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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马克思主义溯源及其逻辑进路

2022-11-27石德金刘顺娜

贵州社会科学 2022年8期
关键词:恩格斯自主性马克思

石德金 刘顺娜

(中山大学,广东 广州 510275)

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的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马克思主义国家理论的中国化时代化。在国家治理方面,中国强调“加强顶层设计和摸着石头过河相结合”[1],意味着新时代需更好地发挥国家相对自主性。因此,追溯新时代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马克思主义源起,厘清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国家相对自主性的观点与新时代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之间的逻辑关系,对进一步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特别是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马克思和恩格斯注意到国家相对独立性的现象,并着重对波拿巴主义这种特定情形展开了详尽分析。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分析出发,普兰查斯、密里本德和斯考克波等人进一步推进了国家相对自主性理论。诚然,这些成果在不同时期拓展了国家相对自主性研究,但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忽视了马克思和恩格斯关于国家问题的基本态度。实质上,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语境中,过渡时期发挥国家相对自主性,需建立在这样的前提之下,即扼制国家机器吞噬社会机体、公职人员脱离群众的自主性,并且尽可能限定在作为一般管理职能方面。据此,我们才能理解马克思和恩格斯何以为社会主义国家发挥作为一般管理职能的相对自主性奠定基础,也才能深刻理解新时代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的理论源起及其本质内涵。因此,从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国家相对自主性的观点出发,新时代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归根到底就是要回答,在扼制国家机关、公职人员超脱于人民之上的自主性的同时,如何更好地发挥作为一般管理职能的相对自主性的问题。

一、人民性是过渡时期社会主义国家发挥相对自主性的价值遵循

马克思和恩格斯谈国家相对自主性问题,离不开他们对待国家的根本态度。与无政府主义不同,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坚持国家消亡的同时,也强调过渡时期无产阶级专政的必要性,但须建立在打碎旧国家机器的前提下。因此,社会主义国家发挥作为一般管理职能的相对自主性,须提防国家吞噬社会机体、公职人员蜕变为社会主人。这意味着,人民性是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国家相对自主性观点的最根本的价值基础。

马克思和恩格斯对人民性的强调,首先,表现在他们对理性国家和资本主义国家相对自主性的批判上。在黑格尔那里,国家及其官僚代表着普遍理性,具有超然于市民社会之上的“自主性”。对此,马克思从国家的人民性视角展开了批判。黑格尔所谓的国家官僚实现人的普遍性只是一种“假象”[2]53。官僚不仅不代表人民利益,相反,国家的目的变成官僚“追逐高位、谋求发迹”的“私人目的”[3]61。官僚并不是人民普遍利益的代表,而是“政治异化的惯常化身”[2]53。此外,马克思批判了波拿巴第二帝国的相对自主性。马克思不但描述了波拿巴政权、议会代表与资产阶级之间相分离的状态,而且描述了各阶级之间的离异状态。总之,资产阶级国家官僚和整个资产阶级,“都互相疏远了”[4]547。在马克思看来,国家官僚不仅与人民普遍利益相异化,而且与其所代表的统治阶级的利益相疏离,只是把国家机器当作是超然于各阶级之上的“一种力量来使用”[5]220,以此牟取私利。因此,代表与其阶级之间“不总是意见一致”[6],有时只是一种抽象的主观联系。显然,马克思之所以批判理性国家和资本主义国家及其官僚的自主性,归根到底在于,这种自主性使国家成为与人民利益相异化的力量,成为凌驾于社会之上为官僚牟求私利的寄生赘瘤。

其次,还体现在他们对扼制国家权力异化的强调上。防止公职人员从社会公仆蜕变为凌驾于社会之上的主人,这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在无产阶级专政阐述中反复强调的原则。打碎“原来意义上的国家”[5]414后,新型的无产阶级专政国家更应体现国家的人民性,但由于其刚脱胎于旧社会故仍残留着旧的某些弊端,包括公职人员蜕变的可能性。为此,无产阶级专政国家须采取措施“防止”社会公仆的蜕变。因此,马克思盛赞公社所采取的防止公职人员蜕变的措施,而这也可以管窥其试图通过约束官僚的利己性以彰显新型政权人民性的设想。为了防止公器私用,确保国家的人民性,公社在军事和公职人员聘任等方面做出了制度创新。在军事上,以人民武装取代常备军[5]154。常备军是为剥削阶级服务的,而“国民自卫军”[7]则是人民的武装,代表着人民的利益。在公职人员的选任上,巴黎公社通过选民的选举、有限权力的赋予、职务与责任的挂钩以及选民决定去留等具体措施,实现了职位责任制和选民监督制的统一。正如巴迪欧指出的,公社所采取的公务员由选举产生及职位可撤销的措施,有利于形成某种更有效的关键性行政职能[8]。总之,在马克思看来,这些措施表明公社的趋势是走向“属于人民、由人民掌权的政府”[5]163。

