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叙事医学视角解读景贤《医学从正论》中的中医文化
2023-01-04李丽亭
李丽亭,尚 冰
(辽宁中医药大学中医文献研究院,辽宁 沈阳 110847,tesia8591@163.com)
1 景贤及《医学从正论》述略
景贤,字仰山,号“东陵醉汉”,清奉天府(今沈阳)人,满族。生于咸丰五年(1855年),幼习儒学,光绪五年(1879年)举孝廉,曾于盛京(今沈阳)工部任职“笔帖式”(执掌部院衙门文书档案的官员)。光绪六年(1880年)因额满被撤名,后隐居东陵。今人常将其与名医庆云阁、马二琴、刘冕堂、高愈明并奉为近代辽宁地区医学史上的“乱世医雄”[1-2]。
景贤晚年勤于著述,其《医学从正论》成书于1923年。本文选取2012版《景仰山医学三书》中的《医学从正论》[1]29-92作为研究蓝本。该书为医话式文集,汇聚了景贤业医生涯的研究心得,共收录89则文论,内容广泛,从脏腑经络、气血津液到辨证施治,还有方药医理、养生防护,遍布独到见解,却又言简意赅,为近代医话中的经典。
2 《医学从正论》的整体叙事特色
2.1 “仁爱”是医家叙事素养“双纬视像”的共焦所在
叙事医学理论范畴内,叙事素养被定义为“认识、吸收、解释疾病故事的能力及易受疾病故事感动的同理心”[3]。“疾病故事”被解读为与主客双方在医疗情境中均产生紧密交联的“事之世界”[4],含纳所有“因意而生”的相关思想对象[5]。医者对“医事世界”的认知和解析建立在医患共在的人际关系之上,同时以创造“共善同在”[6]为旨趣,而仁爱共情则是达成目的的必经之路。良好的共在关系必定是普遍受惠的关系,最优共在原则就是合作最大化并且冲突最小化[5],这与中医历来倡导的仁善济生精神殊途同归。《医学从正论》从医德伦理和治则治法双重纬度,勾勒出医事世界中医家叙事素养的独特视像,而“仁爱”正是这一“双维视像”的共焦所在。
仁爱普世观念贯穿于《医学从正论》,是医家景贤行医济世的精神支柱。仕途受挫并未改变景贤一心报国的初衷,取道杏林是充分落实“治国”情怀的最佳方案,“不为良相,当为良医,盖良相治国,可以济世,良医治病,可以济人,虽广狭不同,而其义一也”“治术医术,理本同原……治国者不论何法,救时即是良法;治病者不论何药,愈病即是良药。”这种普世济生的仁爱精神,在以“防疫战疫”为主题的相关文论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庚戌年(1910年)鼠疫(百斯笃)暴发,无数民众深受其害,景贤“出于悲悯之怀而不能自已”“本于救人慈善之心”“著为论说,拟成方药,分赠奉天各州县及他省有疫地方”,以确保病者可痊愈,无病之人也能做好预防。此外,景贤还立足“修身明德 广施仁爱”这一层面,力倡“为治病者说法,无异为治国者说法。因病用药,勿执死法以害人,正如治国者,因时制宜,勿执死法以乱世”,并强烈谴责同业医者的不仁之举,“以药杀人,与服毒何异?即因酒色、愤怒、劳伤及饮食不节,起居不慎而致病以死者,皆屈死、枉死之类,当责之于人,不当倭之于命。”
在治则上,《医学从正论》提出“治病必审元气说”。该文本在叙事过程中,把“元气”拟人化为“君子”,把“邪气”比拟为“小人”,并将“守元固本以护人性命”譬喻为执政者对“君子仁德”的践行以巩固治国之基,“正气君子也,邪气小人也,不近君子,不能退小人,不退小人,亦不能近君子。譬如政府,君子在位,而小人用事,急去小人,则君子自能用事。治新病但求去邪,即此理也。若满朝小人,君子在野,必进一君子,而后能退一小人,君子日进,小人日退,而政治可兴。若不近君子,而但去小人,小人虽去而政府空虚,无人主持,反立见危亡。治久病必顾元气,即此理也。”仁爱在具备道德优势同时,又赋能其自身以生存优势[5]。《孟子·梁惠王上》中言“仁者无敌。”“仁爱”这一概念范畴实际上保障了人权与人义的交相配合。因此,文本中所言“顾护元气”这一学术层面的治则便提升到了“共善同在”的理论高度。此外,在“无病不可服药”中,文本又从反面强调了“用药以仁”的重要性。将“无病滥用药(饭药)”比喻为穷兵黩武,指出“兵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药亦凶器,医者亦不得已而用之”,无病而服药“譬如擅开边衅,穷兵黩武,图逞一己之欲者,未有不亡其国而杀其身者也噫!”文本通过“亡国杀身”的语境塑造,反向警示医患双方均应“用药以仁”。
