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白之恋
2023-02-18陈利民
文/陈利民
在我小的时候,烧白是家里逢年过节必备的一道主荤菜,老家南充也叫扣肉。
何故为扣肉?我想与它的制作方式相关:将切好的猪肉片放在土陶碗里,铺上细碎的咸菜,搁在竹制蒸笼里以柴火蒸熟之后,上桌前再将土碗“反扣”过来倒入瓷盘。
烧白相对烹饪其它猪肉来说比较麻烦,要费一番耐心细致的功夫。我母亲贤惠,是烹饪烧白的能手。她首先选好食材,猪肉需半肥半瘦的二刀三线肉,垫底咸菜需南充嫩尖冬菜;以菜油中火加热炒红糖,将带皮的、煮至五成熟的猪肉在铁锅里把肉皮炸得焦黄,这第一道工序也叫“梭锅”;然后待猪肉冷却,再切成薄片摆放入瓷碗中,咸菜里配有花椒和桂皮,搁在蒸笼里用猛火蒸一小时左右。
那时候,物质生活困难,我肚子里的油水稀少,能吃几块烧白是莫大的幸事,以至于自己满唇亮晶晶的肉油,也舍不得抹去。
时过境迁,如今烧白虽早已不是稀罕之物,但也深受寻常百姓人家的喜爱。
到今天,我仍然喜欢吃烧白。我认为,吃烧白最佳搭档莫过于豆花饭。
多年以前,我从西师毕业之后,分配在长江边上的一家药厂工作,单位临近洛碛小镇,镇上的豆花饭和烧白至今记忆犹新,念念不忘。但是,那个年代我收入微薄,经济不宽裕,只能默默地吃一碗豆花两碗米饭,而不能趾高气扬地大声喊道:
人活着就要饮食,这是维持生命的基本需求。
“来一份烧白。”
不过,那时洛碛小镇的豆花是井水豆花,饭是木制蒸笼饭。豆花虽不算佳肴,但滋味爽口;饭虽不是珍宝,但经济实惠。由于豆花白生生、细嫩嫩,一如池塘里漂浮的云,镇上的人都叫它“水上漂”。更有特色的是,豆花佐料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如菜油、香油、红椒、青椒、蒜泥、芝麻、酱油、榨菜粒、花椒、味精、葱粒、花生酱等等。每日一顿豆花饭,已是镇上居民生活之必需。至于多加一份烧白,属阔绰的食者,但小小的土陶碗中最多有八至十片肉,而瘦肉居多,肥肉居少,大多以老咸菜垫底。
“我对于猪这种动物很有反感……我们只说东坡肉与粉蒸肉这两味,实在非猪肉莫办,至于肉丝与肉片的功用,更甚广大,笋丝韭黄的小炒与笋片京冬菜的中炒,又是多么的不同呀。”这是周作人先生在一篇小品文《猪肉》写到的。
周先生写了许多各种各样吃的文章,都有溢美之辞,而唯独对猪肉寥寥数笔,毫无兴趣,不知是否不合口的缘故。
后来,我在乡下吃酒席的时候,在“八荤八素”中见到一种甜烧白,那是由两大块一组的肥猪肉中间夹着甜豆沙,一块块地堆在大碗里,以糯米垫底,糯米中混合少量红枣、百合、苡仁等辅助食材蒸熟的荤食物。我只对柔软的、甜甜的糯米饭感兴趣,而对肥大的、油腻的甜烧白不敢下箸,敬而远之。大碗里洁白的糯米饭上还醒目地点了几处红圆点,寓意日子红红火火,吉祥如意。
而今,这种甜烧白无论在乡下,还是在城里已经少见。这大概是人们物质生活水平提高了,衣食不愁,肚子里早已不缺油水,见肥肉犯腻之故。
人活着就要饮食,这是维持生命的基本需求。
我从不奢望,也不敢奢望三日鱼翅,五日燕窝,只需时不时能有一份香喷喷的烧白解馋,心则安矣,意则足矣。老实讲,我对烧白之恋,恋在其味,也恋在其思。这种“味”是对平常食物的一种知足,这种“思”也是对平淡生活的一种满意。不然,为何孔老夫子说:“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