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心隐思想与实践对当代中国乡村治理的启示
2023-01-06张春楼
张春楼
(淮阴工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淮安 223003)
何心隐(1517-1579年),江西吉安永丰人,我国明代著名思想家、哲学家,王阳明“心学”之泰州学派重要代表人物之一,中国式乌托邦思想的践行者。他原名梁汝元,字柱乾,号夫山,因避严嵩迫害改名何心隐。他早年仰慕泰州学派创始人王艮“百姓日用即道”之学放弃科举考试,进入王门师从颜均,学“心斋立本之旨”。他萃取张载“民胞物与”思想,超越颜均建立的“萃和会”,创建“聚和堂”,致力于中国社会改革的创造性试验,因写信讥讽地方官征收额外“皇木银两”被捕入狱。在被友人程学颜营救后赴京介入罢权宰相严嵩活动,招致严党追杀而南逃避祸。在随后竭力反对张居正“毁书院、禁讲学”的过程中,何心隐再次遭遇通缉,于1579年(万历七年)9月2日冤死湖广巡抚王之垣手下。何心隐的个人遭遇与封建没落背景共鸣,催生“聚和”思想。伴随聚和堂的创建与运行,聚和思想落地生根。何心隐通过创建聚和堂,将个性释放于明代中后期日趋繁荣的文化科学和思想学术浪潮中,并启发后人以更多有益的方式探索社会治理。
1 何心隐聚和思想及其乌托邦思想试验
何心隐的“聚和思想”不是支离的思想碎片或拼盘的抽象理念,而是以“和”为核心的理论体系。他将聚和思想与大众实践相互贯通,在引领聚和堂试验中日臻完善,堪称中国式乌托邦思想实验典范。
1.1 聚和思想体系的有机构成
何心隐以“聚和”为主线、“聚”为路径、“和”为核心,萃取人自身、百姓间和官民间的基本“和谐”元素,主张人要有“尽天之性……有所节”[1]的“育欲、寡欲”思想,倡导官民同欲,突出“凡有血气之莫不亲不尊”[1]的平民意识,反对张居正禁止讲学,倡导“原学原讲”,并将这些板块集成到“聚和堂”的社会组织形式中,构成可以内化于心、外化于行的“聚和”思想体系。
“聚和”思想体系的内涵丰富,立体化、多层面地突出基于“和谐”的“聚和”主题。何心隐的“育欲、寡欲”思想,立足人自身、人与人、官与民三个层级阐述社会和谐,虽然有妄想成分,但“聚和”理念彰显。他“原学原讲”和“必学必讲”的主张,着重厘清教与学、知与行的关系,剑指当朝禁毁私学律令;取名“聚和堂”的社会组织形式,名副其实,开宗明义,主题鲜明。
何心隐肯定欲是人之本性,理应尽性,合理满足人欲,主张“育欲”。他还倡导“寡欲”,将“私欲公欲化”,指出人尽性须有所节,君主与民同欲,不能纵欲。何心隐民本主义色彩的“欲望观”在“尽兴”与“寡欲”之间摆置了朴素辨证张力。他“与百姓同欲”“凡有血气之莫不亲不尊”等平民意识也是基于其欲望观,并在“原学原讲”和“聚和堂”理论研究与社会实践活动中充分体现。因而,“欲望观”在“聚和”思想体系中处于“硬核”地位。何心隐以“和”为核心的思想体系是个开放系统,“原学原讲”理论与实践是其开放性的重要体现。何心隐学习并宣讲始于尧舜、成于孔孟的儒家“道统”,讲与学相得益彰,弘扬儒家精神,传承经典文化,满足百姓日用。何心隐创办“聚和堂”,构筑“聚和”思想的外组织,实践“欲望观”,体露“和”精神。
何心隐所处年代,社会矛盾错综复杂,诸多乱象镶嵌、贯穿和覆盖于社会各个领域。何心隐执着于对真理的追求,秉持泰州学派的人文主义精神与当时社会的黑暗力量竭力抗争。可以说,何心隐一生是思想人生,也是实践人生,充满着艰难险阻,遭遇迫害,长期隐姓埋名,为践行原学原讲,风雨飘摇,但从不言弃。作为儒者,何心隐穷其一生去追求北宋张载倡导“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人生理想。他极具社会责任担当精神,不贪图安逸,鄙视养尊处优;尚义任侠,敢作敢为;藐视权贵,亲近百姓。何心隐构建“聚和”思想体系,与其担当精神、大局意识、和谐理念密不可分,也是历史和逻辑的必然。
