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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文化救赎理论的深入分析和逻辑批判
——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评析

2023-02-08裴文霞

阿坝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2期
关键词:现代主义贝尔资本主义

裴文霞,汪 淼

丹尼尔·贝尔是当代美国最具有影响力的文化保守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在西方社会学、未来学和发展资本主义等方面的研究取得了很大的成就。2011 年1 月25 日,这位学者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然而,他的作品,如《美国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终结》《后工业社会的到来》《资本主义文化矛盾》和《曲折的道路》等,并没有因为他的去世而丧失影响。特别是在《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中,他以深刻的思想和独特的分析视角详细分析了当代资本主义的文化矛盾,并提出了解决这一矛盾的方法,值得我们探讨。当下,我们辩证审视贝尔的理论遗产是一项很具有时代意义的研究课题。本文以《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为切入口,简要评述丹尼尔·贝尔在文化救赎理论上做出的历史贡献及其不足。

一、资本主义的文化矛盾与信仰失落

贝尔将“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作为著作之名,由此可知这本书的主要内容就是探讨资本主义社会的文化问题。通过仔细观察和分析资本主义文化矛盾的发展过程,贝尔得出结论,早期资本主义社会的合法性及其行为道德最基本的文化基础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不断发展已经消失了。在已经过去的两百年里,资产阶级依靠传统文化力量建立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但是,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不断发展,传统文化力量逐步丧失,资本主义文化所具有的创造力和活力亦随之慢慢消退,资本主义文化的传统合法性也已消失。追根究底,资本主义文化自一开始就已经潜伏着病根。贝尔认为,资本主义社会有两种起源:一是韦伯倡导的禁欲主义,即“宗教冲动力”;二是桑巴特倡导的贪欲,即“经济冲动力”。①孙乐强.失落的幽灵:贝尔的文化救赎及其方法论幻象——重读《资本主义文化矛盾》[J].天津社会科学,2012,(3):25-28.早期资本主义时期,“宗教冲动力”和“经济冲动力”两种力量紧密相连,纠缠难分,相互制衡,平衡前进: “宗教冲动力”为“经济冲动力”提供宗教和信仰支撑,“经济冲动力”为“宗教冲动力”提供财富保障。“宗教冲动力”提倡的禁欲主义使得资产者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经营生意,“经济冲动力”提倡的贪欲又促使资产者不断开拓新的疆域。这两种力量相辅相成,使资产阶级获得了自己的主体地位,不再受封建贵族的束缚,渐渐形成资本主义传统的价值观体系,由此促进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

但是,由于资本主义制度的不断加强、发展和巩固,尤其是科学技术在时代变化中不断进步,“科技的发达,膨胀了人的自我意识……增强了他对自然的驾驭能力”①杨永平.打破资本主义世界的困惑——读丹尼尔·贝尔的《资本主义文化矛盾》[J].晋阳学刊,1998,(3):20 -21.,同时也使资本主义的社会内部结构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因此,如果说早期的资本主义社会内部的经济、政治和文化之间相互影响、相互制衡的话,那么,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内部已经不再如此,已经慢慢分裂为一个破碎的社会,渐渐分裂为“技术经济结构、政治和文化三个领域”②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M].严蓓雯,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9.。这三个领域分裂开来,没有相互重合,它们分别有着各自的变革规律。它们围绕不同的规范,这些规范一方面使得不同或相反的行为合法化,另一方面相互之间又有矛盾。技术领域的轴心原则是功能理性,它的调节模式是经济化,它衡量的唯一的标准就是效用;政治的轴心原则是合法化,它的决定性原则是法律,与技术理性毫无关系;文化的轴心原则是以自我为中心,最大程度地获得自我满足,根据个人的经验和兴趣作为其衡量的标准。技术经济结构、政治和文化这三个领域各自有自己的原则,渐渐地分裂为互不谦让的对立领域。这三个领域中,特别是技术经济结构和文化这两个领域的对立最为明显。技术经济领域的主要目标是不断地追求效益和生产力发展,它会要求专门化和分工化的最大化,但随着经济的不断向前发展必定会导致个性的毁灭。文化的发展是螺旋式上升,需要高度的个性和自我价值的实现。这样,社会文化往往与技术经济的发展背离。因而,早期原本统一的宗教冲动力和经济冲动力现在彻底分裂了,特别是从19 世纪中叶开始,宗教的权威日渐衰落,这使得文化原本具有的节制和约束力消失不见了。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经济冲动力渐渐与宗教冲动力相脱离,慢慢成为社会发展的主导力量,宗教冲动力在世俗力量的冲击之下慢慢凋零,整个社会渐渐变为一个断裂的世俗世界,而这就是所有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发生文化危机的根源所在。