因此,无产阶级专政的新型国家须在坚持人民性的基础上发挥其相对自主性。事实上,也“只有与坚持人民的主体性地位相一致”,国家自主性的发挥才能使其“具有道义的力量”。[9]新型社会主义国家强调“人民性”,就是国家在履行一般职能时,要抵制一切特权利益,保障人民群众的整体利益,以彰显国家的公共性。这是区别于旧式国家的根本性特征。作为独立于社会进行自我决策的国家相对自主性,其合理性并非源于对所有社会力量诉求的无视,而是源于对人民群众根本利益的深刻关切。

二、实现国家与社会的真正统一是发挥国家相对自主性的应有之义

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看来,在无产阶级专政过渡时期,不能像无政府主义者或拉萨尔主义者那样,要么主张立即废除国家,要么迷恋旧式国家幻象,而要破旧立新,重构国家。诚然,马克思和恩格斯都没有详尽回答新型国家如何发挥相对自主性的问题,但从他们国家理论的整体出发,我们至少可以获知,发挥国家相对自主性须置于超越国家与社会相对立这一理念的指引之下。

首先,马克思和恩格斯国家消亡论本身就蕴含着对国家与社会二元对立的超越。关于国家与社会的关系问题,近代西方政治思想大致提供了两种范式[10]:一是洛克式的自由主义,强调社会对国家的制约;二是黑格尔式的国家主义,强调国家对社会的统摄。这两种范式都未能真正解决近代以来国家与社会相分离的问题。从唯物史观出发,马克思和恩格斯深入分析了国家与社会相分离的经济根源,表明它们之间的对立最终都应被扬弃。据此逻辑,他们指出,应该以“这样一个联合体”来代替资产阶级旧社会,在这种新的共同体中,“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4]53。这种新的“联合体”实质上就是超越国家与社会相对立的新社会。在马克思看来,个人处于特定的社会关系当中,其特性生成于具体的社会关系,因此社会表示的只是“这些个人彼此发生的那些联系和关系的总和”[11]。就个人而言,社会是基础性的东西,这种新的“联合体”就是指个人重新掌握曾经被私有制和异化力量所俘获的社会关系后所形成的共同体。也是在这一意义上,才能将真正的共同体与国家的消亡联系起来,因为个人自由只有在充分自由联合的真正共同体中才能实现,而那些“虚幻的”共同体只能成为个人自由发展的桎梏。就这样,马克思既打中了“个人主义的要害”,也打中了“黑格尔国家理想主义的要害”[12]115,既不把国家看作纯粹实现个人利益的手段,也没有把国家视为自由的最高定在。国家消亡的视角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关于国家终极状态的判断,尽管这种状态不能一蹴而就,但这一科学判断也必然会影响过渡时期社会主义国家发挥相对自主性时的策略选择。

