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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藏书楼建筑设计研究:要素、驱动与启示*

2022-12-26罗木华洪芳林

图书馆 2022年12期
关键词:藏书楼图书馆建筑

罗木华 洪芳林

(1.广东轻工职业技术学院 广州 510300;2.湘潭大学公共管理学院 湖南湘潭 411105)

从传统图书馆到智慧图书馆,有一种独特的视角可以去认识图书馆的发展,那就是建筑空间的视角[1]。图书馆建筑历来是图书馆学研究的一个切面,从建筑叙事微观要素的嬗变,可以瞥见图书馆形象、管理思想、营建理念等方面的变迁。施雷廷格在其创建图书馆学之时就已经明确认识到,图书馆建筑是图书馆的专业设施,是必须予以认真研究的课题[2]。《图书馆学》《图书馆学概论》《图书馆学ABC》《图书馆学要旨》等都有关于图书馆建筑的专门章节。1927年,杜定友就指出,图书馆建筑已成为建筑学里的专门一科;1957年,刘国钧在《什么是图书馆学》一文中提出建筑设备研究是图书馆学的六项之一,并且指出:“其中每一项研究都可成为图书馆学中的一个专科。”[3]这些都表明了建筑空间作为多学科交叉领域,是图书馆学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

“叙事”原指文学体裁,“建筑叙事”则是将情感、记忆、历史、文化或思辨落实到建筑表达中,将空间作为媒介承载并延续信息[4]。雨果曾说,“建筑是用石头写成的史书”,将叙事引入历史建筑的演变和空间更新之中,是解读图书馆建筑空间嬗变的新视角。近年来,我国公共文化服务网络体系愈加完善,新馆建设和旧馆空间再造为图书馆事业注入了新的活力,推动了文化事业的发展。图书馆建筑采用成熟的代建制模式,在“信息空间”“创客空间”“智慧空间”建设热潮的推动下,出现了上海图书馆新馆、苏州第二图书馆等一大批具有行业影响力、公众认同度的建筑空间。笔者翻检现有的各种中外图书馆史及图书馆学史著作,发现作者通常都把叙述的重点集中于图书馆发展的社会环境、历史沿革、管理思想、理论与技术等方面,对图书馆的建筑问题则缺乏系统深入的探讨与研究[5]1。同时,现有图书馆建筑的相关研究更多地关注对新技术、新理念、新方法的探索求立,忽视了从古代藏书楼到现代图书馆的建筑变迁。因此今人需从建筑维度审视历史,梳理整合现有文献史料,全面完整地描述、展现中国图书馆建筑与古代藏书楼建筑的一脉相承关系。

1 相关研究著述

中国古代藏书楼是一个结构完整、特色鲜明的生态系统[6]119。1935年,梁思成、刘敦桢在《中国营造学社汇刊》第六卷第二期发表的《清文渊阁实测图说》一文开启了古代藏书楼建筑研究之先河,为我国后续相关研究奠定了学理基础。该文描述了文渊阁的建筑特点:虽袭明代之旧,与明代异;阁之平面,大体以天一阁为法;为调和环境计,屋顶改硬山为歇山,覆琉璃瓦;斗棋异常丛密,与布架之非均等;为厌胜故,色彩以寒色为主[7]55。图书馆对藏书楼建筑的传承和延续是一个常谈常新的话题,有不少文献使用“时序法”列举了各个朝代的著名案例。如吴硕贤[6]119用考据学的思想审视了先秦、秦汉、魏晋南北朝、宋元、明清等时期藏书楼建筑的文献记载;李朝晖、荀昌荣也列举了秦汉、三国、隋唐、宋元、明清等各个时期中国图书馆建筑的重要代表案例[8];乔好勤先生撰文[9]指出世界图书馆经历了形制无考的上古建筑、封闭的中古建筑、藏阅分离的钢铁建筑、模数式建筑4个发展阶段。其他研究也为我们解构古代藏书楼建筑提供了重要的文献史料参考,如林祖藻[10-11]、李垠山[12-13]、赵美娣[14]、张舒[15]、罗宝勇[16]、周青等[17]各个学科的学者对图书馆百年建筑史、藏书楼建筑特点的分析,为我们了解中国各个时期的图书馆建筑提供了更多的角度。

