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药国际化进程中突出文化内涵的重要性
2022-11-27李以湉
李以湉,桑 珍
(1.上海中医药大学 外语教学中心,上海 201203;2.上海中医药大学 附属曙光医院 中医药国际标准化研究所,上海 200021)
作为中华民族传承数千年的文化瑰宝以及中国传统文化的优秀代表,中医药为人类健康做出了巨大贡献,是中国向世界传播中华文化的重要载体。近年来,随着文化强国战略的制定与落实,国家高度重视中医药“走出去”,“中医药国际化”已被列为重点任务;同时,现代医学模式逐渐由“疾病医学模式”转向 “健康医学模式”[1],中医药作为一种健康医学,凭借副作用较少、辨证论治、“天人合一”、“治未病”等思想,世界各国的接受程度不断提升。作为国际统一的疾病分类标准,由世卫组织于2019年修订公布的《国际疾病分类第十一次修订版》,首次将中医药所代表的传统医学纳入其中,中医药正受到国际社会前所未有的关注。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暴发以来,中医药以其独特优势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不仅为全球抗疫提供了有益经验,也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中医药的国际影响力。因此,中医药国际化现在正处于“天时、地利、人和”之时。而在中医药国际化进程中,也存在未突出文化内涵所带来的诸多问题,本文旨在探问题原因,提出对策与建议,突出中医药文化内涵的重要性,更好地促进中医药对外传播和发展。
1 中医药国际化进程未突出文化内涵实例分析
1.1 干针
作为中医药国际化中的“先行者”,中医针灸为中医药国际化做出开创性贡献。西方从神经、解剖、生理、病理等方面探索针灸,从“本土化“改变针灸。美国医学家Dr.Janet Travell提出激痛点理论[2],又称为“干针疗法”,并逐渐发展为西方针刺的主要理论。“干针疗法”认为腧穴是局部反射的神经调节点,扳机点即骨骼肌内可触及的紧绷肌带所含的局部高度敏感压痛点[3]。而中国针灸是以中医基础理论为原则,以经络、腧穴理论为指导,以四海、气街等概念为依据构成的理论体系。“病在上者下取之,病在下者高取之,病在头者取之足,病在腰者取之腘”“病在左者取之右,病在右者取之左”,“干针疗法”丧失了腧穴体现中医的“整体观”、阴阳“互根互用”等文化内涵。压痛点与中医针灸阿是穴类似,但又不完全相同。孙思邈在《备急千金要方》中言:“言人有病痛,即令捏其上,若里当其处,不问孔穴,即得便快或痛处,即云阿是,灸刺皆验,故曰阿是穴也。”可见,阿是穴除“以痛为输”外,还有按压后的舒适之感[4]。
从针刺手法上来看,中国针灸强调得气,行针者可感觉针下有沉滞感,即“气之至也,如鱼吞钩饵之浮沉” “气至,如摆龙尾”。得气是评判针刺疗效的标准之一,正如《灵枢·九针十二原》篇曰:“为刺之要,气至而有效。”此外《内经》还明确提出了迎随、呼吸等七种补泻手法。“鱼吞钩饵”“如摆龙尾”体现中医的“象思维”,这与“干针疗法”截然不同。未突出文化内涵的西方针灸也削弱了中医针灸对“阴、阳、气、血”的重视,摒弃了“辨证施治”原则。海外从事针灸工作的数十万人中学习和运用中国传统针灸仅有几万人,约占“西方针灸”(以“干针”为代表)人员的1/6[5],这种悬殊差异,不会只停留在服务层面,必然会影响两种针灸体系的国际话语权以及国际影响力,对中国针灸的挑战不言而喻。
1.2 术语
目前,针灸穴位名称在国际标准方案中采用代码形式,按照穴位所属经络走向的先后次序,以汉语拼音结合数字进行命名。这种命名方法,虽然规范了中医针灸的国际传播和交流,但也无法突出经穴名称本身所蕴含的文化内涵。唐代医家孙思邈在《千金翼方》云:“凡诸孔穴,名不徒设,皆有深意。”如针灸经穴名称国际标准化方案中,“侠白”穴位代码为Xiabai(LU 4),而“侠白”中“侠”通“夹”,“白”并不简单指颜色,按照中医五行学说,五脏与五色对应,“白”在五行中属金,代表五脏中的肺。若把“侠白”穴简单编码成Xiabai(LU 4),则无法准确传达“侠白”穴所承载的文化内涵。
本草是中国传统药物的总称,反映了我国历史地理、自然资源、社会生活,文化形态各方面的特点。如王不留行,《本草纲目·草五·王不留行》曰:“此物性走而不住,虽有王命,不能留其行,故名。”从药名上即可知其可通上中下三焦,药性急速,宜暂而不宜久,有良好的活血化瘀功效。五加科植物通脱木的茎髓谓之通草,“通”字反映药材中有细孔、两头皆通的特征,以及通利九窍血脉关节的作用。紫河车为人体胎盘,《本草纲目》解释为:“天地之先,阴阳之祖,乾坤之橐龠,铅汞之匡廊,胚胎将兆,九九数足,我则乘而载之,故谓之河车。”胞宫阴血聚养,血如红河,胎儿滋养其中,如车载物,故称之为河车。胞宫以整齐洁净紫红色者为佳品,故名紫河车。目前,中药名的标准化翻译采取拉丁名、英文名,其语法和组词结构比较固定,比较容易被各国接受,但以拉丁文命名,中草药“紫河车“”王不留行”中所蕴涵的深厚的文化底蕴容易缺失。
