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历史发展分期问题考论
2022-12-27李锦伟
李锦伟
(铜仁学院 武陵民族文化研究中心,贵州 铜仁 554300)
族规家训是家庭长辈对晚辈在立身处世、持家治业等方面的教诲。学界对中国族规家训的已有研究成果较丰,在其发展历程方面,普遍认为中国族规家训是发韧于先秦,初步发展于两汉,进一步发展于魏晋至隋唐,迅速发展于宋至明清,尤其在明清达到鼎盛,渐趋衰落于民国,但改革开放以来又现复苏状态。梵净山区域(相当于现今贵州省铜仁市行政区域范围)族规家训的发展大致经历了类似的轨迹,只不过因为该区域历史上儒家文化的发展进程相对滞后于中原地区,注定了以儒家文化为主体内容的族规家训的发展在该区域也出现相对滞后状况,尤其是在其起步阶段。为了进一步把握其发展的历史脉络,并深入理解其文化内涵,有必要对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的历史发展阶段进行系统梳理与讨论。
一、明代以前: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的产生
按其类型划分,族规家训大致可以分为口头族规家训和成文(或文献、文字、书面)族规家训两大类(1)参见徐秀丽.中国古代家训通论[J].学术月刊,1995(7):27;又,朱明勋.中国传统家训研究[D].成都:四川大学,2004:7.。关于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的产生,因资料的缺乏而无法考证其具体时间。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在远古时期就已经萌芽,主要表现为产生了一些口头族规家训。至少在明代以前,该地区已经产生了族规家训文献。
虽然梵净山地区因处古代西南“蛮荒”之地而致其文明进程相对滞后,但我们可以推测,自进入氏族社会以后,该区域内各民族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发展,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人或有意或无意地言传身教着氏族成员什么事情该干和什么事情不该干之类的训导之言。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中国的远古社会必定产生了家法族规的雏形。”[1]这种情形到后来的家庭社会中应该更为普遍。只不过由于梵净山区域大多民族长久以来因缺乏文字而使这些训导之言只是停留于口头上,停留于长辈的言传身教中。但不管怎么样,这是传统族规家训必经的一个过程和早期普遍出现的一种形式,并且这种口头族规家训的形式因梵净山区域的历史发展实际而延续时间较中原地区更晚,乃至到如今,梵净山区域还有一些民族的族规家训依然主要是靠口耳相传的。这些族规家训的口头形式虽然因文字的缺乏而使后人无法去了解其具体情况,但是,由于“口头家训产生于文献家训之前”[2],故和全国其它地方一样,自先秦起,梵净山区域口头族规家训的存在应该是毫无疑问的。
秦汉以后,尤其是汉武帝以后,随着“大一统”王朝政治发展的需要,中央开始加强对包括梵净山区域在内的西南等地的统治,由此北方汉族军民也逐渐进入梵净山区域,给长期处于封闭状态的该区带来了先进的中原文化,梵净山区域的社会风尚也随之大变。这种现象在隋唐以后更为明显。地方史志记载:“隋文帝开皇二年 (582年) 以田宗显为黔中太守”[3],他奉诏入黔,并率领“张、杨、邵、安、李、何、冉、谢、祝、覃”十大姓进军黔中。众多外来汉姓军民在黔中之地“瓜绵椒衍”[4],其中有许多人逐渐定居梵净山区域。这样,大量外来汉姓军民的进入和繁衍不仅直接改变了梵净山区域的人口结构和民族结构,而且给该区带来了儒家文化,其家族制度随之兴起,家族组织日渐增多,族规家训文献也必然出现。笔者由于眼力所限,迄今未能见到隋唐时期的具有族规家训性质的文献,但我们绝对不能由此否认隋唐时期族规家训文献的存在,只能表明当时梵净山区域的族规家训文献要较中原地区滞后而已。
“自宋以降,我国的传统家训绝大部分存在于家谱之中。”[2]虽然梵净山区域家谱的发展也是远远落后于中原和江南等地,存者寥寥。但其个别流传后世的宋代家谱中也的确出现了一些具有族规家训性质的内容。比如田祐恭于宋绍兴二十三年(1153年)创修《黔南田氏宗谱》时,为其作了一篇序,这篇序可以看出具有族规家训的性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它其实就是一篇族规家训文献。兹将该谱序摘录于下:
少师公家谱原序
忆我祖宗,郡表雁门,源开京兆。发祥昌炽,庆衍云礽。自隋唐迄我炎宋,其间孝子顺孙、忠臣良将,炳蔚历朝青史者。夫固皆班班可考矣。溯所由传,要皆矢忠贞之血性,成节义之显名。凤池声远,无非说礼敦诗,麟阁誉隆,悉皆请缨仗剑,振古如兹,于今为烈,屡邀帝眷,宠沐皇恩。念奇绩之难酬,世盟带砺,喜英雄之辈出,崇锡圭璋,以故分茅胙土,荣封遍楚、蜀、黔、滇。仰渥承熙,光裕及祖孙父子。此诚开辟以来,所独盛而罕其俦也。