其次,马克思和恩格斯对过渡时期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解也蕴含着实现国家与社会真正统一的诉求。在对黑格尔国家观的批判中,马克思阐述了“真正的民主制”[3]41的概念,认为在“真正的民主制”中,所谓伦理实体的政治国家也就消融于社会之中,而随着政治国家整体幻象的消失,国家与社会之间的分离状态就会被克服,它们之间的真正统一也就实现了。这一概念被诸多学者认为是马克思仍处于民主主义的一种佐证(1)科尔纽认为,马克思在这里依然没有摆脱黑格尔的影响,仍把国家看作是实现人类真正本质的合理的机体,因而在没有达到共产主义之前的马克思的民主概念是相当“模糊的”。参见科尔纽:《马克思思想的起源》,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67页。吕贝尔则认为,“马克思仅仅在理论上是一位革命的共产主义者,而在实践中他是一位资产阶级民主主义者”。参见M. Rubel:Notes on Marx’s Conception of Democracy,Karl Marx’s Social and Political Thought: Critical Assesments, Vol. Ⅲ.Rouledge, 1990:317。。诚然,过渡时期的民主制并不意味着人类的真正解放。但是,就实现人类解放而言,尽管民主不是充分条件,但却是必要条件,因此“不是无价值的”[12]133。在很大程度上,只有在充分发挥民主的基础上国家才能真正的消亡。换言之,民主在无产阶级专政这一过渡时期是完全必要的。这与马克思和恩格斯对待其他资产阶级遗留下来的诸多观念的态度是一致的,比如平等的观念。马克思认为就原则而言,无产阶级的平等权利“仍然是资产阶级权利”[5]434。恩格斯也认为无产阶级的平等观从资产阶级那里“吸取了或多或少正当的、可以进一步发展的要求”[13]。基于这种态度,无产阶级专政作为过渡时期无产阶级的统治形式,其实质就是无产阶级民主。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看来,就制度理念而言,因为公社“给共和国奠定了真正民主制度的基础”[5]157,所以公社的系列制度措施在很大程度上践行了他们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理念。就国家结构而言,公社的委员会制度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对资本主义国家议会制的超越,因为,它是“实干的”机构[5]154。它把行政权和立法权统一起来,克服了部门壁垒。它把委员会的委员和人民的代表统一起来,从而从本质上改造了国家机器。它不再是妨碍国家与社会走向真正融合的障碍,而成为它们之间良性互动的纽带。此外,马克思还充分肯定了公社所采取的作为“最小村落的政治形式”[5]155的地方自治制度。这种自治制度,既区别于取消中央政权的无政府主义主张,又强调国家权力向社会的回归,由此实现了法国“真正的有生命力的统一”[5]214,即“以法国社会本身通过公社组织而取得的政治统一”[5]213。可见,公社的委员会制度和地方自治制度真正地把国家与社会联结起来,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国家与社会的真正统一。

最后,马克思和恩格斯对过渡时期国家职能变化的理解也呈现出实现国家与社会真正统一的倾向。马克思严格区分了旧政权的两种职能,即作为“纯属压迫性质”的职能和一般的“合理职能”。对于前者,马克思认为应该予以铲除,而对于后者则应适当保留,并将其“归还给社会的承担责任的勤务员”[5]156,直到把国家所夺取的所有力量“归还给社会机体”[5]157。恩格斯也指出,无产阶级必须改造旧国家机器以“达到自己的目的”[14]。通过对国家机构的系列改造,消除其暴力性质,公社使国家从凌驾于社会之上的剥削工具转变为服务于社会的机关。因此,与旧国家机器脱离并凌驾于社会机体之上不同,经过改造的国家机器消弭了旧国家机器与社会机体之间的鸿沟。这表明,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看来,过渡时期无产阶级专政国家可以通过弱化其统治职能而强化管理职能的方式实现国家权力与社会权力的真正统一。

因此,过渡时期社会主义国家应在遵循国家与社会真正统一的理念下发挥其相对自主性。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语境中,过渡时期的无产阶级专政国家不可能一下子消除其统治性特征,但又要从本质上区别于旧国家,所以,新型国家不能再片面强调其专制性权力,而应更侧重其基础性权力(2)与马克思的区别相类似,迈克尔·曼区分了“基础性权力”和“专制性权力”,前者指“国家精英对公民社会的分配权力”,“它源于国家精英无需与民间社会团体进行例行谈判就可以采取的一系列行动”;后者指“一个中央国家,不管它是否专制,能够渗透其领土并在后勤上执行决定的制度能力”。参见(英)迈克尔·曼:《社会权力的来源》(第2卷上),陈海宏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68—69页。为了更接近当代话语,本段姑且借用迈克尔·曼的术语。。在社会主义国家的实践中,苏联被看作是在专制性权力方面表现出高度自主性的典型代表,在那里,工人们无权过问“经济决策”[15]的问题,其基础性权力在很大程度上被忽视了。若国家缺乏基础性权力,得不到市场和社会力量的支持,仅依赖以国家垄断资源为基础的专制性权力,就无法真正强大起来,相反,极易因其扭曲的权力关系而走向衰败。因此,过渡时期社会主义国家应增强基础性权力。然而,要增强国家基础性权力,在操作层面上就是要不断致力于国家与社会之间的良性互动。如果说实现国家与社会的真正统一是最高阶段的理想的话,那么实现国家与社会之间的良性互动则是低阶段目标。就低阶段目标而言,国家的相对自主性更接近于埃文斯所说的“嵌入性自主”[16],也类似于新国家主义者维斯和霍布森提出的“把国家找回来”“但不踢走社会”[17]的范式,即国家自主性并不意味着国家与社会的对立,而是国家镶嵌于社会之中,实现国家与社会之间的良性互动。