2.2 以“图式”为媒介具象化呈现中医文化意识形态
叙事医学的核心根脉之一,植种于文学领域,与读者反应理论及文学接受理论产生交互。文学接受理论指导下的“期待视域”结构图式,是实现读者基于阅读达成共情的关键中介[7]。图式是对过去经验的反应或积极组织[8],建立在与环境的交互中,并最终内化为个体已有的知识结构。社会群体共有的知识经验反映在这一群体的心理思维或行为上时,称之以社会图式[9]。图式的文化独特性往往使得人们能基于自身文化经验来建构有关这个世界的知识,并在一定时期内具有相对稳定性。文本作为阅读素材在呈现给读者之前,读者心理的定向性期待存在“一个相对确定的界域”[10],基于此,作者“可以通过预告、公开的或隐蔽的信号、熟悉的特点或隐蔽的暗示,预先为读者提示一种特殊的接受”[11],从而引导阅读者体悟作者未尽之言,召唤读者以想象去填充文本中那些特定的留白。这种预设引导被称为“期待视域”结构图式。实现共情的关键在于图式基础上的信息几乎是被自动激活的,在“期待视域”中本来就凝结着主体与文本情节相同或相似的思想情结[7]。《医学从正论》成书于战乱之中,在国家岌岌可危、西医大行其道的时代背景下。景贤在近古稀之年汇聚平生医学研究心得,留与后世,以期祭慰先严、以术兴国,并通过提倡中西结合积极为中医的长远发展谋求出路。基于对该医话文本中的典例进行深入分析,可以看出景贤借助中国传统文化,构建出了医学叙事航向上的“期待视域结构图式”,进而对其中典型的中医文化意识形态进行了具象化呈现。
第一,基于身国同构语象图式对“脏腑相通”论进行了观照。
文学生产机制中的语象,是由具备感性特征且能建构具体物象的词语形成。因本身具备“具词性印象”这一特征,文本中的语象能再现既定的具体物象。在《医学从正论》成书的年代背景下,北洋军阀经年不断的战争,给包括医家在内的社会各阶层民众,直接造成国将不国的印象,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性质的国家因各方势力的竞相角逐已然四分五裂,再加上频繁发生的天灾,全方位造成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在这一态势下,民众不可避免会把宏观层面的“整体国运”与微观层面“个人身命”进行自发的视域融合。在政治层面上,崇奉经世致用思想的景贤,主张及时采取行之有效的“治术”救国图存,并将其与通过医术为民众疗愈身体疾患视作殊途同归之举,进而从治世视角下架构起“具身”(护养身命)与“实国”(一统家国)的整体对等映射,实现了与时代背景下民众“国泰民安”这一强烈心理期许的顺利对接,也为医话的作者与读者之间实现医事主题上的深度共情作好了铺垫。基于此,医话文本中的“身国同构语象图式”,通过设定医者与文本细读者价值意识相通应的认知结构,将其深层寓意具象化叙说,在推动双方产生共情的基础上,实现了对中医整体思维的观照。
在“脏腑相通解”中,该书指出“脏腑相通,皆转一腑以相通,与脏腑功用适相吻合”。脏腑相通的理论根基,源于对《黄帝内经》(以下简称《内经》)中“身国同构”的直观譬喻。《内经》中不仅将功能各异的脏腑即心、肺、肝、胆、膻中、脾胃、大肠、小肠、三焦、肾分别譬喻对应为政府职能不同的君主之官、相傅之官、将军之官、中正之官、臣使之官、仓廪之官、传导之官、受盛之官、作强之官、决渎之官和州都之官,同时还进一步将“主明则下安”的意义以“天下大昌”的文辞给予表征,又言“主不明则十二官危……以为天下者,其宗大危”。