予也恩承万世,派衍千枝,世守思州,益敦忠孝。先年策泸定播,不遗君父之忧,继且靖蜀宁黔,恪尽子臣之节,功云懋矣,福自申焉。步祖武于当年,固未敢私第多营。知有国而不知有身,计后昆之久远,亦必须贻谋燕翼,岂晰流而竟昧其源,此谱牒之所不能自已者。虽谓穰苴在周,功著司马,世传兵法之妙,田何居汉,文擅儒林,家推易学之宗,无俟谱牒之昭宣而已,识渊源之有自然。自今以往由一世以及万世,世远言湮,类于杞宋,俾无谱系于一朝,何以流传于奕冀想。予生平一十七,征讨贼平凶,活万姓将焚之骨,开疆辟土,控东南半壁之天,正气贯星日,功烈著朝廷。匪懈惟事一人豪侠,甲乎四海。天下之人,罔不争颂而加美。焉得不虞当时则荣,沒则已焉者乎?顾谱之不可不修也,然显于西者,派远莫稽,而世于南者,瞭若指掌,自宗显公以及予,躬代越十四,历世之出没,鬣封群公之宏猷伟绩,一一备述,汇成谱牒。令后世之观者如去祖宗未远焉。谱成之日,诸寮友咸稽首而致贺曰:“此诚公门万世子孙,永远发祥之善编也。”凡我子孙,自兹以始,务宜五世一续,十世再举。否则难免不孝之诛,祖宗在天之谴也。诚诵予之言,法予之志。毋以世远而不续,毋以派繁而不修。毋各亲其亲而遗分支之疏远;毋因贵尚贵而弃寒贱于无名。庶几子孙千亿,福禄攸同。昭忠义于百代,跻名位于三公。声誉扬乎四海,经纶著于九重。凛凛微言,载在谱中。凡尔子孙,其鉴愚衷。是训。
时宋绍兴二十三年春正月吉旦
十四世孙田祐恭垂训于翠松亭[5]
有学者指出,“无论是哪一类文献,我们在判断其是否为家训文献时主要是看其内容是否与教家训子相关”[2]。按照这个标准,我们完全可以把宋代田祐恭的这篇谱序当作族规家训文献来看待。因为从其内容看,田祐恭在该序中提到要求在族谱中将田氏的历史源流、忠臣良将和孝子贤孙的丰功伟绩以及宗派繁衍等情况一一备述,载入谱中,并要求后世子孙尊祖敬宗,相帮互助,不能各亲其亲,不能因贵尚贵,要子子孙孙福禄攸同,并告诫子孙昭忠义,跻名位,扬声誉,著经纶。这明显是在对族中子孙提要求和希望,是一番对后世子孙的训导和劝勉之言。何况,从这篇谱序的形式看,正文末尾以“是训”结束,落款也用“垂训”一词,这更是直接反映该篇谱序某种程度上说就是一篇族规家训文献,即便这篇文献的标题没有冠以“族规家训”之名,但确有族规家训之实。
至于宋代有无专门的族规家训单篇、专著或诗词,当时的族谱中有无专门的“族规家训”篇章等,因限于资料的缺乏,我们暂不敢断论。但仅从如上田祐恭的《少师公家谱原序》可以看出,当时人们已经开始在有意识地编写族规家训了,只不过当时的族规家训从形式到内容均还极不成熟而已。但不管怎么说,明代以前,最迟到宋代,梵净山区域已经产生了族规家训文献。为此,我们将明代之前定为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的产生时期。
二、明代: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的发展
明朝是外来汉族人口移入梵净山区域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期。其间,大量外来汉族将士、手工业者、商人、流民以及一些官员文人等相继定居梵净山地区,其人数规模远较唐宋时期的汉军移民为多。再加上中央政府开始在梵净山地区进行改土设流,强化统治。明代梵净山地区的经济、政治和文化均有了一定发展。此背景下,作为中国传统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梵净山区域的族规家训也在原有基础上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首先,族谱中的族规家训有所增多。因为绝大多数的族谱中载有族规家训的内容,故族谱的数量一定程度可以反映该时期族规家训的多寡程度。虽然宋代时候,梵净山区域的族谱已经出现,但笔者目前已知的仅有上文提及田祐恭创修的《黔南田氏族谱》1部。而在明代,梵净山区域的族谱数量显然要比宋代为多。当时除了多次续修了《黔南田氏宗谱》外,还有一些大姓也修了谱,出现了如《李氏族谱》《张氏族谱》《杨氏族谱》《安氏族谱》等多种姓氏族谱。据不完全统计,仅印江县一县境内留存至今的明代谱牒就有《张氏族谱》4部、《田氏宗谱》2部和《任氏宗谱》1部[6]。这些数据虽然不能和同时期的中原和江南等其它许多地方相比,但和本地纵向比较,明代梵净山区域的族谱数量显然比以往有所增多。明代族谱的增多可以反映其中载有的族规家训数量也有所增多。
