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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宽、吾祖望主讲敬敷书院考

2023-02-07叶当前

关键词:山长春秋繁露书院

叶当前

(安庆师范大学 皖江历史文化研究中心,安徽 安庆 246011)

敬敷书院是清代安徽最负盛名的官办书院,为国立安徽大学的前身,在安徽近代高等教育史上有着重要地位。学术界、文化史志界多认为王宽吾、全祖望曾任书院山长,虽成定谳,其实有误。究其缘由,皆因《怀宁县志》关于敬敷书院山长的一条文献标点致讹。现予考辨,以备当代方志修订、学术研究、文化普及工作参考。

一、标点致误

关于敬敷书院的文献主要源于方志,光绪《重修安徽通志》与民国《怀宁县志》的记载颇为翔实,后者卷八“书院·敬敷书院”条列举山长名单的一句话,被学界误读。这段文字不加标点原文为:“其山长由巡抚聘定如刘大櫆王宽吾祖望姚鼐皆卓然经师之选也。”[1]因对上文所列名单不太熟悉,吴景贤先生1932年在《学风》第4—8期上发表《安徽书院志》即谓敬敷书院“山长之著称者,有刘大槐王宽吾全祖望姚鼎诸经师”,其中“櫆”“鼐”二字讹误当属排印问题,所增“全”字可能是吴氏所衍[2]。自此学界普遍认定敬敷书院聘定山长有刘大櫆、王宽吾、全祖望、姚鼐等,在句子中增入一个“全”字,遂致以为清代名儒浙东全祖望曾任书院山长。当代安庆市志、地域文化普及读本、中国书院辞典与一些学术著述亦列全氏为敬敷书院山长。

民国《怀宁县志》这段文字其实是根据道光《怀宁县志》删削而来,其原文为:“其山长由巡抚聘定,往时巡抚闵鹗元尝聘桐城刘大櫆主之,世所称海峰先生者也,不以爵位重;后此若王西园(宽)、吾渔璜(祖望),皆称其职;姚惜抱(鼐)两至焉,卓然经师之选也。”[3]此文分三个层次列出延聘山长,名字俱在,可见现代很多著述所谓敬敷书院山长名单是不准确的,故民国《怀宁县志》文字的标点应为:“其山长由巡抚聘定,如刘大櫆、王宽、吾祖望、姚鼐,皆卓然经师之选也。”刘、姚自不待论证,王宽任山长则有文献依据,吾祖望亦确有其人。

二、王宽任敬敷书院山长考

1790 年,时任驻芜湖的安徽分巡兵备道张士范重修蟂矶灵泽夫人祠(传说为纪念刘备夫人孙氏的祠),集僚友赋诗纪事,作《重修蟂矶灵泽夫人祠成,喜集僚友共落之赋诗纪事,时庚戌夏五月》诗,姚左垣、孙梅、陈圣修、蒋熊昌、李炳、张汝骧等6 人即席赋作唱和,秦潮、王宽、徐嵩、李堡、孟非袭、鲁沆、方命爵、顾端等8人寄赠和章。乾隆五十七年(1792)退思堂藏板张士范《澹园诗草》载录此组唱和诗作,在和诗前均以职官、籍贯、名、字的次序格式写明唱和诗人,王宽的署名格式为“敬敷掌教无锡”(小号字)“王宽”(大号字,两字中间空一格)“笠人”(小号字)[4]262。这则署名有三个信息,即王宽任敬敷掌教,无锡人,字笠人。由此可证敬敷书院山长为王宽,而不是“王宽吾”。

王宽,字笠人,一作栗人,号西园,乾隆二十七年(1762)中举人,三十一年(1766)进士,任兵部主事,升监察御史,因言事左迁,先后任狄道州知州、秦州知州,迄养归。事见光绪《无锡金匮县志》卷二十“宦望”本传,其辛卯花朝日为汪柱《梦里缘》传奇所作“序”也记载自己中进士前后的仕宦经历。钱泳《履园丛话》五“景贤·书会宁李君守城事”条记载了王宽从秦州转任敬敷书院山长的信息:“其明年,(李堡)遂改教皖江。时按察使陈公步瀛已擢安徽布政使,司马荆公道乾亦升调池州太守,而前任秦州刺史王公宽适为敬敷书院山长,边城僚属,重聚一方。”[5]131此为王宽任敬敷书院山长的第二条证据。

