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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国情怀:大运河旅游者文化自觉机制构建

2023-02-12邹统钎

旅游学刊 2023年1期
关键词:游记大运河旅游者

黄 鑫,邹统钎

(1.华东师范大学工商管理学院,上海 200062;2.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中国文化和旅游产业研究院,北京 100024;3.“丝绸之路”国际旅游与文化遗产大学,撒马尔罕州 撒马尔罕市 140104,乌兹别克斯坦)

引言

经济全球化和强势文化的传播,引发了学者对全球文化多样性濒危与弱势文化主体性式微的担忧。由于缺乏深刻的文化自觉,处于弱势地位的文化主体对文化保护的焦虑和探讨极易被高速发展的社会经济和强势文化所裹挟,甚至摧毁[1],在城镇化浪潮中被塑造成“千城一面”的局面,文化特色逐渐丧失。这一担忧在大运河文化发展中也存在,例如大运河覆盖范围的社会经济发展水平差异巨大,河流沿线自然水文特征各异,导致各地对大运河文化保护的重视程度不一,大运河文化的整体性保护面临危机。

中国大运河作为超大型线性文化遗产,是世界上价值最为突出的遗产运河之一(International Council on Monuments and Sites,ICOMOS,International Canal Monument List,1996),记录着中华民族2500多年前进的足迹与思想,承载着我国民族文化的重要精神和基因,是文化自信与文化自觉的来源。2021 年8月,国家文化公园建设工作领导小组发布《大运河国家文化公园建设保护规划》,作为全世界首创的遗产管理概念,国家文化公园将从国家顶层设计角度对大运河文化资源做整体性保护和融合性发展,凝练其文化内涵和民族精神,进一步培育爱国情怀、凝聚国家共识、激发民族自信。旅游是文化有效利用的重要场域,厘清旅游者对大运河文化的自觉过程是发挥文化遗产教育价值的重要途径,也是建设大运河国家文化公园功能必须回答的问题。基于此,本文将中国最大的在线旅游分享社区马蜂窝平台作为研究场域,以代表性游记为质性分析对象,剖析旅游者对大运河文化符号的理解与表达过程,建构并阐释旅游者在大运河旅游活动中的文化自觉机制。

1 文献综述

1.1 文化自觉的内涵

1997 年,在全球一体化的大背景下,费孝通先生提出“文化自觉”的命题,指出文化自觉是指人们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其来历、形成过程、特色和发展趋向[2]。费孝通先生面对全球化思潮提出该命题,是希望中华民族对自己的文化有自知之明,能够正确对待外来文化,更重要的是对自己的文化有所反思,以促进自己文化的进步,加强对文化转型的自主能力,取得面临新环境、新时代时文化选择的自主地位[2],倡导达成一种“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和而不同”的文化自觉境界[3]。文化自觉是有中国特点的话题,现有研究主要来自国内学者。学者们认为,文化自觉是一种健康的文化观[4],是人对自己所属文化的过去、现状、未来的一种自觉[5],既是一种理念,也是一种实践[6]。通过梳理文献,笔者认为文化自觉的内涵主要可以归纳为3 个层次。

首先,文化自觉作为一种个体行为,与群体对文化的认识和认同密不可分。文化认识是对文化来历、过程、特征了解并形成知识,群体的文化认同需要建立在个体对“共有”的文化认识的基础之上[7]。这种认同包括人对文化的识别、形象感知、共情传播等复杂过程[8-9],能够促进个体的自觉和自为行为,形成理性的文化价值观[10]。文化认同是群体接受和内化自身文化的心理过程,包含着群体对自身文化中最有意义事物的认可,常表现为群体对代表性文化符号的象征展示与表达[11],其本质在于群体坚持自己的文化主体地位,在这个前提下,群体才能承认和包容其他文化[12-13]。所以,在辩证唯物主义视角下,族群只有对自身文化形成历史性的认同之后,才能对其文化有真正的反思和自觉[14],同时,群体的文化自觉也能增强文化认同的程度[13]。