1.2 聚和堂:中国式乌托邦思想实验典范
1533年(嘉靖三十二年),何心隐在他的家乡江西永丰县“构萃和堂以合族,身理一族之政[2]。”在聚和堂里(亦称“萃和堂”)“冠婚丧祭赋役,一切通其有无[2]。”何心隐以“宗族共同体”为主体进行中国式乌托邦社会理想试验,他的治术主张源自《大学》“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创建背景是家乡永丰已沦为“科罚之滥”“残酷肆虐”的“倭虏”之地;组织机构集宗族和乡村自治于一体,涵盖文化教育、生产生活和社会救济;管理模式是教养结合,率教、率养“123模式”(率教1人、维辅教2人、辅养3人;率养1人、维辅养2人、辅养3人);建校聘师的启动经费源于自己的千金捐赠;试验的理想目标是安老怀少,也确实在“数年之间,几一方之三代矣”[1]。然而,聚和堂统一征粮纳税使得地方官员无法从中牟利,便心怀叵测。1559年(嘉靖三十八年),永丰地方官在征收“皇木银两”杂税中设局陷害何心隐,捕其入狱,充军贵州。这样,运行仅为六年的聚和堂因群龙无首走向解体。
方寸之大的聚和堂,建在封建的沼泽地上,风雨飘摇,显得非常脆弱,几乎是昙花一现。聚和堂试验类似西方乌托邦,也几乎与莫尔空想社会主义名著《乌托邦》同时面世。虽然我们无法确证何心隐就是中国式乌托邦实践的开创者,但我们可以肯定他经营的乌托邦式家族公社确实蕴含了空想社会主义者的美好憧憬。何心隐创建“聚和堂”,实实在在地将聚和思想写在中国的大地上。他致力于大众实践,有效地实现了理论与实践、学者与大众、传统与现实的多元会通。
2 聚和思想和聚和堂实验的主要特征
何心隐的聚和思想有着特定的思想基础和形成背景,也与其鲜明个性 、激进行为和“出身主大道”的精神分不开。聚和思想是集成化的理论创新,集聚平等性、开放性、独立性、批判性和实践性特征。
第一,彰显平等性。何心隐反对“无欲”,尊重人的自然欲望,主张合理“育欲”,倡导以“尽天之性”“有所节”来创设“育欲”与“寡欲”的张力。当人类的欲望达到“节而和”,就能在满足自我需要的同时不至于伤害他人,破坏生态。从而在心理认知上奠定建构人与人、人与自然平等化的根基。何心隐由此积极主张君主圣贤要“与百姓同欲[1]” ,不搞欲有差等。他认为老百姓与君主圣贤一样,也有自身合理情欲的权力和机会,君主圣贤不该物质垄断,更反对“无欲”“绝欲”的虚伪宣扬。何心隐的平等观至少还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由无极而太极,提出“乃不堕于弑君弑父,乃不流于无君无父”[2],主张张扬人的自然天性,认为“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二是认为人与人之间“凡有血气之莫不亲不尊”,致力抬升体现横向人际的“朋友”关系,将“朋伦”推到五伦之首。三是践行“安老怀少”理念,着力打造平等、和谐的乡村环境,在聚和堂试验中允许外族青年加入,并且一视同仁。
第二,具有开放性。何心隐的聚和思想具有深层次的开放性,一是竭力打破封建等级藩篱,彰显上文提及的多维度平等观,给予聚和思想信息熵(informationentropy)足够的变动机缘。二是实现学者与大众对接,主张“原学原讲”,推动官与民、己与友的平等,学与讲、知与行的会通。三是贯穿聚和堂组织活动全程,汲取《大学》齐家治国思想,向传统开放;借鉴其师颜均“萃和会”经验,向现实开放;主张“尽性节欲”,向自然开放;吸纳外族入会,向社会开放。
第三,坚持独立性。何心隐的聚和思想和聚和堂试验分别在理论和实践两个层面释放独立性。在思想理论上,聚和思想是以“和”为核心的独立思想体系。其硬核和保护带非常强大,能够在回跳历史中衔接传统,前瞻未来中赢得共鸣;对外交流中传播文明,大众实践中丰富内涵。聚和堂的创建和运行彰显了中国乌托邦试验在实践上的相对独立性:一是何心隐选取自己家乡和家族作为组织元素,实践地域和人群相对独立。二是实践机构和组织管理相对独立。
