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祭、蜡祭之辨证

摘  要：臘祭、蜡祭是中国古代社会生活的重要内容，由于臘（腊）、蠟（蜡）二字形音相似而容易混淆，对此进行考证、辨析实有必要。分别对“臘”“蜡”语义的历时演变进行考察：“臘”的本义即是祭祀名称，后引申为纪月、纪年；“蜡”的本义是蝇的幼虫，后假借表年终祭祀义，并且其假借义项逐渐成为常用义。历代学者对臘祭、蜡祭进行了深入探讨，大致可以分为两派。就浑言派而言，代表人物是许慎、郑玄、段玉裁等，将二者混同的主要原因是日期接近、对象扩大、词义混淆。就析言派而言，代表人物是孔颖达、秦蕙田、王引之、孙希旦等，从祭祀的对象、先后、服饰、周期四个方面，对臘祭与蜡祭进行了辨别。实际上，在先秦时期，臘祭与蜡祭严格有别；秦汉混淆之后，蜡祭与臘祭则演变为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而非等同的关系。通过这一研究，希望能为传统祭祀礼仪的探讨、《汉语大字典》的修补有所裨益。

关键词：臘祭；蜡祭；秦汉；包含关系；《汉语大字典》

《左传·成公十三年》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1]（P1911），臘祭、蜡祭俱为古代祭祀的重要内容，如《新唐书·礼乐志一》：“臘，蜡百神于南郊。”[2]（P310）不过，臘、腊、蠟、蜡四字由于形音相似而容易混淆，因此，对此所涉祭祀亦须加以辨析，正如《礼记·经解》所言“差若豪氂，缪以千里”[1]（P1611）。在《汉语大字典》中，腊是臘的简化字，臘义包含于腊的义项之中[3]（P2084）；同样，蜡是蠟的简化字，蠟义包含于蜡的义项之中[3]（P2859）。本文择其祭祀之义项，参照古籍用字，对“臘”“蜡”二字进行考证，并阐述臘祭、蜡祭浑言与析言的原因。

一、“臘”字之义

“臘”的读音为là，本义是祭祀名称。《礼记·月令》：“（孟冬之月）臘先祖、五祀。”[1]（P1382）又《说文解字·肉部》：“臘，冬至后三戌，臘祭百神。从肉巤声。”清代段玉裁注：“臘，本祭名，因呼臘月、臘日耳。”[4]（P172）《左传·僖公五年》：“宫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臘矣。”西晋杜预注：“臘，岁终祭众神之名。”[1]（P1795）《韩非子·外储说右下》：“非社臘之时也，奚自杀牛而祠社？”[5]（P336）《后汉书·陈宠传》：“闭门不出入，犹用汉家祖臘。”[6]（P1548）东汉蔡邕《独断》卷下：“臘者，岁终大祭，纵吏民宴饮，非迎气，故但送不迎。”[7]（P133）《汉旧仪补遗》卷下：“臘者，报诸鬼神，古圣贤著功于民者，皆享之。”[8]（P69）现简化为“腊”（là），但与专用于“脯腊”之“腊（xī）”不同。

之后，“臘”引申为纪月，即农历十二月。由于臘祭在年末十二月，因此，十二月又称作臘月。《史记·陈涉世家》：“臘月，陈王之汝阴。”唐代司马贞《史记索隐》：“……宗懔《荆楚记》云：‘臘节在十二月，故因是谓之臘月也。”[9]（P1958）

关于臘祭日期的历时演变，《说文解字》记载了汉代的臘祭时间是“冬至后三戌”。东汉应劭《风俗通义》云：“臘者，接也。新故交接，大祭以报功也。汉家火行，火衰于戌，故曰臘也。”[10]（P379）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肉部》：“高堂隆曰：‘帝王各以其行之盛而祖，以其终而臘。火生于寅，盛于午，终于戌。故火家以午祖，以戌臘。”[4]（P172）由此可证，所述时期仅有大概的月份而无固定的日期，即具体日期有所浮动[11]。