其次,族规家训的形式多样。上文提到宋代田祐恭的族规家训是通过谱序形式表现,至明代,一方面是继承了原有的谱序形式。如田祐恭的八世孙田儒铭于明洪武年间续修《黔南田氏族谱》时,也作了一篇谱序,其中表达了一定的族规家训内容。该谱序在阐述黔南田氏先祖历史及其为人处事基础上进一步指出,续修族谱是“遵祖训也”,“但愿后世子孙继继绳绳,以至于千百万世,莫不厘然灿然。将见家声与国运偕昌万世,庆渊源之有自;气节与经纶并著千秋,衍名誉于无疆。此则余所厚望。”[5]从中可以看出田儒铭显然是在依托这篇谱序给子孙以教导之言。这是对宋代田祐恭谱序思想的继承。另一方面,明代也出现了其它一些族规家训的表现形式。据笔者目前所掌握的资料,可以知道至少还有这几种形式存在:一是遗嘱形式。如明嘉靖二年,沿河县的张勖曾立有一遗嘱,他在该遗嘱中,首先给子弟分好家产,然后明确指出:“遗嘱之后,尔等务要兄友弟恭,毋得争长竞短,永受吾言,休违我命。如有不遵,天地监察,祖宗不容,自遭刑宪。”[7]二是分关合同形式。如明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石阡县楼上村的周富、周嵩、周琦三兄弟曾立有分关合同,详载三兄弟的家产田土分配情况,并指出:“自分之后,各照分关管理,子孙永无争议。丁粮二股,轮流赴库充当,不得一人推诿,立分关合同为据。”[8]三是歌曲形式。如印江县坪兴寨等地的黄氏先祖曾将其“祖训词”谱上曲编成歌曲《黄氏祖训颂》,于明万历时由该村黄氏开基始祖黄世昂带入当地并传承下来。[9]四是书信形式。如明嘉靖年间田秋的《诫子书》即是田秋对其小儿的殷殷劝勉之言,以自己的人生经历教育孩子如何去为人处世,为一典型的族规家训文献。(2)收入于《田氏族谱》中的原标题为《西麓训子》,张子勇在对其作校注时改名为《诫子书》。参见张子勇,校注.田秋诗文校注[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7:126-128。以上提到的族规家训的四种类型是笔者在明代以前梵净山地区的族规家训文献中所不曾见到过的,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该地明代的族规家训形式是比以往要更加多样。
再次,族规家训的内容更广。上文宋代田祐恭的族规家训就其阐述内容来看,主要是要求后世子孙做到尊祖敬宗、孝亲睦族、相帮互助、尽忠昭义、扬名立世等内容。而明代的族规家训内容相比于宋代明显更加广泛。如田儒铭在其谱序中告诫子孙要追求“家声与国运偕昌”,“气节与经纶并著”,这些内容一方面是对其先祖训言的继承,另一方面又将家声和国运、气节和经纶放到同等重要地位,追求共同发展,已经意识到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一定程度表明当时的族规家训在思想内容上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印江《黄氏祖训颂》中的“外八句”为:“信马登程往异方,任寻胜地立纲常。年深异境犹吾境,日久他乡即故乡。朝夕莫忘亲命语,晨昏须荐祖宗香。惟愿苍天垂保佑,三七男儿总炽昌。”[9]这首歌词反映了黄氏先祖鼓励黄氏子孙大胆走出故土,寻找更适合自己生存和发展的理想之地,不管到哪个地方落业安家,只要不忘祖宗、不忘祖训就行。这在“安土重迁”的传统社会无疑是一股清新剂。其内容不仅告诫后世子孙要尊祖敬宗,而且教育子孙“往异方”“寻胜地”的生存之道,这也是明代以前的族规家训中不曾见到的内容。如石阡县楼上周氏三兄弟的《分关合同》、沿河县张勖的《分关合同》及其子辈的《八祖分关合同》等,均对家庭财产作出相关分配,要求后世子孙和睦共处,相帮互助,并对此安排遵行不悖。这说明明代族规家训的“治家”内容不仅反映在“睦亲”和“家规”等方面,也已经广泛地体现了“理财”等方面的内容。这又是此前少有的现象。再如田秋在《诫子书》中,先讲述了自己的成长经历,以此来激发后人的志气,并通过示范效应和榜样力量,以身作则地启迪、教诲自己的后世子孙,同时主张“保护”合理的、正当的家庭和私有财产,但明确要求后人坚决拒绝不合理的“利权”。[10]我们以此可知其内容不仅包含有“治人”一面,也包括“治家”一面,相对来说,它作为单篇族规家训体现的思想内容还是较为全面的。因此,综观明代的族规家训,其内容不再局限于尽忠尽孝、敬宗睦族、心性修养、显亲扬名等人格修养和行为规范方面,还扩散至家庭理财、个人理事等方面,也即是说在“治人”和“治家”方面均有较大范围的涉及。
如上是从现存族规家训文献的数量、形式和内容方面,分别和明代以前进行比较,得出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在明代取得了较大发展的认识。当然这种发展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三、清代: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的繁荣
至清代,梵净山区域的政治经济取得更大进步。政治上改土设流更为普遍,绝大多数区域逐渐变成了流官治理,中央政权在梵净山区域的控制力大增;经济上,随着中央在该地大力推行休养生息政策,以及大量外来移民的涌入和高产旱地农作物的引种,梵净山区域的经济得到前所未有的大开发。在政治经济取得重大进步的同时,梵净山区域的文化发展也很明显,儒家文化以各种方式渗透于城乡各地。再加上原有的家族组织发展到清朝已经根深叶茂,数量众多。这些条件都促使梵净山区域的族规家训在清朝取得巨大发展,以至出现繁荣景象。
