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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忆乡土创作中的淮河民俗书写

2022-11-27洪何苗

关键词:淮河流域王安忆淮河

洪何苗

王安忆乡土创作中的淮河民俗书写

洪何苗

(蚌埠学院 文学与教育学院,安徽 蚌埠 233030)

王安忆乡土创作具有浓厚的淮河流域地域特色,作品通过淮河农业、生活、婚丧嫁娶等民俗书写,凸显淮河流域地域景观,记录沿淮独特生活风貌,展示沿淮儿女礼义风情。既真实反映了淮河流域民俗文化及其当代变迁,也生动传达出沿淮地区的生活风貌与地域文化特点,具有深厚的历史文化意蕴。

王安忆;乡土创作;淮河民俗

淮河流域人文地理环境以及古风新韵熔铸成特有的淮河文化,其以生生不息的遗传性和继承性,构成了作家深刻的生命体验、独有的文化记忆,激发了作家无穷的创作灵感和丰富的情思意蕴,使其创作带有独特的淮河地域特色。“蜿蜒1000多公里的淮河孕育了灿烂的淮河文化,淮河两岸的人民在长期的共同生产和社会生活中逐渐形成了淮河流域独特的传统习俗。”[1]291王安忆有在淮河流域乡间生活的经历,并在淮河文化视域下进行了大量乡土叙事,其乡土创作中大量的淮河民俗书写,既真实记录了淮河流域民俗文化及其当代变迁,同时也生动传达出沿淮地区的生活风貌与历史文化。“作品的产生取决于时代精神和周围的风俗。”[2]76研究王安忆乡土创作中淮河农业、生活与婚丧嫁娶等民俗书写,可以更进一步探析王安忆淮河乡土创作的独特艺术风格与文化价值。

一、农业民俗:凸显淮河流域地域景观

大自然的馈赠造就了淮河流域丰富多彩的地域景观,形成了独特的农业民俗。“淮河流域原始农业出现于距今约9000年的裴李岗文化贾湖遗址,其栽培作物以水稻、粟为主;至龙山文化时期小麦也开始出现。自裴李岗文化起,石制农具就占有相当数量,如石铲、石斧、石刀、石磨盘等,还有大量骨、蚌制农具。”[3]

曾在淮河流域乡间生活的经历,使得王安忆与沿淮乡村有着一份难以割舍的血肉联系,在其创作中总是将生活过的村庄称作“我们庄”。如:“我们庄以富裕著称。不少遥远的村庄向往着来看上一眼。这青砖到顶的村庄,从文明史的角度来说,我们庄处处体现出一个成熟的农业社会的特征。”[4]225在其乡土创作中,王安忆总是花大量的笔墨从自然地理、农业耕作、日常生活等方面详细介绍“我们庄”,既再现沿淮乡村一定历史时期内自己自足的自然经济面貌,又将沿淮乡民衣食住行、淮河农业民俗等作为她创作的重要表现对象。如《蚌埠》《临淮关》《从疾驰的窗前掠过的》《姊妹们》《大刘庄》《小鲍庄》《流水的三十章》等作品在表现沿淮人民日常生活和生存境遇的同时,又忠实地记录了大量淮河民俗,凸显了淮河地域景观。

(一)围田防水

王安忆创作中 “我们庄”“大刘庄”“小鲍庄”是安徽省蚌埠市五河县头铺镇所辖村庄。她在乡土创作中运用大量笔墨详细介绍“我们庄”,描绘沿淮地区特有的农田景象,在沿淮地区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如“大刘庄”村庄南临淮河,北靠浍河,多是平原洼地,劳动群众一般将田地称为“湖”,将到田里做农活称作“下湖干活”。王安忆笔下的大刘庄,在上世纪70年代有3600亩土地,其中2900亩都在王安忆笔下的南湖。在作品《姐妹们》中,她概述了大刘庄农田分布情况:“首先是我们的农田。人们称作‘湖’的那片土地。因它处于我们村庄的南边,所以人们叫它‘南湖’。”[4]225实际上沿淮群众种的是旱粮作物,之所以出现“下湖干活”这种语言现象,一方面是因为历史上五河地区多是“水乡泽国”,人们主要靠逮鱼捞虾捉蚌来维持生活,每日必到湖泊里劳作,后因黄河决口夺淮,淮河入海通道堵塞,大片水域慢慢变为滩地,人们逐渐改种地为主,但仍习惯称“下湖干活”;另一方面是因为沿淮群众一般择高地而居住,田地多是低洼处,因而称田地为“湖”。