第一部被引入国内且引起广泛关注[18]的国外图书馆建筑史研究著作是英国学者约翰·威利斯·克拉克(John Willis Clark)的《藏书的艺术》,又译作《照管图书》 (The Care of Books)。该书为图书馆学的实证研究提供了一种将历史文献与文物古迹相结合的新研究方法与研究范式[5]1。由英国牛津大学建筑史学家James W.P.Campbell游历著述、Will Pryce 摄影的《图书馆建筑的历史》(The Library: A World History),记录了欧洲图书馆及中国的天一阁、文渊阁、中国国家图书馆的建筑特点,是从建筑角度研究世界图书馆史的重要成果,被称为“历史的挽歌,抑或复兴的序曲”[19]。笔者进一步通过国家数字图书馆“文津”搜索系统、超星电子图书数据库检索发现,目前我国比较有代表性的“藏书楼建筑”相关研究著作是《文溯阁研究》,该著作从宁波天一阁谈起,分析了其独特的建筑园林形制对江南藏书楼及后来“四库七阁”的影响,综合论述了文溯阁的历史沿革,包括建筑布局、建筑形制与结构、室内空间及书籍陈设、结构技术和空间性能,以及最新的保护手段等内容。此外,中山大学罗惠敏的《图书馆空间设计理念研究》也在我国图书馆学界具有较高的知名度,该书通过分析18世纪末以来国外图书馆建筑的历史发展背景、建筑外形特征、空间布局方式以及室内装饰风格等,划分了图书馆空间设计理念的历史发展阶段,阐述了各种建筑设计理念在图书馆建筑史上发挥的不同作用及影响[20],是有关图书馆建筑史研究的重要著述。

2 中国古代藏书楼建筑选址、造景与命名要素分析

建筑的叙事性是通过人的运动还有时间产生[21]。《中国建筑史》在开篇就阐述了中国古代各类建筑的“规模、形体、艺术之嬗递演变,乃民族特殊文化兴衰潮汐之映影”[6]119。中国古代藏书楼是图书馆的雏形,其建筑选址、营造和命名是宗教信仰、文治需要、藏书理念综合作用的结果。作为古代公共文教建筑之一的藏书楼,解析其微观嬗变或许能够为我们管窥古代藏书楼向现代图书馆建筑发展的脉络提供一些思路。

2.1 中国古代藏书楼建筑选址特点

2.1.1 建筑选址由“山川自然崇拜”理念主导

古代不同时期、不同类型的藏书楼在选址要求上虽然有所区别,但也有一定的共性可循。受“山川自然崇拜”理念影响的官府、书院、寺院和私家藏书楼,其建筑选址多在名山大川、风景秀丽之处,临近水源、背靠大山,毗邻城市或交通要道,既可实现人与自然统一的追求,又便于游学访客、修学讲道。如明代义乌人虞守愚的藏书楼建在背山临水之处,引水为池,以小舟为渡;清代藏书楼之一西涧草堂位于浙江海盐南北湖万苍山麓;嘉业藏书楼位于浙江省湖州市南浔镇西南郊鹧鸪溪畔,刘氏家庙旁。此外,李常的李氏山房、叶梦得的书阁、陈伯明的读书楼、许棐的梅屋,以及朱彝尊的潜采堂和曝书亭,都建在庐山五老峰、仙都岩等湖溪山川之间,更遑论主要服务于士大夫阶层的古代藏书楼为了维护自身“重藏轻用,秘不示人”的建筑管理思想体制[22],选址建在深山大壑、茂林修竹之处便也可谓平常。

2.1.2 建筑选址具有较强的“亲水性”

