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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南戏 《小孙屠》 的叙事特征

2022-11-23

莆田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妓女冲突戏剧

刘 杰

( 山西师范大学 戏剧与影视学院, 山西 太原 030000 )

南戏 《小孙屠》 与 《张协状元》 《宦门子弟错立身》 被收录在明 《永乐大典》 “戏” 字韵下, 学界习惯称之为 “永乐大典戏文三种”。《小孙屠》 全名 《遭盆吊没兴小孙屠》, “古杭书会编撰”, 创作于元代。 该剧是今天能看到的最早的三部南戏作品之一, 其故事梗概为: 开封书生孙必达 (孙大), 赎出官妓李琼梅, 不顾屠夫弟弟孙必贵(孙二、 小孙屠)的反对, 与其结为夫妇; 后李琼梅与令史朱邦杰有私, 设计杀死丫环梅香, 并嫁祸于孙必达, 孙必达因此被捕, 屈打成招; 而孙必贵又遭朱邦杰陷害, 在牢狱中遭盆吊而死; 后经泰山府君相助, 孙必贵还阳; 在包拯审理此案后, 孙氏兄弟冤屈得雪, 李琼梅、朱邦杰认罪伏诛。 对于这三部戏文作品, 叶恭绰先生鉴定为未经改动的宋元戏文原本; 钱南扬先生亦言: “ 《戏文三种》 未经明人妄改, 是研究宋元语言的第一手资料。”[1]3南戏产生于宋代,是中国最早成熟的戏剧形式之一, 其诸多创作手法, 亦可见于后世戏曲之中, 为中国戏曲创作所常用, 体现了早期南戏在中国戏曲发展中的基础性意义。 而南戏 《小孙屠》, 保留了宋元南戏的原始面目, 是研究南戏不可多得的范本。 该剧故事情节凝练, 戏剧冲突激烈, 在叙事技巧、 戏剧冲突构建、 典型人物塑造等方面已表现出成熟戏剧的明显特征。 作为早期南戏中较为成熟的作品, 《小孙屠》 的叙事特征具有一定的范式性意义, 解读分析其叙事特征, 对认识中国早期戏曲在叙事技巧上的探索有重要的参考意义。

一、 《小孙屠》 叙事技巧的运用

与西方强调 “矛盾” “冲突” 等戏剧特征不同的是, 中国古代的戏曲理论家普遍关注戏曲作品的 “关目”, 即对情节的安排和构思有较高的要求, 甚至将其作为评判一部作品的重要标准。清代李渔在 《闲情偶寄》 中指出: “然传奇一事也, 其中义理分为三项, 曲也、 白也、 穿插联络之关目也。”[2]在李渔的评价标准里, “关目” 处于与 “曲、 白” 同等重要的地位。 《小孙屠》 对剧中情节关目的处理上, 手法丰富, 构思奇巧,引人入胜。 作为一部为演出所作的 “场上” 作品, 较多诸如伏笔、 转折、 多线叙事等技巧的运用, 从接受美学的角度看, 使观众的 “期待视野”①得到了满足。 当 “读者在阅读一部作品时,根据自身的性格、 经验、 审美趣味等情况, 不断地对作品中将要接触到的内容产生联想、 推测的期待心理, 这便刺激着读者的阅读兴趣。”[3]正是这些叙事技巧的运用, 使 《小孙屠》 在推进叙事、 制造悬念、 吸引观众方面效果显著。

1. 伏笔的运用

《小孙屠》 在叙事中运用了较多的伏笔, 剧中关键的人物关系多用伏笔。 如朱令史与李琼梅的苟合情节、 母亲还愿与神君帮助洗刷冤情的情节中皆有运用, 伏笔起到了吸引观众、 推进叙事和制造悬念的作用。 现取第六出与第九出朱令史与李琼梅苟合情节中的伏笔进行分析, 第六出中, 朱令史将李琼梅花名除去后, 有一句道白:“莫忘当初共把杯。”[1]276在这个主要讲述朱令史为李琼梅除去花名的具体戏剧情境中, 这一句道白显得有些突兀, 但是结合李琼梅烟花妓女的身份, 观众不难猜出朱令史可能与李琼梅有嫖宿关系, 使观众产生心理期待。 在后文第九出中, 朱令史又道白: “自家暗想李氏, 在先我在它家中来往, 多使了些钱。 后来因些闲言语上, 不曾踏上它门。”[1]297这段道白, 呼应了第六出中的伏笔, 说明两人此前确存嫖宿关系, 使两人婚后苟合关系又向前递进一步。 这一伏笔设置得精巧,在伏笔时引起观众遐想, 应笔时又满足观众心理期待, 同时为朱李二人之后的苟合杀人提供叙事合理性。

