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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古村的前世今生

2022-12-12朝颜

山花 2022年12期
关键词:邓氏古村祠堂

朝颜

我深爱着那些古老的事物,那些呈现出旧色、暗影,充盈着古人气息的场域。在久远的岁月里,它们被遗留下来,本身便具备了别样的意义。

正如这个夏日,撞入我视野的这一座古村。许多年来,它默默地存在于无际无涯的竹海中,鲜为人知。我走近它的时候,村边的河流还在缓慢流淌,村口的老路不时裸露出青石,村中的老屋正悄无声息地走向颓败……一切,都显露出远古的面貌。

古村坐落于资溪县西北部的高阜镇,像襁褓中的婴儿被群山层层包裹。地处闽赣交界的资溪县,县境内横亘着武夷山脉,耸立着鹤东峰、月峰山、野鸡顶、排尖嵊、犁头尖、笔架尖……自古便是层峦叠嶂之地。

在南方,几乎所有的村落,都缘自一场因由各异的迁徙。一群人,抑或三五人,带着疲惫的肉身和惊魂甫定的内心,带着鲜少的衣物和为数不多的口粮。有时候,是为躲避灾祸;有时候,是要重新开辟一块生存的天地。深山,密林,僻远之所,是多数迁徙者热衷的安居标配。那里有自在的鸟兽、虫豸,有繁茂的植物、花朵,有足以哺养人畜的清溪,自然,还有适合生长五谷的土地。

放眼四望,我所身处的莒洲古村,委实拥有农耕生活所需的一切美好条件。这里的村民以邓姓为主,依着泸溪的流向,他们将村庄大致地分为上莒洲、中莒洲和下莒洲。置身于青山脚下,恣意生长的草木之间,我忽然想,这片土地被选中,被開垦,被越来越多的建筑填满,被道路、桥梁、小巷、房屋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人类活动区间,几乎是一种必然。

六百多年前,一位邓姓先人,和天地合谋并确立了这样的必然。据史料载:元顺帝至正十一年(公元1351年),邓氏十二世守八公自小坪(今金溪县黄通乡)迁于泸溪之上莒洲,为莒洲迁居祖。元至正二十一年(1361年),邓氏显四肇远公因避兵祸举家迁至泸溪三都茶园坑(今资溪县高阜镇莒洲村牛角尖),其长子邓福昌公于明洪武七年(1374年)又迁至下莒洲,是为下莒洲开基人。自此,邓姓一族在上、中、下莒洲繁衍生息数代,耕作经商,布泽施恩,广结善缘,成为当地名门大族,历代涌现进士、贡生、举人有一百二十五人之多,入朝为官者众,于清乾隆年间达至鼎盛。

如果将目光投向时间的纵深处,当年的邓公多么像一粒种子,落入一块天然肥美的土地。然后,风也调,雨也顺,天时地利人和一并簇拥着他,在这里生根发芽,开枝散叶,直到建立庞大的根系,在大山深处开出一朵清雅的梅花。是的,村里的老人说,这里曾经就是个梅花型村庄,人口众多。

众多的人口在莒洲世代耕作,丰衣足食,送儿读书、学医、出仕,像中国大地上无数的家族那样,一步步寻求上升空间,在通往家族壮大的道路上勤勉而执着地努力着。

只是今天,一个曾经兴旺繁华的村落终究走向了没落。在村头的一块木牌上,我看见一份古村的简介:现有常住人口二十户六十余人。与之相对应的是:现存祠堂两处、牌坊一座、官员旧宅十余栋、古桥一座、古水车一座、古井一口、寺庙一座。自然,还有村头村尾蔓延丛生的杂草,倾斜的破屋上掉落的青瓦、豁口的阁楼、被遗弃的竹木器具……

古村将走向何方?当她渐渐成为人们逐梦的束缚,那些祖先的耳语,厚重的日月,光辉的片断,被莒水灌溉过的梦境,该如何被记取?