中国古代藏书楼的选址受自然环境、政治、经济、文化、科技以及战争动乱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其中“,河流水系”是影响历代藏书楼建筑选址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自然因素。笔者借助 GIS 可视化技术对各历史时期私家藏书楼空间分布格局的比照研究[23]发现,在河流周边以及水系交汇的地区,私家藏书楼的分布最为密集。据统计,有35%的私家藏书楼分布在距离河流2.5 km 的区域范围内,表现出私家藏书楼的“亲水性”。从对私家藏书楼时空变迁的影响来看,黄河、长江、京杭大运河和珠江连通了中国的东西南北,在不同时期对私家藏书楼的时空变迁起着引导作用。由此可说,河流水系奠定了私家藏书楼历史空间分布的基本轴线,并对私家藏书楼地域空间的移动起到了主导和助推作用。在建筑选址侧重交通或临近宫苑却未有水源的情况下,一些藏书楼会通过开凿水池、水渠的方式予以实现。据《三辅黄图》卷六记载,“石渠阁,萧何造,其下砻石为渠以导水,若今御沟,因为阁名。所藏人关所得秦之图籍”。这体现了我国古代藏书楼建筑注重防火的特点,也从建筑保护的角度为藏书楼建筑的亲水性提供了合理解释。

2.1.3 近代以降选址趋向“阅读指向”因素

近代公立图书馆的建筑选址主要是在空间开放、服务阅读的原则下选择靠近人群、地质良好、便于开放的地址,藏书楼建筑从初始的借用、兼用发展到后来的专造专用。这主要是因为1840年以后,中国近代新式图书馆建筑渐渐区别于传统藏书楼的“闭门锁阁”,开始面向民众,指向阅读,尤其是晚清时期推行的“清末新政”,其致力于让图书馆开民智、保国粹、惠士林、备皮藏、宏教育、溥文化,从而确立了建筑选址要为读者阅读提供便利的方向。1909年,孙毓修提出现代图书馆应“以便人观借为主,其地最忌奥僻,宜于都市之中,四达之区”[24]的观点;1945年,负责图书馆事业的教育部社会教育司提出“因为公共图书馆是为当地全体居民提供服务,所以选址应该靠近市区或城区的中心”[25]。但受近代图书馆学人才匮乏、社会环境急剧变化等原因限制,杜定友等我国图书馆学先驱主张因陋就简,租赁已有建筑空间并予以改造;赵福来认为,假如要建筑新馆舍,可暂租借一所,先行开馆,积累许多实际经验后,再建造新馆[26];李小缘也提出修建中国原有建筑为馆所用[27]。这些探索将旧建筑改建为图书馆的思想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也能够为今天的城市建筑复兴提供思路。

2.2 古代藏书楼建筑园林造景趋向

2.2.1 精心挑选藏书楼建筑景观树种

藏书楼景观是附属藏书楼建筑的具有园林性质的景观,既符合古典园林的美学理念,又具备保护藏书楼免遭火灾等灾害侵扰的功能。古代藏书楼非常注重园林造景的文化意向、形态呈现与美学意蕴,如种植的花木树种基本为松、柏、莲、梅、竹,还有罗汉松、樟树、银杏、柳杉、银杏、柏树、松树、铁树、石榴树、桂树、玉兰、海棠等。除表达文士风骨、美好追求意向等文化象征意义外,这些植物还有一定的文化机构群功能,表达了一种经过理性化处理的规则。陈淏子《花镜·花木类考》的“槐条”记载:“人多庭前植之,一取其荫,一取三槐吉兆,期许子孙三公之意”“与奇石相伴的,除牡丹、芍药外,又尚有水仙、瓯兰、松、柏等。”[28]《广群芳谱》引用《庄子》中“孔子坐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之事,阐释了“杏”对读书人特殊的文化意义[29]。在植物类别上,现有研究[30]对小莲庄、嘉业堂藏书楼、颖园中的植物要素进行了量化分析,其结果(如表1所示)表明:藏书楼建筑的景观植物以常绿植物为主,相比乔木来说灌木数量及植物株数总数更多。