至于王宽在敬敷书院任职起讫时间,亦大致可推。王宽《二妙轩帖题跋》自谓“于癸卯秋谢秦州事,寓居使院半载有余”[6]280,闲中发现“二妙轩石刻”,乾隆癸卯秋闲居半载,说明王宽离开秦州最早也要到癸卯翌年的1784年;据钱泳“书会宁李君守城事”载,李堡于乾隆四十九年(1784)在会宁参与平定回民变乱,其明年改教皖江,即1785年转安庆任职。其时王宽已在敬敷书院,或与姚鼐同事,可能在1788 年惜抱转主紫阳书院后出任敬敷书院山长,至1790年前后仍在职。

王宽诗文是否结集不得而知,掌教敬敷书院时有边城同僚李堡、陈步瀛、荆道乾等重聚皖江宴会诗及《和章却寄张士范〈重修蟂矶灵泽夫人祠成,喜集僚友共落之赋诗纪事,时庚戌夏五月〉》留存。前者为迎接李堡改教安庆府而作,陈步瀛、荆道乾即席同作。李堡,字绍韩,号石涛,苏州府元和县人,乾隆辛卯进士,选授陕西会宁知县[7]。钱泳评李氏性格与功劳:“李堡时年五十余,贫而傲,刚而直,两月之间,须眉尽白,实有守城功,而禄弗及也。”[5]131大抵因为李氏立功而禄弗及,故此次皖江重聚,颇生欷歔之叹。陈步瀛赠诗云:“陇上鸿泥不可寻,偶来皖水共题襟。循陔早诵《归田赋》,磨盾犹怀御敌心。乍喜放鹇歌跌宕,岂因失马怨崎崟。眼前此会知难得,且把松醪仔细斟。”[5]131先写陇上分别,皖水重逢,空间对照,直叙本次重聚;次写循陔奉亲而不忘磨盾御敌,似有劝慰之意;再写放鹇而歌的快乐与走马坎坷的艰辛,一喜一忧,仍托劝谕之情;最后写眼前知会难得,当及时饮酒。全诗回忆过去,落脚于当下行乐之旨。荆道乾赠诗则由慨叹而振起,在末联“老我驰驱筋力惫,输君报国有文章”中发出老当益壮的报国豪情。王宽赋诗两首,有退隐之乐:

河阳脱帻茹虀盐,回首边城饮水廉。计拙真同洴澼洸,谭高欲卷雪霜髯。冬烘病愈头风檄,春酌灯沉细雨簷。家近百花洲畔住,归来访我九峰尖。

陇坂长驱昔并鞍,险如蜀道岂辞难。石峰纪事心逾壮,讲院谈兵胆尚寒。帆逐雁声催欲别,岁如客意送将阑。寓人薪木期无毁,曾听蕉园夜雨残[5]131-132。

二诗均侧重回忆边城的艰苦岁月,一边抒写昔日僚属一起讲道谈兵、激扬文字的意气,一边畅想百花洲、九峰尖及蕉园夜雨的生活乐趣。全诗虽属写实,却用了很多典故,如“河阳”“脱帻”“虀盐”“饮水”“洴澼洸”“雪霜髯”“檄愈头风”“灯前细雨”“蜀道难”“寓人薪木”等,或出自先秦诸子,或出自六朝轶事,或出自李杜诗篇,均不着痕迹,显现出诗人扎实的诗学根柢。其中用《论语》的饮水曲肱之乐写安贫乐道,用《孟子·离娄下》“无寓人于我室,毁伤其薪木”[8]写身份转换而应有新的生活方式,都深切委婉,堪称清诗中的佳作。