三、发挥相对自主性是过渡时期社会主义国家提升治理能力的必要选择

诚然,正如麦克莱伦所说:“马克思关于国家未来作用的概念都只是从顺带的评论中零星地拼接的。”[18]但是,在坚持扼制寄生性自主性以确保国家人民性的基础上,马克思和恩格斯始终为国家的一般管理职能留下足够的空间。就过渡时期而言,国家在履行公共职能的实际活动中,在追求社会公共利益的情况下,如何发挥一定程度的自主性以确保其治理效能?对此,马克思和恩格斯并未直接回答,但是,他们从国家发展逻辑和一般管理规律两方面,间接阐明了过渡时期社会主义国家发挥相对自主性的必要性。

就过渡时期的性质而言,马克思和恩格斯的阐述隐含着对发挥国家相对自主性的强调。在马克思看来,刚从旧社会脱胎出来的过渡时期国家,难免在“经济、道德和精神方面”带有“旧社会的痕迹”[5]434。就国家的一些合理职能而言,更应保留下来,尽管就哪些合理职能应该保留下来的问题“只能科学地回答”[5]445。显然,对这个问题马克思没有具体回答,但从其对资本主义国家的一些评论中或可推定其认为在特定历史时期有可能保留的某些职能。比如,为了限制资本家无限度榨取剩余价值的欲望,以保障整个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正常运转,在“国家颁布强制性的法律”[19]方面,资本主义国家需保持一定的自主性。过渡时期的社会主义国家也一样。正如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的:与任何努力夺取统治权的阶级一样,无产阶级在统治初期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要说成是普遍的利益”[20]。比如,为了克服自由市场的无政府状态,避免周期性的经济危机,就必须对“全国生产”进行“计划调节”[5]159,而这必然要求在计划理性的层面上保持一定的自主性。因此,在履行一般职能时,为了提升国家的治理效能,过渡时期的社会主义国家也有必要保持一定的自主性。

就一般的管理规律而言,马克思和恩格斯都强调了保持相对自主性的必要性。在《国际工人协会共同章程》中,马克思就提到“统一领导”“全国性组织”“杠杆”[5]228等字眼,而且强调在必要时总委员会拥有“改变集会地点”“增加新的委员”[5]227等自主权。恩格斯在《论权威》中也强调,不管是要保证铁路的正常运转,还是大海上航行船只的安全行驶,抑或是棉纱厂的正常生产,都离不开一定权威的引导。因此,任何组织的正常运转,都需要一种“起支配作用的意志”,不管这种意志是作为一个“代表”,还是作为一个“委员会”[5]337呈现出来。因此,任何问题的解决,都得“靠权威”[5]336,没有权威就无法将分散的人们组织起来。实质上,不管是马克思还是恩格斯都强调,在一般的组织管理中,在处理好“权威”与“自治”、“自主”和“顺从”的关系的前提下,保持相对自主的必要性。同理,为了提升治理效能,在防止国家机器异化为官僚牟利工具和国家吞噬社会的前提下,过渡时期的社会主义国家在发挥一般管理职能时,仍需保持一定的自主性。即使是作为统治职能也应保持一定的自主性,因为过渡时期无法立刻走向真正的自治。如果国家缺乏一定的自主性,恐怕难以担负起管理公共事务和维护社会稳定的职责。巴黎公社失败的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在于“缺乏集中和权威”[21],缺乏发挥一定自主性的能力。