表1 小莲庄、嘉业堂藏书楼、颖园园林景观及其基本概况

2.2.2 充分使用筑山叠石技法

除了在造景时精心挑选植被树种外,古代藏书楼还充分使用了石景中的各种筑山叠石技法,包括园山、厅山、楼山、阁山、书房山、池山、内室山、峭壁山、山石池、金鱼缸、峰、峦、岩、洞、涧等十几种技法。如苏州沈氏夫妇的“织帘老屋”及“城曲草堂”位于“耦园”的西园,东园以黄石堆叠,雄浑壮丽,西园以太湖石堆叠,阴柔淳朴。天一阁藏书楼的南园中挖有“天一池”,环池筑山叠石,山石别致,假山石峰最高处5m,与兰亭最高点5.5m相呼应;北园山石成岭、洞壑婉转、山势绵延,遍植罗汉松、香樟、木槿、山茶等花木,山体东北侧凿有小池,又成一方洞天。南北两山遥遥相对,烘托出中间的主体建筑藏书楼[31]。虽然河流水系为私家藏书楼历史空间的分布奠定了基本轴线,但许多官府藏书楼、名家私人藏书楼仍注重凿池引水。

2.3 藏书楼建筑命名的深喻

2.3.1 多以“馆、阁、府、楼”命名

“藏书楼”是中国图书馆史研究里的一个重要术语[32],其建筑命名背后的文化意蕴主要是有学者从显示藏书家的文化品味、寄情存志、读书治学,以及用人、物或居地等特定含义命名等方面,揭示了古代文人为藏书楼命名的文化意蕴[33]。笔者从已有的对“图书馆”机构话语的研究[34]中发现,中国官府图书馆有厂、宬、殿、府、阁、观、馆、匮、库、楼、庙、室、台、堂、屋、园、院、藏等多种称法,而私家图书馆的命名主要为庵、仓、廛、巢、堆、房、阁、馆、庋、居、库、林、楼、庐、舍、室、堂、亭、屋、轩、园、藏、斋、庄等。

2.3.2 以“嫏嬛福地”泛代称藏书楼

西晋石室藏书之地在描述西晋张华(232—300)深山探书的元代小说中被称为“嫏嬛福地”,意为“天帝的藏书胜地”,后因古典文学的引用诠释慢慢地衍变成古代隐喻现实藏书之地的名称。胡玉缙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补正》中说:“嫏嬛二字不可解,所造嫏嬛福地事不涉女子,似嫏嬛字皆当从玉。”[35]在明清两代,该词作为藏书楼命名的表征开始流行,如阮元为扬州的书楼“文选楼”题名“嫏嬛仙馆”;清代王照圆在其《题阮太师母石室藏书小照》中提到:“撰诂研经万卷收,嫏嬛仙馆翠烟浮。斋名积古从公定,室有藏书是母留”;完颜麟庆为“半亩园”中的书斋题名“嫏嬛妙境”;清乾嘉年间常熟藏书家张燮藏书处题名“小嫏嬛福地”;清人张蓉镜将其藏书楼题名为“小嫏嬛福地”;晚清藏书家冯贞群提及宁波天一阁称“恍如重叩嫏嬛矣”[36]。这一称呼也被后世所沿用,代指藏书之处,如金庸先生在其小说《天龙八部》里,就将逍遥派无量山剑湖宫中尽藏天下武学典籍的地方称为“琅嬛福地”。这都表明了古代藏书建筑除“藏书楼”“秘府”“秘阁”“图书府”等概称以外,还有专门的隐喻指代语词“嫏嬛福地”。

2.3.3 “天一生水”彰显命名深意

古代藏书楼命名的另一个特点是多取自诗文典故,或表达个人志趣、自然景物、特色收藏。最负盛名的藏书楼“天一阁”,其名取自《易经》“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之说,有“以水制火”之意。有类似名字的古代藏书楼建筑还有很多:赵氏藏书楼的“脉望馆”源自《仙经》记载的一种名为“脉望”的小虫,;清代安徽藏书家鲍廷博藏书处名为“知不足斋”,取自《大戴礼》“学然后知不足”;弘一法师(李叔同)的书斋“晚晴山房”,其名源自李商隐的诗句“天意怜幽草, 人间重晚晴”;清代江苏藏书家瞿镛将其藏书楼取名为“铁琴铜剑楼”,是因为楼内珍藏有铁琴一张、铜剑一把;近人陈叔通酷爱梅花,故取斋名“百梅书屋”;沈钧儒因喜好奇石,故命名书斋为“与石居”[37]。遵循这一思想命名的藏书楼建筑还有丛书堂、望洋书堂、安雅堂、野竹斋、悬罄室、尘外轩、紫芝堂、清举楼、云阳草堂、寒绿堂万卷楼、红豆书屋、赉砚斋、秀野草堂、赐书楼、西畇草堂、水月亭、小读书堆、百宋一廛、绿筠庐、艺芸书舍、籀鄦簃、奢摩他室、仪许庐、笺经室、澥粟楼等,充分体现了古人对命名应契合其治学心境、志趣追求及所含文化深韵的重视。