直到魏晋南北朝时期，臘日才有固定记载，即十二月八日。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云：“十二月八日为臘日。《史记·陈胜传》有‘臘日之言，是谓此也。谚言：臘鼓鸣，春草生。村人并系细腰鼓，戴胡公头及作金刚力士以逐疫。”[12]（P133）又《史记·秦本纪》：“（惠文）十二年，初臘。”唐代张守节《史记正义》：“臘，卢盍反，十二月臘日也。”[9]（P206-207）

南宋吴自牧《梦粱录·十二月》：“此月八日，寺院谓之‘臘八。大刹等寺，俱设五味粥，名曰‘臘八粥。”[13]（P180-181）因此，“臘日”与“臘八”可能是同在十二月八日。不过，夏日新在《腊日与腊八日》一文中指出，它们是两个不同的节日而不能混为一谈[14]。

此外，“臘八”也指十二月八日释尊成道日（《佛学大辞典》“臘八”条）[15]。《勅修百丈清规》卷二：“臘月八日，恭遇本师释迦如来大和尚成道之辰，率比丘众，严备香花灯烛茶果珍羞，以申供养。”[16]（P1116）关于释迦牟尼成道的经歷，《释迦谱》卷三记载如下：

尔时太子心自念言：我今日食一麻一米，乃至七日食一麻米，身形消瘦有若枯木。修于苦行垂满六年，不得解脱故知非道。不如昔在阎浮树下，所思惟法，离欲寂静，是最真正。今我若复以此羸身而取道者，彼诸外道当言，自饿是般涅盘因。我今虽复节节有那罗延力，亦不以此而取道果。我当受食，然后成道。作是念已，即从座起，至尼连禅河，入水洗浴。洗浴既毕，身体羸瘦，不能自出。天神来下为捺树枝，得攀出池。时彼林外有一牧牛女人，名难陀波罗。时净居天来下劝言：“太子今者在于林中，汝可供养。”女人闻已，心大欢喜。于时，地中自然而生千叶莲华，上有乳麋。女人见此，生奇特心，即取乳麋至太子所，头面礼足而以奉上。太子即便受彼女施而咒愿之：“今所施食，欲令食者，得充气力。当使施家得赡得喜、安乐无病、终保年寿、智慧具足。”太子即复作如是言：“我为成熟一切众生，故受此食。”咒愿讫已，即受食之。身体光悦，气力充足，堪受菩提。[17]（P31）

后世之“浴佛”“臘八粥”，分别与此“洗浴”“乳麋”（乳汁或酥油调制的粥）有关。南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十二月》云：“初八日……诸大寺作浴佛会，并送七宝五味粥与门徒，谓之‘臘八粥。都人是日各家亦以果子杂料煮粥而食也。”[18]（P943）南宋陆游《十二月八日步至西村》云：“臘月风和意已春，时因散策过吾邻……今朝佛粥更相馈，更觉江村节物新。”[19]（P1847）

在臘祭的基础上，“臘”又引申为纪年。由于臘祭一年仅有一次，因此，可以用于借代一年。僧年也称“臘”，故称年岁为“年臘”，不过，它是指夏臘而非冬臘。僧人在受戒之后，每度一年亦称“一臘”。白居易《送文畅上人东游》云：“貌依年臘老，心到夜禅空。”[20]（P4833）齐己《赠无本上人》云：“洞庭禅过臘，衡岳坐经秋。”[20]（P9481）北宋道诚《释氏要览》卷下云：“夏臘，即释氏法岁也，凡序长幼，必问。夏臘，多者为长。”[21]（P298-299）唐代释玄应《一切经音义》卷十四：“今比邱或言臘，或言夏，或言雨，亦尔，皆取一终之义。案：天竺多雨，名雨安居，从五月十五日至八月十五日也。土火罗诸国至十二月安居。今言臘者，亦近是也。此方言夏安居，各就其事制名也。”[22]（P79）关于佛典中“臘”的具体涵义，可参考《佛学大辞典》“臘”“夏臘”“年臘”“耆臘”“法臘”“浅臘”等条目。唐代刘禹锡《唐故衡岳律大师湘潭唐兴寺俨公碑》：“问年八十二，问臘六十一。”[23]（P54）《景德传灯录》卷四：“寿七十有八，臘三十有九。”[24]（P228）《出三藏记集》卷五：“郢州头陀道人妙光，戒岁七臘，矫以胜相。”[25]（P231）《出三藏记集》卷十一：“寺僧皆三月一易屋、床、坐，或易蓝者。未满五臘，一宿不得无依止。”[25]（P411）