因此,过渡时期社会主义国家仍需保持相对的自主性。诚然,正如马克思和恩格斯所揭示的:资本主义国家通过强化其相对自主性的特征以掩盖其阶级实质,以便获得服务于全体社会的外表。但是,他们同样强调,国家除压迫性的统治职能之外,还有“合理的职能”,比如作为一般管理的职能,发挥这些合理职能的相对自主性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有利于整体利益的实现。正如王沪宁指出的,在必要的时候,国家“在形式上不直接以实现统治阶级利益为核心目标,而是直接以保障和维护整个国家与社会的利益为目标”[22]。因此,国家的相对自主性在很大程度上是国家所固有的一般特性,它是国家的“合法性前提和基础”[23]。过渡时期,社会主义国家发挥相对自主性除了为镇压和抵制少数剥削阶级的反抗以保证新生政权的统治外,更多的是为了实现无产阶级及其同盟军的利益,因为无产阶级专政所有权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就现实而言,社会主义国家多诞生于后发展状态,因而在履行社会管理职能时,更需发挥国家相对自主性以提升其国家治理能力。

四、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是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国家相对自主性观点的当代推进

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国家相对自主性的观点为过渡时期社会主义如何发挥国家相对自主性以提升治理能力提供了根本性的理论指导。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新时代命题,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在坚持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国家相对自主性的观点指导下,如何进一步提升国家治理能力的问题。诚然,马克思和恩格斯均没有直接回答如何提升国家治理能力的问题,更没有提供具体的行进路径,但这也意味着我们必须为回答此问题而不断求索。列宁开启了过渡时期无产阶级专政国家建设的探索,但是,后来苏联发挥国家相对自主性的实践,在很大程度上偏离了马克思和恩格斯所强调的国家人民性以及实现国家和社会真正统一的理念,导致国家治理能力不足。习近平总书记也将苏联解体的一个重要原因归结为“没有形成有效的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24]。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马克思、恩格斯国家理论的指导下,我国逐渐确立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根本政治制度,不断探索符合我国实际的国家治理模式,为新时代进一步推进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奠定了基础。新时代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实践在很大程度上就是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国家相对自主性观点的当代阐释,是对马克思和恩格斯遗留问题的最具典范的解答。

首先,以人民为中心推进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是对国家人民性价值诉求的继承和发展。习近平总书记指出:“马克思主义之所以具有跨越国度、跨越时代的影响力,就是因为它植根人民之中,指明了依靠人民推动历史前进的人间正道。”[25]如前所述,在国家发挥相对自主性的问题上,马克思和恩格斯始终强调国家的人民性。据此,社会主义国家发挥相对自主性应秉承这一理念,新时代以人民为中心的治理思想则是这一理念最鲜活的体现。在新时代的国家治理中,“坚持人民性, 就是要把实现好、维护好、发展好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作为出发点和落脚点”[26]154。国家发挥相对自主性以提升国家治理能力,须坚持人民的立场。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推进任何一项重大改革,都要站在人民立场上把握和处理好涉及改革的重大问题,都要从人民利益出发谋划改革思路、制定改革举措。”[26]98因为,国家之强大源于“政治支持强大”,国家只有获得不同社会力量的支持,才能“获得其自主性”以实现其特定目标[27]。因此,只有站在人民利益的立场,而不是特定集团利益的立场,国家才能通过发挥其恰当的自主性来增强治理能力。为此,在新时代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的进程中,我们不但要通过反腐倡廉运动以防止公职人员的蜕变,还要不断推进以人民为中心的制度构建。比如:党的十八大以来,制定或修订颁布了系列党内法规和国家法律法规。通过这些制度对公权力形成监督,防止国家公职人员的蜕变,确保国家职能的人民性。此外,通过不断完善根本政治制度和基本政治制度,不断丰富民主形式,不断拓宽民主渠道,人民更广泛、更深入地参与到国家的各种管理活动当中,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全过程民主”得到充分体现,我们国家的人民性得到前所未有的彰显。