如此之下,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不断向前发展,文化矛盾随之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特别是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随着艺术领域中不断发展的现代主义思潮,传统意义的完整性被彻底打碎了。由于传统的宗教精神的丢失,文化学者建立了现代主义文化,希望以此增补宗教丢失而留下的空白,但这对资本主义的传统价值观念造成了巨大的打击。因为,部分资本家单方面想要最大程度地获取经济上的利益,而另一部分资本家本能地选择去坚守道德和文化上的保守主义,并全力去反对现代主义文化。由于这两种力量长期地对立发展,资本主义传统的价值观念和现代主义文化这一对矛盾成为资本主义社会无法避免的文化矛盾。第一,传统的资本主义价值观追求的是神圣以及有条理性,它是一种心灵的净化,主张人们要束缚自己的欲望,追求心灵的满足以及日常生活、学习和工作的条理性和秩序性,一切都要中规中矩,切不可肆意妄为;但是现代主义文化追求的是一种完全性的自我实现,一切的东西都是把自我作为一种标准,它可以自由地发挥,没有任何边界和限制,完全不具有神圣性可言。第二,传统的资本主义价值观追求的是理性和道德规范,它是一种理性的追求,是一种思虑周全又有道德规范的行为风格,随心所欲、任性妄为是违背资本主义传统价值观的,是要受到责备甚至是惩罚的;可是现代主义文化观念追求的是一种感官感受和审美的冲动,缺乏理性和道德规范,它完全就是一种相反的追求,它更注重感性的认识,情感主导着一切。第三,传统的资本主义价值观提倡勤俭节约,它认为这是一种美德;然而资本主义的现代主义文化观念只是一味地追求享乐,追求一种奢侈的生活,它完全违背了资本主义传统价值观的一贯宗旨,一切以满足个人私欲和享受为主,大肆铺张浪费却毫无悔改之意。资本主义的现代主义文化观念认为,人生来就是应该追求享受,于是,一味地追求一种纸醉金迷的生活。

贝尔认为,现代主义文化可能最初只是在艺术领域内发展,但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不断发展,现代主义文化已经渐渐地融入人们日常生活中,已经渐渐取代了资产阶级传统文化的统治,成为新一代文化的引领者。它完全改变了整个社会的价值评判标准,社会行为的合法性从宗教转向现代主义文化,与此相伴随的是从强调“性格”转向强调“个性”。人们开始更加以自我为中心、强调自我的满足,追求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我行我素,不愿被任何规矩所束缚。现在的资本主义社会已经违背了其传统的价值判断。而原本的传统价值体系正在随着资本主义的现代化而被享乐主义渐渐地吞噬,直到被它彻底取代,而且现在连资本主义社会的工作伦理也已被享乐主义所取代: 在资本主义社会的世界观里,除了“毫无受限的自我”和大力的感官主义,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综上所述,贝尔认为,当代的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追根溯源是资本主义宗教信仰的丢失所造成的。从这个角度看,资本主义的文化危机其实就是信仰危机、精神危机,而要解决这场危机唯一的方式就是重塑信仰,即从根本上解决资本主义社会的文化矛盾问题,重新恢复资本主义社会的信仰,也就是回归宗教文化。寄希望通过宗教的方式来使得资本主义社会重新拥有信仰,以此来解决资本主义的文化矛盾,这是贝尔针对资本主义文化矛盾开出的一剂药方。

二、资本主义的信仰重建与宗教的回归

贝尔根据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形势,发明了名叫“‘公共家庭’的政治经济学”①孙乐强.失落的幽灵:贝尔的文化救赎及其方法论幻象——重读《资本主义文化矛盾》:25 -28.的新宗教。通过研究发现,贝尔设计的“公共家庭”其实是西方古典城邦在今天的复活和蔓延,是一个把政治、经济、文化结合为一体的自我治理的平台,具有下面几个特征:

第一,“公共家庭”有力地将政治、经济、文化完美地结合在一起,重新构造资本主义社会的内部结构。贝尔认为,正是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内部结构破裂,致使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信仰的丧失,最终造成文化危机。因此,要解决文化矛盾,“公共家庭”建构必须从源头入手,彻底打破资本主义社会内部结构原来的破裂状态,将政治、经济、文化完美结合。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政治领域与经济领域割裂,而“公共家庭”则能将政治与经济有效地联系在一起,对不同的社会效用进行必要有效的协调。作为一种政治策略的“公共家庭”能够设计好一种全新的社会经济方案,资本主义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能够相互促进、有效结合,从而能够更好地促进资本主义社会的前进发展。

其次,“公共家庭”的根本原则是关注人的良好状况,与财产无关。“公共家庭”不那么看重财富,更看重的是人类自身的发展,并且希望促进人类的发展,这有点接近于马克思关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理论,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贝尔思想的先进性。在贝尔看来,社会公共政策的目标是寻找人的良好状态,所以,“公共家庭”的主要任务是解决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促进人类社会全面协调发展。当然,在经济方面,“公共家庭”提倡,如果经济效益和社会公平之间有矛盾的时候,前者一定要服从后者,而且还要相互协调人与人之间的矛盾; 如果私人的利益和公共的利益有矛盾时,私人的利益必须服从公共利益。在贝尔的设想中,经济发展必须更加注重公平和公共利益。

再次,“公共家庭”的实现方式和国家的大力干涉毫无关系,和个人的自愿参与也没有关系,而是基于全体公民自由、平等、合法、主动的协调成果。“公共家庭”更加强调全体公民的共同协商决策:既不是个人的自愿也非国家的干预,这样的方式更加具有民主性,也能调动全体公民的积极性和参与性;每个人都被平等对待,每个人都享有平等的权利,并且社会根据每个人的个人成就决定其社会地位。简而言之,成就越大,社会地位就越高;成就越小,社会地位就越低。每个人都想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所以,大家就都会不断努力工作,相互竞争,希望获得更多的成就。每个人的积极性被有效调动起来,这更加有利于促进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

最后,在过去的资本主义社会,宗教主要是通过半强制性的教义约束人,现在,“公共家庭”是全体人民共同公开讨论和自愿决定的结果,受到所有人的自觉和自愿的“信仰”。与旧的宗教相比,“公共家庭”具有更强大的向心力,更容易被人们接受,对解决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的心灵空虚和精神危机有着巨大的帮助。“公共家庭”和宗教的本质一样,乃至说,“公共家庭”其实就是宗教的替代品,它扮演着和宗教一样的角色。

贝尔的“公共家庭”理论的实质是融合了“宗教力量”和“经济力量”。在“公共家庭”构想中,公共价值优先于个人价值。贝尔希望建立“社会最低限度的保障”,从而满足一个人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但他也反对把这种经济优势变成凌驾于个人之上的特权,以此来克服功利主义的肆虐。在政治层面,他特别强调个人成就的原则,明确区分公共领域和个人领域,从而将平等原则与个人自由原则适当地结合起来。在公共领域得到保障的时候,个人的成就也能够得到最大程度的保护。而对每个人的成就进行公平的定位,如此可以克服现代主义的自我疯狂和感官主义的横行。除此之外,贝尔还期望通过宗教回归来建立限制现代主义文化的新机制,以此为资本主义经济和政治的发展营造良好的氛围,从而促进资本主义制度的和谐快速发展。但是,贝尔的设想是建立在对资产阶级的幻想之上的,根本没有扎根于现实社会的土壤中,这也就注定了他的“公共家庭”观念的“无根性”,注定其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生活中根本没法实现。