二、“蜡”字之义

“蜡”本读qù，本义是蝇的幼虫[3]（P2859）。《说文解字·虫部》：“蜡，蝇?也。《周礼》：‘蜡氏掌徐骴。从虫昔声。”段玉裁注：“蜡，读如‘狙司之‘狙……蝇生子为蛆。蛆者，俗字；?者，正字；蜡者，古字。”[4]（P669）

“蜡”又读zhà，借指古代年终大祭万物[3]（P2859）。《周礼·春官·籥章》：“国祭蜡，则龡《豳颂》，击土鼓，以息老物。”东汉郑玄注：“《郊特牲》曰：‘……蜡之祭也，主先啬而祭司啬也。黄衣黄冠而祭，息田夫也。既蜡而收，民息已。玄谓十二月，建亥之月也。求万物而祭之者，万物助天成岁事，至此为其老而劳，乃祀而老息之，于是国亦养老焉，《月令》‘孟冬，劳农以休息之是也。”唐代贾公彦疏：“云‘求万物而祭之者，即合聚万物而索飨之是也。云‘乃祀而老息之者，老即老物，蜡祭是也。息之者，即息田夫，臘祭宗庙是也。云‘于是国亦养老焉者，即所引《月令》‘孟冬，劳农以休息之是也。”[1]（P802）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虫部》：“‘蜡字，《礼记·郊特牲》借为‘八蜡字。寻‘八蜡，本当作‘昔。昔，老也，息老物也，故《字林》作‘?。李仁甫《说文》作‘蜡，年终祭名，斯为巨谬……此当依《广韵》七虑切，五部。自大徐鉏驾切，遂有改其义曰‘年终祭名者矣。盖《唐韵》只有‘蜡祭音义，不可以释此。犹‘系，古诣切，不可以释‘系也。”[4]（P669）

此后，“蜡”的假借义遂成为常用义，念zhà，与“蠟”的简化字“蜡（là）”不同。《礼记·郊特牲》：

“天子大蜡八，伊耆氏始为蜡。蜡也者，索也，岁十

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郑玄注：“所祭有八

神也。”[1]（P1453）又云：“蜡之祭，仁之至，义之尽

也。”[1]（P1454）《礼记·礼运》：“昔者仲尼与于蜡宾。”郑玄注：“蜡者，索也，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亦祭宗庙。时孔子仕鲁，在助祭之中。”[1]（P1413）唐代陆德明《经典释文》：“蜡，仕嫁反，索也，祭名。夏曰清祀，殷曰嘉平，周曰蜡，秦曰臘。”[26]（P178）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德行》：“（华）歆蜡日，尝集子姪燕饮。”刘孝标注：“晋博士张亮议曰：‘蜡者，合聚百物索飨之，岁终休老息民也。”[27]（P7-8）

关于蜡祭的对象，通常认为是“八神”。《礼记·郊特牲》郑玄注：“蜡祭有八神：先啬一，司啬二，

农三，邮表畷四，猫虎五，坊六，水庸七，昆虫八。”郑玄还对“八神”的名目进行了解释：“先啬，若

神农者。司啬，后稷是也……农，田畯也。邮表

畷，谓田畯所以督约百姓于井间之处也……水庸，沟也。”[1]（P1453-1454）“八神”究竟包括哪些神灵，学界的看法并不一致。清代孙希旦《礼记集解》卷二十五，认为有“百种”而无“昆虫”：“八者，所祭有八神也：先啬一，司啬二，百种三，农四，邮表畷五，禽兽六，坊七，水庸八。”[28]（P694）后来，蜡祭对象由“八神”而扩展至“百神”，对象有所泛化。《礼记·礼运》孔颖达疏：“祭百神曰蜡。”[1]（P1413）《新唐书·礼乐志