其次,构建党委领导、多元主体共同参与的治理格局是实现国家与社会真正统一的理念的创造性探索。如前所述,过渡时期,实现国家与社会真正统一的最高阶段目标可表现为追求国家与社会之间良性互动的低阶段目标。遵循这一基本原则,新时代我国致力于构建党委领导下的政府、市场和社会力量等多元主体共同参与、协作共治的治理格局。这种治理新格局,既强调国家发挥相对自主性,又注重社会多元主体力量的作用,致力于实现国家与社会之间的良性互动。在这种良性互动中,一方面实现了国家向社会的回归,另一方面又切实增强了国家的基础权力,提升了国家治理能力。党的十八大以来,就党委领导而言,通过不断完善和健全党的领导制度体系,全面提升党总揽全局、协调各方的能力,在国家治理格局中党始终处于领导地位;就政府主体而言,不断深化政府机构改革,不断提升政府治理能力,努力建设“有为政府”;就市场作用而言,不断深化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始终致力于推动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更好地相结合,努力形成政府和市场相互补充、相互协调、相互促进的良好运行机制;就社会参与而言,进一步促进社会组织健康发展,激发社会力量参与社会建设的活力。新时代我国努力构建的国家与社会之间良性互动的治理新格局,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实现国家与社会真正统一这一理念的时代阐释。实际上,随着现代科层制和民主政治的发展、技术化治理手段和社会自主性的成熟,“国家越来越依赖基础性权力来贯彻其政策与意志,‘互动式国家自主性’运行空间由此不断扩大”[28]。因此,新时代致力于构建的治理新格局也是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国家相对自主性观点的时代化,是其中国化的当代形态。在这种当代形态中,国家相对自主性在国家与社会之间良性互动中得到恰当的发挥。

最后,加强顶层设计,提升统筹能力是发挥国家相对自主性的新时代诠释。新时代,我们既要摸着石头过河,又要加强顶层设计,实质上是在坚持马克思和恩格斯国家观的前提下,如何更好地发挥国家相对自主性的实践推进。短期行为、部门主义和地方主义等问题,一直是我国国家治理体系的短板,严重影响国家治理能力。为此,一方面,有必要进一步挣脱各种既得利益的纠缠,超越部门主义和地方主义的束缚,站在国家整体利益的高度,发挥国家相对自主性,进行全局性的统筹规划。另一方面,又要立足高远,注重战略谋划,避免短期行为。然而,发挥国家相对自主性,加强顶层设计,归根到底还得有赖于国家治理能力的提升。新时代,除了上述通过自我革命以纯洁自身和通过构建国家与社会之间良性互动的治理格局来提升治理能力外,我们还注重国家公务人员和技术化治理能力的现代化。一是提升国家公务人员的治理能力。“有效的国家必须拥有完善的官僚机器”[29],官僚是国家发挥自主性、实施国家政策不可或缺的环节。波齐也指出,占据重要职位的官僚需具备解析不同命令的知识和技能,以便“分析他们所可能面临的各种偶然情况,以及最终保障命令的执行”[30]。因此,公务员凭借其技术、能力等优势,是执行国家政策时的中介环节。为此,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建设一支宏大的高素质干部队伍”[26]411。所以,新时代要不断加强高素质专业化公务员队伍建设,比如2019年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务员法修订草案》为此提供了强有力的法律保障。二是提升国家的技术化治理能力。技术化治理是国家发挥相对自主性以提升国家治理能力的重要手段。通过技术化手段,既可以打破部门主义和地方主义的壁垒,实现各种资源的有效整合,又可以为长远战略的制定提供更科学的支撑,避免短期行为,从整体上提升国家治理效能。因此,新时代要“建立健全大数据辅助科学决策和社会治理的机制,推进政府管理和社会治理模式创新,实现政府决策科学化、社会治理精准化、公共服务高效化”[31]。

可见,马克思、恩格斯的国家理论,特别是其关于国家相对自主性的观点,是新时代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的理论渊源。马克思、恩格斯并非纯粹地从工具理性出发来考量国家相对自主性的问题,而是蕴含着深厚的价值关怀。国家的人民性以及实现国家与社会的真正统一,既是过渡时期社会主义国家发挥相对自主性的出发点,也是落脚点。新时代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继承和深化了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如何发挥国家相对自主性的基本价值理念,不仅追求提升效率的能力,而且追求实现价值的能力;不仅希求国强民富的能力,而且希求创造文明新形态的能力。或许,这就是从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的视角对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何以开创人类文明新形态这一时代之问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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