文本中使用“脏腑功用”这一折叠语象对“身国同构”语象图式的隐性强化,为文本细读者设定了与医家相通应的认知结构。《内经》指出,“身国同构”这一语象在医事世界中含纳着能生无穷变化的精微至道,值得后世深究原要。“脏腑相通解”正是对这一语象所内蕴思想的深入探索,“心与胆通者,胆汁入小肠,取汁液奉心化血,是胆转小肠与心通也。脾与小肠通,脾汁入胃化食,输于小肠,是脾转胃与小肠通也。肺与膀胱通,肺气清肃化水下行,由三焦以入膀胱,是肺转三焦与膀胱通也。肾经化气,由膀胱出以入三焦,是肾转膀胱与三焦通也。肝与大肠通,肝之腑胆,胆汁排糟粕由大肠疏泄而出,是肝转胆与大肠通也。”脏腑相通观念是中医整体思维的具身化体现,是“天人相应”在人体的映射,天人一体,人为小天地,这种整体性体现在人体生理结构体系及各体系之间的交联互动过程中。
第二,藉由兵法意象图式对“反治”和“相反配伍”进行了剖析。
叙事意象是文本创作者在叙事过程中,在事物本身特征的基础上,结合自身情感倾向,对事物表象进行信息的分析、提炼、加工、综合进而重新塑造而出的新形象。叙事意象的创作过程,含纳了理智与感情的复杂体验,囊括了各种不同的意识元素,从而能更好地涵载语象背后的文化精粹,打造更为纵深和宏大的叙事空间,将文本叙事的意义上升到对社会文化阐释的高度。在战争避无可避的时代局势中,兵家的战略战术便自然而然地在民众的意识层面上备受关注。《医学从正论》对兵法的引述俯拾皆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藉由兵家战术构建叙事意象图式,对中医“从治即反佐论”和“相反配伍观”进行了生动形象的叙事。
反间诈降叙事意象与“从治反佐论”:反间计乃是兵家常用的权谋之术,通常情况下是指战争中的敌我双方,利用或收买对方间谍来为己方传播假情报最终使敌方落入圈套而战败,“敌有间来窥我,我必先知之,或厚赂诱之,反为我用;或佯为不觉,示以伪情而纵之,则敌人之间,反为我用也。”[12]。又言“疑中之疑,比之自内,不自失也”,是指故意在疑阵中再布一层疑阵,借用《周易·比卦》象辞说阐释为:“辅助力量来自(敌方)内部,己方便不会受到损失。”诈降计为假装投降以迷惑敌方,或离间敌方,或内应己方以谋胜战,常与反间计连用。在“从治反佐论”中,医家通过构筑反间诈降叙事意象,形象地解读了“白通加猪胆汁汤”治疗阴盛格阳证的机理。在这一叙事意象中,病邪与方药分别被设定为敌(阴邪)我(白通汤)双方的代表,“猪胆汁”因性寒“通敌”则被拟化为敌方间谍。一开始,“敌势微”(喻下焦阴寒之邪蠢蠢欲动,但尚未格拒于阳),故而我方连战连捷(喻白通汤能克伐下焦阴寒初起之症),但随着“敌势浩大,壁垒坚固”(喻阴盛格阳于外,病势转危),我方遂逐渐失利,“攻不能入”(白通汤不再对症)。我方识破“猪胆汁”的间谍身份后(即猪胆汁性寒质阴之属性),反将其同化纳入我方阵营,并伪作降兵直入敌营(喻白通汤联合猪胆汁共用)。“敌”势虽凶,却没有“受降如受敌”之思维,故而轻而易举便被诈降的“我方”(白通加猪胆汁汤)一举歼灭。这一叙事意象图式生动地描述了中医反治法。敌我交战,志以谋胜而定斗乱;以药疗病,旨在和气以平阴阳。猪胆汁性寒质阴与病气同,用之一来可抑制白通汤中干姜、附子的热性,避免燥烈伤于无病之上焦,同时还可借助寒湿之性引姜、附直达下焦受病之区。在病药不相争前提下,与猪胆汁同下之葱白、干姜、附子等物依然与病气相异而生制克,“其始则同,其终则异”,最终实现了疗愈疾病。总而言之,该叙事意象图式充分展现出“佐以所利,和以所宜”,联合“兵家之向导”具象化解读了中医的反治法。