其次,文化自觉包含对文化的反思和批判。“各美其美”说明文化之间的不同,文化之间的互相比较能够使人发现文化差异,更加清晰自身的文化定位,而后进行文化反思。我国学者主要把文化自觉当作一种自我反思或自我觉解[15-16],逐渐形成一种在比较研究基础上展开的文化的解释学。文化反思是“文化认异”的过程,是通过“我文化”与“他文化”的元素对比来反观自身,以获得对“我文化”更加全面深刻的认识,理解不同文明之间的关系,鉴他知己,完善自身,并以防“全盘他化”[17-18]。在“文化认异”的过程中,个体对未知、陌生的“他文化”展开“地方想象”,通过对不同文化的联想,使我者和他者、过去与现在产生紧密结合[19-20]。文化比较行为能够促进个体对文化的辩证性批判,批判代表着精神的觉醒,通过批判完成对自身文化的检视与反思,是文化自觉的动力[21]。

最后,文化自觉需要付诸文化交流和创新等行动。“美人之美”说的是文化交流中对“他文化”的尊重,“美美与共,和而不同”是不同文化和谐相处的理想结果。文化交流在文化人类学中是“文化适应”的表现,是文化自觉的践行层面,通过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重构生成新的文化要素,赋予文化系统“优胜劣汰”的进化能力,是文化可持续发展的必然[13,22]。而文化自觉也并非一种宏观的理论表述,其具备可操作的现实逻辑[23]。文化自觉践行的最高层次并不是保护,而是主动创新,延续自身文化的生命力。

文化自觉通过对多种文化全面、客观、辩证地认识和比较,明晰自身文化的过去、现在与未来[24]。文化自觉关注人解放的意义与价值,对社会的进步与发展起着定向和定位的作用[25-26]。本研究以费孝通文化自觉理论为基础,综合国内外其他学者的观点,搭建旅游者文化自觉机制的理论框架。

1.2 文化自觉与文化旅游

1.2.1 文化自觉与文化遗产保护

文化遗产的选定包含着精英和专家评估构成的权威话语,承载着地方族群世代坚守的信念和不断被重复实践的群体记忆,凝聚着族群对我文化的共识与认同[27]。文化遗产中蕴藏着的共同的精神价值、思维方式、文化意识塑造着地方性和社会群体的意识[28],生活在该文化中的群体应对这种文化天生具有一定的“自知之明”。费孝通先生1999 年指出,文化自觉能够加强文化转型的能力,以适应时代变迁的需求[29],我国学者多从文化自觉和自信的角度解读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创新的模式[30]。从辩证唯物主义视角看,文化遗产从历史中来,但又不等同于历史,会随着社会历史环境的改变而发生变化。所以,作为文化遗产的持有者,没有义务为他人对“原真性”的想象与凝视而生活在过去的历史中,遗产的持有者和外来者都需要秉持充分的文化自觉才能不偏不倚地介入文化遗产传承、保护和活化利用。只有在文化自觉的前提下,文化参与者才有“自知之明”,对文化遗产“原真性”的追求才具有正义性[31]。

1.2.2 文化自觉与旅游主体行为

国家利用文化资源开展旅游活动,是一种增强公民对国家产生依附、认同和归属等情感的隐形手段[32]。从目的地角度看,即便有大量学者对文化的“原真性”保护持有“旅游警惕”态度,但不可否认的是,旅游对于一些位处边缘的弱势文化(如一些民族文化、乡村文化)具有一定程度复兴和普及的作用[33]。旅游发展使当地居民重新审视自身文化,领悟、接受、吸收其他文化[34],能够显著提高居民的文化自觉意识[35],并获得集体文化自豪感[36-37]。在旅游开发中,需要在文化空间上强调文化自觉[38],注重文化符号的“表征系统”和受众群体的“文化认同”要形成高度一致的关系[39]。因为旅游者对文化符号的认同程度,将直接影响旅游者对民族文化的认同和自觉[40]。

