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规制、对外开放与绿色经济发展

刘成昆，杨容滔

（澳门科技大学 商学院，澳门 999078）

一、引言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经历了40多年的高速增长，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一跃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第一大贸易国。经济快速发展的同时，中国也付出了巨大的资源环境代价，生态环境保护越来越成为社会各界关注的话题。党的十八大将生态文明建设纳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党的十九大进一步提出建立健全绿色低碳循环发展经济体系。2020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在第75届联合国大会上提出，中国将提高国家自主贡献力度，采取更加有力的政策和措施，二氧化碳排放力争于2030年前达到峰值，努力争取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同时，国家有关部门也多次在国际社会不同场合强调积极推进绿色转型发展，这是新时期中国长期坚持的解决资源环境生态问题的重要战略举措。

环境规制是实现环境治理、绿色发展的重要手段和保障，同时也会对出口贸易、外商投资、产业布局等产生影响，环境规制趋紧，加快推动产业转型升级，提升中国商品和服务在国际市场上的绿色竞争力，但同时也排除了部分环保标准较低的外商投资。对外开放是中国长期坚持的基本国策，也是实现经济长期繁荣的重要途径。近年来，全球范围贸易保护主义趋势抬头，绿色贸易壁垒逐渐发展成为一种重要的非关税技术性壁垒[1]，也在倒逼中国加快绿色转型步伐。同时，对外开放也有利于引进先进技术和资金投入到产业升级当中。因此，环境规制、对外开放是影响绿色发展的重要因素，但其发挥的是促进作用还是抑制作用？有什么样的作用机理等，是一个值得关注的话题，具有现实意义，也是文章试图探讨的问题。

文章基于2008—2020年省级面板数据进行实证分析，可能有以下创新之处：一是将环境规制、对外开放与绿色经济发展纳入一个研究框架，探讨其相互作用关系和影响机制，引入交互效应，实证分析环境规制和对外开放对绿色经济发展的影响；二是基于以往学者研究认为绿色经济存在明显的区域差异性，通过构建空间模型，分析空间效应，从空间溢出视角探讨环境规制、对外开放对绿色经济发展的影响。

二、文献综述与理论机制分析

1.环境规制与绿色经济发展

近年来，随着对环境规制、绿色经济发展的深入探讨，研究视角已从关注较多的环境与经济增长拓展到了绿色经济发展领域，对二者关系的探讨成为学术界热点关注问题，但是尚未形成统一意见。一种观点认为二者具有显著的线性关系，认为环境规制对绿色经济发展具有正向促进作用[2，3]，但是，也有学者认为环境规制对绿色经济发展具有负向抑制作用[4，5]。另一种观点认为二者存在非线性关系，李毅等(2020)认为环境规制与绿色经济发展呈“U”型关系，随着环境规制强度的提高，绿色经济发展水平会表现出先下降后上升的变化趋势[6]。然而，也有学者发现二者存在倒“U”型关系[7，8]。此外，一些学者发现环境规制通过技术进步[6]、绿色创新[8]、财政分权[2]等共同影响绿色经济发展。多数研究认为环境规制对绿色经济发展的影响存在显著的区域差异（王冉、孙涛，2019；尹庆民、顾玉铃，2020）[9，10]。

环境规制是环境治理、环境保护的重要手段和方式，追求的是经济的高质量增长和可持续发展，对绿色经济发展的影响主要是通过环境成本和技术创新来实现（范丹、孙晓婷，2020）[11]。在环境成本方面，环境规制会提高企业的经营成本，影响企业生产性投资，竞争力下降，影响绿色经济发展，主要表现的是阻碍抑制。在技术创新方面，环境规制推动企业开展绿色技术创新、产业升级，虽然在短期内提高了成本，但是长期来看，可以提高企业生产效率和竞争力，进而推动绿色经济发展，即“创新补偿”（武建新、胡建辉，2018）[12]。

2.对外开放与绿色经济发展

在现有研究中，学术界多是把对外开放作为控制变量来探讨对绿色经济发展的影响，直接把对外开放作为重要变量来分析影响绿色经济发展机制的研究还不丰富。在直接讨论对外开放对绿色经济发展的影响中也有不同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对外开放显著抑制了绿色经济发展且存在区域差异性[13，14]，另一种观点则认为对外开放与绿色经济发展呈“N”型非线性关系且存在区域层面的差异性[15]。此外，一些学者从FDI的角度探讨了对绿色经济发展的影响，但结果仍不统一，部分学者发现FDI对绿色经济具有促进作用[16，17]，但是王竹君等(2020)[18]则认为双向FDI对绿色经济效率呈现非线性影响。