激将扬威叙事意象与“相反配伍论”:激将法又称励气法,激气法,既可用于自身以振奋军威,又可施之于敌军以怒乱心智,还可用于盟友以鼓舞斗志。这种“胜战”指导思想下的激将策略,被医家景贤充分利用并构造出激将扬威的意象图式,从而对中药相反配伍原则进行了具象化例证叙事。在这一意象图式中,敌方代表乃“水饮之邪”,病之者“脉伏,其人欲自利,利反快,虽利,心下续坚满”。水饮之邪停留于体内,好比敌军屯兵城下(水饮结聚,阻遏阳气),唯有设法突破敌围(溶痰逐饮),才能寻获胜机。我方派甘遂为主将(留者行之,用甘遂以决水饮),携手半夏(结者散之,用半夏以散痰饮)共同迎战敌军。奈何峻下逐水之功虽猛,但仍有敌邪为非作歹,祸乱中州(甘遂、半夏逐留饮弥漫于肠胃之间,虽利而续坚满)。中州域内(中焦脾胃),无辜民众(正气)与饮邪共存,为防甘遂伤及无辜,遂被君主(喻组方医家)再谴甘草、白蜜以掣其肘(祛邪不可伤正。甘遂性直达,恐其过于行水,缓以甘草、白蜜之甘)。甘草性格与主将甘遂大相径庭,是以行兵布阵之决策每与甘遂相违(甘遂苦寒,峻利二便,其功趋向沉降,似常怀“灭尽敌邪”之心的主战派;甘草性平味甘,归心、胃、脾、肺经,其功趋向升浮,如常思“护养正气”为虑的主和派)。始终无法与甘草达成一致的甘遂,怒不可遏之下愈发加大强度操练兵马,令军中士气空前高涨,并频繁发起速战以直捣黄龙(甘遂峻利之性有增无减),敌邪审察战势后再次动身另谋出路(激发留饮,下利得安)。尽管甘草始终无法苟同主将甘遂的好行杀伐之举,但还是在监军芍药的协同下(相反为方,全赖芍药酸可胜甘,约以监反)协助甘遂引兵驱敌(甘草具有引经作用)。甘草与甘遂药性相反,升降相敌,却通过配伍同用,使甘遂峻利之性有增无减,进而激发了留饮,这种“相反配伍”体现出中医学的辨证思维。通过配伍性质和或作用相反的中药,或减轻药物的偏性甚或毒性,或强化药物已有功用,进而实现优于单味药独用和或相辅相成配伍的治疗效果。至此构筑起的叙事意象图式,不仅为读者营造出延展叙事情节的想象空间,同时实现了用具体例证演绎中药相反配伍思想。
第三,通过书法美学意象图式对“立方选药说”进行了解读。
依托于古汉字而生成并不断发展的中国书法,取道“象法自然”并与外部世界发生交联,既在构造形象上“书入其形”“纵横有可象”,又纳入意识形态层面的“虚像”,架构起天、人与物之间的桥梁。书道历来讲求藏露有度,构造和谐,并以“体具精神 意兼持重”为美学圭臬。在《医学从正论》中,医家景贤便通过营造书法美学意象图式,对中医“立方选药”展开了叙事。医家开篇言义,指出了立方选药的精微要义,“古方均有法度,有君臣佐使之义,药品有相成相制之妙,相成则功效益彰,相制则用长弃短”,随后便将“处方是否合法”“用药是否对症”类比为书道之中“结体是否有道”以及“点画有无败笔”。
结体又称“结字”或“间架”,关注对字姿态的整体架构,强调各笔画间次序、距离、角度、比例、顾盼等各项关系,是书字者在落笔前先行构思时必须要考虑的要素[13]。在该篇文论中,医家景贤借用“结体”这一书法意象的内涵,指出医者在进行处方构思时,必须从统筹全局的视野出发,将所要开具之处方视作一个整体,并深入筹谋方中诸药之间的关系。于书道而言,结体有道,意味着或表现为“落笔结字,上皆覆下,下以承上,使其形式递相映带,无使势背”,或遵循着“凡欲结构字体,未可虚发,皆须象其一物,若鸟之形,若虫食禾,若山若树,若云若雾,纵横有托”,或展现出“大字则欲如小书之样曲折,小字则欲具大字之体格气势也”,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但都以具备“气象中和”之艺术审美价值为标的;与医道而言,处方合法,言指或将诸药相应置于“君臣佐使”之位各安其所,或厘定药物之间相须、相使、相畏、相杀、相恶及相反之七情配伍,或从气机升降出入视角出发审定选药原则,或自脏腑经络层面考虑中药归经特性对药物搭配的影响,凡此种种,殊途同归,皆以达成“平衡阴阳”这一中医疗愈标准为最终目的。基于此番类比,医家在文论中又作出了深入解读,“治主病者,即君药也,其分量必重于群药;治兼见之症者为臣,辅助君药者为佐,使药则引药入里达表,升上降下,入某经某脏,即向导之义也。臣佐使,均不得与君药相背相碍。药有相成者,如芒硝佐大黄,而大黄之力愈宏;防风佐黄苠,而黄苠之力愈显之类。药有相制者,如调胃承气汤,佐甘草以解大黄之峻;甘遂半夏汤,佐芍药白蜜,以制甘遂甘草相反之类,此制方之义也。”
