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的人（组诗）

晓岸

年货集市

我爱这一个一个的集市——它们培植了我的梦。

在乡村，每一个古老的节日

来临前，红色的气息

像绸缎抖动着，覆盖裸露的野地。

糕点的甜味浮在空气里

有时粘在陌生人的衣服上。好看的花袄

俊俏的脸，一阵风似的。

那么多人，沉浸在简陋的欢乐里

他们会短暂忘记贫穷，露出开心的皱纹。叫卖声外

我渴望看到我的母亲在拥挤的人群中。她两手空空

仿佛还有什么没有放下。

多少年了，从一个个乡村的影子里

我寻找丢失的物品。看——

买鞋子的人，找到了回家的道路。买日历的

校正了属于自己的时间。

那些小米大米黄米，每一个颗粒的侧光里

都住着我的一个亲人。

但我总跟不上母亲的背影

漫长的集市，我想帮母亲分担些什么

我想让那年画里不老的神仙

能分出一些时间给她，不要担心我

一个在千里之外，丢失在集市里的孩子。

回 声

坐在山坡上，我想找个人

说说话。我想找一个扛着木头的人

聊一聊去年的雪。尽管我知道

这些年的雪，少得不足以

盖住进山的脚印。可是我需要

有个人，在磨石山的桥头

等我，往急速的流水里

投掷光滑的卵石。作为留守的人

必须保持沉默，必须

逼迫群山收回低下去的夕阳。

我需要他听完这些年

我没有说的话，扔光卵石

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

沿着黑暗中的回声

随意地走进稀疏的灌木丛。

晨 曲

我想起来，在那孤单的小镇

黎明總是来得很早。

老妈妈踩着露水去菜园。

晨光照在她的白发上，

一点点断开，又落在

微微卷曲的菜叶上。

这是多么久远的事了。

现在，我觉得

就是在昨天。不，

好像就是刚刚，而我

像个孩子一样对着远处的光影

轻轻地喊了一声妈。

还 乡

记忆是突然的。像一道光束

被身体的颤动完成了。

我就从那里回到了童年。暗红色的家具

在惊蛰的日照里泛着光。暗影中，

小脚的祖母走出来，端着烛盘，打开柜门，

一种熟悉的味道——像早春的柳枝或

晒干的泥球——包围过来。

你是它们忠诚的倾听者吗？在春末，古老的仪式完成

新的希望拱出土地，

它有漫长的故事要讲述。不仅因为

它的转角和卯榫，

紧紧地把握了时光的秘密。

每个古老的春天，从它模糊的纹理上展开秘密行程。

就像是一条河流，隐身在

一棵永生的树木里。那些光滑的旅行家们，

一生都在纠正未知的方向。但不会

有人得到答案，不会在它

幽深的光泽中找回自我的道路。

哦，这沉默的倔强的代言者。为时间

藏好了每一个季节。回家的人，会循着它的光

在寂静的落日下和亲人相认。

去山中

松枝上有少量的光照，看起来

并不像受过很多的折磨。暮春的风

太多随意，因为绿色日益加深

它时常会迷失，像一个多年不回家的人。

我想起来，薄云的下午

我睡在南面的山坡——

一点风都没有，那么静——

鸟都去了远方，或者最深的山里。

而我，想保留这样孤独而宁静的生活

陪着一座山，过一过冬天

也过一过秋天和夏天。它沉思的样子

如同我的前身，它伸展的样子

更像夜里旋转的星空。

我看得见自己躺在山坡上

躺在春天的一尘不染的山坡上

一点风都没有，白昼的星空如此明亮。

每一棵树都无声地生长

就要抵达了星空，好像这整座山

都在长高，慢慢离开了

它的出生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