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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剧“角色入我”新表演模式探析

2022-12-16冉学琼

艺苑 2022年4期
关键词:表演者作曲家歌剧

冉学琼

传统歌剧表演美学均要求演员“进入角色”,无论表演者的表演如何精彩、有多么不同的风貌,均要严格遵循歌剧作曲家作品的文本所有规定和要求,服从作品在框架、思想情感、风格特点等方面的严格限制。也就是说,歌剧作家写作歌剧作品的创造过程是第一位的,表演者的表演是第二位的。“进入角色”歌剧表演模式倾向于再现歌剧作品所包含的歌剧角色的文本样貌,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歌剧表演艺术家创造性的充分发挥。随着作曲家与表演者职业分工越来越明确,职业表演行业兴盛,如今人们更多地把表演者视为创造者,与作曲家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甚至认为表演创造要超出作曲家的意图,让作曲家获得新生。因此,对于只是演唱别人作品的现代歌剧表演者,在表演中要面临一个问题:表演中既尊重作曲家的原作又具有创造性,如何表演?由此,笔者提倡“角色入我”的新表演模式,即在理解作品的基础上,更多地加入自己的生活体验和情感体验,重新创造性地演绎作品并取得表演风格的独创性,这样能更好地适合现代歌剧表演的发展趋势。

一、歌剧表演传统模式:“进入角色”

歌剧表演是一种特殊的人类实践活动,它是歌剧作品的第二度创造。歌剧实践由三个重要环节构成,歌剧创作——歌剧表演——歌剧欣赏,其中歌剧表演处于三大环节的中间环节,它联系着歌剧创作与歌剧欣赏,即是说,歌剧表演者连接着歌剧作曲家和听众。从创作意义上讲,歌剧表演与歌剧创作同等重要,它本身也是一种创作行为,是在歌剧创作基础上的二度创造。

从歌剧美学来说,歌剧表演(歌剧作品的二度创造)要具有重塑性。歌剧表演的重塑性是指,在歌剧表演中,歌剧演唱者要按照作品的要求对歌剧角色进行再现,要求表演者了解歌剧作品所产生的时代背景、作曲家的情感生活及创造风格等方面情况,全面掌握作品在表现形式及精神内涵等方面知识,从而遵照乐谱的指示,按照作曲家的意愿,来重新塑造歌剧原作之角色。

歌剧表演的重塑性要求歌剧表演者对歌剧原角色进行再现。20世纪80年代,西方音乐世界发起了对音乐表演“真实性”的争论,而在这个理论论争之前的音乐表演实践活动,基本上是全方位的“真实性”表演活动。“真实性”表演,指的是音乐表演的重塑性以“原样主义”进行表演,这场论争被称为“早期音乐”表演运动。西方音乐表演世界兴起的“早期音乐”表演运动,也称“原样主义”音乐表演。“在那场表演运动中,音乐表演被主张依照原版乐谱,按照作品产生时的原貌来进行表演,以‘原样主义’音乐表演来进行作品的重塑。”[1]29在“原样主义”音乐表演运动影响下,歌剧表演也必然严格遵从作曲家笔下的歌剧角色,表演只是再现角色的,是在角色的指引和严格制约下的表演。如塑造《奇妙的和谐》里的玛里奥·卡瓦拉多西,我们要表演的只能是普契尼写的玛里奥·卡瓦拉多西,不能篡改,只能按作者写的演。表演者被要求走进彼时角色本人的生活,用原角色一样的言行举止去演唱、去诉说其爱情故事,要重新塑造出两百多年前的活的玛里奥·卡瓦拉多西来。因此,歌剧表演中,演员被要求尊重作曲家及其原创作品“纸面文本”和“原版”,突出强调第一度创作。演员的表演必须服从原作者的意图和风格特色设计,再现原作构思和设想,不能脱离原作而发挥,严格遵循作曲家的“纸面文本”,不能随意删节改变。

在“原版至上”表演理论下,歌剧演员的表演模式被称为“进入角色”。“进入角色”是指在歌剧表演时,表演者“我”要把自己化身为歌剧角色,要走进角色的生活场景,并以角色(而不是创造者本人)的生活方式去生活、去演绎、去创造,从而塑造这个歌剧角色。这就要求演唱者以该剧所产生的时代背景、作曲家的情感生活,遵照乐谱指示和作曲家的意愿,尊重作家的创作构思和创作意图,以此来完成歌剧角色的重新塑造,即歌剧角色的再现。时至今日,在歌剧表演中,人们一直把“进入角色”作为歌剧表演者对歌剧角色塑造成功与否的普遍标准,比如,在歌剧演唱会上常听到“某某演员进入了角色”或“某某表演者没有进入角色”;歌剧排练厅经常听到导演要求演唱者要进入角色;声乐课上老师要求学生“进入角色”;一些学术期刊也将“进入角色”作为歌剧表演成功与否的重要标志。因此,“进入角色”也似乎成了传统歌剧表演中的恒定方法与标准。这里,作为歌剧表演中心环节的表演者,是由独立于作品之外的无数个演唱者“我”来完成的,“我”的演唱完成对歌剧声乐作品的再创造和对歌剧角色的再塑造,“进入角色”实质上是表演者“我”被要求进入歌剧声乐作品所代表的人物角色,“进入角色”就是表演者“我入角色”。