王安忆还着重介绍沿淮地区围田防水的农业民俗。围田防水,主要是指淮河流域乡村田地被一道又一道反围护着。关于“反着”王安忆举司马贞索隐:“圩顶,言顶上窳也。故孔子顶如反圩。反圩者,若屋顶之反,中低而四傍高也。”[4]225形象说明淮河流域田地情形。淮河流域经常水灾泛滥,围田防水可以使田地有效抵挡淮河汛期时洪水泛滥。如果洪灾太大,围田不能发挥作用,淮河流域农民又会发挥聪明才智,将围田“反着”扒开,将水引到淮河下游,也称之为水利。围田防水作为具有典型淮河流域特色的地域景观,既是大自然的馈赠,也是沿淮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读者可以从王安忆沿淮乡土创作中感受到沿淮乡村独特地域风景。

(二)不违农时

淮河作为中国南北方的自然分界线,四季分明,是我国南北气候过渡带。淮河以北属暖温带区,淮河以南属北亚热带区,极端最高气温达44.5℃,极端最低气温为-24.1℃。因此,农业生产非常讲究农业耕作的时序。王安忆在其乡土创作中将沿淮人独特的农业生活经验娓娓道来,讲述了沿淮地区农业生产讲究农业耕作时序——“适时播种,不违农时”,主要是指在农业生产上抓住时机,适时播种,不违农时。这一农业民俗反映了沿淮农民在长期观察和生产实践中逐步形成的生产经验,是指导沿淮农民农业生产的技巧,涵盖沿淮农业生产全过程。

王安忆在乡土创作中记录了“秋种麦子春种黄豆。插花着再种些秫秫,荞麦。园子里的菜也是间接种着,韭菜,茄子,油菜胡瓜,葱蒜辣子”[5]131。沿淮乡民在田埂间付出辛劳的汗水,按其节令,适时播种,寒来暑往,时序更迭,收获大地的回馈:“在我们的南湖里,一年种两季庄稼,一季小麦,一季黄豆。小麦的生长期通常风调雨顺,是一年中的好时候。秋天播种下地,地里睡一冬,开春绿了地,接着就是‘麦子扬花,虼蚤动把抓’。”[6]147在沿淮田地与菜园子里,乡民们精于耕作,勤于水肥,沿淮大地不衰其翠绿,不消其芳香,不绝其生机,这方沃土寄托着沿淮乡民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三)储存粮食

“近代以来,淮河流域各类自然灾害更加频发。从时间上看,是无年无灾,无年无荒;从空间上看,是无处无灾,无处不荒。”[7]40根据沿淮地区生态环境和自然条件,沿淮劳动人民在漫长的生产生活过程中,摸索总结出许多极具针对性和区域性的农事生产经验,成为进行淮河流域农业生产必不可少的行动指南和行为准则。

淮河流域自然灾害频发,沿淮地区农民对农业的天时地利,以及粮食储存的每一个细节都格外重视,想出储存食材的各种土办法。王安忆介绍了“我们庄”贮藏粮草和各类食物的习惯,同时详细向读者解释这一农业民俗产生的原因。如红芋储存,王安忆说明有晒芋干和窖藏两种:晒芋干储存方法是:“红芋下来了,从地里刨上来,拉到场上,再一簸箕一簸箕地把自己那份背回家,然后抓紧时间把它切成一片一片,或是穿在线上挂起来,或是直接铺在房顶上、院子里,让太阳晒干。”[8]241窖藏方法是:“家家便在门前挖一眼窖,红芋在窖里过一冬,裂了口,流出了浆,俗话说‘发了汗’,便是吃的时候了。”[4]229使用多种方法储存红芋,究其原因是上世纪淮河流域自然灾害频发,粮食匮乏,红芋成为沿淮人民主要的口粮,地位仅次于稻米和小麦。