中医临床术语采用了大量的取象比类、借代、比拟等修辞手法,在形象直观易于理解的同时蕴含着丰富的意境。例如“天癸”出自《素问·上古天真论》:“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癸”字在《说文解字》中为水的含义,“象水从四方流入地中之形”。清代医家马玄台注释《素问》称:“天癸者,阴精也,盖肾属水,癸亦属水”, 即天癸是属阴属水的一种先天物质,乃人身的体液之一。在外译时,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WHO西太平洋地区传统医学名词术语国际标准》将“天癸”直译成“heavenly tenth”,即“天干第十位”。读者从“天干第十位”的译文中不能够了解到“癸”属于水的含义,更不能看出其与月经的产生有何种关系,使读者无法获取相关重要信息[6]。世界中医药学会联合会发布的《中医基本名词术语中英对照国际标准》将其意译为“reproduction-stimulating essence”,意为生殖刺激物质,但偏于现代医学解释。还有采取音译法将其译为“tiangui”,对英语阅读者来说,真正想理解“天癸”的概念还须在音译的基础上深入学习中国干支文化的英文释义。从语言层面来看,中医语言文化内涵深厚、文学色彩浓郁,中医药对外传播中译名文化内涵缺失将无法突出其“义博”“理奥”“趣深”的特点。
2 中医药国际化进程中文化内涵不突出原因
2.1 中西医文化形态不同
中西方的文化本身存在一定差异。中医文化博大精深、繁杂深远。从本质上说,中医药文化是一种人类生命文化,要求从人的生命存在出发去考察与其息息相关的社会存在、文化存在,要求从人的生命健康出发去诊治人类的“疾病”[7]。 中医以促进天人合一,人与社会和谐为宗旨,强调形气相感,形神合一,对脏腑、经络讲究阴阳平衡、生克制化。现代医学倾向于“看得见,摸得着”,强调定性、定量、定位。治疗上表现为对抗病因,消除病灶。可见,现代医学侧重治人的病,中医则注重治病的人。所以,中西医在生理、病理、诊治、方药等都不尽相同。在全球化进程中,东西方医学的冲突,实质上是东西方文化冲突的表象。中西医拥有不同的文化形态,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二者沟通和理解,成为中医药国际化进程文化内涵不突出的困境之一。
2.2 中西医认知体系不同
中医药有着悠久的历史,但现代社会的主要研究方法是以还原论来认识事物与解决问题。现代医学从微观推理来认识世界,研究至细胞、分子层面。而中医持系统论,从整体宏观角度来认识世界,有异于微观推理。中医药的认知体系尚未得到现代社会的正确理解和应用,甚至中医药有时要为其存在的必要性进行辩护[8]。西方医学所追寻的“形而下血肉之躯”与中国医学所追寻的“形而上精气神”是完全相异的认知体系。因此,在套用西医模式评价中医时,文化内涵的忽略或成为不可避免的事实。
2.3 传播过程中侧重点偏移
中医集科学、文化以及艺术于一体,中医文化包括精神文化、行为文化和物质文化。有学者认为中医药文化核心价值至少体现在四个方面,即生命价值观、思想价值观、科学价值观和伦理价值观[9]。
在中医早期海外传播时,国外接受的对象主要局限于针灸、拔罐等治疗技术层面,忽略了文化传播的重要性,从而造成“干针”等情况出现。中医药中传达的天人合一、整体观念、辨证施治、阴阳平衡、扶正祛邪、三因制宜等思想、文化、价值观并没有得到真正的传播,这也为中医药对外传播带来影响。
2.4 文化缺省造成译语话语权削弱
翻译是一种跨越民族、超越语言、穿越文化的信息传递行为,因“译者处理的是个别的词,他面对的则是两大片文化。”[10]译语话语权是指通过适切的译语形式将自己民族的文化、价值观念、意识形态等注入译语国家,以实现其自身的国际诉求[11]。由于中西方的文化背景、历史沿革、意识形态、国家意志以及价值观念不同,不同的语言各有不同的语法形式和表达体系,这样造成文化缺省现象出现。文化缺省会对处于不同语言文化背景中的读者造成意义真空,导致对文本无法获得连贯的理解[12]。而中医文化中一些专有名词或特殊术语常因为文化缺省,造成对外传播中译名效果考量和译语运用权衡尺度的差异,继而在翻译的过程削弱了自身应有的话语主导权。