2. 叙事视角的不同设置

在 《小孙屠》 的叙事中, 不同叙事视角的运用, 将故事讲述得更加紧凑而又充满悬念, 使得故事的 “关目” 构思奇巧。 剧中的叙事视角主要有两种: 全知视角与受限视角。 在第十出“杀梅香假扮李琼梅” 中, 叙事采用全知视角,原文为 “(梅白)姐姐, 这个人是甚么人? 你只管留它在家吃酒做甚底? (旦)不干你事! (净杀梅香。 扮梅香作旦死尸科。 除梅香头介)”[1]297这一杀人事件, 对于孙大来说, 他不是参与者,只能看到事件结果, 并不知道事件过程。 于是,第十一出中, 孙大唱道: “谁把我妻谋骗? 首级无有鲜血染, 望恩官乞赐明验。 回心转, 言念无辜, 怎生屈受刑宪。”[1]300孙大对这次谋杀毫不知情, 从而屈打成招。 而对于观众来说, 因全知视角的运用, 可优先于剧中人物知道剧情, 使得观众将真相看在眼里, 对引起故事冲突的具体情节了如指掌, 从而为孙大的冤屈感到愤懑不平。 此处全知视角的运用, 形成了一种 “悬念前置”,类似于希区柯克的 “炸弹理论”②, 即观众知道剧中人物所不知道的危机, 而且这个危机随时爆发, 但无法预料结果, 从而形成了故事悬念和戏剧张力。 全知视角有利于引起观众注意, 激发观众情感, 带入后面剧情。 但在孙大入狱后, 剧作者即将叙事视角切换为受限视角。 小孙屠负母亲骨殖回家后, 听说哥哥杀人入狱, 在王婆的建议下, 欲以送饭为由, 探望哥哥, 叙述至此, 这出戏随即结束, 人物下场。 那么, 他的下一步戏剧动作是什么? 故事如何进展? 观众因失去了全知视角的全知全解能力, 在观剧时与剧中人物处于平视角度, 难以把握剧情的发展。 此处受限视角的运用, 有利于引导观众将情感带入剧情当中,引发情感共鸣, 同时又可以制造悬念。 如上所述, 相比于电影, 成文于宋元时期的南戏 《小孙屠》, 已较为流畅地运用不同的叙事视角, 南戏发展成熟时期的作品艺术水平, 由此可见一斑。

3. 双线叙事的运用

《小孙屠》 的故事发展到第十二出, 小孙屠与李琼梅两条故事副线逐渐被施以笔墨, 由单线叙事转变为双线叙事, 两个故事线索分头讲述,齐头并进。 两条叙事线索分别为: “小孙屠母亲在烧香还愿途中意外病逝——小孙屠负母亲骨殖回家, 得知孙大入狱——营救孙大”; “李琼梅与朱令史苟合偷情——计划谋害孙大”。 明代吕天成在其 《曲品》 中指出: “杂剧但摭一事颠末, 其境促; 传奇备述一人始终, 其味长。”[4]即一部戏曲作品要围绕主要人物和主要事件来安排情节, 这样故事才会余味悠长, 吸引观众目光。 《小孙屠》 从十二出到十六出的故事情节,印证了吕天成这一观点。 这两条线索看似平行互无交叉, 实则都是为了共同的主线服务, 即: 孙大身陷囹圄, 小孙屠与李琼梅心中各有打算, 一个要救孙大, 一个要害孙大。 故事情节围绕孙大而展开, 但双线叙事的运用又让观众难以琢磨其结局。 最终, 在两条线索的铺垫叙述下, 小孙屠代替孙大屈死, 将故事推向高潮。 双线叙事结构的运用, 使得剧情主线更加突出, 叙事更加紧密, 步步紧逼, 层层递进, 更有利于观众感情的激发。

