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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空间视角下的裕固族乡民艺术*

2022-12-05王汇涓兰州城市学院音乐学院

艺术品鉴 2022年27期
关键词:裕固族艺术文化

王汇涓(兰州城市学院音乐学院)

乡民艺术,是乡村民众在乡土社会土壤中创造、传承、享用的艺术形式。对于乡民艺术的研究,自20 世纪90 年代以来,在民间文化整体语境观的导向下,已开始由文本返归所处的语境,从地方性知识入手的区域研究视角,重点探讨艺术与所处语境的关系。

“文化空间”,又称文化场所,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时使用的一个专有名词,在《人类口头及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宣言》中解释为“文化活动和流行活动定期集中举办的场所”,如市场、广场、节日等,是具有特殊价值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集中表现。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对“文化空间”的表述有两个重点:一是表明文化空间(场所)是“代表作”作品形态的一种,另一重点是对文化空间的具体解释,即它是一个地点、场所或空间,但此中有时间因素,它既不是静态的地点,也不是遗址遗迹,而是由周期文化活动反复演示的时空,是有人类活动、有文化表演、有文化行为的地点。

文化空间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定期展现传统文化表现形式的场所,具有时间性和空间性的特点。非物质文化遗产在民族民间以无形的、活态流变的形式存在,那么就需要在一定的文化空间中通过口传心授、祖辈相传的方式进行,从而达到文化的传承与持续的认同感。这也与构建和谐社会增强文化自信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甘肃有丰富的少数民族资源,其中东乡族、保安族、裕固族是在甘肃省有聚居的少数民族,各少数民族拥有丰富的乡民艺术。本文主要围绕裕固族乡民艺术及文化空间的保护与传承展开论述。

一、裕固族源流

裕固族是甘肃省特有的少数民族之一,主要聚居于甘肃省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和酒泉黄泥堡地区,截至2021 年共有人口1.5 万。裕固族的来源最早可以追溯至9 世纪中叶由于天灾而西迁至河西走廊一带的回鹘人,史称河西回鹘。从此又被称为甘州回鹘。河西回鹘部落与历代中原王朝一直保持着友好往来,联系密切。

11 世纪中叶,这支回鹘部落先后被西夏、蒙古统治,经历了几个世纪的迁徙,他们与周围的汉、党项、蒙古、维吾尔、藏等多民族长期共处,生活空间高度重合,在经济和文化各方面相互交流、互相融合,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民族。《宋会要辑稿》把他们称之为黄头回鹘,《元史》则称之为撒里畏吾,《明史》称之为撒里畏兀儿,清代称之为西喇古尔黄番;而他们自称为“尧乎尔” “两拉玉固尔”或者“西喇玉固尔”。在1953 年的全国民族识别调查中,经本民族群众协商同意,定名为“裕固”,1959 年成立了甘肃省肃南裕固族自治县。

二、裕固族文化简述

裕固族文化可以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文化多样性的代表样本,在融合了不同民族的文化后,又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和文化传统。由于没有本民族的文字,裕固族的历史记忆主要由民歌、叙事诗、童话、民间故事等口头形式传承,民间口头文学资源十分丰富。如民间故事《天鹅琴》《莫拉》等,叙事长诗《萨特》《黄黛琛》等,语言生动、自然流畅,体现了相当高的文化水平。草原、牧人、牛羊群等意象形成了裕固文化的主旋律。裕固歌曲更是蕴含了丰富的宝藏,有《裕固人来自西至哈至》《黄黛琛》《萨里玛克》《蜜蜂姑娘》《阿乌拉》等叙事歌曲,有婚礼上唱的颂歌,从新娘如何梳妆、戴头面、告别家人,到送亲路程、进帐篷的仪式等每个环节都有相对应的歌曲,还有许多在劳动时和生活中哼唱的曲子,如放驼歌、放羊歌、擀毡歌、割草歌乃至学步歌、剃头歌,等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曾先后两次对裕固族传统文化进行了采访录制。