从旅游者角度看,旅游者的文化意识对目的地的文化发展十分重要,会促进目的地的社会文化变化,包括价值体系、传统生活方式、关系、个人行为和社区结构的变化[41]。文化自觉概念是从文化持有者角度论述的,在传统的观念中,旅游者是文化的体验者,所以在谈及文化自觉时鲜有直接相关的文献,相近的研究视角集中在旅游者的文化认同[42]、地方依恋[43-44]、身份认同[45]等领域。旅游是旅游者自我身份建构的过程,而在文化与旅游融合的语境下,旅游者通过识别、体验部分文化符号来感受文化的“整体”[46],继而回答“我是谁”(文化认同问题),建立自己与其他社会群体的身份联系,实为寻找并建立一种文化社会身份认同[47-48]。所以,旅游者的文化识别与身份归属密不可分,体现出旅游者对不同文化平等价值的尊重和个体选择的宽容[8]。这种文化社会身份认同是造成旅游现象中不同主体自觉行为的重要因素。从人类学角度看,认同的差异导致了文化旅游中“我者”与“他者”的不同、“中心”与“边缘”的差异,这也是民族文化旅游产生的重要缘由[49],同时,也是不同文化主体自觉的外在表现。旅游者通过对文化的历史回溯、在场体验、身份归属、情感共鸣等行为和反应[14,50],与国家民族久远的过去、共同的文化发生密切的关联,产生对民族文化的认同和对国家的身份归属感,进而激发对民族和国家的责任感与使命感[42]。对于未知领域的文化,旅游者的地理想象则为其理解和辩证看待异质文化提供了途径,关涉目的地的文学作品、广告表达、影视作品等信息则为旅游者展开文化联想提供了素材[51-52]。有学者指出,通过地理想象所创造的文化联想内容,是真实和想象杂糅兼存的第三空间,存在对“原真性文化”的折射现象,即旅游者将原有文化要素投射到了其他要素上以增进理解,反映出旅游者经过异质文化要素对比的思考行为[53-54]。上述的旅游者对文化的认同和反思的行为,促进了旅游者对目的地文化的主动追求和责任践行,增进不同文化的交流[55-56]。旅游者凝视是一种普遍的文化交流行为,促进了目的地文化的再生产,包括迎合旅游者凝视的文化模仿或文化要素移植的行为[57],使得目的地文化在旅游活动中不断得以丰富。

文化自觉对于文化旅游发展至关重要。虽然对旅游主体文化自觉的相关研究已比较丰富,但尚无太多文献直接回答旅游者作为文化旅游中的重要主体的自觉问题,对旅游者在旅游活动中的文化自觉过程机制需要进行系统性梳理。大运河作为中华民族的文化财富,旅游者在大运河旅游活动中存在什么样的文化自觉过程,是本文所要探究的问题。本研究将借助文化自觉的理论框架,梳理大运河旅游活动中旅游者的文化自觉过程机制,以期丰富旅游者文化自觉的研究,为建设和弘扬大运河文化提供参考。

2 研究方法与数据收集

2.1 研究范围与数据

2.1.1 研究范围

本文的研究范围限定为中国大运河及沿线城市,包括京杭大运河、隋唐大运河、浙东运河3 部分。根据《长城、大运河、长征国家文化公园建设方案》①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长城、大运河、长征国家文化公园建设方案》[EB/OL]. [2020-12-01]. http://www.gov.cn/xinwen/2019-12/05/content_5458839.htm.,大运河国家文化公园的建设范围包括京杭大运河、隋唐大运河、浙东运河3个部分,通惠河、北运河、南运河、会通河、中(运)河、里运河(淮扬运河)、江南运河、浙东运河、永济渠、通济渠10 个河段,涉及北京、天津、河北、江苏、浙江、安徽、山东、河南8个省(直辖市)。这种分段方式来源于历史文化的圈层划分,得到学界的认可[58],本研究对大运河的分段将主要依据该文件中的相关表述。

2.1.2 研究数据

本文选择拥有大量网络游记的马蜂窝平台作为数据来源,通过Python语句编写“搜索-爬虫-解析”3个模块流程,完成对大运河国家文化公园建设覆盖的8 个省(直辖市)35 个地级市的网络游记①根据《京杭运河史》《江苏水利全书》《水经注》等资料,本研究10个河段和35 个城市的对应关系如下:1.通惠河(北京市);2.北运河(河北省廊坊市,天津市);3. 南运河(河北省沧州市、衡水市,山东省德州市);4.会通河(山东省聊城市、泰安市、济宁市);5.中(运)河(山东省枣庄市,江苏省徐州市、宿迁市);6.里运河(淮扬运河)(江苏省淮安市、扬州市);7.江南运河(江苏省镇江市、常州市、无锡市、苏州市,浙江省嘉兴市、湖州市、杭州市);8.浙东运河(浙江省绍兴市、宁波市);9.通济渠(河南省洛阳市、郑州市、开封市、商丘市,安徽省淮北市、宿州市);10.永济渠(河南省焦作市、新乡市、鹤壁市、安阳市,河北省邢台市、邯郸市)。的收集。经过数据清洗,剔除非文本数据、空白内容和重复游记后,最终采集到马蜂窝平台网络游记1219篇,网络游记时间跨度为2011年12月—2020年12月。