3 中医药国际化进程中突出文化内涵的对策
3.1 认识中医文化,达到文化自觉
“文化自觉”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首先要认识自己的文化,明白其来源,知晓其历史进程,获悉其特色以及未来发展趋向,同时也理解所接触的他国文化,学会解决处理文化接触的问题,最终达到“各美其美,美美与共”[13]。因此,要对中医文化产生“自知之明”,需理解认同中医传统文化的内涵。对何为“优长”及“缺陷”仔细反思是文化自觉的必要前提,只有明白“从哪儿来”,才能知道“到哪儿去”,达到文化自觉不是“文化复旧”,要远离“中医超科学”的文化保守主义道路,深刻了解自身,加强自主适应,取得融入新环境、解决新冲突、战胜新挑战能力。文化自觉也非“全盘西化”,中医只有理解所接触的其他医学文化,与现代医学进行交融,汲取接纳可为“我”所用的进步文化,进而实现保持自我、健康发展、卓然自立。
3.2 肯定中医文化,坚持文化自信
文化自信是对自身文化价值的充分认识和肯定,对自身文化生命力的坚信[14]。中共中央十七届六中全会提出“要培养高度的文化自信”,“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中指出要“传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坚定文化自信,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中医文化自信是指中医物质文化自信、中医精神、思维、价值的文化自信以及对于中国传统医学能力的肯定与认可。中医作为中国原创医学、东方智慧之学,几千年来为中华民族的繁衍与进步做出了巨大贡献,只有对自己的文化有坚定的信心,积极从容面对外来文化,兼收并蓄其他医学体系先进成果,才能在国际化道路上走出自己的特色之路,为中医现代化发展焕发出新活力。
3.3 突出文化内涵,加强对外传播
中医药国际化,不仅是中医药学、中医药技术的国际化,必然是中医药文化的国际化,否则就会被阻拒、异化、西化[15]。中医是中国哲学和中国文化的观念医学实践,是人文科学和医疗实践的完美结合,拥有自己的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在国际化进程中,医疗效果固然应该摆在第一位,但不能够削弱支撑疗效的文化内涵,只有在对外传播中注重突出动态整体思想、辨证论治观念、天人合一价值、阴阳五行文化内涵,才能系统、全面、完美地把中医药呈现、介绍、推广给全世界,真正实现中医药国际化。
3.4 弥补文化缺省,提升话语主导权
翻译除语言间的转换之外,更有传递文化信息的功能。美国现代语言学家萨巫尔曾说:“语言不脱离文化而存在。”因此应构建适当的译语话语体系,提升文化话语权,保持自身文化特色与民族精神。其一,适当的音译。在原语的译出过程中,音译更可以体现出译文的异域文化内涵,音译加上必要的解释可以使得译语受众透彻掌握信息从而理解接受。但仍需注意的是虽然音译可以保留原语纯正的文化内涵,过度音译也会使受众理解难度加大,同样会阻碍中医药国际化传播。其二,中医药术语译语标准化。中医术语内涵外延复杂,文化蕴涵丰富,译语各自争鸣,因此中医药术语译语标准化势在必行,做好中医药术语译语标准化工作,才能为获取更为广泛的国际话语权奠定坚实的基础。其三,抢占国际话语权。近年来中国在对外交往中开始进入话语意识高涨时代,我们向外界发声不难,外界听进、听懂我们的声音却不容易。因此我们要了解、研究受众,通过促进与不同国家和地区不同目标群体的准确沟通,在全球和地区层面普及中国的文化和声音,加强国际交流的沟通和效率。正如习近平主席强调:“形成同我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相匹配的国际话语权”“展示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形象”。
西方学者亨廷顿在《文明的冲突》中说:“中国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个伪装成国家的文明。”中医也是如此,中医不仅是一门学科,一种诊治疾病的手段,而是一个伪装成医疗技术的文化。中医药国际化进程中,由于中西医文化形态以及评价体系存在差异,中医传播过程中侧重点以及文化缺省造成译语话语权削弱,影响中医的传播与发展,要达到中医文化自觉、坚定文化自信、注重文化内涵、弥补文化缺省,最终提升中医药国际话语主导权,为全人类健康事业做出更大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