“草的贮存则在于堆放的技巧。麦穰、豆秸、秫秸,各有各的堆法,原则是,吹不散,淋不透,泡不烂。堆的要结实,又要透气,要封闭,还要通风。同时又要便于拿取,不能抱走一抱,就散了架,而是要坚持到最后一抱。”[9]54沿淮乡民垛的草垛非常结实,拿草时无论怎么抽,草垛都不会倒。有了精心贮藏的粮草,忙了一年的沿淮乡民们才会觉得心里踏实。这样精心贮存的麦穰、豆秸、秫秸,松软干燥,既可以留作牛驴骡过冬的饲料,也是烧火做饭最好的柴火。麦草烧完饭会余下很多草灰,又能成为新庄稼的肥料。在这些肥料的滋养下,又有新的庄稼长出来,接着就有新的柴禾堆成草垛。年复一年,土地、庄稼、柴禾,就这样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围田防水”“储存食材”不仅是沿淮乡村农业生产中的民俗与技能,更是沿淮乡村一段生产生活方式的历史见证。随着美好乡村的建设,“围田防水”“储存粮食”等土办法逐渐消失,这是农业生产方式变革的结果,更是淮河流域农业发展的一个缩影。王安忆的沿淮乡土创作中“围田防水”“储存食材”等沿淮农业生产民俗的书写,与她在沿淮的青春生活,与沿淮这片土地紧密相连,让人细嚼出简朴生涯里足堪回味的甘美,成为王安忆乡土创作中凸显淮河地域景观的一个重要载体。

二、生活民俗:记录沿淮独特生活风貌

衣食住行,日常生活,一代代淮河人将多姿多彩的生活民俗传承至今,这些有关沿淮人生活民俗的记忆在王安忆乡土创作中有着生动地体现,记录了沿淮乡民独特的生活风貌。

(一)服饰民俗

“服饰是民俗的载体,它既是民俗生活的产物又丰富了民俗生活。”[10]18王安忆创作中多次描写了沿淮女性的服饰,如《小鲍庄》中:鲍秉德媳妇“头发梳平了。光溜溜的在脑后窝了个纂,海昌蓝的褂子很可体”[4]164。《开会》中孙霞子要随村里开会人员去县城,对于穿着格外地注意:“孙侠子最后决定的是穿那件线呢的格子褂,黑和黄两种颜色的格子,里头衬了毛线衣。……罩一条蓝卡其裤……脚下的布鞋是自己做的,是学街上卖的北京鞋滚了白布条的边,明线上的鞋帮。”[11]109刚到大刘庄的雯雯第一次碰到小姐妹吴绍华的时候:“一件碎花长袖衬衫。一条蓝卡其裤子,灰面的布鞋。”[8]220《大刘庄》中大志子母亲要去鲍庄为女儿退亲的事讨个说法,特地“换了身海昌蓝褂子”[4]86。王安忆作品中20世纪70年代沿淮乡村女性服饰颜色以蓝、白、黑三色为主,这在《固镇县志》《阜南县志》中均有记载:“颜色中青年较浅,中年较深,老年多黑色或深蓝色粗布。”[12]300“衣色靛染青、兰、月白或用锅灰揉搓成灰色。”[13]514一方面沿淮乡村女性勤劳质朴,自己织布染色,自己做布鞋;另一方面因为要经常做农活,沿淮乡村女性在服装穿着上注重便于劳作、结实耐穿。这既反映了沿淮乡村女性的心灵手巧,也是她们日常生活的写照。