客源地与目的地社区之间往往存在文化差异,旅游对目的地的社会文化影响来自主客之间的互动[59-60]。在大运河旅游中,旅游者在构建有益的跨文化体验和文化理解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61]。游记作为旅游者对非惯常环境文化的独特记录,包含旅游者旅游过程中的全方位体验和感想等内容的主动表达[62],也记录了体验事件的时间顺序[63]。网络旅游文本丰富地展示了旅游者对旅游地文化要素的独特感知、文化行为和潜在的文化自觉,其中存在大量的主客互动关系,并在这种互动中认识、理解、交流主客之间的文化,甚至产生文化冲突[64]。游记文本对“他者”与“异地”的不同维度的文化表达,为理解旅游体验和阐释旅游者文化行为提供了重要基础[65]。

2.2 质性文本分析

本文资料处理采用内容分析法,编码方式借鉴扎根理论的编码技术,运用开放式编码、主轴编码和选择性编码3 种编码方式,从文化自觉视角阐释旅游者在大运河旅游活动中的文化自觉行为,对资料进行逐字、逐句、逐段编码。由于本研究获取的游记文本数量较多、质量参差不齐,难以对每一篇游记都逐一扎根分析。在机器筛选排序游记字数和人工预读游记内容之后,且为保障实现各地区游记文本数据均衡,按照每个河段至少5篇、每个城市至少1 篇的原则对所有游记文本抽样,直至理论饱和时停止扎根。最终,本研究共抽样54 篇(其中随机抽取9篇用于验证理论饱和),总字数107 524字,抽样游记文本发表时间范围依然为2011年12月—2020 年12 月。用于扎根分析的游记样本简要信息如表1所示。

表1 抽样文本详细信息Tab.1 Details of the sample text

3 研究发现

3.1 家国情怀的解构:大运河网络游记编码分析

通过认真阅读语句分析其背后的背景与语义,分别对每条原始语句进行初步编码分析,然后反复比对与概念整合,共得到概括程度较高的基本概念64 个。以文化自觉理论框架为指导,将基本概念逐层归纳和统合,得到15个主范畴和3个核心概念(表2)。

通过第一轮编码得到的64个基本概念可知,在旅游活动中,旅游者对大运河文化的感知与旅游活动场景关联密切,感知的过程通过评价、对比、回忆、联想和学习等行为活动来实现。通过主轴编码和选择性编码,得到概括程度更高的15个主范畴和3个核心概念。家国情怀是一种对家园故土依恋的公共意识[66],在国内旅游活动中,旅游者的家国情怀则是一种旅游者将个体意识寓于中华民族发展的社会意识,包含着对各种文化和旅游现象持有开放、认同、包容和感恩等态度的人文主义情怀。而从价值论角度看,文化自觉是人带有目的性的文化价值取向[67],即在游记语境中,旅游者主动选择表达的内容是其有觉醒、认识和反思的文化内容,旅游者在游记中选择具有象征符号的事物进行阐述,表达潜藏在旅游回忆空间里的个人与国家命运的同频共振[42]。通过游记文本可以看出,旅游者通过文化认同、文化反思和文化交流3 个过程的文化自觉机制生发家国情怀情感。在游记文本中,这3 个过程的概念又可折射为觉他、觉自和对话3种现象。

3.2 家国情怀的建构:大运河旅游者文化自觉过程机制

3.2.1 觉他:大运河旅游者的文化认同

通过扎根分析,本研究发现旅游者认识大运河首先要经过文化认同的环节。这里的文化认同,主要是指承认文化的自身统一性中所具有的所有内部变化和多样性[68],大运河旅游者首先要了解自己惯常环境中的文化,然后在旅游活动中对非惯常环境中的同源文化、相近文化或与自身经历有重叠的文化产生认同,确认(我们的)共同性[39]。这种文化认同主要包括文化识别、身份归属、文化共情、形象感知、文化象征、文化表达6 个方面[8-11,46,48,50](表2)。通过对大运河文化共同性的确认,旅游者完成了对家国情怀的初次建构。

表2 大运河旅游者文化自觉机制Tab.2 The cultural consciousness mechanism of tourists on the Grand Canal