第四,贯穿批判性。何心隐擅于批判,以超强的洞察力、辨别力和判断力聚焦明朝根深蒂固的社会矛盾,深度反思。何心隐从批判性视角提出聚和思想,倡导“尽性节欲”,剑指纵欲和无欲导向;推行“原学原讲”,痛斥张居正“毁书院、禁讲学”的荒唐举措;抬升朋友之伦,批判封建纲常名教;实施“丁粮之征”“尽分承担”,批判征税贿赂奸弊。从思想到行动,批判性思维贯穿其中,斗争行动也逐步升级,因写信讥讽地方官征收额外“皇木银两”被捕入狱;因逃避严嵩迫害易名何心隐;因反对张居正“砍杀”教育的倒行逆施遭通缉杀害。何心隐一生对现实以质疑的态度致力于社会治理的真理追求,并竭力将聚和思想落实到大众实践中去。
第五,体现实践性。何心隐的聚和思想自成体系,但不囿于理论领域,聚和思想全程融入聚和堂试验,充分彰显泰州学派“百姓日用即道”的精神意旨。聚和堂是何心隐以自己宗族为基础积极主动创办的社会改革机构,其运行充分体现了社会实践本质:一是直接现实性。聚和堂的活动主体、客体和手段都具有客观性;活动水平、深度、广度和发展过程都在历史条件制约和支配之下;活动的指导思想确实推动了民风改变。二是自觉能动性。聚和堂创建之初就有社会改革的顶层设计,严密的组织机构和明确的社会改造目的。三是社会发展的历史性。何心隐思想毕竟停留于封建框架中,是“修齐治平”思想的修正版,并没有完全扯断封建脐带,“齐家”目的仍是治理封建之国。聚和思想和聚和堂活动深受当时历史条件制约,至多可归为“民粹派乌托邦”[3]。聚和堂因一个小官吏作梗,仅存六年,类似西方乌托邦,非常脆弱。我们从聚和思想及其实践的基本结构深刻剖析,就能辩证地认识聚和思想和聚和堂试验的局限和价值。
3 何心隐“聚和”思想与实践对当代中国乡村治理的启示
何心隐的聚和思想与所属的泰州学派对中国后期社会发展有着重要的启蒙意义,深深地影响了其后中国的文化思想、科学技术和社会变革。当同时代的西方思想家康帕内拉还在书写《太阳城》,何心隐早已将“聚和堂”建在中国的大地上。他创造性地践行《大学》“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的治术主张,尝试性回应中国古代儒家的“大同社会”理想,暗合柏拉图构思的“理想国”,神似欧文建立的“新和谐公社”,为科学社会主义在中国传播绘制了一段历史背景。何心隐“聚和”思想与实践所关注的焦点问题多数与党的十九大精神和《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部署要求相契合,我们可以深入挖掘其中蕴含的乡村治理思想、治理精神与治理方法,融合性对标当代中国乡村治理的指导思想、目标任务、基本原则和战略措施等进行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切实推进乡村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夯实乡村振兴基层基础。
3.1 践行“官民同欲”的平等观
“平等”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社会层面价值取向的基本内容,是当代中国社会治理和乡村建设的重要方面。没有平等,一切都是打在沼泽地上的木桩。从何心隐倡导君主圣贤“与百姓同欲”的平等观中,我们可以挖掘和萃取许多基于平等的内容,诸如关注百姓疾苦,突出百姓公欲。何心隐抱希望于“君主圣贤”虽属一厢情愿,但还是抓住了乡村建设和社会治理的关键点。首先,必须牢固树立“官民同欲”观。当官民“欲有差等”认知固化,对待自然、他人就难以等视,轻则内卷,重则互坑。其次,必须充分践行“官民同欲”思想。平等不能仅是文字和声音碎片,更不能滞留于智力游戏,关键是在乡村振兴过程中以其全方位镶嵌、贯穿或覆盖。再次,必须切实保障官民公平分享劳动成果。人的欲望归根结底要兑现到对物质或精神的满足程度,官民同欲体现在初始的认知、过程的践行,尤其是对劳动成果的分享。