首先,族规家训数量空前。关于清代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的具体数量,我们因统计难度异乎寻常而无法确知。我国传统族规家训由于主要是体现在各类谱牒当中,笔者在此就主要以已经获取或查阅过的相关族谱为例,以从中窥探清代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数量的大致情况。近几年,笔者通过各种途径,已经搜集到梵净山区域各类族谱63部。经查阅,其中除了4部没有记载族规家训的内容外,其余的59部都有族规家训的内容。而这载有族规家训内容的59部族谱中记载有清代相关内容的高达51部,占了86.4%之多。也就是说,绝大部分的族谱中记载了清代时期的族规家训内容。就这一点来看,是远远高于明代的数量。更何况许多族谱中记载的具有族规家训性质的篇数还不止一篇。如光绪年间编修的玉屏县《张氏族谱》中就有《修谱凡例》《圣谕十六条歌说》和《家规小引》等3篇具有族规家训性质的篇章,当代编修的《贵州铜仁万氏族谱》中保留记载了清代族谱中已有的《万氏族规》《万氏祠规》《万氏家训(一)》和《万氏家训(二)》等4篇具有族规家训性质的篇章,当代编修的《贵州印江黔东延陵吴氏宗谱》中也保留记载了清代时期的《吴氏祠堂训子孙条约》《祠规》《族规》《族训》和《家规五则》等5篇具有族规家训性质的篇章。像这类以不同名称表现的具有族规家训性质的篇章在清代的族谱中有大量存在,在此不再一一列举。按此计算,笔者搜集到的族谱中记载有清代族规家训的篇数达到120余篇。当然,清代梵净山民族地区留存至今的族规家训数量肯定远不止这个数据,因为还有大量的族谱因散落于民间而难以完全搜集,再加上族谱之外的其它类型的族规家训也没能统计,所以如上数据只是反映清代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数量的大致状况。不管怎么说,有清一代,在小小的梵净山区域涌现出这么多的族规家训,其数量不仅远超前代,也是后代所无法超越的。这是清代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出现繁荣景象的一个直观表现。
其次,族规家训形式完备。发展至清代,梵净山区域的族规家训表现形式更为多样。不仅继续沿用族谱中具有族规家训功能的如谱序、凡例和其它以家规、族规、家训、祖训、族训、家教、家法、家戒、家喻、祠规、宗规、宗训、条规等不同名称命名的专门的族规家训文献,也沿用以往出现过的如家书、歌曲、遗嘱、分关合同等不同形式。另外,还出现了一些新的表现形式,主要有:一是专著。如碧江区茶园山的徐镇于清乾隆年间撰有《徐氏家训十七条》,该家训言简意赅,内涵丰富,教育面较广,是一篇专门的族规家训著作。有些宗族虽自己没有撰写族规家训专著,但是他们在修谱时也往往把其祖上较有影响的族规家训著作收入谱中,当作该支族教育族众的专门的族规家训,如沿河萧氏、印江严氏分别于清代修谱时将各自先祖较有名气的《兰陵堂训》和《严子陵家训》收入各自谱中。甚至有一些宗族将不属于本宗族先祖所写的但在社会上很有影响的族规家训著作也收入谱中作为己用,如碧江万氏就于清代修谱时将朱熹的《朱子家训》收入族谱,以此教育子孙。不管是自撰,还是借用,均说明清代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以专著形式而存在的现象还是较为普遍的。二是诗训。以诗词形式来训子教孙在中国历史上很早就广泛存在,所以我们不能因暂未眼见清代以前梵净山地区的诗训资料而去否认当时诗训的存在。但就笔者所掌握的现有资料来看,梵净山区域的诗训显然是在清代数量为多,不仅一些文人个人撰有诗训,如碧江区茶园山的徐如洙就曾撰写有《芸菜园示儿(二首)》《三女出适刘宅诗以送之(四首)》等多首家训诗[11],而且在有些姓氏编修的族谱中也有较多的体现,如玉屏粟氏族谱中的《家训八字诗》等即是。三是族规家训集。族规家训集是将不同的族规家训汇集于一书而形成的著作。前述有些清代族谱中就将多种族规家训汇于一谱,这实际也是族规家训集在族谱中的一种表现。而清代梵净山区域最典型的族规家训集当数思南安氏的《儒行昌后图书》。该书是清代思南安姓的一本重要著述,是清代嘉庆年间杨家坳乡的安舒泰、安意泰、安景泰遵儒请祖临笔垂成,并组织木板刻印。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安氏族人又重新刊刻,木板印刷。该书共分四卷:第一卷为本传,主要写思南安氏始祖安崇诚及子安文、安武、安用、安赞的生平事迹;第二卷为昌后图书叙及英侯祖训;第三、第四卷为家训内集、家训,是始祖婆张夫人、杨夫人奉英侯祖命传图书以训万代子孙。还有文、武、用、赞、如山祖训等内容,都是以五言或七言诗歌的形式所写。[12]四是乡规民约。梵净山区域内许多宗族发展到清代已经枝繁叶茂,许多村庄往往就是一个家族,因此,这类村庄所制定的乡规民约实际就是一个宗族的族规家训。也即是说,清代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还有以乡规民约的形式来表现的,如沿河县崔氏于光绪十六年(1890年)合族公立的《永远封禁碑》就属于此种类型。(3)该碑文的内容为:“此山原系合族祖山,凡前后左右,无论公业私业,我崔氏子孙亲远不得在此葬地,如有佔葬窃葬,情事合族公议,轻则论罚,重则公同禀究,誓不拘情。禁后各宜自重无犯。”于光绪十六年十月吉日合族公立,公元二○一○年八月吉日重立于沿河县崔氏陵园入口处。从如上可以看出,清代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远超前代,几乎涵盖了同时期中原和江南等地族规家训的所有常见形式。因此,表现形式的日趋完备是清代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出现繁荣的一个重要表现。