二、 《小孙屠》 戏剧冲突的构建

戏剧之所以能够成为人类宣泄自我感情的工具, 一个很大的原因是戏剧所具有的冲突特征。戏剧冲突是戏剧情境所能完整构成的基础, 是人物动作的发生本源, 同时戏剧冲突可以反映生活现实、 表现人物性格, 揭示作品主题。 在南戏《小孙屠》 的叙事情境里, 戏剧冲突的建构成为表现人物、 揭示主题、 反映社会现实、 表现大众渴望清明政治环境的一种重要手段。 在这里, 对《小孙屠》 中戏剧冲突的梳理, 主要集中于以下两个方面, 即 “人物之间的外部冲突” “人物社会的环境冲突”。

1. 外部冲突

《小孙屠》 中人物之间的外部冲突, 主要有两个, 即 “孙大与李琼梅的冲突” 和 “小孙屠与李琼梅” 的冲突。 “孙大与李琼梅的冲突” 主要源于两人爱情的嫌隙, 以及李琼梅婚后对自己前途的忧虑。 在第三出中, 李琼梅一支 【破阵子】 唱道: “自怜生来薄命, 一身误落风尘。 多想前缘悭福分, 今世夫妻少至诚, 何时得称心?”[1]265随后其又唱道: “天若怜人孤苦, 令樽前遇个良人。”[1]265在第九出中, 李琼梅又以一支【南曲风入松】 唱道: “我一心指望你攻书。 要改换门闾。”[1]286从这两出中李琼梅的唱词可以看出, 李琼梅与孙大一见倾心似的结合带有一定的目的性, 即: 一是对自己低下身份的不认同, 想要凭借孙大攻读诗书, 改换门闾; 二是要排解爱情幽怨, 想要觅得一个知心爱人, 相伴终生。 但是, 孙大却让李琼梅失望了。 对于令李琼梅失望的原因, 剧中亦有铺垫, 孙大在第二出中唱道:“生长开封, 诗书尽皆历遍, 奈功名五行薄浅。论荣华, 随分有, 称吾心愿。 且开怀, 共诗朋酒侣欢宴。”[1]261可见他志已不在功名, 而是贪恋酒色, 声色犬马。 遂使得李琼梅发出了 “谁知每日贪欢会? 醺醺地不思量归计。 你那里谁人共美? 教奴自守孤帏”[1]285与 “我一心指望你攻书, 要改换门闾。 如今把奴成抛弃, 朝朝望朝朝不至”[1]286的感慨, 于是引发了她与朱令史的偷情苟合。 由此, 孙大与李琼梅的人物冲突得以完整地构建起来。

小孙屠与李琼梅的冲突, 其根源在于社会大众对妓女的不认同。 第八出中, 小孙屠以一支【朱哥儿】 唱道: “它须烟花泼妓, 水性从来怎由己, 缘何会做得人头妻?”[1]281可见小孙屠在一定程度上歧视李琼梅, 他们此后又发生了正面矛盾与捉奸未成的冲突, 使得二人之间的人物冲突被构建起来。 二人冲突贯穿全剧始末, 起到了推动剧情、 调节情节、 设置悬念、 刻画人物的作用。

2. 环境冲突

剧中的环境冲突主要体现在人物与当时黑暗社会环境之间的冲突。 在故事的开始, 孙大用银子贿赂官员为李琼梅换回了清白身份, 官场黑暗已在此出中初现端倪。 在第六出李琼梅被除去花名后, 与朱令史合白道: “当权若不行方便, 如入金山空手回。”[1]276这句台词以夸张的修辞手法, 表现了当时官场的黑暗, 同时为后面的情节如孙大含冤入狱、 屈打成招做了铺垫。 剧中官员收受钱财、 中饱私囊、 贪污、 失职等行为, 在一定程度上是社会黑暗、 人民饱受压迫的现实的反映。 而孙大入狱、 小孙屠屈死的悲剧, 便是底层小人物与社会现实发生冲突的结果。 最终, 东岳泰山府君出手相助才使得孙家兄弟沉冤得雪。 但是, 神灵的出现, 又反映了底层群众无力与社会不公抗争的事实, 从这个角度看出当时社会的悲剧性。 《小孙屠》 的悲剧不仅是人物悲剧, 更是社会悲剧。 其环境冲突的建立, 清官、 神灵等戏剧元素的运用, 正反映出群众对清正社会的渴望。