对中国而言，对外开放影响绿色经济有“走出去”“引进来”两条途径。对外开放“走出去”，一方面受限于国际贸易中绿色壁垒的存在，中国企业会主动通过改善技术、提高效率从而提升商品服务绿色化水平，推动绿色经济发展；另一方面，近年来开展的对外投资中，会将一些高能耗、低附加值的产业转移到国外，在某种程度上对国内绿色发展产生了积极影响。对外开放“引进来”，一方面由于国内区域发展不协调，部分地区仍然会选择接收国外高耗能产业的转移，导致部分地区“污染避难所”的环境成本转移效应明显[13]；另一方面，由于中国对绿色发展的不断重视，会重点引进国外绿色产业技术、管理经验等，从而能够促进绿色经济发展。

3.环境规制、对外开放与绿色经济发展

从文献综述中可以看出，目前学术界主要侧重于对环境规制、对外开放与绿色经济发展两两之间的关系进行探讨分析，而将三者纳入一个研究框架进行综合探讨还鲜有提及。在环境规制与对外开放关系之间，环保强度低，则会导致通过对外开放的“引进来”实现高污染行业的转移，应验了“污染天堂假说”，以负向的方式影响绿色经济发展。环保强度高，一方面会应验“波特假说”，推动企业自身转型升级，通过对外开放引进先进技术，催生“创新补偿”效应[19]，提升绿色经济水平，也能进一步扩大国际贸易的竞争能力。另一方面，会通过对外开放“走出去”将高耗能产业转移到其他国家来提升本国绿色经济水平。可以推断，环境规制和对外开放与绿色经济发展之间影响较为复杂，“污染天堂假说”“波特假说”“创新补偿”效应等可能同时存在。因此，这一问题值得深入探讨，也即是文章的研究出发点。

三、研究设计

1.模型设定

在文献梳理部分，学者研究发现环境规制、对外开放与绿色经济发展存在显著的区域差异性，考虑到地区绿色经济发展除受本地区因素影响外，也会受相邻地区影响，存在一定的空间效应。因此，文章采用空间计量模型来进行实证研究。常用的空间计量模型主要有空间滞后模型(SLM)、空间误差模型(SEM)、空间杜宾模型(SDM)等。由于空间杜宾模型(SDM)是空间计量模型的标准起点，对潜在空间溢出效应的规模没有提前施加任何限制等优势[20，21]，文章采用空间杜宾模型(SDM)，设定如下：

其中，GTEEit为被解释变量，为绿色经济发展水平。ERit、OPENit分别为环境规制和对外开放，ER×OPENit为环境规制和对外开放的交互项。Zit为控制变量。

2.变量选取

（1）被解释变量：绿色经济发展(GTEE)

对经济发展水平的探讨，实际上与其关联的是效率问题，绿色经济发展的关键是提升绿色经济效率[22]，文章用绿色经济效率来反映绿色经济发展水平，现有研究中测量方法主要有数据包络法(DEA)、SBM模型法、非期望产出超效率SBM模型法等。由于DEA模型对投入产出测量是径向的，容易导致估计偏误，Tone(2003)[23]构建了非期望产出超效率SBM模型，文章参考成刚(2014)[24]研究推导的公示，设定如下：

其中，sx∈Rm，sz∈Rs2分别表示投入和非期望产出过剩量，sy∈Rs1为期望产出短缺量，ρ为效率值，m，s1，s2为投入、期望产出和非期望产出的变量个数。

参考林伯强和谭睿鹏(2019)[25]、周鹏飞等(2021)[26]研究，选择相应的投入、产出指标，使用Matlab软件对绿色经济发展水平进行测算，具体指标变量见表1。

表1绿色经济效率的指标选择

（2）核心解释变量

环境规制(ER)。对环境规制的测量方法较多，主要从成本、投入、效果三个层面来衡量，文章选择投入类指标测量环境规制强度，用环境污染治理投资与国内生产总值的比值作为衡量环境规制的代理变量。