再次,族规家训内容全面。就其内容方面看,清代梵净山区域的族规家训几乎是面面俱到,远超前代。第一,“治人”内容广泛。其中最主要的内容就是体现在“修身”上,即教育子孙以传统的伦理道德来陶冶性情以达到某种“高尚”的境界。清代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的核心内容基本都是关于修身问题的讨论,即要求子孙成为具备忠、孝、悌、仁、义、礼、智、信、廉、耻、恭、俭、忍、让等优秀道德品质的人。如沿河县《陈氏族谱》所列“家训八条”中分别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为标题(4)其具体内容参见沿河县档案局藏.陈姓族谱[Z].内部资料,1996:14-17。,从中可以看出该篇谈的都是修身问题,这种情况在当时的族规家训中多有表现,并且有些还谈到了修身的方法,一般包含净思存善、慎独安心、读书养性和主敬自成等。“治人”的第二个内容就是体现在“勉学”方面,即劝勉子孙要好好学习。这些内容不仅混杂于一些族规家训文献中,而且还出现了专门的“勉学”训言,甚至将其以立石刻碑形式呈现,如印江县严氏在清道光年间修建宗祠时就刻了一块《严氏宗祠劝学序》的石碑,立于严氏宗祠内,其劝学的神圣性由此可见一斑。(5)其碑文内容可以参见印江自治县文化体育广播电视旅游局编.印江土家族苗族自治县文物志[Z].内部资料,2012:140-141。教人如何择业也是“治人”内容的一部分。当然大多族规家训依然是沿袭了以往的以“耕读为本业”的思想,但是当时也出现了一些新的择业观,主要表现为凡是“四民”之业,均可为之,并坚决反对成为“四民”之外的“贱民”或游堕之民。如《思南秦覃氏宗谱》中“秦覃氏家训”中的第五条“守恒业”讲到,“在家重农事,出门细工商,人各守业,以行而有恒而得其道也”,“商恒为商,贾恒为贾”,“历天下之害,皆游手好闲者,樱利于弱民,可悲可鄙也。然则众姓有宗子督率之责,使子弟守其恒业,置身于四民哉。”[13]可知,思南秦覃氏并没有传统的“贱商”“耻商”思想,认为在“四民”之内,不管干何职业,只要好好干、努力干,做到“守恒业”就行。这种择业观是适应并符合时代发展的,在当时也较为普遍。其它如“交游”“训子”等传统的“治人”思想在清代梵净山区域的族规家训中依然多有存在,此不例举。由此可知,清代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在“治人”方面的内容确实非常广泛。第二,“治家”涉及面也较多。“治家”的首要表现就是“睦亲”,主要分为“睦家”和“睦邻”两个层次。“睦家”就是要求家庭和睦,主要通过协调好家庭内部的父子、夫妻、兄弟、妯娌等关系来实现,这种教导子孙要和睦家庭的内容在当时的族规家训中大量存在,如《石阡县方氏谱牒》的“方氏家训”写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刚妻柔,上和下睦。以引以翼,以享以祀,以介景福。”[14]类似这种处理家庭内部成员之间关系的训言在清代梵净山区域的族谱中几乎都有存在。并且,各宗族不仅教导成员要正确处理好家庭内部之间的关系,同时也教育家庭成员要正确处理好与族众及邻里之间的关系。如沿河县《李氏族谱》之“家训十则”中就不仅有“尊敬长上”“孝敬父母”“友爱兄弟”等“睦家”条目,也有“敦睦宗族”“和睦乡里”等“睦邻”条款。诸如此类的“睦亲”内容在清代梵净山区域的族规家训中比比皆是。“治家”内容的第二个表现就是“理财”。关于如何“理财”,清代梵净山区域的族规家训中有的提出“量入为出”之主张,也有提出要珍视土地财产、耕作有方、取财有道等告诫,当然谈得更多的是强调要提倡勤俭,反对奢侈和浪费。如玉屏县的尔昌公在其遗嘱中告诫儿孙“治家以勤俭为先”[15]。石阡县楼上村的周易也在其遗嘱中提出“处家之道,勤也,俭也,忍也。勤而不俭,不如不勤;俭而不勤,不如不俭;勤俭而不忍,不如不勤俭。三者并用而家道兴,且德业由兹成矣。”[8]碧江区茶园山的徐如澍承其父性,特作《从俭说》一文来规劝后人(6)关于徐如澍《从俭说》的具体内容,可以参见周政文.黔东茶园山文化解读[M].北京:学苑出版社,2010:424。。可见,时人将勤俭作为理财治家之最基本途径很是常见。“治家”之第三个方面的内容就是“理事”,即如何正确处理家庭相关的事务。这方面主要涉及到如主张尊卑有序,男女有别,国课早完,和婚姻的守则,遵循的仪式,以及避免争讼,反对各种恶习,落实族规家法等有关内容。这些“治家”内容在当时也很普遍。可见,清代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的内容基本涵盖了“治人”和“治家”两大方面的各个领域,几乎是无所不包,十分丰富。这应该是清代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出现繁荣景象的最重要的表现。