(二)饮食民俗

王安忆在沿淮乡土创作中记录了沿淮乡村饮食民俗。首先是喜吃各类面食:稀饭、面条、面汤、面疙瘩、死面饼、发面膜、煎饼……。其次是随季节而异,收啥吃啥:吃的有淮河里的小曹鱼,过年时的酱猪腿,收割时节的燎麦子,冬天发了汗的红芋等。这些饮食习俗既是人们日常生活中吃的食物,更是保存在岁月中的简单生活与记忆。这些饮食民俗书写使沿淮乡村特有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再次是沿淮乡民们爱做腌菜习俗。过去沿淮乡村每家每户的堂檐下、厨房里,都会有一只大缸用于腌菜。一般收豆子的时候腌一缸臭豆子,收菜的时候腌一缸咸菜。王安忆印象最深的要数“凡是吃过这些腌菜的,都会感到惊讶,无论经过多长时间,不计冬夏,这些菜都依然能保持着新鲜,清脆可口”[4]230。沿淮群众有腌制蔬菜的特殊方法,如:“豆子、蒜苗、蒜瓣、萝卜、菜帮、菜梗、什么都能腌。”[4]230物质贫乏的年代,沿淮腌菜习俗,使当时贫困的生活有了温暖而丰厚的滋味,也成为一户人家会“过日子”的象征。

最后是过年炸东西习俗。沿淮乡村过年炸东西时,一般必做炸麻花、馓子、麻叶等。几种炸货最大的特色是焦香酥脆,无论老人孩子都爱吃。王安忆在《我的大舅舅》一文中写道:“我们小孩子绕了阳台疯跑,嚼着一种叫作‘麻叶儿’的北方面食。那是我大舅妈的姐姐,我们叫大姨的,一个来自淮北农村的妇女的作品。将糅好的面团擀平,洒上芝麻,煎炸而成。我们一年只吃一回,所以便贪婪得很,而大姨总是管够,一箩完了,又上一箩……”[14]135王安忆笔下“麻叶儿”那香酥脆嫩的味道恍若就在舌尖上。

还有馓子,也是沿淮地区一种用油水面扭成环的油炸面食。“《齐民要术》名环饼,粉和面牵索捻成,象环钏形。《广雅》谓之稃馓。今通名馓子。馓,易消散也。”[15]408这便是“馓子”得名由来。王安忆在书写晚明时期上海乃至中国民间生活的作品《天香》中也专门写到红糖馓子这一沿淮点心。可见沿淮乡村饮食习俗早已融入到王安忆的血脉之中,构成一份对王安忆看不见的影响,在潜移默化中切入作家的文学创作。同时使读者了解沿淮地区人民群众的饮食习惯和沿淮独特的生活风貌。

(三)居住特色

在淮河流域独特的地理自然环境影响下,沿淮地区人民群众居住方式呈现出与沿海、山区不同的独特生活风貌。如沿淮地区旱涝灾害较为频繁,所以沿淮乡村房屋很多建在高台上。沿淮村庄台子垒得又高又结实,庄台形似倒扣的盆,中间高、四周低,人居住在台子上,洪灾时,大水即使漫了街道,家前家后全是水,台子却纹丝不动,洪水只会从台子四周流过。王安忆在作品《姐妹们》中这样写道:“离开三五里地,远远就看见我们庄,差次错落地坐在高高的台子上,树不多,所以那青砖到顶的房屋便一眼可以看见。”[9]53“我们的台子是那么高大、挺直、宽长、齐整,人口众多,房屋密密匝匝。”[9]53究其原因主要是淮河流域村民为抵御频繁侵袭的洪水,一次次垒高居住地,经年累月,形成了不易被洪水浸淹的庄台。“我们的庄子,显然是经历了许多年头,遭遇了无数次旱和涝的灾害,不晓得多少次毁坏和建设,成了现在这固若金汤的样子。”[16]137同时沿淮地区极少沙土成份,黏性很强,“这样的土质垒起的台子,就特别结实,大水非但泡不散它,反而把它冲击得更严实了”[9]53。

