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前儿童提问中的哲学思维探析

湖南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前教育学院 胡美玲

儿童和哲学思维都具有原始性。儿童能够进行哲学思考，不再是一个新鲜的话题。儿童哲学就是将儿童与哲学思维的本原性联系展现出来，认为儿童具有进行哲学思考的能力。正如雅斯贝尔斯所说“我们常能从孩子的言谈中，听到触及哲学奥秘的话来”[1]。生活中，儿童常常表现出好奇好问的特点，对周围的一切事物感到新奇，并常常刨根问底。儿童提出的问题，往往与哲学的终极问题不谋而合。儿童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们不断地提出诸如“我从哪里来”“月亮为什么要跟我走”等看似简单却玄妙的问题。成人由于自身知识的有限性，对儿童的提问经常给予不理睬或敷衍的态度，长此以往，不仅会使自己智力贫乏、远离真理世界，而且会与儿童的关系渐渐疏远，甚至可能扼杀儿童的好奇心以及独立探究知识的兴趣。本文将以儿童哲学为基础，考察学前儿童提问的内容及其所包含的哲学思维特质，并探讨如何科学地对待学前儿童的提问。

一、学前儿童提问的内容

(一)对本原问题的提问

本原是世界万物产生的根本和归宿，在哲学中主要是指宇宙万物根本原理的那一部分，包括世界的本原、宇宙万物的生成与演化、时空的本质问题、自然规律等。[2]从古希腊起，哲学家就开启了对世界本原的追问。世界本原成为哲学家思考的核心以及终极问题。从某种意义而言，儿童的提问证明了儿童是天生的哲学家，虽然他们并不知道什么是哲学，更不理解哲学学者常提及的专业术语，但他们独特的思维方式以及活跃在他们脑子里的许多问题，与古代哲学家的思考不谋而合。我们经常会听到处于学前阶段的儿童问爸爸妈妈自己是从哪儿来的、弟弟妹妹是怎么生出来的等触碰到万物本原的问题。

M妹是一个好奇心强、爱提问的孩子。有一天在下过雨的晚上，M妹看到天上的云，问她妈妈：“妈妈，为什么下雨天云是红色的呢？”M妈妈回答：“这个是一种物理现象。”M妹说：“因为云生气了。”稍后，M妹又自言自语地说：“云会生气吗？她又没有眼睛，没有嘴巴。”……

很显然，M妹对M妈妈的回答并不认同。M妈妈将下雨天云会变红解释为一种物理现象，而M妹不能理解“物理现象”的意思，认为是因为云生气了，所以变成了红色。M妹以一种童趣的思维，来解释下雨天云会变红的自然现象。M妹的好奇心和探索欲还未被“常识”和“真理”所遮蔽，能够无拘无束、天马行空地想象任何事情，在自然中进行科学探索、哲学思考，在提问中认知世界、理解世界、体验世界。正是由于学前儿童的思维没有种种约束，他们才会敢想敢问，对一切事物充满探究的兴趣。

(二)对逻辑问题的提问

儿童哲学的创始人李普曼在给大学生上逻辑课时，发现大学生的思维呆滞，毫无批判精神和创新能力。在多次反思后，他认为逻辑推理能力的培养应从儿童时期开始，于是萌发了用哲学小说来培养儿童的逻辑推理能力这一设想，并认为儿童的逻辑与成人的逻辑存在着很大的不同。与成人逻辑相反，儿童的逻辑是不规则的逻辑、是诗性的逻辑，“即是感性直觉的逻辑，音乐性的逻辑，想象的逻辑，自由的逻辑，酒神的逻辑，审美和艺术的逻辑，它是……儿童感性丰富性的具体体现”[3]。这种逻辑思维使儿童能对问题进行特殊思考，甚至超出成人的想象。

M妹五岁的时候，M妈妈用盐水浸泡杨梅，好让果蝇幼虫出来后叫M妹来看。M妹好奇地问：“它们(果蝇幼虫)怎么会在里面呢？”M妈妈说：“果蝇把卵产在杨梅里，让它的宝宝出生就能吃到杨梅。”M妹问：“那它不担心它的宝宝会被我们吃掉吗？”M妈妈回答：“因为它们没有人类聪明。”M妹说：“它们不像我，思考后再做决定。”