回望莒洲古村的前世与今生,她似乎不算走运,被深情庇护过的子民遗落在大山深处;但她又足够幸运,在漫长的岁月中完整地存留了下来,除了自然的衰败,鲜有人为破坏的迹象。

我注意到古村重新被珍视,是在修葺一新的星六公祠里。推开老旧的木门,祠堂宽阔,天井明亮,屋瓦和椽檩呈现新旧色交杂的状貌。显然,修复后的祠堂长年有人打理。刷得雪白的墙壁上,郑重地挂着几位重要的先祖画像和邓氏家规,图文并茂地追溯着莒洲邓氏的来历,记载着开基祖的荣光,感念着先人的功德。祠堂的一角,还被布置成农耕文明的展示厅,那些旧时的犁、耙、斗笠、蓑衣、石磨、风车、土灶……有序地陈列于此,模拟着古村从前的烟火日常。

另一幢建于清乾隆庚午年(公元1750年)的超然公祠,则在不久前被小心翼翼地拆除。我站在祠堂的原址前,脚下踩着鲜红的爆竹碎屑,听说,一个隆重的重建启动仪式刚刚在这里举行过。超然公祠,是莒州邓氏的总宗祠,乃当年朝廷为表彰邓超然的功德,批准由建昌府出资并主持修建而成。祠堂原有上中下三厅,正面门楼分左中右三道,巍峨气派,拆除前仅剩前厅门楼和三面墙体。即便如此,它仍然是莒洲古村最重要的人文景观之一。

这位被赐建祠堂的邓超然公,亦是直接促成邓李氏贞节牌坊修建的重要人物。他外任为官时,出资于甘泉源上修筑二善桥,结束了村民进出需涉水过溪的历史。他荣归故里后,又致力于宗族和村庄的整治与缮建,修族谱、建宗祠、立族规、兴教育、办书院、造路桥,在乡邻中树立了很高的威望。

现在,人们将各种古老的构件细心地拆卸下来,其中有雕刻着祥云、龙凤、麒麟、鹤、鹿、鱼、花草和达官贵人等图案的石板,有雕刻着皇家所赐“恩荣”二字的长形石匾,还有雕刻有精美对联的整石门框……人们打算以修旧如旧的方式,重现超然公祠的雄伟原貌,不仅为缅怀先祖,纪念宗族曾有过的昌荣,也为修复和保留这珍贵的文物。

2017年8月8日,莒洲村入选第一批江西省传统村落名单;2019年6月6日,莒洲村被列入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接连到来的转机,为超然公祠和莒洲古村开启了一道重生之门。

一幢庭院深深的邓氏祖居,被精心规整和修饰,挂上了“国医馆”的典雅牌匾。听说,主人已联系好一位知名的老中医,准备邀请他在村中坐诊。院落内,石墩、石门、石地砖,无不透露着时间的风霜。一位干净利落的老妪迎了出来,她的一头花白的长发束成马尾甩在脑后,若非问询,我不敢相信她已八十高龄。这座青砖黛瓦、已经无法考证年头的老房子,厅堂遵循古意而陈设,内室则安装了现代化的水电设施。老人说,在林场上班的小儿子,每天下班后都回来住。其他在县城工作的子女,则隔三岔五返家团聚。这种既拥有高古风情又享受现代舒适的生活,着实令人心生向往。

如莒洲古村留守老人这样的原生态生活,已经成为一种奢侈。越来越多的人呼吁保护和珍惜那些古老的即将消逝的事物,越来越多的人从城市涌向乡村,吃柴火灶烧的饭菜,住充盈着古味的屋子,或者带孩子去田里玩一次泥巴,在小溪里戏一次水……人们需要暂时慢下来,去广阔的天地间安放疲惫的身心,松开绷紧的神经。

穿行在莒洲古村的角角落落,看篱笆墙内玉米正在抽穗、豆角爬满了竹架,房前屋后指甲花开得自由烂漫,柚子树垂挂着累累果实,阳光下有摊开晾晒的红辣椒,屋檐下有堆成小山的劈柴。我在沉寂中渐渐嗅到一种生机,它似乎正在悄悄滋长,不动声色地蔓延开去。这些年,通往古村的水泥路修得四通八达,曾经被大山团团围住的村庄,已不再有车辆进出之虞。

人们将莒洲村称作没有围墙的古村博物馆,意欲整村修复,增添配套设施后开放旅游。这或许就是她此后的命运了,像许多珍稀之物一样,在人为的保护下,存续于世,供众生观瞻。是的,几乎所有的原始村落,都被打造成了旅游景区。而那些进了城的村民,又迎来一种新的选择。他们渐渐对放空许久的老宅产生兴趣,思谋着回归抑或经营。谁能想到,人们曾争先恐后抛弃的,代表着落后、闭塞的村庄,如今竟成为时代的香饽饽。一座寂寞多时的古村,又将重新热闹起来。时间啊,一直在大地上排演着大起大落、命运翻转的戏码。

从莒洲古村走出,我又一次遇见潺潺流动的莒水,想到邓氏族人的来与去、沉或浮,恰如溪河汇入汪洋大海,恰如光阴中的亘古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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