裕固族有三项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被列入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其中裕固族民族民间音乐于2006 年进入我国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裕固族服饰进入了第一批扩展名录,裕固族传统婚俗进入了第三批名录。裕固族口头文学与语言、裕固族民歌、裕固族人生礼仪、剪马鬃、裕固族皮雕技艺、刺绣、织褐子等8 项被列入甘肃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些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涵盖了民间音乐、民俗、服饰、民间文学、传统手工技艺、民间美术等多种类别,内容丰富。

而音乐在裕固族非物质文化中地位尤为重要,2009 年入选世界教科文组织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花儿”不仅仅是在大家熟悉的汉族和回族中传唱,实际上也有裕固族参与创造,是众多民族共同的传统音乐。

三、裕固族艺术文化的传承

(一)裕固族音乐反映了裕固族艺术文化传承的特点

裕固族聚居区域处于祁连山北麓,河西走廊中段,一部分划归张掖市,即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另一部分则划归酒泉市。肃南裕固族自治县行政区划位于内蒙古与青海之间的狭长区域,东西跨度较大;东临天祝藏族自治县,西接肃北蒙古族自治县。辖区内又有马蹄藏族乡、白银蒙古族乡、祁丰藏族乡等三个民族乡。从地域上可以看出,裕固族与汉、藏、蒙、哈萨克等民族聚居区相互交错。

裕固族语言丰富,随聚居地的不同,使用三种不同的语言:东部裕固语、西部裕固语与汉语。住在肃南自治县东部的族人使用东部裕固语,又称恩格尔语,属于阿尔泰语系的蒙古语族,较多地保留了古代蒙古语的特征;而住在肃南自治县西部的人使用西部裕固语,又称尧乎尔语,属于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较多地保留了古代回鹘语的特征;黄泥堡裕固族则长期以来使用汉语。说两种不同裕固语的裕固人之间不能直接交流,一般以汉语为共同语进行交流,只有少数裕固人兼通两种裕固语。

裕固族艺术文化在其内部也有着地域区分,比如东部裕固族的歌舞中有较多蒙古舞蹈特征,风格粗犷奔放,而西部裕固族则接近藏族沉稳平和的风格。东西裕固族民歌总体上形式和题材比较接近,但表现风格各有特色。东部裕固族地区流行的民歌中有从其他民族吸收而来的元素,如藏族的山歌、酒歌和回族、汉族的花儿,这些歌曲不用裕固语,而是用藏语或汉语演唱;本族先民传下来的牧歌、婚礼歌,如《紫红的檀香》《枣红马》《长鬃马》等用裕固语演唱,但被称为“蒙曲”,节奏和旋律也与蒙古族民歌非常相似,有很强的舞蹈性。西部裕固语传统民歌中叙事歌较多,音乐形式与一些匈牙利的古老民歌具有许多共同点,据杜亚雄(1981)推测可能保留了一些上古突厥民歌的因素。

这充分反映了裕固族文化来源的丰富和交融,是中华民族交流融合的突出典型。

(二)裕固族音乐承担了裕固乡民艺术文化传承的重要途径

裕固族文化传承中音乐的作用至关重要。裕固族有句俗语:“当我忘记了故乡的时候,故乡的语言我不会忘;当我忘记了故乡语言的时候,故乡的歌曲我不会忘。”《我们来自西至哈至》《萨娜玛珂》《黄黛琛》《阿斯哈斯》《路上的歌》《说着唱着才知道了》《尧达曲格尔》《我只得到处含泪流浪》等歌曲讲述着裕固族的历史和习俗,使后人得以追溯民族源头,或从长歌内容中探得恢复古老民俗的密码。裕固族史诗《尧熬尔来自西至哈至》是本民族历史来源研究的主要资料。《阿斯哈斯》《尧达曲格尔》《长鬃马》等婚礼歌曲讲述了裕固族关于人类婚姻起源的传说和裕固族婚礼仪式,在千年后仍能唤醒非遗文化记忆,以此为依据重构裕固族传统婚俗。有了《天鹅琴》等歌曲中讲述的古老民族乐器特征,400 年前已失传的天籁之音在文艺工作者的不懈努力下重现舞台。在裕固族大型室内器乐《吉祥祁连》、歌舞剧《裕固儿女心向党》等作品中,创作人员将天鹅琴、牛角鼓等裕固族传统乐器搬上舞台,与传统服饰、舞蹈、民俗结合起来,丰富了艺术表达,也更深刻地挖掘出了裕固文化精髓。