一》：“蜡百神于南郊。”[2]（P310）

关于蜡祭的盛况，当时的文献亦有记载。《礼记·杂记下》云：“子贡观于蜡。孔子曰：‘赐也，乐乎？对曰：‘一国之人皆若狂，赐未知其乐也。子曰：‘百日之蜡，一日之泽，非尔所知也。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孔颖达疏：“言此蜡而饮，是报民一年劳苦，故云‘百日之蜡也。言百日者，举其全数，喻久矣，实一年之劳苦也。今一日欢休，故恣其醉如狂，此是由于君之恩泽，故云‘一日之泽也。”[1]（P1567）

三、臘祭、蜡祭的学术史考察

从学术史角度来说，臘祭、蜡祭之探讨，大致可以分为两派：一是浑言派，二是析言派。浑言派的代表人物是许慎、郑玄、段玉裁等，将臘祭、蜡祭混同看待而不加区别。析言派的代表人物是孔颖达、秦蕙田、王念孙、孙希旦等，从不同角度对臘祭与蜡祭进行了辨别。

（一）浑言派

首先，我们对浑言派的代表人物与主要观点进行梳理。

1.东汉许慎《说文解字·肉部》：“臘，冬至后三戌，臘祭百神。”[4]（P172）可见，许慎并未辨析臘祭、蜡祭之异同，亦未据义系联、比类合宜；同时，其“臘祭”已非古制而是汉制，确切地说是东汉之制[11]。清代秦蕙田《五礼通考》卷五十六云：“自蔡邕合蜡、臘为一而祖臘之说兴，则并臘之正礼亦亡矣。自魏以后，祖臘异名，神位多少异数，亥辰寅戌异日，颇乖古义。”[29]（P109）2.《礼记·月令》：“臘先祖、五祀。”东汉郑玄注：“此《周礼》所谓蜡祭也。”[1]（P1382）可以看出，郑玄已把臘祭与蜡祭混同为一。3.东汉应劭《风俗通义·祀典》：“谨按：《礼传》：‘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曰大蜡，汉改为臘。”[10]（P379）应劭已把臘祭与蜡祭的沿革联系在一起。4.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肉部》：“臘，即蜡也。”[4]（P172）段氏则把臘祭与蜡祭互训等同。由此可见，被誉为“五经无双”的许慎[6]（P2588）、“通为三礼”的郑玄[6]（P2577）、“读书有兼人之资”的段玉裁[30]（P13201）等，都未把臘祭、蜡祭予以严格辨别甚而混为一谈。

其次，我们对浑言派将臘祭、蜡祭混同看待的原因进行阐述。

第一，祭祀日期接近。臘祭与蜡祭都在十二月，甚至可能是同日异时，因此，不排除由于时间过近而导致风俗相混的可能性。东汉崔寔《四民月令》云：“十二月，臈（按：同‘臘）日，荐稻、雁。前期五日杀猪，三日杀羊。前除二日，齊、馔、扫涤，遂臈先祖五祀……是月也，群神频行，大蜡礼兴，乃冢祠君、师、九族、友朋，以崇慎终不背之义。”[31]（P109）

第二，臘祭对象扩大。据《礼记·月令》记载，先秦“臘祭”主要是祭“先祖、五祀”；据《说文解字》记载，汉制“臘祭”则是祭“百神”，“臘祭”的祭祀对象得以扩展，呈现出向“蜡祭”靠拢之势。因此，秦汉时期是臘祭与蜡祭相混的时间节点。当然，此后的“蜡祭”并未完全消亡，但仅被视为“臘祭”的同义词。古代典籍中存在二者同时出现而意义无别的情况，如晋代江伟《答贺蜡诗·序》：“正元二年冬臘，家君在陈郡，余别在国舍，不得集会。弟广平作诗以贻余，余因答之。”[32]（P94）其诗题为“贺蜡”，而其序却称“臘”，并被唐代欧阳询《艺文类聚·岁时部下》“臘”条所收录。可证魏晋之时，民间之蜡祭、臘祭，已无区别。