汉字(特别是隶变之后的汉字)均由不同形状的基本笔画组合成的。“点是一字之规”,书法中的所有笔画均可视作由“点”演变而成,故而以“点画”之名统以代称“笔画”。书道之中,点画之所以形态多样、情态各异,实则缘之于笔法的精妙变化。笔法即笔毫带墨在纸上运行之法,因其运行方式不同,故而笔法亦生变化。《兰亭十二跋》中有言:“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书法中常见的基本用笔为中锋和偏锋、露锋和藏锋、方笔和圆笔,悬针和垂露,还有迟速、肥瘦、浓淡等[13]。医家景贤在此将“以药对症”类比为“点画有度”。厘清中药类别,掌握药性异同,是保证择药无误的前提和基础。纵观历史,无论是《神农本草经》中“上品补虚养命,中品补虚治病,下品功专祛病”,还是《本草拾遗》所谓“宣、通、补、泻、燥、湿、滑、涩、轻、重”之分类,又或者是《本草求真》中补剂、收涩、散剂、泻剂、血剂、杂剂、食物等,甚或现代中药学提倡的19类分法,皆意在言明医家在临证中应注重对同类药物在药性、配伍、禁忌等方面的共性展开探索,并对同类药物间按作用强弱、作用部位异同进行深入反思。医家景贤亦是如此,故而针对“今之业医者立方,药品多至二十余味,少亦十五六味……按之于药品,又杂乱重复,俗名为大杂烩者也”这一业界时弊,以“点画”之道义譬喻感慨,“方不合法,药虽对症,不见速效;药不对症,方虽合法,亦不收效……立方如书字,方合法药不对症者,如书字字体结构虽是,而点画不成;药对症而方无法者,如点画虽佳,而结构错误,均不成字”,并警示后人,“选药尤必丝丝入扣,处处与症相结合,并与他症无碍,始为合度”。
2.3 借助叙事反思以构筑中医医者的职业身份认同
拉波夫认为叙事可赋能个体重新经历某些生活片段。通过一系列有序的话语重述,叙事者能再现某一事件的来龙去脉,同时还指出,点题、指向、进展、评议、结果以及回应是构成完整叙事的六大要素[14]。叙事医学视角下,对事件的“评议”有助于叙事者实现对四重叙事关系的深入反思,而医者视角下的叙事反思能推动中医职业的社会化。
“防疫说”就发生在庚子年间“百斯笃”医事展开回忆;紧接着就自己如何防疫治疫展开了叙说;在此基础上,围绕“鼠疫是否能够预防和根治”引出当时华人习西医者对中医的诟病。接下来,医家对这一事件展开评议,并详细反思了自身缘何“面对西医登报诟病却不行争辩”,“人之才智心理均不相同,笃学深造之人,闻过则喜,庸妄自是之辈,闻过则怒,各尽其心,各行其是,不可相强也。”景贤认为,业行中医者理当具备渊博的知识根基、谦虚的执业态度、开放的学术心态以及胆大心细的临证实践。除了对自身进行反思外,医家景贤还对同业医者的不良医事行为进行了深入思考。“用药必求平正说”中介绍了“逞奇矜异医者”及“平稳手医者”这两类不同寻常的中医医者形象。前者“不论病之轻重,每用药必数两或乖僻之药,阴恶之法,以欺人盗名”,后者则“以卖药为宗旨,不求治病,但求无过,所用之药……平人服十剂亦不至有何危险,患者服十剂亦绝无效验……其实一病不治”。医家景贤通过反思指出,业行中医者,既不可因贪慕虚名而置患者安危于不顾,开具违逆医理之险药,又不应受惑于钱财,为贪求药资而大量开具浅效之方。相反,“学医者,必先除此二病,平心静气,审脉辨证,因病立方,始为正道。”时至今日,此番叙说在中医临床中仍具有指导意义。医家景贤从正反两方面进行了深入的叙事反思,进而为自身建构起了中医医者的职业身份认同。
3 结语
鉴于《医学从正论》对中医文化意识形态的叙事化特色展现手法,接下来的研究思路,或可从文化传播层面着手,结合人工智能、富媒体等技术,就医话中所涉及的中医文化元素,进行诸如人机交互式医学剧本创作与演绎、“图式”全息影像化叙事等层面的崭新开拓与研究。从叙事医学视角下深入研究《医学从正论》,不仅有助于深入参悟中医文化在近代的生存和发展特征,还可为新时代背景下“近代辽宁国医文化遗迹”的现代化探索、研究、建设和发展,提供更深层次、更广视角上的崭新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