新时期裕固族文艺创作蓬勃发展,如新民歌代表作《裕固族姑娘就是我》、舞蹈《迎亲路上》等节目获得了文化部和国家民委的大奖。裕固族歌舞向全国乃至全世界展现了裕固风俗人情和文化之美。如肃南歌舞团的《戴头面》《迎亲路上》《裕固婚礼》《剃头歌》呈现了裕固婚礼仪式和育儿习俗;《西至哈至》《裕固儿女心向党》等音乐舞蹈史诗展开了一幅幅恢宏的历史画卷,讲述了裕固族人民从逐水草而居到享受现代化生活的历史发展,展现了农牧民的劳动场景和生活变迁。在裕固族民间文艺传承基地定期举行的“民族文化传承汇报体验会”“裕固族民俗文化艺术节”等裕固族民间歌舞会上广为传唱的《裕固族姑娘就是我》《听琴》《情满裕固草原》《裕固族姑娘人人爱》《牧人》更贴合现代审美,吸引了新一代的年轻人传唱下去。

(三)裕固族音乐助力乡民艺术文化空间的拓展和创新机制

从草原走出的裕固族的第一支演唱组合萨尔组合登上央视,把裕固族歌舞带给了全国观众,让许多人第一次知道了中国还有个裕固族,是依托媒体力量拓展乡民艺术文化空间的优秀范例。2022 年9 月举办的“中新观陇·裕固族姑娘带你看甘肃”融合采访活动以靓丽而又独特的裕固族姑娘形象作为民族标识,借助中国新闻社的宣传渠道,搭建起推广地方文化的平台。裕固族姑娘巴玉姗在传统裕固族舞蹈的基础上创作和教授少儿裕固舞,登上甘肃省电视春晚舞台,也促进了裕固文化的代际传承。

传统音乐文化在地方民间艺术活动中生机蓬勃。民间艺术团体创造的《祁连山下彩虹飞》《骨铃声声展新颜》等裕固广场舞作品广受欢迎。在2022 年5月的张掖市第二届“群星艺术节”启动仪式上,出现了千人同跳裕固族广场舞的盛景。

精彩绝伦的裕固族歌舞艺术和裕固长歌中蕴含的文学素材为文旅融合提供了宝贵的资源。近年来,当地依托民族特色开发了裕固族特色村寨、裕固族非遗研学旅游等文旅项目和文创产品。2019 年,张掖七彩丹霞景区开发了大型沙秀《回道张掖》,在舞台上卷起了沙尘暴,点燃了冬季旅游热情,也让游客得以了解张掖的历史文化,感受民风民俗。光影演绎《阿兰拉格达》(裕固语:红色的山),将古老的裕固族神话故事与绚丽的自然风光和现代艺术造型、声光技术结合,打造出精彩纷呈的视觉盛宴。

裕固乡民艺术空间还扩展到了高等教育的知识殿堂。西北师范大学原创舞台合唱作品《天鹅琴》,不但把裕固族传统歌舞、服饰和裕固族语言朗诵推上舞台,在表演过程中还别出心裁地增加了互动环节,邀请全场观众一同学习裕固族语言“jaolakogash”(尖嘴子鸟),现场沉浸式体验裕固文化。

(四)裕固族艺术文化当代传承体系建构的实践理性

与其他类型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相比较,裕固族艺术文化传承与创新形式多元,与民生、经济、教育、政务等多方面融合较好,形成了作为“文化空间”的乡民艺术文化传承的独特实践逻辑。

例如,在政务融合方面,肃南县司法局学习了裕固族牧民发生矛盾纠纷时请“阿勒齐”(裕固语为:中间人)喝茶调停的习俗,调解室里大家围坐在一张茶桌前,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化解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在教育方面,裕固族是全国第二个整体实现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少数民族。在国家政策扶持下,裕固族儿童从“马背上的学校”到坐进宽敞明亮的现代化教室,一代又一代的裕固青年进入了高等院校深造,还有不少获得了硕博学位,成为成果丰硕的学者、知名作家、诗人、画家和歌舞表演艺术家等。这些裕固族知识分子不忘初心,始终秉持着文化情怀,投入研究整理裕固族历史文化的工作中。受到良好教育的文艺工作者以现代的记录和创作方式为传统口耳相传的传承方式做出了有益补充,使传统焕发出新的生机。