在M妈妈看来，果蝇把卵产在杨梅里是因为想让它的宝宝一出生就能吃到杨梅。M妹却换了一种角度进行思考，认为杨梅是会被人们吃掉的，如果果蝇把宝宝产在杨梅里，就很有可能被人吃掉，因此提出果蝇会不会担心它的宝宝被人们吃掉的问题，最后还得出一个结论：果蝇把卵产在杨梅里是因为它们不会思考后再做决定。由此看来，成人的思维方式体现的是一种直接认知，儿童却不然，儿童拥有自己的思维方式，与常规思维不同。儿童的逆向思维和独特的认知方式，不得不让人承认他们是天生的哲学家。

(三)对道德问题的提问

根据柯尔伯格的道德发展阶段论，幼年时儿童往往以成人眼里的“好孩子”为他们成长的伦理规范标准。科尔伯格认为带有冲突性的交往和生活情境最能促进个体道德判断能力的发展。因此，科尔伯格十分重视道德两难问题的构建、讨论和应用，并成为他阐述、分析儿童道德发展的一个重要基础和证据。其实，儿童有自己的伦理观和是非判断标准，并异于成人，这种道德观念有时不能被成人所理解的。

M妹四岁时跟妈妈讲述了一个让大人无法理解的事情。M妹问:“妈妈，你有没有吃过鼻屎啊？”M妈妈有点意外地问:“为什么要吃鼻屎啊？”M妹说:“我没地方扔的时候我就把它吃了。”M妈妈问:“你什么时候吃的？”M妹说:“在幼儿园和家里都吃。”

M妈妈对M妹吃鼻屎行为表现出疑惑与不解。M妹却说因为没有地方扔鼻屎，所以才把鼻屎吃掉。后来，笔者在幼儿园实地访谈幼儿时发现当被问到“有鼻屎之后该怎么做”这一问题时，被访的幼儿认为应该用卫生纸包起来扔进垃圾桶。这里所反映出的不仅仅是日常卫生习惯的问题，也体现出幼儿的道德选择：在没有垃圾桶的情况下，如果随意扔掉鼻屎会影响环境，所以M妹才会有吃掉鼻屎的行为。成年人不能理解这一行为，这却是幼儿对道德两难问题所做出的选择。

二、学前儿童提问的哲学思维特质

(一)“无知”

与成年人相比，学前儿童似乎更喜欢提一些较无聊且在成人看来理所当然的问题。这是由学前儿童的思维特点所决定的。柏拉图认为，哲学始于惊讶。亚里士多德认为，正是由于惊讶，人们才能去进行哲学思考。[4]而惊讶的产生正是由于新事物与以往的认知结构产生了冲突。苏格拉底“产婆术”正是通过双方的交谈，在问答过程中不断揭示对方谈话中自相矛盾之处，从而使对方的认知逐步从个别的感性认识，上升到普遍的理性认识、定义、知识。苏格拉底一贯自称“无知”，却能帮助别人产生知识，即将自身置于“无知”的境地然后加以追问。学前阶段的儿童，处于认知发展的关键阶段，生活经验较为缺乏，对周围的任何事物都表现出强烈的好奇心和兴趣。他们对于哲学问题的思考，正是在“无知”的驱使下发生的，所以说学前儿童是天生的哲学家，“无知”是学前儿童进行哲学思考的优势。

(二)简单的批判性思维

批判性思维是哲学思维的特征之一。学前儿童的批判性思维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追问，二是质疑。首先，学前儿童喜欢追问。在生活中他们会对一个新鲜事物不停地追问，直到别人回答不出来为止。比如，笔者在幼儿园与幼儿进行实地访谈时，给他们讲述了M妹关于“人和果蝇谁更聪明”的故事。幼儿就会不停地追问“为什么果蝇要把宝宝产在杨梅里呢？”“它们把宝宝产在杨梅里做什么？”等等一系列问题。其次，学前儿童喜欢质疑。在成人眼中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学前儿童眼中可能遭到质疑。比如M妹问M妈妈为什么下雨天云会变成红色，当M妈妈回答是一种物理现象时，M妹并不太满意，她认为是因为云生气了，但马上又对自己的回答提出质疑：“云会生气吗？她又没有眼睛，没有嘴巴。”这都是学前儿童喜欢质疑的体现，同时也体现了学前儿童简单的批判性思维。

(三)朴素的辩证法思想

学前儿童对周围世界的探索与思考，也体现了哲学中的朴素辩证法思想。笔者在幼儿园中进行实地访谈时发现，学前儿童对于生命现象问题的思考具有连贯性的特征，能够辨别人生的不同阶段。