第三，两者词义混淆。先秦时期，“臘祭”主要是祭拜“先祖、五祀”，“蜡祭”主要是祭祀“八神”，两者严格有别。随着时代的发展，“蜡祭”逐渐扩大为祭祀“百神”，亦包括“先祖、五祀”。与此同时，“臘祭”的祭祀对象也拓展为“百神”。再加上“臘（腊）”“蠟（蜡）”二字形音相似，因此，两者的语义容易产生混淆，而秦汉时期是相混与否的分水岭。《五礼通考》卷五十六云：“自郑氏解《月令》以天宗、公社、门闾、先祖、五祀，皆谓之蜡，而蜡之名义已失……又以先祖五祀为蜡，则混臘为蜡，而臘之礼亦失。”[29]（P111-112）实际上，这是由张冠李戴之误而导致的习非成是。

（二）析言派

沈文倬曾就臘祭、蜡祭相别的原因进行了探究，认为这是源于蔡邕的说法：“四代蜡之别名，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曰大蜡，汉曰臘”[33]（P846）。汉代已不称蜡祭而仅讲臘祭了。虽然《大唐开元礼·臘日蜡百神于南郊有司摄事》中仍有若干蜡祭的条文[34]（P141-147），但不过是有司的例行公事，举国狂欢的场面已成为历史。

首先，我们对析言派的代表人物与主要观点进行梳理。

1.唐代孔颖达《左传·僖公五年》“虞不臘矣”疏：“此言‘虞不臘矣，明当时有臘祭。周时，臘与大蜡，各为一祭。秦汉改曰臘，不蜡而为臘矣。”[1]（P1795）2.清代秦蕙田《五礼通考》卷五十六云：“以经传考之，蜡之祭，自先啬至水庸、猫虎；臘则止先祖、五祀而已。蜡之祭广，故顺成之方乃行之；臘之祭专，虽年不顺成，不能废先祖、五祀之礼。此蜡与臘所以不同，而举蜡者仍复举臘也。自汉改蜡为臘，而蜡礼始不举矣。”[29]（P109）3.清代王引之《经义述闻》卷十五“君子不兴功”条：“【引之谨案】盖蜡在十月（周之十二月，夏之十月。《左传·僖五年》：‘十二月丙子朔，晋灭虢，师还，袭虞灭之，而宫之奇曰“虞不臘矣”，则臘祭在后，是月上旬，虞已为晋所灭，故不及臘也。杜注曰：‘臘，岁终祭众神之名。则当在十月下旬，‘蜡与‘臘同日，亦在十月下旬，明矣。）……‘蜡与‘臘同日（《太平御览·时序部·十八》引《玉烛宝典》曰：‘臘者，祭先祖；蜡者，报百神：同日异祭也。）”[35]《广雅·释天》：“夏曰清祀，殷曰嘉平，周曰大?，秦曰臘。”王念孙疏证：“?，本作‘蜡。”[36]（P291）这仅能证明祭祀名称之前后有异，而不能推导出祭祀的内容完全相同。王念孙疏证之末亦言：“《礼运》正义云：‘总而言之，谓之蜡；析而言之，祭百神曰蜡，祭宗庙曰息民。”[36]（P291）王引之以“家大人”为师而受其“庭训”（《经义述闻·序》）[35]，亦对臘、蜡进行了区分，正如《礼记·郊特牲》郑玄注解所言：“息民与蜡异。”[1]（P1454）4.孙希旦《礼记集解》卷十七云：“《月令》有臘而无蜡，秦制也，《郊特牲》有蜡而无臘，周制也。《月令》历言‘祈天宗‘祠公社‘门闾‘臘先祖‘五祀，而无一语及八蜡之神；《郊特牲》历言八蜡之神，而无一语及天宗、公社等之祭。二记所言，不啻风马牛之不相及，岂容牵合而指为一祭乎？”[28]（P491）