比如广为传唱的《裕固族姑娘就是我》,很多人都以为是老人们传下来的传统民歌,实际上,这首歌是由曾任肃南裕固族自治县文化馆馆长的白文信和歌手郭怀玉(裕固语名为仁钦才冷)共同创作,经曾任肃南民族歌舞团团长的巴九录改编,曲调婉转悠扬,体现裕固民歌的特色,很快传唱开来。裕固族青年觉得:“这首歌优美、好听!东部和西部裕固族人都爱唱。唱时,要么用各自的母语,要么用汉语,就看对方想听哪种语言的。”这首歌很快就在张掖、酒泉地区家喻户晓,被认为是传统民歌。相较于这首歌曲的流行程度,这其中的曲折渊源很少有人关心,虽然歌曲创作者的贡献没有得到正式的认可,但这也体现出了文艺工作者与民间传承人合作为传统艺术延续出了新的枝叶。

从中央到地方对非遗保护传承的重视也激励了广大群众热爱自己的民族文化,致力于挖掘、传承民族文化。生活在肃南草原的裕固族群众对保护和传承本民族历史文化也是满怀热情,集资出版了多部区志、乡志和各类文集。在新信息环境下,散落八方的裕固族人得以借助网络用裕固语进行交流,营造了良好的语言学习环境。

(五)裕固族艺术文化当代传承体系建构中的现实困难和存在的问题

然而,在裕固族艺术文化当代传承体系建构中,也存在着不少问题。首先,裕固族没有本民族的文字,历史记忆主要以口头形式传承。虽然近几十年来自上而下对非遗传承保护十分重视,力度也不小,但限于理论水平和实践能力,在非遗文化现象的描写中缺乏对民间文化整体生态环境、文化空间、表演形式以及文化生产制作过程的深描。随着一批年老的传承人去世,他们掌握的歌舞音乐、手工技艺、民俗仪式中还有很多没有能记录下来的文化空间信息,伴随着他们被黄土掩埋。

裕固族人口较少,肃南裕固族自治县是中央民委确定的全国28 个人数较少的民族地区之一,截至2020 年底,全县人口不足3 万人,0—15 岁人口仅4000人,且人口总数量呈下降趋势。裕固族总人口约1.4 万人,作为一个民族的发展传承的基数显然不容乐观。

裕固族语言也到了濒临灭绝的边缘。裕固族学者巴战龙多年来致力于裕固语的保护和传承。他提出:“使用裕固族语是裕固族最重要的文化特质,语言的消失会使裕固族失去构建文化边界的凭借,进而使裕固族人的族群认同失去可资利用的文化资源。”然而,据郑筱筠、高子厚(2004)在肃南县大草滩村的调查推算,目前裕固族中会讲本民族语言的已不足半数,居住在城镇的裕固族少年儿童基本不会讲本民族语言;了解本民族传统习俗活动的不足30%,而参与活动的更是少之又少;会讲裕固族民间故事谚语的只有几位老人,而且逐年减少。虽然在校本课程、乡土教材等活动指导下,甘肃省肃南二中从2004 年开始编写了《肃南地理》《裕固族文学作品选读》《裕固族历史》《裕固族传统体育与健康》《裕固族民间美术欣赏》等6册乡土教材,但乡土教材课程教学计划抵不过应试教育的大形势,在具体的执行中大打折扣。

而经济社会环境的变化一方面提高了裕固族人民的生活水平和教育质量,另一方面却让他们失去了本民族文化所依托的物质基础。传统游牧文化中非常重要的草原、牧人、牛羊群等意象元素在由牧转农、舍饲喂养后的现代化定居生活中已不复存在。不再住在帐篷里,民俗礼仪中许多关于帐房里的布局,出入毡房的各种规矩、礼节等也是无从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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