3 中国古代藏书楼建筑营造的思想驱动

欧洲人将建筑纳入艺术范畴,认为建筑史在很大程度上属艺术史分支。而中国人对建筑的认知仍停留在匠作层面,建筑史写作亦往往围绕结构史、做法史展开,偶尔涉及形式史[38]。实际上,图书馆建筑不仅是艺术、结构层面的表现,更是哲学趋向外化和作用的结果。清末民初的学人们在开创图书馆学等中国现代学科体系的过程中就体现了会通古今、会通中西、会通文理的学术取向[39]。在当前业界热烈讨论元宇宙、智慧图书馆等热点的学术氛围下,挖掘思辨儒释道、封建宗法与风水堪舆等古代藏书楼建筑的哲学根柢,有助于推动现代图书馆建筑的古今会通、技术与人文融合。

3.1 “神圣藏书”和“重藏轻用”的文化理念

古代藏书楼建筑面向的服务对象多为统治阶层,书院、寺庙宗族或其他社会团体虽也提供保存收藏图书的场所,但空间利用率并不高,藏书楼在“秘藏不宣”的理念下严守着“书不出阁”“神圣藏书”等旧规。藏书楼建筑结构相对简单、功能比较单一,建筑面积较小,层数也较少,多为2到3层的低层砖木结构,如清文渊阁(见图1所示)就是两层砖木建筑。东汉最主要的图书馆建筑“东观”在《洛阳记》中的记载为“东观在南宫,高阁十二间”,又据《东观铭》所载,东观“升级三条,贯敞七门”。由此可见,东观是建于有三段台阶的台基上的双层阁楼建筑,底层七间七座门,二层五间。其下四周有围廊,为廊院式的庭院布局[40]55。彼时的建筑和采用石灰、抬高地基、以石板砖瓦为底等方式实现防火、采光、防潮、防霉和防虫,形成了当时的藏书楼建筑风格,营造出符合当时社会发展要求的读书氛围。

图1 梁思成《清文渊阁实测图说》中的文渊阁测绘图(立面)

古代藏书楼除藏阅外,还兼有校勘、抄缮、整理、编目、编纂、刊刻、印行与出版、翻译与研究等功能,实际上是官方学术机构或私人教育场所,藏书楼管理人员或私人藏书家本身就具备学者大家和著作家等身份。从藏书楼的砖木小楼到近代图书馆钢制铁架的开放建筑,再到现代的钢筋混凝土建筑结构,图书馆建筑随着图书馆服务理念、建筑思想的变迁发生了巨大变化。处于历史交汇点的当代图书馆机构已经演变为社区中心,其建筑更多被赋予了一种类似符号的象征意义。

3.2 “文治武功”与“科举教化”的政治需要

服务政治文化统治需要是历代官府藏书楼营建的重要文化出发点。明嘉靖时建造的天一阁是中国古代藏书楼建筑的一颗明珠,这不仅是因为它是我国现存最古老的传统藏书楼,更因为它是乾隆皇帝御敕营建“四库七阁”的参考。“四库七阁仿天一”,经过学习内化,“四库七阁”在建造时模仿天一阁两层六开间的楼阁形式和“假山—水池—平台—藏书楼—花台—假山”的组群序列,尽管后来根据实际情况对建筑样式进行了微调,但总体概念仍有模仿,呈现出一定的相似性(如图2所示)。明清时期,宋明理学的发展、科考制度的体制化、地方官员的功利期望等因素,共同促成了地方与科考、社会教化相关的文教建筑及设施在城市营建中的蓬勃发展[41],而藏书楼的建筑设计也从侧面反映出古代藏书楼实际上是区别于一般民居或其他“服务文治”的文教建筑,为现代图书馆室内空间营造、建筑功能定位奠定了基础。