王宽《和章却寄张士范〈重修蟂矶灵泽夫人祠成,喜集僚友共落之赋诗纪事,时庚戌夏五月〉》曰:“东京俎豆久生寒,何事孙郎与汉干。天遣盟荆诸葛瑾,人嗔御蜀鲜于丹。(《吴志》:孙权克皖,令诸葛瑾求荆州,不许,乃遣吕蒙督鲜于丹等取长沙,鲁肃取荆州。及操入汉中,备惧求和,权复使诸葛瑾等寻盟)永擎一柱坚金石,为恐三分倒履冠。独峙肯教成鼎立,卧龙应起海天湍。”[4]262此诗虽是步韵奉和,立意却跳出蟂矶灵泽夫人的限制,转写汉末朝廷衰落,天下三分之际孙吴与刘备的和战韬略、曹操的广求贤才及诸葛亮出山等事,相较诸家奉和之作,视界更为开阔。颔联用事精炼,复姓人名诸葛瑾与鲜于丹对仗,堪称工稳。以倒履、卧龙等典实写人,信手拈来,既避免怀古诗作点鬼簿的流弊,又避开人名中的重复用字,亦属用心。同僚好友李堡的和章从秦晋联姻写孙夫人,便落入窠臼,二诗优劣,一眼可见。

从上存三首诗看,王宽写诗重视运用经史典故,尤其熟悉先秦诸子与魏晋南北朝的典实,亦喜好杜甫诗作。如其《题二妙轩帖》诗便在称赞碑帖的同时,致意杜甫《秦州杂诗》,流露钦慕之情:“淳化摹天宝,风流宋荔裳。诗遗百六字,碑获十三行。藤瓦东柯杜,鹅笼东晋王。千秋余二妙,零落赞公房。”[6]389-390表面看起来,此诗纯属写实,实则透露王氏尊杜的学风。霍松林《谈〈二妙轩碑帖〉》对王宽此诗作了讲解,指出第三联典实出处:“第三联是说这块石碑上的四首杜诗,是集王羲之的字摹刻的。杜甫流寓秦州,曾在东柯谷居住,咏东柯谷的诗,有‘对门藤盖瓦’之句,故称杜甫为‘藤瓦东柯杜’。王羲之喜爱山阴道士所养的鹅,为道士写《道德经》,笼鹅而归,故称王羲之为‘鹅笼东晋王’。”注出了“赞公房”的史实:“赞公原是长安大云寺主持,与杜甫友好,后来因受房琯一案的牵连,被贬到秦州,住在州城东南五十里的西枝村,杜甫到秦州后专程往访,作有《宿赞公房》诗,故此处借‘赞公房’指僧舍。”[9]另外,程凯指出:“‘二妙’一词,实非王宽首创。”而是有出典的。《晋书》与杜诗均有此词,后代诗人运用此词更为广泛[10]330-331。《晋书·卫瓘传》:“瓘学问深博,明习文艺,与尚书郎敦煌索靖俱善草书,时人号为‘一台二妙’。”[11]杜甫《范二员外邈吴十侍御郁特枉驾阙展待聊寄此》:“暂借比邻去,空闻二妙归。”[12]仇注“二妙”典出《晋书》。的确如此,《晋书》与杜诗应是王宽诗中“二妙”的主要来源。程凯考证“十三行”也有出典:“‘诗遗百六字,碑获十三行’,既是实指,也有出典,是说该残碑……能和历史上盛誉已久的王献之的‘玉版十三行’相媲美。”[10]331据此,不难看出王宽对杜甫生平及其诗歌的熟悉,亦可见其对六朝书法家的爱好。