对外开放(OPEN)。文章采用学者较为普遍采用的进出口总额占GDP的比重来衡量对外开放水平，该数值越大，表明经济开放程度越高。

控制变量。影响绿色经济发展的因素是多样的，参考以往学者研究成果，文章选择的控制变量主要有：经济发展水平(PGDP)、城镇化水平(UR)、科技创新水平(TEC)、产业结构优化度(STR)、人口素质(PO)。其中，经济发展水平用人均GDP来衡量，城镇化水平用城镇人口占常住人口比重来衡量，科技创新水平用人均专利授权量来衡量，产业结构优化度用第三产业比重来衡量，人口素质用就业人口中大专以上学历占比来衡量。各变量描述性统计见表2。

表2变量描述性统计

3.数据说明

文章选取2008—2020年中国31个省级面板数据（港澳台地区除外），来源于历年EPS全球统计数据平台、《中国统计年鉴》以及各省区市的统计年鉴和国民经济发展公报等，部分缺失数据采用插值法进行处理。同时，为消除异方差影响，对于非比值关系数据进行对数化处理。

四、实证结果分析

1.空间相关性

分析环境规制、对外开放对绿色经济发展水平的空间溢出效应，应首先验证绿色经济发展水平的空间自相关性。文章采用公式如下：

2.基本回归结果

方差膨胀因子分析可知，VIF值为4.3，可以忽略变量间可能存在的多重共线性问题。Hausman检验得出，χ=52.96，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拒绝原假设，所以选择固定效应模型。进一步进行LR、WALD检验，均通过显著性检验，说明SDM模型显著优于SEM、SAR模型。因此，选择固定效应的空间杜宾模型来进行实证分析。回归结果见表3。

表3为双向固定效应空间杜宾模型下的估计结果，其中模型(1)是仅有环境规制核心变量的估计结果，模型(2)为仅有对外开放变量的估计结果，模型(3)为加入环境规制、对外开放变量的估计结果。从模型(1)、模型(2)、模型(3)的结果中可以看出，空间相关性系数分别为0.244、0.207、0.198，均在1%水平上显著，表明绿色经济发展水平在空间上具有正相关性，本地区绿色经济发展水平会受到临近地区影响。在空间滞后项中，表现出了明显的空间溢出效应。环境规制、对外开放变量不管单独放入模型还是同时放入模型，均显著为正，分别在5%、10%显著性水平上与绿色经济发展水平正相关，说明现阶段中国环境规制、对外开放力度的加大能够推动中国绿色经济发展水平的提升。近年来，各级政府加大环境治理力度，生态文明建设上升为国家战略，环境保护取得了明显效果，直接推动了绿色经济发展水平。同时，在深化对外开放中，加强绿色低碳合作交流，深度参与全球环境治理，严格筛选外商投资项目，主动适应绿色贸易壁垒，在推动绿色经济发展中同样取得了实实在在的成绩。

在控制变量中，经济发展水平、产业结构优化度、人口素质都正向影响绿色经济水平，其中人口素质的影响最为显著。经济发展能够为环境治理、绿色转型提供更多的资金支持和保障，进而推动绿色经济发展。产业结构的不断调整和优化，逐步淘汰落后产能和高能耗产业，也促进了绿色经济发展。人口素质越高不仅意味着绿色产业领域的人力资源越多，也意味着公众环保意识越强，越容易营造绿色发展氛围。城镇化水平对绿色经济发展起到了抑制作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中国目前的城镇化发展进程中存在盲目扩张与经济发展不协调的问题，导致产生环境污染、资源浪费等现象，阻碍了绿色发展。从回归结果中还发现科技创新对绿色发展的影响并不显著，说明中国现阶段技术进步应用于绿色发展领域还需要进一步加强。

表3模型回归结果

考虑到环境规制、对外开放可能会存在交互影响，共同作用于绿色经济发展，故在模型中加入二者交互项进行估计分析，模型(4)即是加入交互项后的估计结果，得出交互项在1%水平上显著为正，环境规制、对外开放二者相互影响能够促进绿色经济发展。从系数上来看，加入交互项后，环境规制的系数有所降低，而对外开放的系数增加，可以判断受二者相互影响，在促进绿色经济发展中，对外开放相较环境规制影响更大，发挥作用更大。