3.2 推广“原学原讲”的教育观
何心隐倡导“原学原讲”是基于张居正“饬讲学、毁书院”而酿成大肆“砍杀”教育的政治背景。当时的统治者害怕“心学横流,儒风大坏”(《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二三》),伴随“人人心中有良知”的大众心理认同到致良知学说的广泛流行,经历泰州学派“百姓日用即道”理念的落地生根,儒学日益世俗化,百姓渐渐觉醒,要求民主、平等与反对二程“存天理,灭人欲”道德修养目标的呼声相互叠加。由此影响的社会风气日趋威胁官方哲学——程朱理学权威。时正位居首辅的张居正竭力维护程朱理学统治地位,横施淫威,拟旨诏毁天下书院,禁止私人讲学。此项改革在当时掀起惊涛骇浪,何心隐强烈反对“毁书院、禁讲学”, 撰写《原学原讲》阐述泰州学派贯伏羲、神农至孔子的学统和道统,认为孔子“仁统仁传”之根本手段在聚徒讲学,并援《书·洪范》所列“貌、言、视、听、思”五事论证讲学的逻辑与历史必然性。何心隐深究学与讲的本质和必要性,坚信学之目的是“以聚以统”,讲的作用为“以诲以传”,学与讲是人之为人的根本存在方式。
何心隐“原学原讲”的教育观对于当代乡村治理具有诸多启发性,一要充分营造良好宣传教育氛围。二要深刻领悟学因于“有貌”而不止于“貌”。三要遴选精准言辞讲其“事”。四要注重学讲依存,返古开新。五要助推大众实践,理实交融。
3.3 树立“尽性节欲”的生态观
何心隐的“尽性节欲”思想契合现代生态自然观,他一方面主张“育欲”,充分培养和释放人对自然、社会和他人的合理欲望;另一方面强调节制那些非分之想,倡导“寡欲”。何心隐认为人应“尽性节欲”,主张在尊重人“尽天之性”和“有所节”的欲望之间保持必要的张力。当代中国社会发展已转向对高质量的追求,乡村治理的行动者网络亟待人的欲望“节而和”。何心隐“尽性节欲”思想在乡村生态自然观的行动者网络里有利于增强结点的链接。概括而言,乡村建设问题主要牵涉三个层次: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身。这些都镶嵌、贯穿和覆盖着欲望问题,禁欲和纵欲都不利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共轭。就人与自然层面而言,人对自然改造不力,物质生产难以发展,民众生活难以富裕;不加节制,妄想人定胜天,生态环境就不足以维系可持续发展。从人与社会关系层面来看,人对社会要求过多或无所求,物质流通和精神交流等社会发展的链接就变得相当脆弱。第三层面是从人与自身的关系来看,人自身压抑或放纵都在违背人性,不利于种姓的生存与延续。若将“节而和”思想兑现到当代中国美丽乡村建设过程中,我们就要努力做到适度利用乡村资源,营造优美生态环境;着力净化社会风气,优化大众生活方式;克服个人心浮气躁,找回健康身体本真。以此推动乡村建设走向“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4]道路。
3.4 弘扬“安老怀少”的和谐观