二、“进入角色”限制了歌剧表演者的创造

在“进入角色”歌剧表演模式下,歌剧表演者必须严格尊重作曲家及其原创作品“纸面文本”和“原版”,其表演只是复原原作,而不是脱离原作的发挥。而“纸面文本”里的歌剧角色本身是客观的存在,表演者“我”所演唱的每一个词,所表演的每一个动作,都应该是角色的。因此不管怎样表演和谁来表演,表演无论多杰出与独创,其表演永远只是某位作曲家的某个作品,创造的结果是一万个表演者只有一个托斯卡或只有一个卡拉夫王子。特别是从巴洛克时代,经古典主义到浪漫主义,西方作曲家在其乐谱上面给出的规定不断增多,表演者的二度创造不许随意改变,表演者二度创造自由发挥空间越来越受限制。因此,在“进入角色”表演模式下,表演者的表演是被动的,其表演的创造行为是受角色严格限制的。

在表演实践中,由于表演者与歌剧角色的生活时间不同、设身处境不一致、异域文化差异等因素,表演者常常会遇到一些问题:如塑造《今夜无人入睡》中我国元朝时期没落的鞑靼国王子卡拉夫这一角色时,表演者与角色的生存、生活时间相隔久远,对卡拉夫当时的思想、生活状态不可能做到完全了解,那么要在卡拉夫那样的情景下,表演者如何被动地进入角色?歌剧《白毛女》中,旧社会因欠债、躲债、用女儿顶债、喝毒药自杀的劳苦老农杨白劳,那凄惨的生活,现代表演者有谁会经历过?表演者与角色当时的生活情境完全不一致,表演者怎能进入角色?同时表演者化身为角色虽是可能的,但表演者与角色始终存在着差异,即使表演者性格化的能力再强,扮演某一个角色怎么也不可能完全变成那个角色。如,帕瓦罗蒂与《黎哥莱脱》中的曼图亚公爵,帕瓦罗蒂只是扮演了曼图亚公爵,但他并不能变成曼图亚公爵,帕瓦罗蒂所塑造的曼图亚公爵角色形象只是他们二者的化合物。如果卡雷拉斯扮演曼图亚公爵又将如何呢?我们在欣赏帕瓦罗蒂和卡雷拉斯高超演技的同时,也能清楚地看到这是帕瓦罗蒂表演的曼图亚公爵,那是卡雷拉斯表演的曼图亚公爵,结果并不只有曼图亚公爵这一角色。“进入角色”似乎只是一种象征性的扮演结果。

音乐表演领域,死守“纸面文本”“原版”也遭到理论家们的质疑。美国批评家约瑟夫·克尔曼(Joseph Kerman,1924—2014)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从文化批评的角度提出表演应该被看成一种批评的形式,否定了音乐表演中机械的原样主义“重塑”;音乐哲学家彼得·凯维(Peter Kivy,1934—)提出,作曲家的意图本身具有时代性,必然局限于当时的技术条件、社会环境等诸多因素。更重要的是,无论如何,表演者都不可能完全重现历史的音响。音乐家理查德·塔鲁斯金 (Richard Taruskin,1945—)认为:“任何表演都是一种行为,而不是一种文本,很少有历史的表演是真正历史的,那些所谓的历史表演大多数具有创造痕迹。”[1]30显然“进入角色”表演模式有一些争议和值得改良的地方。

三、既尊重原作又体现创造性的歌剧新表演模式“角色入我”

从歌剧美学来说,歌剧演员的表演既要有重塑性,又要具有创造性。这里的“创造性”是指,歌剧表演中,演员既要尊重作曲家的意图,又要带有自己主观倾向性和个人审美取向及兴趣,要带入个人的生活体会和情感体验,融入自己所处时代的精神气质,以个人的审美理想和观念去理解和解读作品,形成个人表演风格。

当今的歌剧表演艺术越来越推崇个性,一万个歌剧表演者只有一个卡拉夫王子的“进入角色”表演模式已不适应时代发展和审美的需要,“一万个人,有一万个哈姆雷特”的表演模式呼之欲出,甚至表演者的表演创造也可以超出歌剧作者的意图。因此,为了在表演中既能尊重歌剧作者的原作又能体现表演者的创造性,本文提出“角色入我”的歌剧新表演模式,实质上体现了表演者和歌剧角色主次关系的变化,即,“进入角色”表演是以角色为主,“角色入我”表演是以表演者“我”为主。

“角色入我”是指,表演者从歌剧剧本里获得歌剧角色的规定情景,如角色所处时间、地点、发生在角色身上的事件及角色当时的言行举止等,表演时演员试想着自己在与角色同样的情景里,按自己的生活和思维方式(而非角色的)去表演、去演绎这些场景,从而用这样的方法创造性地去塑造那个歌剧角色。这种塑造方法中,演唱者通常在充分尊重作曲家意图的基础上,带入了个人的生活体会和情感体验,融入了自己所处时代的精神气质,并以个人的审美理想和观念去表演作品,进而塑造歌剧角色。因此,在“角色入我”表演模式下,表演者的表演是主动的,其表演动作就是表演者自己的切身生活体验。