此外,村子坐北朝南,一眼望去,全是青砖青瓦的民房,房屋密密匝匝,自有一股鼎盛的气象。在《冷土》中,王安忆专门写到了西头老队长家有三间青砖到顶的瓦屋,从民俗学角度看,青砖青瓦高温烧成,耐晒耐风化,冬暖夏凉,可以很好地适应沿淮地区四季分明的气候。在王安忆乡土创作中沿淮乡村人们的居住特色处处散发着浓郁的淮河地域气息,记录了沿淮独特生活风貌。

三、婚丧嫁娶民俗:展示沿淮儿女礼义风情

婚丧嫁娶等人生礼仪是淮河民俗的重要内容,展现淮河儿女礼义风情,体现人们对幸福生活的向往与追求。

(一)哭嫁妆

哭嫁在我国是一种流行范围较广的婚俗,淮河流域婚礼习俗中也有这一民俗。沿淮地区与其他地区哭嫁习俗又有一些不同,其中哭嫁是指哭嫁妆。与哭嫁的本质区别是,不光新娘子哭,乡里乡亲中亲近的人也会陪着哭。上世纪70年代,沿淮乡村女子出嫁,“嫁妆通常有小三件,小五件,大五件等。小三件是一个大床,一个案板,一个箱子;小五件再添一个条凳,一个三屉桌;大五件则是三屉桌加个柜子。在这一切之上,还有大七件的……。小三件其实是一个家庭必不可少的三样东西,睡觉、吃饭、装东西,都有了。……箱子里的衣服通常是十件……”[4]249出嫁姑娘有了小三样或者小五样,再加上十身衣服,在当时沿淮乡村也算是小有一笔财富了。嫁妆是娘家人给的,让新娘带到婆家,关系到她们在婆家的荣辱尊卑和未来小家庭的财富基础,是娘家人对新娘子新生活的无限祝福。嫁娶本是喜庆的事情,出嫁的女儿哭嫁,一方面是感谢娘家给了自己这样一笔财富,对亲人有难以割舍的离别之情;二是虽然有了嫁妆,有了娘家给的一笔财富,可是从此以后就要靠自己来生活了。这里的哭嫁妆,其实是哭将来的日子,把新娘子出嫁时对于未来的生活命运未卜的复杂心情表达出来。

王安忆在《姐妹们》中有细致描绘:“大志子怎么都不肯出门,直挨到天傍黑。她把一庄媳妇姊妹的眼泪都哭下来了,庄上到处呜呜咽咽的,走哪里听哪里哭。”[4]250王安忆描写兰侠子出嫁也是如此:兰侠子哭得太伤心,背他的哥哥眼睛里也落下泪来,小姐妹们也哭出了声,那哀哀的哭声一直萦绕在耳边。嫁出去的女儿以后就不再是小姐妹了,而是要变成媳妇儿了,“做媳妇就意味着正式承担起生活的重复,从此就要侍奉公婆,抚养儿女,不再是独自一身轻”[4]259。因而沿淮哭嫁的内容包括叙述姐妹友情,以及鼓励、劝慰的话语。沿淮哭嫁是一种内涵丰富的婚嫁文化,也是一种比较有特色的婚俗现象。

(二)喜宴风俗

新婚之喜总是与觥筹交错的喜宴连在一起。王安忆上海都市书写中喜宴描写有高端也有浪漫,而她着力描写的沿淮乡村喜宴则带有浓重的沿淮乡村味道,具有沿淮特有的民俗风情。

沿淮乡村喜宴风俗的第一个特点是“一家有事大家忙”。与上海都市喜宴在酒店中举行不同,沿淮乡村喜宴多在家里举办,一家有事大家忙,大家欢聚一堂既表示了主人家对大家关照的感谢,又体现参加喜宴的人对一对新人的祝福,展示沿淮乡民互帮互助的淳朴民风。