两岁时，M妹对妈妈说：“我明天生个小弟弟，生个小妹妹，生两个妈妈。”笔者将M妹与M妈妈的对话以故事形式讲述给小班幼儿听，他们普遍认为：这是错误的，我们并不能“生出妈妈”。在小班幼儿看来，生命作为一个过程可以将其划分为“小弟弟/小妹妹—大哥哥/大姐姐—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并且不可逆转。

另外，学前儿童还能将自身的生活经验与哲学问题联系起来并进行思考。比如笔者在幼儿园中询问小班幼儿“为什么下雨天云会变成红色”时，他们首先会感到惊讶，然后根据自身生活经验来否定“云是红色的”，并提出下雨天的云应该是灰色的，因为自己看到过，并进一步解释：“因为下雨天云就是灰色的，白天的云就是白色的，出太阳的时候就是红色的。”

三、科学地对待学前儿童提问——基于儿童哲学的思考

(一)发现学前儿童提问中的哲学

孩子什么时候能变成大人？人为什么活着？为什么要学习？人死后会怎么样？……这些都是学前儿童向成人提出的问题，而且是那种很难给出完美答案的问题。很多时候，当被学前儿童问到这些问题的时候，成人常常左支右绌，不知道怎么给出既正确又能被学前儿童理解的解释。事实上，这些都属于学前儿童哲学范畴的问题。成人应该重视学前儿童的提问，站在学前儿童的立场上看待问题，从学前儿童的实际生活经验和身心发展水平出发，发现学前儿童提问中的哲学，以学前儿童的视角来正确对待儿童的提问，并敏锐地捕捉来自学前儿童渴望探究的心理，对此做出积极有效的回应，初步培养学前儿童爱科学、好探究的习惯。

(二)呵护学前儿童爱提问的天性

尼采说过：“小孩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一个原始的动作”[5]。学前儿童的提问是他们主动探求世界的体现。成年人常常认为学前儿童所提的问题是无须回答且理所当然的，没有探索的意义，而且有许多经由儿童自身探究的观点和结论都是错误的。正是成人秉持这一观念来对待学前儿童的提问，才导致儿童探究兴趣的消失。就当前教育而言，“知欲”的教育造就了“理性”的儿童，而这种教育过度追求知识，导致成人忽视学前儿童提问的价值、忽视学前儿童的认知特征，甚至遏制学前儿童爱提问的天性。为克服“知欲”教育的弊端，幼儿园教师和家长应重返学前儿童的“问题世界”，呵护学前儿童爱提问的天性。

(三)尊重学前儿童认识世界的独特方式

“儿童是自然的存在。古今中外的哲人……希望用孩子般透明的眼睛观察世界和表现世界。”[6]在学前儿童的世界中，问题远比答案本身更为重要，而每个答案又可以成为新的问题，促使学前儿童不断地去探究、去解答、去发现。成人往往是在意识层面，以逻辑思维的方式、以语言为载体来把握世界的。[7]儿童的哲学探索不只是理性的，而且还是充满幻想和天真的。正如《儿童的一百种语言》中讲述的“孩子有一百种语言，一百只手，一百个想法，一百种思考、游戏、说话的方式。一百种，总是一百种倾听、惊奇和爱的方式，一百种歌唱与了解的喜悦”[8]，成年人应尊重学前儿童认识世界的独特方式，鼓励学前儿童使用自己的方式来认识世界、思考哲学。

注释

[1]〔德〕卡尔·雅斯贝尔斯.智慧之路[M].柯锦华，范进，译.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88：2.

[2]姬甜甜.哲学视阈下的儿童提问及其教育意蕴[J].陕西学前师范学院学报，2018(10)：23-28.

[3]边霞.论儿童文化的基本特征[J].学前教育研究，2000(1)：14-16.

[4]温增勇，张兰金.从系统科学角度探究“哲学始于惊讶”的本质[J].系统科学学报，2012(1)：27-30.

[5]〔德〕尼采.尼采文集[M].江文，编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8：13.

[6]姚伟.儿童是自然的存在[J].学前教育研究，2005(Z1)：5-7.

[7]刘晓东.论儿童哲学课的哲学基础[J].教育发展研究，2018(Z2)：57-64.

[8]〔美〕卡洛琳·爱德华兹，莱拉·甘第尼，乔治·福尔曼.儿童的一百种语言[M].罗雅芬，连英式，金乃琪，译.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