王宽留存的文章很少,《〈梦里缘〉序》借汪柱的传奇而传播。王氏之所以作此序,一则因汪柱父亲汪震苍为其同年友;二则因与汪柱留心古学的相契和赞许,“其季子石坡,一字铢林,尤有白眉之誉。制举业外,留心古学,所作诗歌词赋,累箧盈厨”“及读其《鸿雁赋》,洋洋洒洒,约一千五百余言,浩气流行,语句幽奥,不忍释手。因以《有情勺药》诗一截况之,题于纸尾而去”;最主要原因可能是对杜甫的尊崇,《梦里缘》传奇因杜甫诗句“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而敷衍成剧,王氏评曰:“予雒诵数过,见其取意新奇,敷词典雅,不觉心旷神怡,为之拍案叫绝。夫乃知文人之妙笔,固无所不宜也。至于引商刻羽,换调寻腔,若与古名手合符节,然又不待言矣。”[13]《二妙轩帖题跋》一文因“二妙”名碑而引起学界关注,王耀主编《南郭寺艺文录》辟“二妙”研究专辑,编录有宋琬《杜诗石刻题后》与党崇雅、东荫商、王一经、郭充、聂玠、邓旭、王宽等人题跋及今人研究论文,可窥王宽在此碑流传过程中的重要地位。

总之,王宽熟悉先秦诸子、六朝轶事与杜诗,其留存诗作善于用典,所存两文均与杜甫有关,体现王氏敬尚诸子、嗜好六朝、尊崇杜甫的文学旨趣,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敬敷书院选聘山长的文学倾向。

三、吾祖望任敬敷书院山长考

吾祖望出自浙江海盐吾氏,其先祖吴郡乌程人吾粲在《三国志·吴书》有传。吾祖望,字渭徴,一字渔璜,乾隆戊戌(1778)进士,历官户部郎中。光绪《嘉兴府志》、光绪《海盐县志》均有传。《怀宁县志》记其曾任敬敷书院山长,还只是孤证。查吾鸿墀《海盐濮阳吴氏重修家乘》,“序例”有吾祖望序,其自述:“辛亥后,祖望寓砚皖江,去家千里。而近乃得往来从事焉。”[14]卷首辛亥年即1791 年,由此可推吾祖望于此年后主讲敬敷书院。《家乘》卷之首“世纪”部分又载朱珪《祭农部公文》,小序曰:“惟嘉庆三年六月乙未,吏部尚书署安徽巡抚通家生朱珪谨以酒脯之奠致祭于诰授奉政大夫、户部陕西司郎中吾君渔璜年兄之灵”,可知吾祖望卒于嘉庆三年(1798),祭文写道:“访我皖江,雪晨花昔。八年主讲,三物传经,静披绛帐,闲诵《黄庭》。尊酒簋贰,素心过从。菜根共龁,瓣香清供。喜我重来,迎我于郊。”[14]卷首又知吾祖望在敬敷书院主讲达八年之久,具体时段应为1791—1798 年。朱珪因署总督任内不能认真缉捕粤东盗匪,于嘉庆元年(1796)被责迁任,再补安徽巡抚,“九月二十四日僚属饯于猗园,二十八日又饯于花埭,老弱送者盈路,有诗曰:‘记取斯民原直道,他时清梦绕羊城。’皖人来迓者多,又有句云:‘粤人送我五岭北,皖人迎我三水南。’”[15]结合《祭农部公文》可见吾祖望也于郊外迎接朱珪,可为此时吾氏尚主书院的旁证。另,《桐城续修县志》卷十六“人物志·文苑”载桐城人胡成“肄业敬敷书院,院长吾祖望、中丞朱珪并器重之”[16],胡成为嘉庆戊午(1798)科举人,肄业敬敷书院应在中举之前,朱珪再任安庆之后,亦可证吾祖望去世前一直在敬敷书院任山长。