通过如上阐述,我们不难发现,清代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不但在数量上迅速增多和表现形式上更加多样,而且在思想内容上也更为丰富和全面,这些现象都是以往任何时期所无法比拟的。因此,我们说梵净山区域的族规家训在清代出现繁荣景象是有其足够理由的。
四、民国:梵净山区域规家训在对传统的延续中革新
民国时期,虽然封建帝制已被推翻,民主共和思想在全国各地日渐深入,但地处黔东北的梵净山区域因交通闭塞、经济相对落后,受到新思想的影响很是有限,再加上当时阶级矛盾仍然很深,专制统治照样严厉,封建残余依然存在。诸多因素综合在一起使得梵净山区域人们的思想开化程度总体上比东部地区慢了一截,许多家族依然固守着原有的传统文化,沿袭着旧有的行为方式。当然,毕竟时代已经改变,民族矛盾日渐深重,新思想逐渐传播,梵净山区域的文化气象也逐渐更新,一些人逐渐接受着新思想、新观念。这反映到当时族规家训发展呈现出来的特征上就是既延续了旧有传统而带有很强的保守性,又某种程度适应了当时的时代发展而表现出一定的革新。所以,民国时期是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在对传统进行延续并有所革新的一个阶段。
从对传统的延续方面来看,虽然民国时期梵净山区域的族规家训总体上和全国一样呈现出衰退态势,但是许多宗族依然在沿袭着旧有的传统族规家训,与清朝时期相比较,无论是在形式上还是在内容上都基本没有多大变化。比如,就形式而言,民国许多族规家训仍然是像清朝一样采用如散文、书信、诗训、遗嘱、歌曲、契约、谱牒等多种形式。就内容而言,民国的族规家训依然多是涉及到尊祖敬宗、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和亲睦族等内容,教导的也是关于如何修身、训子、持家、治生、治学、择偶、择业等方法,劝诫的依然是关于拒绝和禁止不利于个人德行和家庭团结和睦的不良行为。如万山区杨氏长房隆裔于民国二十年(1931年)编写入族谱的《家训诗》就是分别以“孝父母”“和兄弟”“和夫妇”“顺子孙”“睦乡党”“慎交友”“守勤俭”“戒斗殴”“戒争讼”“积德行”等十个条目作为标题[16],玉屏县洪氏于民国三十三年(1944年)编写入族谱的《八德诗》也是分别以“孝”“弟”“忠”“信”“礼”“义”“廉”“耻”等为题而作的[15]。这些正统规范的教育内容,显然是与以前旧有的族规家训内容相一致。这表明民国时期梵净山区域的族规家训内容多有对传统的继承或延续。也有些家族不加任何修改的直接搬用其明清时期的先祖“遗训”来教育族众,如印江县新寨乡乐洋村的张氏族人于民国七年将其明清先祖所订立的“十二条例”重新刊刻为《先祖遗训》的石碑,立于其张氏宗祠内,发挥其教化作用。更有甚者,还有些家族直接套用前朝的“帝训”作为本族的族规家训载入族谱以教育族众,如民国戊子年(1948年)修的印江县《石氏族谱》中明确将康熙时期颁布的《圣谕十六条》原封不动的在该谱中冠以《格言》之名来教训子孙[17]。已经改朝换代三十多年了,梵净山区域还有人照用前朝的“圣谕”作为族规家训内容,其对传统的延续性由此更见一斑。因此,对传统的延续是民国时期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发展的一个基本特征。
不过,虽然民国时期的族规家训对传统多有延续,但是并不是说它就一直完全在延续传统的老路上前行。实际上,受当时社会变革尤其是民族危机的影响,民国梵净山区域的族规家训的发展也出现了一些革新气象,主要表现出典型的时代特征和挽救民族危亡的危机意识。有人指出,“近现代的家训在思想上相比清代以前的突出的特点就是教育内容上发生了实质性的改变”[18]。我们也可以称这种实质性的改变为“转型”,即指的就是当时出现了一些革新的面貌。自鸦片战争以后,随着我国国门洞开,鸦片种植因市场的刺激而日益增多。故自清末至民国时期,地处偏远之区的梵净山区域的鸦片种植也大有存在,社会上吸食鸦片的群体也日渐增多,给社会带来严重危害。为此,有些宗族为了避免族人染上这种不良风气,纷纷告诫子孙杜绝鸦片。如思南县安氏专门编制了《戒鸦片烟诗》,教导族人“切勿吹烟耍大仙”,“切戒鸦烟不染毫”[12]。这对于当时不良社会风气的改变有一定作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日本帝国主义又大举侵略我国,给我国带来了更加深重的民族危机,救亡图存成为了当时国人的首要任务。梵净山区域也有许多宗族通过族规家训号召族人积极参与到勇赴国难、保家卫国的行动中去。如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玉屏县张氏族人在重修族谱时,将原来的《家规小引》进行了一定修订,其中第一条就是“赴国难”[19],凸显了保家卫国、共赴国难在其族规家训中的重要地位。同样,碧江区洋塘谢氏也在修订抗战时期的族规家训时,将“服兵役”作为第一条款,其下记载:“当兵义务,国民应尽;矧值国难,尤属紧急;父宜勉子,妻须劝夫;踊跃出征,切勿规避。”