其次，我们就析言派关于臘祭、蜡祭的辨析进行了归纳。

第一，祭祀的对象不同。秦汉之前，臘祭的对象是固定的：一是先祖，即祖先；二是五祀，即五种家门内外与生活息息相关的神祇。《礼记·月令》：“（孟冬之月）臘先祖、五祀。”郑玄注：“臘，谓以田猎所得禽祭也。五祀，门、户、中霤、灶、行也。”[1]（P1382）蜡祭的对象也是相对固定的，指八神，具有庆祝丰收而感谢神祇保佑的性质。《礼记·郊特牲》：“蜡也者，索也。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郑玄注：“飨者，祭其神也。万物有功加于民者，神使为之也，祭之以报焉。”[1]（P1453）

第二，祭祀的先后不同。臘祭、蜡祭的时间虽然大体一致，但仍有先后之别，一般情况下，是先蜡而后臘。唐代徐坚《初学记》引《玉烛宝典》云：“臘者，祭先祖；蜡者，报百神。同日异祭也。”[37]（P1487）《礼记·郊特牲》孔颖达疏：“先蜡后息民，是息民为臘，与蜡异也。前‘黄衣黄冠在蜡祭之下，故知是臘也……但不知臘与蜡祭相去几日。”[1]（P1454）

第三，祭祀的服饰不同。秦汉之前，臘祭的服饰是黄衣黄冠；蜡祭的服饰则是皮弁素服、葛带榛杖。《礼记·月令》：“是月也，大饮烝。天子乃祈来年于天宗，大割祠于公社及门闾，臘先祖五祀，劳农以休息之。”孔颖达疏：“此等之祭，总谓之蜡。若细别言之，天宗、公社、门闾谓之蜡，其祭则皮弁素服、葛带榛杖。其臘先祖五祀，谓之息民之祭，其服则黄衣黄冠。”[1]（P1382）

第四，祭祀的周期不同。臘祭基本每年都要举行，不论年成好坏。《风俗通义·祀典》：“臘者，猎也。言田猎取禽兽，以祭祀其先祖也。”[10]（P379）释玄应《一切经音义》卷十四“百臘”条：“臘，猎也。猎取禽兽，祭先祖也。此岁终祭神之名也。”[22]（P79）《礼记·月令》孔颖达疏：“臘，猎也，谓猎取禽兽以祭先祖、五祀也。”[1]（P1382）《史记·秦本紀》张守节正义云：“臘，卢盍反，十二月臘日也。秦惠文王始效中国为之，故云初臘。猎禽兽以岁终祭先祖，因立此日也。”[9]（P206-207）

《左传·隐公五年》：“故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1]（P1726-1727）《白虎通义·卷十二·阙文·田猎》：“冬谓之狩何？守地而取之也。……王者祭宗庙，亲自取禽者何？尊重先祖，必欲自射，加功力也。”[38]（P590-591）

蜡祭并不一定每年都举行，主要是取决于当年是否“顺成”。《礼记·郊特牲》：“八蜡以记四方。四方年不顺成，八蜡不通，以谨民财也。顺成之方，其蜡乃通，以移民也。”郑玄注：“其方谷不熟，则不通于蜡焉，使民谨于用财。”孔颖达疏：“‘八蜡以记四方者，言蜡祭八神，因以明记四方之国，记其有丰稔、有凶荒之异也。‘四方年不顺成，八蜡不通者，谓四方之内，年谷不得和顺成熟，则当方八蜡之神不得与诸方通祭。所以然者，以谨慎民财，欲使不熟之方，万民谨慎财物也。‘顺成之方，其蜡乃通者，因四方之内有顺成之方，其蜡之八神，乃与诸方通祭。所以然者，以蜡祭丰饶，皆醉饱酒食，使民歆羡也。”[1]（P1454）