(1)文化识别

通过阅读大运河游记可以发现,文化识别是旅游体验的开始。旅游者通过网络、亲属介绍等渠道获取大运河的旅游信息,获得有关大运河的历史文化知识,形成了对大运河文化的最初印象。在进入非惯常环境时,旅游者最初识别的目的地文化包括但不限于文化氛围、建筑风貌、着装打扮和方言口音等要素。对于相同或相近的文化要素,旅游者的代表性描述是“对来自南方的我来说,好喜欢这种甜甜的味道”(JSYZ-3),这句话也表达出这位旅游者对目的地部分饮食文化的认可;对于差异较大的文化要素,旅游者的反应则是“吴侬软语慢慢地、轻轻地,感觉好温柔”(JSYZ-1),这篇游记作者从辽宁出发至苏州,不同的方言口音让旅游者一下子识别出差异。文化识别在旅游活动中是无处不在的,通常在旅游者的潜意识中快速完成,这种识别是文化认同的开始,将产生正向认同或负面认同。

(2)身份归属

文化认同需要回答“我是谁”的问题,文化持有者通常选择其认为最有意义的事物来进行意义建构与身份归属[37]。在旅游活动中存在很多场合的自我介绍(如“我是XX 人/这是我第X 次来这里……”(BJBJ-1)),表明了说话主体的身份、行为目的等信息,在文化交流活动中是一种自我建构社会身份的行为。游记中有很多表达旅游者对目的地美好体验感受的表述(如“因为京杭运河和瘦西湖,我爱上了这座城市”(JSYZ-1)),表明旅游者与目的地产生了地方依恋的联系。而地方依恋的前提是对这个地方的文化有所认同,并在身份上也渴望产生认同。而对于在游记中表明自己是故地重游的旅游者,则已在重游开始前对目的地强化了身份归属,有着强烈的文化认同(如“故乡是命中注定,所以我爱它,仅仅为的只是这座城,没有前因,无关风月,只是爱着”(JSHA-2))。大运河是我国伟大的文化遗产,旅游者在游记中普遍表示身为中华民族一份子的自豪感,这不仅是对民族身份的认同归属,也是对大运河遗产传达出的精神的认同和归属。

(3)文化共情

共情作为一种不同主客体对文化理解和交流的一种方式[69],是旅游者与目的地产生联系非常重要的途径。共情可能是来自曾经到过某个场所的经历(“想起大学时期和舍友一起走过这条街”(ZJNB-1)),或是因为某个场景想起了某段回忆(“走进农耕文化厅,一件件儿时见过、用过的物件浮现在眼前,尘封已久的记忆闸门瞬间被打开,父辈们辛苦劳作、辛勤耕耘的身影顿时在眼前浮现”(HBHS-1)),这时旅游者就完成了一次触景生情的体验。触景生情还可以因为某个历史故事而产生,例如很多在宿迁大运河游历的旅游者都会因项羽的故事而产生敬佩或惋惜的情绪。每个个体的受教育程度、经历、性格不同,也会导致文化共情存在多种表现形式。例如有的旅游者会主动体恤在大运河工作的服务人员,因此采取干预(如暂停服务)或不干预(如远处观察)的手段。也有的旅游者会因大运河上的船舶来往感受到大运河文化的繁荣延续,或感受到大运河上渔家为生活奔波的忧虑情绪。当旅游者与目的地文化发生共情,首先说明旅游者理解并认可这种文化现象,再因曾经的共同或相似经历加深认同感,或对相近文化产生谅解情绪[37]。文化共情是从自身认知角度出发,去与其他相似文化产生情感联系,游记中的相关表达体现出不同的文化经由情感共鸣在人类共通的精神层面实现凝聚共识,这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相通[50]。这种文化共情传播能够使关于文化的情感共鸣形成特定的记忆场域,增强旅游者对某一文化的认同程度[9]。

(4)形象感知

在旅游者对目的地文化有基本认识之后,零碎的形象将可以拼凑建立起一个较为完整的形象。研究发现,旅游者对大运河的形象感知主要是指对相关文化遗产符号的描述,可以归纳为城市形象感知、运河形象感知和对文化场所的感受。旅游者对大运河文化的形象感知较为综合,对整体形象的感知比具体的遗产点更为明显[70]。与共情的机制相同,旅游者对某事物形成形象感知,也需要自身经历中有可以类比的参照物,属于觉他的范畴,所以归纳为文化认同的范畴。但并不是所有旅游者在形成形象感知时,都是认同某一文化或认知的,比如某旅游者在游览衡水段大运河时曾说,“这和我家那边的水沟没什么两样,一点都没有想象中恢宏。”(HBHS-1)对于此类不认同的反应,本文将归类到文化反思部分分析。