三、 典型人物的塑造

《小孙屠》 的故事情节简短凝练, 剧情紧凑, 张弛有度, 一方面因为作者叙事技巧娴熟,设置的戏剧冲突精巧; 另一方面因为作者塑造了诸多典型人物形象。 剧作者抓住不同身份人物的具体特点, 三言两语, 即将人物刻画得淋漓尽致, 从而提高了叙事的效率和故事的连贯性, 增强了观众对不同人物的代入感。

1. 小孙屠——下层劳动群众的典型

作为本剧的主人公, 小孙屠是下层劳动群众的典型, 他的形象立体饱满。 首先他性气刚强、勇毅果断, 主要表现在与李琼梅的冲突中。 当他初见李琼梅之时, 即直言不讳道: “它须烟花泼妓, 水性从来怎由己, 缘何会做得人头妻?”[1]281以此告诫哥哥不要娶李琼梅。 另第九出, 他碰巧听到李琼梅与朱邦杰在家吃酒偷情, 即愤怒冲进屋里, 毫无迟疑, 要 “行杀介”[1]287, “欲持刀一意捕奸情”[1]287。 这两次冲突反映出小孙屠做事果断不拐弯抹角、 性格刚强耿直。 对他的这一性格特点, 其母亲就曾介绍过, 其白道: “小的必贵, 为人聪惠, 性气刚强, 只要提刀弄斧, 如今在街坊做个屠户。”[1]271小孙屠的性格特征, 恰与其 “屠夫” 的身份相匹配。 屠夫形象, 因职业原因, 往往与 “刚强、 耿直、 爽朗、 仗义、勇敢甚至凶狠” 等特征相联系, 如勇武过人的朱亥、 “涿郡屠户” 张飞、 《水浒传》 中的镇关西等。 可见, 剧作者对小孙屠性格的塑造, 没有跳出社会群众对屠夫形象的固有认识。

再者, 他踏实肯干, 孝顺顾家。 小孙屠独自养家, 终有入不敷出之时, 他感慨道: “买卖归来汗湿衫, 算来方觉养家难。”[1]271为了养家糊口, 他不能 “坐吃箱空”[1]272, 而要 “外出打旋” 赚取钱财。 当他独自在外打旋时, 还常常因家中老母可能无人照料, 而 “几番回首, 几度忘魂”[1]278, “外出打旋” 这一具体事件塑造了小孙屠勤劳孝顺的人物形象。 为了刻画小孙屠这个人物, 剧中增加了许多铺垫, 使其形象的确立更具合理性。 他父亲早亡, 家中有老母需要照顾, 而哥哥却是一名儒生, 且迷恋着 “红裙”[1]278, 无法担当起养家的重任。 在这样家庭背景的铺垫下, 小孙屠踏实肯干、 孝顺顾家形象的确立, 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另外, 又通过剧中其他人物之口, 进一步完善了小孙屠的形象。 小孙屠屈死之后, 东岳泰山府君又对他的孝义做出了表彰, 府君说道: “此人平日孝心可重, 今日有此之难。 上帝敕旨, 差下小圣, 降数点甘雨,其苏醒此人。”[1]317可以看出, 正因其孝, 才感动了上帝, 而得到了神灵的帮助。 正因这些铺垫、渲染, 使得小孙屠这个人物形象的建构平顺自然, 不空洞, 不突兀, 更易于观众接受。