[20]谢氏依然是主张把抗击日本侵略者、挽救民族危亡作为其宗族的头等大事和族规家训的首要任务,把“服兵役”当作族众义不容辞的责任。也有些宗族意识到我国之所以处处挨打,国力衰微,主要是因教育不振导致的,所以他们在其族规家训中非常重视教育。如上述洋塘谢氏在修订抗战时期的族规家训时,也专门写了“重教育”一条,其下曰:“教育一项,国脉所繁,启聋振瞶,富强之基,竞争时代,更应注意,凡有子女,入校宜急。”[20]他们已经意识到教育是国脉所在,是强国之基,是竞争之要,故号召族人要更好地报国必须进入学校接受教育。当然他们所提倡的教育是以传播现代科技知识为主的新式教育,而不再是传统的以封建伦理道德为主的旧式教育。更为可贵的是,他们还提出“凡有子女,入校宜急”,即不管男女学童都需入校,这种主张女孩子也要接受学校教育的思想某种程度上打破了以往“男女不平等”的限制,也是封建时代所望尘莫及的。有些人在接受新式教育后对传统的旧式家庭教育有所不满,而建议族人改革教育方式,接受新鲜事物,用新的理念去教育子女,必然能够培育出符合时代发展和国家需要的人才出来。如沿河县淇滩镇的张泰钟曾写信给他的表叔:
“订送你的杂志《现代父母》收到几多了?这杂志是做父母的唯一的良师,尤其是现代做父母的不可缺的宝贝,能够以上面所行所为所指示的种种方法去教养子女,去澈(彻)底实行,我相信所教养出来的子女不说单是身体健康,将来必定做国家的一个好国民。希望你以那上面所说的去做,切不可仍以十八世纪的老法来教育子女,压迫子女,使他们不能充分的发展其天职个性。你看了几本之后,你一定得了许多新常识的。”(7)参见《一封抗战家书》,沿河县党史研究室张体珍先生收藏。
张泰钟在该信中劝告其表叔按照《现代父母》杂志中所提倡的种种先进方法去教育子女,切不可再用18世纪的旧方式来教育,可见他对新式教育方式的重视程度,也是对传统封建教育发出的挑战。总之,从如上发展状况的梳理中,我们可知民国时期梵净山区域的有些族规家训是富有鲜明的时代气息,呈现出反对封建专制,追求民主、科学、进步,主张废除陋习,要求振兴国家,和挽救民族危亡的民族主义和民主主义的革命精神。其革新气象显而易见。
在对传统进行延续的基础上又出现一定的革新,是民国时期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发展的主要表现和总体特征。这既是当时政治上的封建残余与民族危机交织一起的产物,又是传统文化在继承与转型中的双重体现,反映了时人思想观念上封建与反封建同在、保守与进取并存的时代特征。
五、改革开放以后: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的复苏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族规家训中优秀传统文化的内容得到大力弘扬,而糟粕腐朽的部分遭到进一步摒弃。与此同时,无产阶级的反封建思想和集体主义、社会主义文化得到较为充分的展示。“文化大革命”中,作为族规家训主要载体的族谱、宗祠、碑刻等被大量摧毁,梵净山区域同样也未能幸免,导致该地族规家训的发展基本陷于停滞状态。1978年,我国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浪潮,进入了社会主义发展的又一个春天,各项事业得到恢复并蓬勃发展,优良家庭和家风建设重新为社会所重视。在此背景下,像全国其它地区一样,梵净山区域的族规家训有了新的生存空间,重新获得较大发展,出现复苏局面。这种复苏局面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得到体认。
第一,族规家训数量上升较快。改革开放以来,族规家训依然主要是通过各类族谱来呈现。我们这里就以这一阶段中梵净山区域族谱编修的大致情况来管窥其中的族规家训发展的基本状况。众所周知,整个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梵净山民族地区的族谱编修和全国各地一样,受当时政治运动的影响而处于停滞状态。然而,随着改革开放基本国策的确立和推行,我国各地经济迅速发展,政治文明进程加快,文化事业欣欣向荣,给族谱的兴修创造了良好的条件。该背景下,梵净山民族地区大多宗族纷纷续修族谱,可谓是再次掀起了一个族谱续修的浪潮。笔者手上已有的63部族谱中,修于改革开放以后这四十年的数量高达41部,占了总数的65.1%之多。其中修于上世纪80年代有6部,90年代有11部,本世纪第一个十年内有14部,第二个十年内又有10部。可见改革开放以后,梵净山民族地区的修谱之风正在复兴,并总体呈上升之趋势。当然,这41部族谱中均或多或少地载有重新编写于本时代的各相关宗族的族规家训内容。也即是说,修谱之风的盛行某种程度上的确是反映了族规家训数量的回升。由此我们可以推断,改革开放以来,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在数量上应有较大发展。