“安老怀少”一语出自《论语·公冶长》。《论语》记载,子路问孔子:“原闻子之志”,孔子以“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回应。源自孔孟之道的“安老怀少”思想给予中国营造和谐社会有着重要的导向作用。在聚和思想的理论建构与实践过程中,何心隐延展了“安老怀少”的精神谱系,他除了尽心建立超乎身家之上的和谐师友关系,还在聚和堂思想试验中实施自己勾画的集体教养图景。何心隐以“三总”(总聚祠、总宿祠、总送馔)教养方式培育年幼,直至长大学成的冠婚衣食,皆祠中酌取。同时,他也强调善待老人,使老有所安,得到休养。何心隐以其大家族为试验样本,促进各家庭间相恤、相翕、相睦,实现安老怀少,堪称中国式空想社会主义试验典范。安老怀少思想在当代乡村建设中同样需要弘扬,对乡村教育和社会养老有着许多值得学习的价值。从乡村教育实际而言,可以从四个方面努力:一是发挥核心家庭或主干家庭教育优势,充分利用代际资源;二是积极组织地方力量互助,实现时空回应和精力接济;三是融入现代科技手段,构建全国乡村教育资源融合发展体系;四是推动教育资源的普惠,跳出城乡倾斜教育怪圈,竭力阻止教育内卷。从社会养老现状而言,我国人口结构的老年化趋势明显,应对接踵而至的养老问题可以从如下方面入手:第一,“融合家庭、社区、机构‘三位一体’智能养老服务体系”[5],创新高质量养老服务机制。第二,充分发挥家族、邻里间的实体互助作用,提供切实可行的集成化服务。第三,构建虚实相生的“储蓄养老”模式,发展跨时空的储蓄养老。第四,稳妥推进科学技术与人文关怀并行融入养老服务体系,发展养老科学,实施科学养老、人文养老。
3.5 厚植“家国情怀”的伦理观
家国情怀的思想理念深深触动着中国人的灵魂,是历代中国人的生命自觉和家教传承。何心隐创造性地践行《大学》“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的治术主张,重个人修身,视家国同构,安老怀少,将家的精神谱系延伸到国。他捐赠千金,在家乡“构萃和堂以合族,身理一族之政”,施行中国式空想社会主义试验。在何心隐的聚和思想试验中,饱含浓浓家国情怀,他没有陶醉于“小我”,不必弃科举,捐千金,安老怀少;主张尽性节欲,反对无欲论调;践行原学原讲,反对禁止讲学;抨击封建专制主义,倡导君主圣贤与民同欲;抬升朋伦,反对爱有差等。何心隐完全可以沿着科举道路走下去,光宗耀祖,关照宗族乡里。他也可选择与权贵同流合污,尽享人间荣华富贵。然而,何心隐秉持泰州学派的人文主义精神,将聚和思想在大众实践中落地生根。他的家国情怀里流淌着满满的中华民族精神道统,洋溢着丰厚的大任担当意识,吸纳其精华将能滋润当代乡村建设的精神家园:一是利于培养民众的大局意识,激荡起个人与国家民族休戚与共的壮烈情怀;二是利于培养官民同欲的人文信仰或人文精神,彰显“百姓日用之道”,教育党员干部“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三是利于家国情怀与时俱进,凝练为超越民族、意识形态和优秀文化传统的精神财富厚植于中国乡村建设的土壤,使家国情怀在凝心聚力、科教兴乡、开启明智和增进福祉方面凸显时代价值。
3.6 促进“大众实践”的创造观
何心隐追求真理,崇尚百姓日用,将聚和思想融入聚和堂试验的实践全程。他以“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庄子·齐物论》)的博大胸怀深刻悟道,打破思想藩篱,亲证中国哲学大智慧,别开生面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中国哲学。何心隐聚和思想的大众实践至少在四个层面对当代中国乡村创造性治理有重要启迪作用:第一,唤醒大众创造之性。何心隐践行“原学原讲”,一生心怀仁义之性,弘扬仁统仁传;探寻生生之性,步履大学之道;觉悟创造之性,熔铸大众实践。人性奥秘的追寻和领悟之于当代中国乡村治理甚为重要,从仁义之性的历史站位经历生生之性的百姓传承,再到创造之性的大众觉醒,亟待一步步链入乡村治理行动者网络加以创造性演化。第二,增强大众创造思维。何心隐践行聚和思想的创造性过程在本质上暗合了马克思主义实践观,马克思关于“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6]论断也印证了聚和堂思想试验的重要意义。