其次,是喜宴的场地,一般在主人自家的院子中拉上防雨篷布,王安忆小说《喜宴》中有这样的场景“门前院子里张了油布,做一个大篷,底下放了案板等着上客”[17]143。使用从左右邻舍乡亲家借来吃饭的桌椅条凳,一字摆开。在家摆喜宴很是热闹、喜庆、实在。杯碗盘碟更是各家凑在一起,“锅屋里外都是请来帮忙的女人,光是借来的碗里就有几箩筐肉和鱼都做开了,粉条子泡在大木盆里发”[17]145。这些帮忙的女人多是近亲好友,一般早早的来洗菜切菜,喜宴结束后还帮忙收拾桌子,洗刷碗筷,最后再帮着主人家把借来的桌子碗筷等器具归还到各家。在婉转动听的唢呐锣鼓和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喜宴正式开席,父老乡亲们一齐上席开吃,好不热闹。简单热闹的喜宴是温暖、珍贵和不可替代的,不仅是一顿饭,更是一份浓浓的乡情。

最后,沿淮乡村喜宴一般菜上菜数量取双数,有好事成双的意思。喜宴中还会用吉祥如意的菜名,像四喜丸子等菜表达对新人的美好祝愿。“最先上来的是四喜丸子,然后是萝卜肉块,再后是鱼,豆腐,粉条,白菜,馍馍是小麦面的,男人的席上还有酒。”[17]146其中鸡和鱼,必须是整只、整条的盛盘端上桌,这样不仅菜码大,还迎合了完完整整的好意头。沿淮喜宴是喜筵,更是独特的民俗文化。

(三)丧葬风俗

王安忆淮河乡土创作中对沿淮丧葬风俗也详细描写,主要包括披麻戴孝,吃丧饭,摔孝盆等,展示了沿淮乡村丧葬仪式。

沿淮民俗中有:“城乡居民到了老年,有提前做寿衣的习惯。亡人穿的衣服,蓝色为主。男戴道士帽,穿长筒靴、长袍衫,以麻系腰间。女裹头巾、蔓袄,袄红色,外套蓝衫。”[18]127表示老人有福有寿。如邵华的祖奶奶死后,“上身穿一件大红斜襟祆,下身是一条宝蓝色的长裙,裙边露出一双尖尖能绣花鞋,脸上盖若黄表纸,头上戴着一顶黑平绒帽子,帽子上有一个大红绒线球”[8]232。老人去世穿着寿衣,子女按照民间丧葬的老规矩,风风光光地送别最后一程,才是告慰逝亲传承孝道的做人本份。

沿淮乡村长辈去世,子孙身披麻布服,头上戴白,表示哀悼。其中沿淮地区“曾孙一辈的,白纱上还得缀一点红。因为老死是白喜,该带点喜气”[8]234。王安忆沿淮乡土创作中写到绍华祖奶奶辈分极高,“有些四、五十岁的人都得喊吴绍华姑,那该喊她祖奶奶什么啦?”因而几乎整个大吴庄的人都戴了孝。曾孙一辈的,白纱上还得缀一点红。因为老死是白喜,该带点喜气……一庄上下,自披素裹,妖娆不妖娆,一个个倒是都显得飘逸起来[8]234。也从侧面说明绍华祖奶奶儿孙满堂,辈份极高,是寿终正寝的高寿老人。

沿淮丧葬风俗中吃丧饭,一般采用流水席,来人可随到随吃,像河水一样流个不停,称流水席。“屋里摆满了桌子,院子里搭起了帆布棚,摆了两排案板,象饭馆似的。也不看时间钟点,吃一批,换一批,吃一批,换一批。”[8]233表示对奔丧者的酬谢,反映沿淮乡民在自然规律面前乐观、积极、豁达的人生态度。