三、对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观的批判与反思

贝尔作为当代资产阶级的文化代表,毫不避讳地谈论资本主义制度存在的问题及其原因和本质,并且努力去寻找解决如此问题的办法。他的理论分析将历史的发展、文化的命运和人类的未来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他希望通过自己的探讨促进社会历史的向前发展。另外,贝尔对于资本主义社会内部结构破裂和资本主义文化矛盾的分析,蕴含着丰富的哲理,对于今天我们分析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本质及其运行机制有着很大的启示。但是,作为资产阶级文化的代表人物,贝尔是一名保守主义的知识分子①宋艳琴,郭贵春.丹尼尔·贝尔文化思想述评[J].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8,(3):43 -48.,因此,他的很多思想都不可避免地带有保守主义的色彩,其对资本主义文化矛盾的解析以及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都是有相当局限性的。其存在的问题有以下几点:

第一,在文化的立场问题上,贝尔不但是一位彻头彻尾的保守主义者,而且还是一位完全的精英主义者。他理解的文化脱离了劳苦大众,没有认识到“只有人民群众,才是历史的真正创造者”②周恩来 刘少奇 朱德 邓小平 陈云著作选读[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182.。人民群众是实现社会变革的决定力量,但是,贝尔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他认为,文化是由那些所谓的“知识精英分子”构造出来的。在贝尔设想的世界中,所谓文化的本质就是社会资源和掌握文化霸权的智力精英紧密结合在一起,这是一种典型的精英主义观念。他严重夸大了知识精英的作用,忽视了人民群众在文化创造中的巨大作用,这与他的保守主义思想有很大的关系。

第二,贝尔完全落入技术决定一切的漩涡里。马克思、恩格斯所创立的历史唯物主义正确地揭示了社会发展的规律。贝尔却否定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客观性、真理性,他认为历史唯物主义已经过时了,已经不能解释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进程。按照他的观点,促进社会发展的不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相互作用,而是科学技术,是现代技术决定社会的发展。对此,贝尔提出的“技术-社会变革理论”,初看起来似乎与历史唯物主义相似,但深究之后,就会发现其与历史唯物主义相差太远。虽然我们承认科学技术确实在一定程度上促进社会的发展,但是,贝尔无限夸大了科学技术的作用,忽视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这对矛盾在促进社会历史发展中的根本性作用。由此,贝尔陷入了技术决定一切的漩涡之中,从而对资本主义社会矛盾的分析存在简单化。

第三,贝尔忽略了现代主义文化的阶级本性,夸大了“现代主义”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地位。贝尔忽略了资本主义的现代主义文化其实就是资产阶级自己所建立的文化,它的意图就是为了实现对个体的全面的文化规训,让他们誓死为资本主义制度效忠。资本主义社会的现代主义文化的产生完全就是资产阶级自己的选择,是他们自觉自愿建立起来的意识形态的产物。但是,贝尔把艺术家建立的现代主义文化和传统的资产阶级文化对立起来,把现代主义文化和资产阶级世界观对立起来,没有看到它们之间的内在联系。除此之外,贝尔很显然夸大了现代主义文化的历史地位。其实,现代主义文化只是资本主义社会发展进程中产生的一种文化现象,它并没有像贝尔所说的那样成为资本主义文化的对立面,它还没有成为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主导文化。

第四,贝尔关于资本主义的现代主义文化仅是一种空想主义。贝尔的“公共家庭”观在本质上只是古代雅典城邦的翻版,在政治、经济和文化等方面虽然他都设立了相应的原则,可是,对于这些原则如何落实,怎样保障它们完好地执行,并没有任何的保障机制。贝尔只是一味地认为,人民群众只能寄希望于自觉的理性和宗教的回归,以此来解决资本主义社会面临的问题。如此看来,贝尔毋庸置疑是夸大了宗教的作用。事实上,资本主义社会的文化危机不只是一场文化危机,也不是所谓的信仰危机,其本质是整个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的危机。贝尔仅从资本主义文化层面去探讨解决的途径,这就注定了他根本无法找到解决这一问题的办法,因为他从根源处就没有理解清楚,而只是一味地在文化领域里兜圈子。如果说资本主义社会的根本矛盾——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无法得到彻底的解决,那么,就算在宗教和文化方面做多大的变革都是没有用的,根本不可能也无法解决资本主义社会的文化矛盾问题。这样看来,贝尔所构造的“公共家庭”其实就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它看着美好,到头来终究只是空中楼阁。贝尔作为一位资本主义制度的拥护者,这本身就注定了他的观念无法解决资本主义社会的文化矛盾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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