(5)文化象征

在旅游者对文化的认同过程中,某些文化符号会转变为文化象征。这与形象有所区别,形象感知是旅游者根据先前的文化经验,通过人脑主观加工形成的,是更为抽象的凝练意识;而文化象征更多的是客观事实在认知里的映射,通常是更为具体的事物。在游记中,旅游者会选择性地表达自己看到的或值得向他人介绍的事物,如旅游品牌、特色的旅游交通(大运河上的游船、江南水乡里的乌篷船、古驿站里的马道等)、特色建筑符号(北京市的皇家建筑、临清市的运河分水枢纽、高邮市的盂城驿等)。在游记中发现,旅游者能够经过识别、解读文化符号的过程,用隐喻的方式呈现在游记中(如“古镇杨柳青依运河而生,因运河而兴,所以大运河被杨柳青人称作‘母亲河’”(TJTJ-3))。隐喻是一种经过深度理解后思维和语言的体现,来自旅游者普遍的身体经验[71],这种经验很大程度来自到达目的地之前形成的知识体系。文化在旅游活动中时时刻刻影响着旅游者的具身行为和体验[72-73],所以,游记中对文化符号的隐喻同样也是对文化的一种认同。

(6)文化表达

文化表达是本研究中文化认同部分的最后一个环节,在互联网旅游分享平台的游记中,表达分享所认识到的文化是使用平台的主要目的。旅游者通过在游记中介绍大运河的历史文化、解释传达文化符号、摄影摄像等方式来完成文化表达,通过援引他人话语和分享故事等方式来增强表达效果,同时分享旅游攻略以增强游记的价值。通过分析游记中的文化表达可以发现,旅游者在与不同文化环境互动时表现出的正向态度和行为,将会增强居民的自豪感和对当地文化的尊重[74-75],所以文化表达也是文化认同中重要的一个环节。

3.2.2 觉自:大运河旅游者的文化反思

通过扎根分析发现,旅游者用“他文化”来寻找“我文化”的边界,在接触异质文化时能产生文化反思[37]。在对“他文化”完成文化认同后,旅游者对“我文化”或“他文化”产生更深层次的反思,由此加深对家国情怀的理解和建构。由于文化反思是通过加深对“我文化”的理解来实现的,所以将这一范畴的概念在旅游者行为上描述为“觉自”。通过扎根分析,这种文化反思主要包括文化联想、元素对照、文化折射、文化内省和文化批判5 个方面[15-16,19-20,51-56]的过程(表2)。

(1)文化联想

本文所指的文化联想主要是游记中旅游者对目的地文化的地理想象,包括游前、游中和游后[51],游记中旅游者对大运河文化的联想主要集中在文化符号、文化场景和生活场景3 个方面。旅游者在自己的认知经历中展开联想,将“我文化”和“他文化”联系在一起重复加工,以加深对文化现象的思索。例如“遥想当年,大运河兴旺时,泗县境内是不是也像现在的运河人家一样气派辉煌呢?往来贸易的商贾,进京赶考的书生……”(AHSZ-1)旅游者通过运河人家的现状展开大运河兴旺时期的想象,这种思考的加工是基于旅游者已有的知识储备来实现的,通过联想弥补了文化现状无法直接满足认知需求的问题。与目的地文化要素相关的历史、广告、音乐、影视和文学等内容都能引发旅游者的联想。这种联想是一种空间意识,促使旅游者认识自己在旅游活动中的角色,察觉身处目的地文化中的人地关系,联想加强了旅游者与目的地的联系[76],进而促进了对目的地文化的觉自。

(2)元素对照

对比是完善认知的重要方式。在游记中发现,当旅游者接触到新的文化要素时,会展开一系列对比,抽样游记中的文化元素对照主要包括文化场景对比、旅游场景对比、饮食风味对照、景观对比4 个方面。通过对照,旅游者会习惯性地对两种文化元素作出评价。一位淮安旅游者评价河下古镇“虽然这里并不属于江南地区,却有着江南水乡古镇的清丽婉约与古朴宁静”(JSHA-1),通过旅游场景的对照,加深了对运河古镇的认识。