“出殡的日子到了。曾孙绍明子举着幡旗出来了,十六个壮汉扶着杠子刷地上了肩,棺材抬出来了。棺材停在门前大路上,绍明子端起预先放在地上的黄瓦盆,由他老爷抉着手,摔在地上。黄盆碎了,棺材重又上肩,哭声大作,浩浩荡荡地向墓地开去。”[8]236在沿淮丧葬风俗中,只要摔了“黄(老)盆”,就是确定了继承人,就要继承家产家业家风,不辜负老人的遗愿。还有摔盆前有时还会特意放几块石头在前面,以便声音越大越好,摔得越碎越好。这里的意思是声音大提醒亲人上路,摔得碎“碎碎平安”。王安忆笔下书写沿淮乡村一个简单的葬礼“摔老盆”仪式,却包含了丰富的忠孝礼义,展示了沿淮地区的传统优良美德。

相比较而言,仅就丧葬风俗书写而言,王安忆《流水十三章》中张达玲上海外婆去世,她的丧葬礼仅有其女儿一家人参加,仪式非常简单,其书写也是几笔带过:“大年初五,外婆大殓了,葬在一个小小的公墓里。…… 远处是简陋得多的坟冢,没有用水泥砌台,就只一个小小的土丘,立着未经雕琢的石碑,粗糙地刻了死者的生日与卒日。”[19]180与其沿淮乡土创作形成鲜明的对比,更加展示沿淮儿女礼义风情。

结语

“空间在时间里流淌”,时间远去了,空间消失了。但王安忆乡土创作中的淮河民俗书写却为我们留住了时间和空间——一份属于沿淮乡村的时间和空间。王安忆始终对承载她青春岁月的沿淮乡土有着深厚的感情,就如她在《流水三十章》所说:“与柔软而富弹性的土地接触,活力陡然恢复了,冉冉地在体内升腾。她的脚步有力地踩着道路,将那道路一步一步向后踩去,那路是自行地向后一步一步退去,她则是自行地一步一步前去。”[19]38这土地便是沿淮沃土。鼓钟将将,淮水汤汤,无论走到哪里,这岁月与土地都会为王安忆乡土创作不断输送新鲜的血液与力量,因而王安忆在写作生涯中一直将目光和视野投注在沿淮土地上,深情地叙述着这片土地发生的故事,向人们展示淮河乡土历史与故事。

王安忆在创作自述中曾说过:“小说这东西,难就难在它是现实生活的艺术,所以必在现实中找寻它的审美性质,也就是寻找生活的形式。现在,我就找到了我们的村庄。”[20]110王安忆乡土创作中书写沿淮的农业民俗、生活民俗、婚丧嫁娶民俗等,将沿淮民俗融进小说,利用民俗事像的符号指称功能,赋予它丰富的文化意味, 表达了王安忆对沿淮乡土的深厚感情,实现了王安忆寻找“我们庄”的审美追求。使读者领略到一幅幅20世纪70年代沿淮乡村生活图景,也使其乡土创作蕴含丰富的淮河文化意蕴,表现了沿淮这片土地的厚重与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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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olk Writings of Huaihe River in Wang Anyi’s Local Creation

HONG He-miao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Education, Bengbu College, Bengbu 233000, Anhui)

Wang Anyi’s local creation has strong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 of the Huaihe River Basin. His works highlight the regional landscape of the Huaihe River Basin, record the unique life style along the Huaihe River, and show the etiquette and righteousness customs of the children along the Huaihe River through the folk writing of Huaihe River agriculture, life, marriage and funeral. It not only truly reflects the folk culture of the Huaihe River Basin and its contemporary changes, but also vividly conveys the life style and regional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of the areas along the Huaihe River, with profound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implications.

Wang Anyi; local creation; folk customs of Huaihe River

10.14096/j.cnki.cn34-1333/c.2022.04.04

I207

A

2096-9333(2022)04-0022-06

2022-05-14

2019年度安徽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青年项目(AHSKQ2019D132)。

洪何苗(1981— ),安徽蚌埠人,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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