其实,严格意义上“角色入我”是对于一些已经有鲜明表演风格的、成名的艺术家而言,通过自己主观化的努力,去改造这个角色,把这个角色变成自己主观化的东西。以表演者“我”为中心,以“我”的经验积累和表演风格为基础,角色进入“我”之后需要进行创造性的改造,表达出一个属于这一个表演者的角色,从而以自己的风格改造了这个角色。因此,“角色入我”是相对于一些有相当高的艺术表演水准、有相当多积累的、有自己独立表演风格的艺术家而言,即是“我为中心”,要用主观去改造这个角色,让角色成为有一定个体性和时代性的东西。

在“角色入我”歌剧表演模式下,一方面歌剧演员要遵循歌剧角色去表演,另一方面表演者要带着时代、民族和个人审美去创造,在塑造不同风格时期的角色时,其表演也不是千篇一律的模仿和复制,而是表现出表演者个人自我个性的一面,“一万个人,有一万个哈姆雷特”,甚至由于审美观念多样和变化,同一个表演者对于同一个歌剧角色会用多种方式去塑造。

在“角色入我”歌剧新表演模式下,表演者“我”以自己的名义在歌剧作家所提供的规定情境中去表演,这时的“我”是塑造角色的“起点”。如,《今夜无人入睡》中的卡拉夫王子由多明戈塑造,多明戈就是卡拉夫王子,由“我”塑造就上升到了“我”是卡拉夫。过去塑造角色,表演者经常是第二人称和第三人称,演唱的是你或是他,而不是“我”,现在演唱任何一个角色,不应是“我”来演他,而应以第一人称,即“我”就是这个角色。歌剧不是一种写实的艺术,而是一种表演的艺术,不是严格要求和历史上人物的逼真,而是看表演者如何表达,此点是“角色入我”得以成立的一个美学基础。“我”在表演中带入个人的生活体会和情感体验,“我”表演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情感,只是在作曲家规定情境中按照角色的逻辑去诚心诚意地行动。因此,在《奇妙的和谐》表演实践中,表演者“我”想象着自己好像在当初画家玛里奥·卡瓦拉多西的情景下,看着“我”自己心爱的恋人的照片,在歌剧观众面前,“我”描述自己恋人的美貌并向人们高声宣扬“我”对她的爱意,用表演者“我”自己的而非玛里奥·卡瓦拉多西的生活方式去演绎,并以此方法来完成画家玛里奥·卡瓦拉多西的歌剧角色形象塑造。这样,“角色入我”表演模式解决了“演员在塑造角色形象时如何捕捉情感体验的问题,使演员在创造的初始阶段便与自身的情感挂上了钩,能够帮助演员在舞台上很快地行动起来,使演员们知道了做什么和怎样做”[2]203,即按照角色的基本要求调动自己的情感储备。

但“角色入我”也并不能即刻解决所有问题,如果演员经历过与角色相类似的事情,就能够通过情绪记忆等手段将角色的情感变成演员自己的;如果演员没有类似的经历,又该如何表演呢?这就需要他们通过直接、间接地观察所得的材料,发挥创造性的想象将人物彼时彼刻所经历的事情,通过完成角色的行动将情感创造出来。

四、结语

综上所述,歌剧表演的传统模式“进入角色”就是要表演者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对角色的理解、对角色固有形象的创造中去,它以角色为中心、以角色为基础、以角色为核心,表演中要忘记自我的存在,完全去体验角色当时所处状态,然后去把剧作家创作的人物尽可能高度逼真地呈现给观众。“进入角色”强调演唱者对于歌剧角色的体验,要求演员根据自己的生活积累去体验角色的情感世界,其表演带有一定的被动性。“进入角色”可能会较好地复原作品的角色形象,但会导致不够生动,甚至与时代脱节的状态,它是一种较为传统的表演方式。歌剧新表演模式“角色入我”是以表演者“我”为中心,要求对角色进行自我化改造,让它变得更适合自己的演出,从而体现演出的个性化,在演出中更好地发挥自己的特长,扬长避短。但是表演者也不能歪曲角色,而是要在一定的可控范围内对角色进行个人化的演绎。同时,“角色入我”作为一种较为新颖的表演方式,表演者可以根据时代的、新的美学要求,满足观众的崭新审美习惯,对于角色进行创造性地发挥,把角色融入自己的、带有明显的个性化的表演体系之中,从而塑造出更为生动、也更符合时代要求和观众审美接受变迁的人物形象。但是,“角色入我”也不是随心所欲地进行纯粹主观化的创作,还是要以理解原作的主旨精神为基础,在理解的基础上进行再创作,从而既能体现原作的基本的主旨思想,又能体现出作品的新意,并且与时俱进,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更新。我们提倡“角色入我”的新型表演方式,它将会给我国的歌剧表演带来新的希望和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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