(3)文化折射

文化折射是文化的特殊表达,光的折射改变了光的方向,同样,文化被折射后的含义也会发生改变。在游记中有关城市更名的记录、特色旅游开发、宗教行为、生活方式的内容都包含有文化折射。例如开封临汴水(大运河通济渠河段之一)而兴建,历代有汴梁、汴京、东京等称呼,每个名称都不只是单一的城市名称,而是折射出了不同时代的历史与文化。由于旅游者并不是在目的地文化中生长的原住民,旅游者通过文化联想、元素对照等行为,依据自己的理解对所观察到的文化符号折射出不同的内涵,如沧州游记中对同一事物有不同的描述,“铁狮子很雄伟,算是沧州地标吧”(HBCZ-2)和“铁狮子见证了运河的兴衰,是大运河的纪念”(HBCZ-1),前者因为铁狮子的雄伟将其当作城市地标,后者因铁狮子与运河故事的联系,赋予了铁狮子文化内涵。

(4)文化内省

经过一番对照之后,思考深刻的游记会表述有关文化内省的内容。通过扎根分析发现,这部分包括对历史的反思、对自我生活的反思,以及受到异质文化的冲击。在抽样游记中,旅游者在受到异质文化冲击后,对历史和生活的反思态度较为一致,均表现为积极进取的态度,例如“斑驳的铁锈记载着近代民族工业曲折的发展历史,先辈创业的精神都值得我们学习。”(JSCZ-1)旅游者通过内省加深反思的程度,将认识到的文化事物巩固为价值层面的内容,是较高程度的觉自。

(5)文化批判

文化批判是反思结果的输出,旅游者依据经验认识来对文化进行评价。通过扎根分析发现,大运河游记中的文化批判主要集中于对文化资源、历史文化、旅游场所和人文饮食等方面的评价,例如“我们那边的文化都没有做好开发”(SDLC-1),“整条街都是轰炸大鱿鱼”(HBLF-2)。批判评价是旅游者对文化认识的结果,相关表述虽不符合费孝通对文化自觉论述“美人其美”的要求,但本质上是通过反思获得认识上的进步,加深对已认识文化的觉自过程。

3.2.3 对话:大运河旅游者的文化交流

在游记中,除文化认同和文化反思之外,旅游者还存在大量的文化交流互动行为,促进目的地文化的再生产和旅游者的文化再认识。旅游者是目的地旅游文化交流的主要参与者,主客互动中的文化冲突或相互理解可以促进目的地文化发展,并影响当地人和其他旅游者的文化认识[77]。文化之间的交流及相互理解是文化自觉理论的核心追求[78]。旅游者进行文化交流的过程是求同存异、追求和谐地创造新的文化内涵的过程,不同主体将会形成不同的文化烙印,即不同程度的文化自觉。这种自觉是对“我文化”的理解和践行,也是对“他文化”的尊重和包容,但从宏观层面看,本研究中旅游者对“我文化”和“他文化”的行为感受在本质上同属于中华民族文化范畴内的意义建构和心理身份归属,是家国情怀的交流和统合。从微观层面看,由于文化交流是在“我文化”和“他文化”之间互动,所以将这一范畴的概念在旅游者行为上描述为对话。通过扎根分析发现,这种文化交流主要包括自觉践行、主动追求、文化移植和文化创造4个方面[21-22,36,38,57](表2)。

(1)自觉践行

自觉践行是文化交流机制的重要部分。有学者认为,文化自觉有认识价值、把握规律和主动践行3 个层次,而践行对文化历史的责任则是最高层次的自觉[79]。自觉的前提是旅游者已经通过文化认同、文化反思等方式对文化要素有了充分认识,具备理性选择与目的地文化旅游互动的能力。通过扎根分析发现,在大运河游记中旅游者对大运河文化的自觉践行方式主要包括尊重文化风俗、参加文旅活动、观看文旅演艺、学习非遗技艺和乘坐特色交通等。旅游者对目的地文化的敬畏情绪能够引发其责任意识,例如“联想到刚刚才读到的以范仲淹为首的应天书院师生镇守西北边关的事迹,真让人感到可敬可叹!”(HNSQ-1)

(2)主动追求

主动追求强调旅游者对某一文化要素有高度认同或需求,采取主动了解、学习、购买等方式来追求获得接触某一文化的机会。与自觉践行不同,主动追求是旅游者为满足某一文化需求,通过自我驱动去主动创造接触文化的行为路径,而自觉践行是理性选择已有的文化的行为。旅游者要完成主动追求跨文化的交流,必须具备一定的文化能力,这种能力是指与不同文化的人进行互动的能力和技巧,能够使自己区分出文化的差异,并为了更有效地沟通来调整自己的行为[80]。本研究归纳大运河游记中的主动追求主要有行前文化准备、实现旅游动机、达成旅游期望、制定学习期望和购买旅游商品等行为,例如“参观过殷商古都安阳,我感到应该向东走一趟,因为商人来自东方。”(HNAY-1)