第二,族规家训呈现形式不一。单就族谱中族规家训的表现形式看,改革开放以来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的表现形式也是多样的,主要可从名称样式、体例形式和载承方式等方面体现。在名称样式方面,当时的族规家训多以家训、族训、家约、族约、家风、族风、家规、族规、民约、规训等等不同名称命名,这些不同名称实际都是族规家训的异名。在体例形式方面,族谱中的族规家训又多是以提纲式、条款式、戒约式、诗训式等不同形式体现,尤其是诗训式的表现类型更为多样,比如有三言诗、四言诗、五言诗、六言诗、七言诗等多种表达方式,当然多是口头诗,文字浅显,通俗易懂,适合在普通家庭推广使用。并且有些家族还把个别家训诗谱成曲,以“家训歌”等形式呈现,如万山吴氏宗族的《族训歌》[21]和思南邵氏宗族的《劝孝歌》[22]等即是。在载承方式方面,现时代的族规家训大致以族谱、对联、遗令、家书、俗约、标牌等多种方式存在。总之,依其名称样式、体例形式和载承方式的多样性,可观改革开放以来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的呈现方式确实多样。
第三,族规家训内容又现多元。关于改革开放以来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的内容,一方面是大量继承了传统族规家训中的优秀成分,另一方面也增加了许多符合时代发展需要的或是反映时代先进政治文化和时代精神的新内容进去。这在最近四十年中续修各种族谱时新编的族规家训里有明显体现。如万山区杨氏宗族在其新编“家训”中,不仅保留了反映优秀传统文化的如“尊祖敬宗、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和顺夫妇、教训子孙、和睦宗族、勤俭治家、和睦乡邻”等条款内容,也将“热爱祖国”“钻研科技”等条款写进其家训[23]。足见该家族既重视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又具备敏锐的政治性和高度的爱国主义情怀,还具有重视现代科技的新时代的责任和担当精神。类似万山杨氏族人那样新编符合社会发展需要的族规家训的宗族比比皆是。他们新编的族规家训除了教育族人传承正确的为人处世和持家治业等优秀传统文化的内容外,还大体上包含有教育族人要热爱中国共产党的领导、热爱国家、热爱社会主义和崇尚集体主义、崇尚科学精神、遵纪守法、维护民族政策和民族团结、践行八荣八耻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等方面的内容。这些内容是和时代发展相适应的,是具有典型的政治性、民族性、规范性和科学性等多元化特征。
第四,族规家训利用方式多样。在国家对优秀传统文化日益重视的背景下,许多优秀的传统族规家训得到进一步的挖掘、整理和研究。在此基础上,梵净山区域的族规家训在现时代也得到了较好的利用,并且其利用方式多样,除了如上提到的在修编族谱时得以利用外,主要还有如下一些基本方式:一是通过宗祠和乡愁馆来展示优秀的族规家训。改革开放以来,梵净山区域许多宗族对原已毁坏的宗祠进行了修复或重建,许多具备族规家训性质的宗祠对联、家族规范碑文等也随着这些宗祠的修复和重建得以再度展现。同时,近些年来,许多地方在新农村建设中纷纷兴建了一些乡愁馆,这些乡愁馆里也对优秀的传统族规家训多有展示,为现在所用。二是通过文化广场和文化长廊来展示优秀的族规家训。当前许多农村建设了文化广场和文化长廊,这些广场和长廊中也多以优秀的族规家训等来充实其文化内涵。三是在制定村规民约中渗透族规家训。当今各村几乎都重新制定了新时代的村规民约,许多村庄在制定村规民约时也是渗透进了该村主要家族的优秀族规家训内容的。四是通过文化标牌展示优秀族规家训。在当前的农村社会文化建设中,许多村落在主要的交通通道、典型的村寨巷道等地适当树立写有优秀族规家训内容的文化标识标牌,也有利于优秀族规家训的传承和利用。由此可知,现时代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的利用途径和方式确实多种多样,这也可视为族规家训在如今出现复苏的一种表现。
总之,改革开放以来,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数量的回升、呈现形式的不一、内容的多元和利用方式的多样等,均说明了当时该地族规家训的发展是处于复苏的状态。这种复苏既反映在对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上,又体现在适应新时代需要而作出的适当调整。
六、结语
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的发展大致经历了“产生期(明代以前)——发展期(明代)——繁荣期(清代)——延续与革新并存期(民国)——复苏期(改革开放以来)”五个阶段,每个阶段基本特征的形成既受全国族规家训整体发展形势的外部影响,又与梵净山区域自身内部政治、经济和文化发展的实际情况密切相关。族规家训来源于区域范围内人们生产生活的实践,形成一种文化后反过来又深刻指导和影响着该区域人们的生产生活实践,从文化地理学的角度深入观察梵净山区域族规家训的历史发展问题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