实践过程中贯穿着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大众的创造性思维,中国乡村的现代化治理离不开先进的科学技术、哲学社会科学和大众的创造性思维,尤其后者。大众创造性思维的增强可以从三个路径展开:普及百科知识,完善知识结构;提升理论素养,贯彻大众亲证;研判实践过程,会通思维模式。第三,提升大众实践能力。何心隐聚和思想试验秉承泰州学派“百姓日用即道”精神意旨,聚和堂合族而构,组织严密,各司其职,秩序井然。数年间,他的家乡成为“一方之三代”。聚和堂试验启发我们要高度重视传统与现实、理论与实践、学者与大众等多元化会通,高质量提升大众参与中国当代乡村治理的实践能力。具体可以从四个方面入手:创新发展理念,形成治理共识;优化组织体系,激发主体潜能;应用现代科技,构筑“文化高地”;会通多元思维,描绘乡村特色。第四,丰富大众实践文化。泰州学派创始人王艮“百姓日用即道”之学客观上引燃何心隐放弃科举考试的情绪,何心隐创建“聚和堂”确实成就过他家乡“一方三代”型小康,这就是实践的文化与文化的实践范例。中国当代乡村建设与治理离不开实践文化,丰富大众实践文化有其必要性和紧迫性。在当代中国乡村建设过程中,大众实践文化的丰富可分三步走:第一步是“照着做”。“照着做”是推广和传播乡村治理典型案例的重要方式。何心隐创建聚和堂,最初就是效仿其师颜均组织的“萃和会”。“照着做”,可以是创造性思想的拷贝,创造性精神的复制,创新性方法的克隆,创造性文化的模仿。第二步是“接着做”。“接着做”是传承与完善乡村治理体系的常规路径,在不摧毁原有治理体系“硬核”的基础上,通过调整“保护带”来维持既有治理框架。何心隐聚和思想的理论与实践,形式变动不居,精神从一而终。第三步是“跳出来做”。“跳出来做”是对既有治理范式的革命或扬弃,不像“照着做”那样顺从,也不是“接着做”的改良。何心隐的理论和实践一直未能脱离封建社会制度的窠臼,其聚和思想和聚和堂试验真正的服务区还是圈定在封建制度的存续。当然,丰富中国乡村大众实践文化的“三步篮”可能是空间上的并存,也可能是时间上的继起。
4 结语
何心隐与中国历史上许许多多知识分子一样热烈憧憬《礼记·礼运》中描述的大同社会,将心灵深处挥之不去的大同情结融入“聚和”思想,并在聚和堂试验中让其落地生根。何心隐的聚和思想和聚和堂试验在黑暗中曾闪过细微的光亮,那是宋明理学史上一道亮丽的风景。何心隐承道统、启新命,与百姓同修行,以一代狂儒的杰出气概将社会利益置于个人得失之上。他弃科举、逆权贵,宣讲聚和思想,创办聚和堂,济世厚生。何心隐胸怀天下,走进生活,以特立独行的方式追求社会公平、公正、和谐和自由,却被当朝视为“异端”,残遭杀害,这是中国历史的悲剧!从明朝乡村治理实际情况来看,“地方精英”一般都被任命或默许参与地方社会治理活动,实际上,地方精英成了封建政权对基层社会的治理触角,填补了社会治理的权力真空。但是明朝政府非常担心社会失控,生怕地方精英出什么“幺蛾子”,不可能容忍这些精英分子随心所欲,这也正是何心隐聚和堂试验难以维系而被视为“异端”予以“摆平”的社会历史根源。
何心隐的“异端”思想之于当代还可从中得出很多启示,这需要我们从不同视角立体化挖掘。如聚和思想及其聚和堂试验可以纳为世界空想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的重要组成部分,进行理论创新;聚和思想可以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文化因子,进行文化创新;聚和堂组织架构和人事安排可以视作当代乡村治理体系的历史参考,进行制度创新;“原学原讲”主张可以转化为当代教科研一体化发展模式,进行科教创新。诸如此类,可扩大或延伸至中华传统文化的庞大系统进行返本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