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个体的挣扎与突围
——从《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装在套子里的人》看人物与社会环境的共生和互动
2023-01-24郭春伟
郭春伟
本文以《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装在套子里的人》为例探讨社会环境对人物性格和命运的影响。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故事发生在北宋。宋代程颢、程颐提倡理学,教人“存天理、灭人欲”。“天理”又是封建道德原则及封建等级制度的总称。三纲五常的确立让忠君成为了天理一般的存在,忠君成为了一种必须的道德责任。
在这种社会环境中,“忠君”是不可侵犯的天条,代表国家权力机器的的高官便成了高高在上的存在。生活在这种社会环境中的林冲不免受到影响。林冲一直是个遵纪守法的良民,经济丰裕,生活无虞,属于社会中层人士。不料飞来横祸,高衙内看上了他妻子。从此他迭遭迫害,一路沦落到刺配沧州。但即使受到一而再再而三的迫害,林冲由一个拥有一定社会地位、拥有较多生活资料的社会中层人员变成了刺配沧州的囚犯,他仍然心存幻想,安分守己。他明知高俅“生事陷害”,自己才吃了官司,被刺配到沧州,但和李小二说到这件事时,他并不气愤、痛恨,还把高俅称作“高太尉”,甚至认为是自己冒犯了高太尉才受了官司。在草料场,他还想“这屋如何过得一冬?待雪晴了,去城中唤个泥水匠来修理”,还幻想平安度过服刑期。
这种极度推崇权力的社会环境,还催生了一帮追权逐利的小人。请看这几处:
只见那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去伴当怀里,取出一帕子物事,递与管营和差拨。帕子里面的莫不是金银。只听差拨口里说道:“‘都在我身上,好歹要结果了他性命。’……”正说之间,阁子里叫:“将汤来。”李小二急去里面换汤时,看见管营手里拿着一封书。
李小二道:“这个差使又好似天王堂。那里收草料时,有些常例钱钞。往常不使钱时,不能够得这差使。”
“一帕子物事”是金银,“一封书”是代表了权力的高俅书信,在金钱和权力的诱使下,管营和差拨毫不犹豫的“要结果了他性命”,连考虑一下都没有。可见做这样的事情已不是第一次,他们罔顾王法、杀害无辜已不是第一次。
看管草料场这个稍微有点好处的“差使”,得“使钱”,“不使钱时,不能够得这差使”。得了“差使”,就“有些常例钱钞”收。这说明了一个事实:看管草料场的囚犯可以向交草料的百姓收取“常例钱钞”,而底层百姓已经默认了这个“逻辑”,底层照样有着欺压与剥削!
还有更精彩的一处可以证明:
数内一个道:“这条计好么?”一个应道:“端的亏管营、差拨两位用心。回到京师,禀过太尉,都保你二位做大官。这番张教头没的推故。”那人道:“林冲今番直吃我们对付了,高衙内这病必然好了。”又一个道:“张教头那厮,三回五次托人情去说‘你的女婿殁了’,张教头越不肯应承,因此衙内病患看看重了。太尉特使俺两个央浼二位干这件事,不想而今完备了。”……一个道:“再看一看,拾得他一两块骨头回京府里见太尉和衙内时,也道我们也能会干事。”
陆虞侯与林冲是发小,曾受恩于林冲;富安与差拨与林冲无仇无怨,三人却视人命如草芥,都想置他于死地,向高俅邀功请赏。为的什么?为的是“一帕子物事”,为的是“都保你二位做大官”!社会风气追逐金钱和权力,压迫敲诈成为常态,官吏勾结,草菅人命。
这样的社会环境作用于人物,造就了林冲隐忍退让、安分守己的性格;也正是这样的社会环境,“逼”人物做出了终极选择——林冲选择山神庙杀敌,冲出封建礼教的束缚,打破了环境的禁锢,走向了反抗的道路。这就是人物与环境的互动。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充分揭示了林冲性格的发展与成熟,林冲性格中原有“狠”的一面,李小二曾说林冲:“摸不着便杀人放火”,他原本性格刚烈,在社会环境的压迫下变得“隐忍退让”。但是,当林冲终于明白高俅为自己设下的无论如何都是死局,那一夜,在沧州的雪与火中,被逼到绝境的林冲终于提枪而起,手刃仇人,也扼杀了自己的一切幻想。皑皑白雪埋葬了他的全部过往,熊熊火焰吞噬了他的所有隐忍。高俅们的迫害激发出了他性格中反叛的一面,风雪山神庙,林冲终于冲出了束缚他的重重套子、道道枷锁,完成了由安分守己的良民向江湖英雄的蜕变。那个安分守己、隐忍退让的林冲死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威风凛凛的豹子头!向死而生,快意恩仇,林冲用自己血腥的复仇在江湖上竖起了英雄的大旗,完成了生命个体在社会环境重压之下的挣扎与突围!
与林冲不同,《装在套子里的人》主人公别里科夫却在束缚自己的社会环境中窒息而死。俄国作家契诃夫塑造了一个性格孤僻、胆小怕事、恐惧变革,想做一个纯粹的现行制度的“守法良民”别里科夫。别里科夫的性格仍然可以从社会环境中去寻找成因。十九世纪后期的俄国实在是一座阴森恐怖的大监狱。一八八一年三月,民意党人刺杀了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继位的亚历山大三世变本加厉地实行血腥统治,亚历山大三世的继承人尼古拉二世更是残暴的“流血者”。在他们的反动高压政策下,社会只容许愚昧和庸俗,自私和罪恶,不许人们觉醒。看看文中是如何描写社会环境的:
有个告示禁止中学学生在晚上九点钟以后到街上去……他那种慎重,那种多疑,那种纯粹套子式的论调,简直压得我们透不出气……降服了我们,我们只好让步……
我们教师们都怕他。信不信由您。我们这些教师都是有思想的、很正派的人,受过屠格涅夫和谢德林的陶冶,可是这个老穿着雨鞋、拿着雨伞的小人物,却把整个中学辖制了足足十五年!
我们这儿的太太们到礼拜六不办家庭戏剧晚会,因为怕他听见;教士们当着他的面不敢吃荤,也不敢打牌。在别里科夫这类人的影响下,全城的人战战兢兢地生活了十年到十五年,什么事都怕。他们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写信,不敢交朋友,不敢看书,不敢周济穷人,不敢教人念书写字……
社会层面是“禁止”“辖制”“压”,民众层面则是“让步”“怕”“不敢”。上段文字出现了两个“怕”字,八个“不敢”,可见这是一个麻木腐朽、大家都战战兢兢生活的时代。腐朽的社会制度禁锢了人们的思想,使人们在重压之下逐渐丧失个人意志,异化成一台机器,一台自觉包裹在套子中、并企图用套子包裹他人的机器。别里科夫们是这个令人窒息的社会环境的受害者,又是这个可怕的社会环境的制造者、民众的加害者,腐朽的社会环境造就了他,他又加剧了社会环境的的腐朽,最终在这个腐朽的社会环境中毁灭。别里科夫的悲剧不仅是个人的悲剧,而且是社会的悲剧。尽管别里科夫死了,但产生套中人的社会制度仍在,套中人的悲剧就不会灭绝!
比较二人的人生轨迹,不难发现,林冲的套子是被统治者施加的,他对套子是被动接受;别里科夫不仅自己甘居套子中,还用套子去辖制别人。林冲对社会环境有一个“反动”,他冲出了束缚他的社会环境,到了一个全新的环境——梁山。当然,后期在梁山的林冲仍延续了他的“挣扎与突围”。而别里科夫,却甘当环境的助推者,最终成了社会环境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