综上所述，在先秦时期，臘祭与蜡祭严格有别；秦汉混淆之后，蜡祭与臘祭则演变为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而非等同关系。即使是因为臘祭、蜡祭的对象扩大而相混，也可以采用个体与整体的关系进行阐释，而不是以并列互补的关系来产生争执。《礼记·月令》：“天子乃祈来年于天宗，大割祠于公社及门闾，臘先祖五祀，劳农以休息之。”郑玄注：“此《周礼》所谓蜡祭也……或言‘祈年，或言‘大割，或言‘臘，互文。”孔颖达疏：“此等之祭，总谓之蜡。”[1]（P1382）对此，沈文倬认为：“大蜡是总号，蜡可以说臘，并非蜡即是臘，并且臘自能独立。不过，二祭同日先后举行，所以称蜡即以包臘。”[33]（P850）沈先生的分析是符合历史实际的，也是颇有见地的。

除此之外，关于蜡祭还产生了一些新的观点。北宋苏轼《蜡说》云：“八蜡，三代之戏礼也。岁终聚戏，此人情之所不免也。因附以礼义，亦曰不徒戏而已矣。祭必有尸，无尸曰奠，始死之奠与释奠是也。今蜡祭谓之祭，盖有尸也。猫虎之尸，谁当为之？置鹿与女，谁当为之？非倡优而谁？葛带榛杖，以丧老物，黄冠草笠，以奠野服，皆戏之道也。”[39]（P1991-1992）在苏东坡看来，神圣庄严的“八蜡”祭祀不过是“三代之戏礼”“戏之道”而已。曹书杰则提出新见，“大蜡八”是祭祀路神，即“軷祭”。曹先生认为，“八”“軷”同音假借，因此，“蜡八”即“蜡軷”，“八蜡”即“軷蜡”。“大蜡”的本义是指“国之大祭祀”时彻底清理环境卫生[40]（P389）。詹鄞鑫认为，以往学者将蜡祭的对象释为八神，其实都是一种误解，“大蜡八”就是“大索于八方”之意[41]（P372）。这里顺便提及，仅供学界同仁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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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委托项目“《读书杂志》等子书整理”（12AWTJ06）；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国古代通俗类书的文献整理及语言文学研究”（19ZDA248）

作者简介：何和平，男，四川大学中国俗文化研究所博士研究生。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La（臘）” Sacrifice and “Zha（蜡）” Sacrifice

He Heping

（Chinese Folk Culture Institute，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610064， China）

Abstract：Sacrifice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Chinese social life， but “la（臘）” sacrifice and “zha（蜡）” sacrifice are easy to be confused and need to be distinguished. According to the method of managing from Xiaoxue to Jingxue， firstly， search the original meaning， the borrowed meaning and the relevant meaning from the source. In detail， the original meaning of “la（臘）” is sacrifice and relevant meaning is time. The original meaning of “zha（蜡）” is maggot and borrowed meaning is sacrifice. Secondly， search the literature to prove that Qin Dynasty and Han Dynasty are the confusion period. Views could be divided into two groups： vague and accurate. Among them， the date similarity， the object enlargement and the word confusion are the reasons. Whats more， Xu Shen， Zheng Xuan， Duan Yucai and so on are the delegates. Thirdly， distinguish them from object， order， clothing and cycle. Besides， Kong Yingda， Qin Huitian， Wang Niansun， Wang Yinzhi， Sun Xidan and so on are the delegates. The final conclusion is that “la（臘）” sacrifice and “zha（蜡）” sacrifice are strictly different before Qin Dynasty and confused to be inclusions which are not the same in Qin Dynasty and Han Dynasty. It is hoped to benefit the mend of Hanyu Da Zidian（《汉语大字典》） and the inheritance and discussion of Chinese traditional sacrificial ceremony.

Key words：la（臘） sacrifice；zha（蜡） sacrifice；Qin Dynasty and Han Dynasty；inclusion；Hanyu Da Zidian（《汉语大字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