阮元《两浙輶轩录·补遗卷七》选吾祖望诗5首,所附吾氏小传著录其著作有《春秋繁露注》《方言考略》《扪虱轩集》《以章山房诗钞》等[17]3443。张元济搜集乡先辈著作,其中包括“吾祖望《渔璜诗》”[18],或与复旦大学图书馆所藏吾祖望撰《渔璜诗》4卷的嘉道间刻本为同一版。吾氏著述虽然不少,留存的却不多,如《春秋繁露注》在董仲舒研究史上便鲜有提及。赖炎元介绍《春秋繁露》的注本很详细,他说:“见于著录的,最早有宋章樵《春秋繁露补注》十八卷,明有吴廷举《春秋繁露节解》十卷、《春秋繁露直解》,清有孙林《春秋繁露广义》、董金鉴《春秋繁露集注》,现在都看不到。而可以看到的:有清嘉庆二十年(1815)凌曙所作的《春秋繁露注》,凌氏注本是以聚珍本为底本,参以明王道焜本、清卢文弨等校本、张惠言读本,这部书有凌氏蜚云阁自刻本、古经解函本、龙溪精舍丛书本,《皇清经解续编》本和《畿辅丛书》本……宣统元年(1909),苏舆亦以聚珍本为底本,并以明天启孙鑛评本、王道焜本、清卢文弨校本、凌曙注本互相校订,并加注释,而成《春秋繁露义证》一书,于宣统二年(1910)刊印……其他如孙诒让《札迻》、俞樾《诸子平议》、刘师培《春秋繁露斠补》,也对《春秋繁露》中某些字句加以校正或注释。”[19]赖先生从宋代梳理至清末,《春秋繁露》的注本中并没有吾祖望注本,说明此本不显,是否付梓可能存疑。但吾祖望推尊董仲舒,熟习儒家思想与五行学说却是有一定根据的,其于壬子(1792)六月望日为柳华阳《金仙证论》所作的“叙”中便说:“余幼业儒,长通《灵》《素》,昨岁稍求金丹之说。兹读《金仙证论》一书,喜其言与《灵》《素》相表里。”[20]这里的“灵素”应指《黄帝内经》的《灵枢篇》与《素问篇》,从这句话也可以看出吾祖望从董仲舒的儒学入门发展到古代中医五行理论再到道教金丹理论的学术历程。

吾祖望的诗得以入选《两浙輶轩录》,说明他在当时诗坛还是有一定影响的。《渔璜诗》卷第一有《反古诗十九首》,小序谓:“即诗意反之,如《非国语》《反离骚》等以反古者拟古也。”[21]卷一《反〈离骚〉》为扬雄所作,《汉书》卷八十七上扬雄传载:“(扬雄)乃作书,往往摭《离骚》文而反之,自㟭山投诸江流以吊屈原,名曰《反〈离骚〉》。”[22]《非〈国语〉》为柳宗元所作,其《序》曰:“左氏《国语》……其说多诬淫,不概于圣。余惧世之学者溺其文采而沦于是非,是不得由中庸以入尧舜之道,本诸理作《非〈国语〉》。”[23]可知二书并非如吾氏所谓以反古者拟古,实有凭吊与纠偏的不同用意。吾氏仿此则重在拟古,如第一首:“人生非木石,何能无别离。男子志四方,中心永不移。高言赠知己,无为儿女啼。燕雀簷下宿,鸿鹄云中飞。临风一以往,翱翔任东西。但贵立身早,安问会面稀?加餐勿复道,饱德以为期。”[21]卷一有点像《古诗十九首》的集句诗,东拼西凑,相较陆机所拟甚远,更毋论原作。《两浙輶轩录》辑录的《杂咏》《读〈汉书〉有作》《语溪道中》《将之太原留别都中知己》等都有这种拼凑史事与诗句的痕迹,倒是《除夕写家书讫又批一诗》记思乡之情与贫困之境,曰:“家园回首黯销魂,薄产今无一半存。惟有残书五千卷,岁除为我祭长恩。”[17]3444道出了潦倒书生的无奈之情。吾氏诗作虽然如此,但从一个侧面看出其不循常规的诗学路径,这与其重视五行及道教的思想是分不开的。

