”则从黄德宽,读为“诗”。从而将简文重新整理为:“吾昏(闻)夫舜其幼也,每(敏)以好寺(诗)。其言”[28](P326-330)此说可从。

(三)竹简的拼合与编联

战国竹简拼合与编联上的错误,必然会导致战国竹书句读的错误,因此,在对战国竹书断句时,一定要注意吸收学界的编联成果。例如,上博简《容成氏》简42有这样一句话:

(12)受(纣)不述其先王之道,自为为于。

原整理者将简文“自为为于”作一句读,并云其义待考。同時指出,此简与下简43可以连读[11](P283)。简43的释文是:“其政治而不赏,官而不爵,无励于民,而治乱不□。古(故)曰:臤(贤)及□……”由其内容可知,此简是从正面论述治政之事,具有褒义的感情色彩。这与简42“受(纣)不述其先王之道”明显不合。因此,该编联并不可信。

陈剑认为,简42与简44当连读,连读后的释文为:“受(纣)不述其先王之道,自为为,于是乎作为九城(成)之台。”陈先生指出,简42与简44相连处的“于是乎”,是两简相连的确证[29](P36)。“于是乎”在本篇简文中多次出现,如简2、简4、简6、简7等,这里的“于是乎”之语也正符合本篇的行文惯例。通过陈先生的正确编联可知,“于”不应属上读。

(四)战国竹书与传世古书的对读

战国竹书中的部分篇章,在传世文献中能找到与之对应者。除了可对读的篇章之外,亦有部分文句可对读者。利用战国竹书与传世古书中相对应的篇章、文句的对读,能使我们在对战国竹书断句时收到很好的成效。例如,郭店简《穷达以时》中有这样一句话:

(13)善伓己也。

原整理者将四字读为一句,未作解释。此句简文较难理解,学界亦有诸多解读。《淮南子·缪称训》云:“故善否,我也;祸福,非我也。”颜世铉最早将此句简文与《缪称训》相系联,认为二者可对读。并将简文断读为:“善伓(否),己也。”意思是善与不善,在于自己[30](P39)。此说可从。

四、结语

综上所述,本文主要从传统句读方法、战国竹书特殊性两个方面,对竹书的句读方法进行了举例论述。需要说明的是,为了行文的方便起见,我们将每种句读方法单独列出、分别阐述,但在实际句读研究中,必然会结合多种句读方法,由此得出的结论才更具可信度、说服力。如郭店简《唐虞之道》简5—6:“先圣与后圣,考(孝)后而归(馈)先。”白于蓝对这句话的句读,便分别运用了考文义、破通假、文字考释、文例辨析等方法[31](P111-112)。在前文所列举的竹书句读研究中,亦不乏综合运用多种句读方法的典型案例,这是我们需要注意的地方。

可以说,正确的句读是通读战国竹书的第一步,也是利用竹书进行深入综合研究的基础。从上文的举例分析中,亦不难看出,前贤已对此投入了很大精力,但仍有大量工作需要进一步精细化。我们要充分利用高科技、大数据在收集材料方面所带来的便利,综合运用传统句读方法,并结合战国竹书句读符号、文字考释、拼合编联等研究成果,持之以恒,久久为功,推动战国竹书研究的深入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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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楚系简帛文献疑难词考释研究”(2023SJYB1705);南通大学人才引进项目“新出楚简疑难字词研究”(135420601103)

作者简介:吴祺,男,南通大学文学院讲师,文学博士。

A Study on Punctuation Methods of Warring States Bamboo-strip Manuscripts(战国竹书)

Wu Qi

(School of Liberal Arts, Nantong University, Nantong 226019, China)

Abstract:Punctuation methods of Warring States bamboo-strip manuscripts(战国竹书) should consider both traditional punctuation methods and special features of bamboo-strip manuscripts. Specifically, Warring States bamboo-strip manuscripts(战国竹书) should take in the benefits of traditional punctuation methods, such as context, words meaning, loan words, common practice of ancient documents, rhyme, grammar. On the other hand, special features of bamboo-strip manuscripts are also important, such as punctuation symbols, character interpretation, bamboo-strips joint, comparison between bamboo-strip manuscripts and traditional documents.

Key words:Warring States bamboo-strip manuscripts(战国竹书);punctuation methods;exeges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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