图2 文汇阁、文宗阁、文津阁、文源阁和文澜阁建筑园林组群[42]

中国古代官府藏书楼建筑营建的核心政治目标是服务于文化统治的需要。梁思成在《中国建筑史》中将隋朝“东都观文殿东西厢构屋以贮‘秘阁之书’,东屋藏甲乙(经、子),西屋藏丙丁(史、集)”,列为图书馆建筑观念的肇始:“以图书美术相提并论,特为营建,如后世图书馆美术馆之观念,实自炀帝始也。”[43]《文献通考·经籍志》所载“观文殿前有书室十四间”“东屋藏甲乙”“西屋藏丙丁”也可证明这一观点。由此可知,观文殿肇始于皇权,于东西两厢建七间书室,分贮经史子集,书室是以中间起居室为轴,两侧各三间为一组的结构,其中不开窗户者为书库,当中开窗户者为阅览室[7]55。这都体现了历代官方藏书楼建筑蕴涵的国家文化保存、文化统治的政治色彩。

3.3 “风水堪舆”与“道天法地”的宗教影响

建筑产生于实际需要、受制于自然物理,随社会文化、政治经济、宗教信仰和时代文艺的变化而变化。古代藏书楼建筑最初以功能为主导,同时加入了审美、技法、式样、文化等要素,以实现文人雅士的个人追求与建筑景观功能的和谐统一。比如受堪舆风水之说影响,传统人居建筑学认为,庭院种树有“藏水避风、陪萌地脉、化解煞气、增旺增吉”的功能。古代藏书楼园林的常见植物是香樟、柏树、桂树、紫薇、荷花等,因为这些树的树干比较光滑,多为常绿树种且不易燃火,既符合古人防火的建筑营造需求,又有丰富的文化象征意义,所以它们在功能性及文化内涵上得到了古人的青睐[44]。同时,儒释道思想、封建宗法与小农经济意识铸造了中国数千年的文化传统与民族心理结构,影响了图书馆建筑的区位设计。清代周永年便在《儒藏条约三则》中提到“儒藏要建立在‘山林旷闲之地’,以防火灾发生”[45]。这表明古代藏书楼的营建从来都不是一种无序的随意行为,而是具有极为丰富的实用功能与文化象征意味。无论是古代书院藏书楼,还是现代大学图书馆,图书馆建筑都是校园的标志性形象建筑物。现代大学图书馆基本上紧邻教学楼、宿舍区、操场、景观带,例如2022年建成的华南理工大学国际校区(广州)图书馆就位于国际校区的主轴线上,南部为礼仪广场、校园主入口,北部为滨水景观带,东部紧临公共教学楼和公共实验楼,与活动中心隔河相对,是校园标志性建筑(如图3所示)。

图3 华南理工大学国际校区(广州)图书馆中轴线鸟瞰效果图

同时,为了避免有关图书馆建筑史的研究成为混淆于建筑空间与艺术史、科技史等知识结构之间的临界和絮语[46],相关研究不仅应该重点论述关于图书馆建筑的历史变迁和风格变化,还应该深入思考文化驱动、技术赋能、哲学根柢、环境表达、文化意向等内容,结合实际国情提出当前语境下的图书馆建筑叙事时序嬗递体系。