吾祖望得聘敬敷书院主讲,并与朱珪交契,亦反映当时选聘书院山长不拘一格。综合刘大櫆、姚鼐、王宽乃至后来的黄钺等看,敬敷书院山长大抵以文学为遴选标准,是可以肯定的。

吾祖望去世后,时任安徽巡抚朱珪立即聘请黄钺出任敬敷书院山长。黄钺为安徽当涂人,乾隆五十五年(1790)会试进士,官至户部尚书。与许多致仕后出任书院主讲的官员不同,黄钺通籍不到一年即告归,历主徽州紫阳书院、六安书院、敬敷书院后,再入朝为官并仕途亨通。其《壹斋集·自序》谓:“通籍后,观政户部,未一年,告归乡里,为书院山长者十年。”[24]卷首据黄钺自编、其子黄富民续成的《年谱》,黄钺于嘉庆三年(1798)“夏六月,转应安庆敬敷书院山长之聘”,次年十一月,“以朱文正公荐,奉旨命来京”[24]929。由此可知,黄钺于1798 年农历六月到1799 年十一月出任敬敷书院山长,时间虽短,但其《诗集》还是透露了很多相关信息。如《诗集》卷十四收录戊午、己未年间(1798—1799)诗作,其《雨中卧病》即自注“时转应敬敷书院聘”,诗中充满了对安庆迎江寺与长江的期待,曰:“会须倚杖迎江寺,极目长风送远帆。”[24]247《一日复一日二首,寄答太宰夫子》之二则对书院生涯有所总结,谓:“七年作山长,所至多良朋。诸生相因依,千里常担簦。报吟夜继日,大胜闲倅丞。主者苟有意,可令文教兴。”从中可见1791 至1798 年黄钺出任三个书院山长的收获与乐趣;但这只是表面现象,事实上,黄钺辞官告归后也一直有着苦闷与无奈,同诗后半说:“旅进而旅退,谁解相攘扔。凫短鹤则长,易之悲填膺。即令勉从仕,闒冗何以胜。疏慵甘自弃,贤俊方同登。锦幪驽骀惧,鞭策难骧腾。”[24]253诗人进退彷徨之情还是很清晰的,故《买舟江上,阻风暂归,留示初民兄弟》诗开头四句“嘉庆四年冬,子月月之望,买舟徂京师,阻风大江上”[24]257即表达了黄钺急赴京师的迫切心情,同时也记录了其离开安庆敬敷书院的准确时间,即1799年农历十一月十五日。

《晚晴簃诗话》评黄钺诗曰:“勤敏诗笔意雄肆,于韩、苏为近,五古亦清越可传。世人喜其书与画,遂掩诗名。”[25]的确如此,黄钺的诗不拘于用事而清新明白,抒情写景,亦得自然英旨。其诗歌成就比吾祖望当高出一头,巡抚朱珪迫不及待地聘其为山长,是有道理的。

总之,吾祖望接替王宽出任敬敷书院山长,直至去世,后任为短期过渡的黄钺,再后则为1801年二赴敬敷书院的姚鼐,其间线索清晰可寻。

四、余 论

查清董秉纯撰《鲒埼亭集卷首·年谱》、蒋天枢《全谢山年谱》,均未记全祖望主讲敬敷书院事,当代学界多认为王宽吾、全祖望曾任敬敷书院山长一事当为标点之误。又以民国《怀宁县志》“卓然经师之选”一句的误读,或致一些学者产生以清代儒学名家全祖望去附会“经师”的观点。其实道光《怀宁县志》是从三个层面去评价敬敷书院山长的,刘大櫆因为没有中进士,故称不以爵位重;王宽、吾祖望二人皆中进士,虽不以经学胜却有一定的文学成就,故评其称职;姚鼐既是进士,又是文章名家,两任山长,堪当卓然经师之选。黄钺可能因其出任时间短暂而未能入道光《怀宁县志》所列名单。联系有清一代文献可考的敬敷书院山长看,除刘大櫆外,进士当为选聘的必要条件,文学成就则是选聘的重要依据,经学或居其次。撰制敬敷书院山长年表长编即可见此规律,限于篇幅,只能另文再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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