(3)文化移植

文化移植是文化交流衍生出新结果的方式。旅游者在非惯常环境下接触不同文化要素,主动或被动地将“他文化”移植到个人的“我文化”体系之中。类似于植物嫁接,将选择后的“文化枝条”与自身世界已形成的“文化主干”嫁接在一起。通过扎根分析发现,文化移植需要旅游者能够识别异质符号,于是才有嫁接“他文化”的行为,这种行为在游记中主要包括参加文创活动、模仿当地的生活方式和穿着目的地特色服装。显而易见,文化移植并不能帮助旅游者真正融入“他文化”之中,但却能增加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机会,在旅游目的地的主客相互凝视中,不同主体间的文化也在交互中互相影响对方。

(4)文化创造

文化创造是文化交流结果的呈现。旅游者旅游的空间承载着文化不断被创造的场景。创意街区的建设和旅游园区的营造主要依赖规划主体的设计,但也需要旅游者作为异质文化主体在这个旅游空间内出现、体验和交流,为目的地的文化增添新的元素,达到费孝通所论述的“美美与共”的格局。而游记中旅游者参加目的地的文化活动、民俗活动,则是旅游者主体更深层次的文化交流,文化信息在文化交流中流动传播,新文化被不断创造出来。

4 结论与讨论

4.1 结论

在大运河游记中,旅游者表达了丰富的对家园故土的情怀,从中可发现其对大运河文化的自觉机制通过文化认同、文化反思和文化交流3 个过程实现。

首先,文化认同是文化自觉的起点。旅游者对有相似文化经历或文化记忆的文化要素能够产生文化识别、身份归属、文化共情、形象感知、文化象征和文化表达等反应,以此来完成对旅游活动中“他文化”的文化认同,是觉他的过程。

其次,文化反思是文化自觉的关键。旅游者通过“他文化”反观自身,以文化联想、元素对照、文化折射、文化内省和文化批判等反应,旅游者将更加清晰“我文化”的根源、定位、未来方向以及下一步交流的方式,是觉自的过程。但不论是觉他还是觉自,都是旅游者在加强家国情怀的身份与情感的建构。

最后,文化交流是文化自觉的目标与结果。当旅游者完成文化认同和文化反思两个过程时,旅游者以自觉践行、主动追求、文化移植和文化创造等行为去追求自己的文化交流目标,“我文化”与“他文化”碰撞交融产生诸多新的文化元素。

4.2 讨论

费孝通先生的文化自觉概念是面向全民族群体论述的,我国学者倾向把文化自觉当作一种认知活动、学习活动或文化活动[81],是文化主体的自我反思或自我觉解[15-16]。本研究将文化自觉的内涵引申到旅游语境中,大运河旅游者的文化自觉可被视为一种集体意识,其能够在旅游活动中自觉自发地去认识和把握各种文化现象,并理性地付诸观察、思考和平等沟通等行为[82-83]。在以往的文化自觉的相关研究中,倾向关注文化持有者对文化的自觉反应,而在文化和旅游紧密交融的产业发展背景下,旅游者作为文化参与者(对应持有者)的自觉机制也应被重视。大运河旅游者的文化自觉机制能够丰富旅游及文化遗产语境中的文化自觉研究,本文期望能为文化自觉、旅游者行为等方面的研究提供有益参考。

在以往的网络文本研究中,常见对大样本文本进行语义、词频等方面的分析。由于文章篇幅限制,本文并未全面展现利用网络游记文本开展研究的价值。未来可利用此类数据探究大运河、长城、丝绸之路等大型线性遗产的文化符号、文化基因和旅游品牌基因等内容,从大样本角度分析宏观层面的文化遗产发展问题。有学者曾对大运河“水文化”遗产的文化基因做了分级归纳,并相应提出各类文化基因的保护战略[84],这类做法仅局限于与水有关的文化基因,如何理解这些文化内涵还需深入回答。

旅游者文化自觉的相关问题有待开发量表验证。尽管本研究构建了旅游者在大运河游览的文化自觉机制,但旅游者对文化的行为感知牵涉诸多复杂事项,用开发量表进一步测算验证不同自觉机制中的关系,有利于更科学地回答旅游者的文化自觉过程和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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