3.稳健性检验和内生性检验

接下来进行稳健性检验，文章将空间杜宾模型中邻接矩阵替换为地理距离矩阵，利用省会城市之间的公路距离计算得出，估计结果见表3中的模型(5)，可以看出，与模型的结果(4)具有较高一致性。因此，模型具有较强稳健性。

在内生性问题上，文章借鉴赵云辉等(2019)[27]研究方法，将环境规制、对外开放滞后一期作为工具变量，利用空间GMM方法进行估计，得出结果R2值为0.18，环境规制、对外开放显著性与模型(4)一致，通过了有效性检验。

4.空间效应

把空间效应进一步分解为直接效应、间接效应和总效应，分析结果见表4。从结果可以看出，环境规制、对外开放的直接效应分别在5%、1%水平上显著为正，间接效应不显著，总效应均在5%水平上显著为正，可以判断一个地区环境规制、对外开放水平提升能够促进本地区绿色经济发展，但是对临近地区绿色经济发展水平的影响则不显著。而从总效应上来看，相邻地区绿色经济发展存在显著相互影响。可能的一个原因是中央政府在环境保护、对外开放方面的政策较为统一，地方政府在执行层面自主裁量权较小，竞争效应、“虹吸效应”相对较小。在控制变量中，经济发展水平、人口素质的直接效应为正，间接效应为负，则说明了提升本地区经济发展水平、人口素质能够促进本地区的绿色经济发展，对临近地区产生负向影响，呈现出了一定的“虹吸效应”。而城镇化水平的作用则与之相反。

表4变量的直接效应、间接效应和总效应

五、结论与建议

文章基于2008—2020年中国31个省级面板数据，采用非期望产出超效率SBM模型来测算各地区绿色经济发展水平，构建空间杜宾模型来探讨环境规制、对外开放和绿色经济发展水平三者间的影响变化关系，并进行了稳健性检验、内生性检验和空间效应分析。综合上述分析，研究得出以下结论：

一是中国各地区绿色经济发展水平具有空间正相关性，呈现出空间集聚效应。二是环境规制、对外开放对绿色经济发展具有显著的推动作用，二者的共同作用有助于提升绿色经济水平。三是在环境规制、对外开放相互作用下，相比环境规制对外开放对提升绿色经济水平发挥的作用更大。四是地区环境规制、对外开放水平仅是直接促进本地绿色经济提升，对临近地区的间接影响则不明显。五是科技创新对绿色经济水平提升的支撑作用还不够明显。

根据研究结论，提出以下建议：

一是进一步加强完善环境规制，持续推进环境治理。坚持把生态文明建设作为统筹推进“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和协调推进“四个全面”战略布局的重要内容，进一步健全完善生态环境保护法律法规、政策和环境保护标准体系建设，加强生态环境准入管理，不断完善环境标准、污染物排放标准、技术标准以及排污收费制度、排污权交易制度等规制。持续推进大气、水、土壤等污染防治，深入打好污染防治攻坚战，推动生态环境治理不断深入，环境质量持续改善。

二是进一步扩大对外开放，拓展绿色经济发展动力。坚持在国内国际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下继续扩大高水平对外开放，加强国际合作，促进绿色发展，积极参与全球环境治理，加强应对气候变化、海洋污染治理、生物多样性保护等领域国际合作,参与国际标准制定。鼓励城市、企业、科研机构与国外先进组织开展合作交流，积极引进国外在绿色低碳领域的先进技术、管理经验，不断提升绿色发展水平。严格实施外商投资法及其配套法规，在“引进来”过程中，严格筛选投资项目，坚决杜绝引进落后产能。以“一带一路”建设为契机，遵循绿色国际规则，推动绿色生产和运营，推动企业主体绿色转型，提高绿色发展意识。

三是进一步强化科技创新，厚植绿色经济内生动力。加快推动绿色低碳发展，以推动实现碳达峰碳中和为契机，加快构建绿色创新体系，通过加大财政投入、绿色金融运作等方式，加大绿色技术研发攻关力度和推广应用，加快推动产业结构优化升级，推动传统产业智能化改造，实现制造业绿色转型，推进清洁生产和能源资源节约高效利用。加大人才培养力度，激发高校、科研院所绿色技术创新活力，支持紧缺专业发展，培养大批绿色创新科技人才。健全完善绿色技术转化机制，加快绿色科技成果转化利用步伐，不断提升绿色经济发展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