4 对现代图书馆建筑设计的启示

4.1 图书馆结合市政配套与用户便利原则确定建筑选址

现代图书馆建筑选址应在总分馆体系的支持下,以环境安静、视野开阔、临近地铁或公路等交通便利的地址为宜,满足公共图书馆的合理服务半径要求,追求建筑绿色环保并使其成为城市标志性文化建筑的象征。如广州市海珠区图书馆及其分馆基本位于交通便利和靠近居民居住的区域(如图4所示)。公共图书馆基本覆盖了海珠区内所有的镇、街,基本实现了图书资源和服务在东、中、西部地区的均衡发展,有效解决了公共图书馆服务覆盖面窄的问题,有效提升了当地公共文化服务的均等化程度。《公共图书馆建设标准》[47]第十七条要求,公共图书馆选址①宜位于人口集中、交通便利、环境相对安静、符合安全和卫生及环保标准的区域;②应符合当地建设的总体规划及公共文化事业专项规划,布局合理;③应具备良好的工程地质及水文地质条件;④市政配套设施条件良好。 由此可见,因时代变迁,现代图书馆选址摒弃了“临近水源”等传统藏书楼的营造原则,交通方式的变化和城市总体规划已成为新的选址趋向之一。馆、凤阳街道分馆、阅江路新时代驿站分馆、民艺设计分馆(搬迁中)、联合教育城分馆、O2O创新实验室分馆(未开放)、翠城花园自助图书馆。)

图4 广州市海珠区图书馆及其分馆交通区位分布图(2022年)

4.2 图书馆建筑室内外景观考量设计及其经济性

当代图书馆建筑体量已经突破了藏书楼单体建筑的限制,建筑面积大大增加,植物养护技术不断进步。现代图书馆建筑内部的突出特点在于应用了许多“植物墙”,与建筑室外的景观花园、生态湖泊、平面广场相呼应。建筑空间内的绿植墙或植物景观设计一直是现代公共图书馆除园林造景之外的重要部分,我国部分发达地区的图书馆室内空间已经广泛使用绿植墙并摆放了大量植物,通过增加绿色生态元素缓解视觉疲劳,改善室内空气质量。如华南理工大学国际校区(广州)图书馆的中部室内空间就设计了大量适宜本地气候的植物树种,为室内空间增加了色彩,也增强视觉观感(如图5、图6所示)。

图5 华南理工大学国际校区(广州)外部自然景观设计图书馆效果图

图6 华南理工大学国际校区(广州)图书馆中部室内空间设计效果图

古代藏书楼建筑注重园林造景,现代图书馆建筑体量的增加则给室内绿色环境氛围的营造提出了新的要求,也为室内自然景观设计提供了可能。近几年新建开放的苏州第二图书馆、中山纪念图书馆、杭州图书馆环保分馆、广州从化区图书馆、广州南沙区图书馆、深圳市坪山区图书馆、杭州图书馆财商主题分馆等,都在其建筑空间内的花园楼台、过道等位置设置了种有竹子、虎耳草、石菖蒲、万年青、瓜叶菊、紫金牛、朱砂根等植物的区域。当然,植物区域的设置也带来了更高的建造养护成本,如2021年8月深圳市坪山区图书馆在为馆内植物墙及“大家书房”的植物养护服务项目招标时,中标供应商的投标报价已达215 000元[48],因此也需要衡量植物养护成本和环境效益的问题。

4.3 图书馆建筑研究与实践的融合共进

数智时代,图书馆建筑是最具有创造力、生命力的城市公共文化空间,其建筑美学和功能设计关乎公众阅读学习、交互活动的体验品质,在促进社区融合、推动文化服务发展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成为实现公共事业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的一个重要维度。指向公众及阅读是图书馆建筑设计转向的标志之一,这一思想在建筑选址、设计、管理技法、功能划分上,为“人的空间”奠定的思想基础。同时,因技术发展产生的建筑自适应性问题也应得到关注,比如从纸质版检索目录到电脑检索的改变,书籍呈览方式、载体的变化等都对建筑空间产生了重要影响。在研究层面,图书馆学建筑空间研究中有关建筑史的部分,亟待构建当世语境下的图书馆建筑叙事时序嬗递体系,跳出研究建筑空间必谈“目标、理念、原则、方法”的桎梏,厘清深层次的文化驱动、技术赋能、哲学根柢、环境表达、文化意向等内容,挖掘“兴修建筑,神圣藏书”“诅咒窃书,敬畏鬼神”等现象背后的社会、经济、制度、宗教原因,以构建中国特色图书馆话语体系和内容体系。

(来稿时间:2022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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