本剧对小孙屠人物形象的塑造, 皆以事件为中心, 并抓住其典型性特征进行铺垫渲染, 使其形象在具体戏剧行动的映衬下, 更加鲜活、 丰满。 由此, 可以总结为: 小孙屠是刚强耿直、 勇毅果断、 踏实肯干、 孝顺顾家、 勇于担当的下层劳动群众。 剧作者通过对小孙屠这一 “近乎完美” 的下层劳动群众的塑造, 在歌颂劳动群众的同时, 又借此反映了黑暗社会、 腐败官场给下层劳动群众带来的苦难。 这时的 “小孙屠”, 在某种意义上, 已成为被符号化了的下层劳动群众的典型代表, 承担了反映社会现实的责任。

2. 妓女形象——感喟命运与水性杨花

剧作中对李琼梅妓女形象的塑造, 主要抓住了她的两个特点, 即: 李琼梅本人对其妓女身份的不满和普通群众对妓女水性杨花品性的固有认识。 在第三出中, 李琼梅介绍自己是 “自怜生来薄命, 一身误落风尘”[1]265, “此身不幸坠烟花”[1]265, 言辞间充满了对自我命运的感喟。 古代社会, 妓女地位低下, 往往被世人所不齿, 如陆九渊弟子谢希孟在临安狎妓, 陆九渊即斥责道: “士君子乃朝夕与贱娼女居, 独不愧于名教乎?”[5]在小说中, 亦有对妓女低下地位的描述,如 《醉翁谈录》 中收录 《王魁负桂英死报》 故事一篇, 王魁负心的理由之一即是被娼妓玷辱状元身份, 其文曰: “吾科名若此, 即登显要, 今被一娼玷辱, 况家有严君, 必不能容。”[6]可见封建社会里妓女地位低下, 与妓女来往有损名教、 玷辱门风。 另外, 李琼梅为 “开封府上厅角妓”[1]265, 即为承应官府的官妓, “官妓” 为“所有被编入乐籍的妓女, 由各级官府直接或间接管理。”[7]在乐籍制度下, 他们 “被打入贱民阶层, 不得与平民及以上阶级婚配, 不得应科举, 深受社会歧视。”[8]可见, 妓女受乐籍制度束缚, 无法改变自己的身份地位, 无法决定自己的婚姻, 故而只能空自嗟叹, 感喟命运不公。 而所谓的妓女 “水性杨花”, 则来自于社会大众对这一特殊身份群体的偏见, 但这也是当时社会的普遍观念。 郑传寅先生指出: 李琼梅的 “水性杨花”, 来自于当时 “妓女制度对人性的扭曲和毒害”, 李琼梅在妓院的 “迎来送往” 中养成了“水性” 的品性[9]。 从这一角度上来看, 李琼梅婚后与朱邦杰 “再续旧情浓”[1]258, 是当时妓女制度所造成的恶果。 《小孙屠》 在叙事中, 正是抓住了妓女的以上两点, 将李琼梅刻画成一个典型的妓女形象, 使其形象与社会大众对妓女的固有印象、 固有偏见相重合, 有利于表现人物性格特征, 呼应剧作主题, 同时, 易于被观众接受。

3. 书生形象——浪子书生与怯懦书生

孙大(孙必达)是一名博取功名失败的书生,既浪荡又懦弱。 他 “生长开封, 诗书尽皆历遍,奈功名五行薄浅。 论荣华, 随分有, 称吾心愿。且开怀, 共诗朋酒侣欢宴”[1]261。 “他不注重功名, 整天在外寻花问柳, 娶妓女为妻”[10]。 他无心诗书, 整天饮酒作乐, 放浪形骸, 颇有李白笔下 “五陵年少金市东, 银鞍白马渡春风”[11]的少年风流, 在剧中被塑造为一个 “风流浪子”[10],即 “浪子书生”。 这一身份设定, 使他更易与烟花妓女发生联系, 从而带动后文的情节发展。 但是, 他含冤入狱后, 仍旧寄希望于贪心的官员,“且停威, 告恩官略慈念。 ……望恩官乞赐明验。”[1]300他 “唯官至上”, 对官员抱有幻想, 甚至乞求官员为自己申冤昭雪。 此时, 他被刻画为一名 “懦弱书生”。 这一 “懦弱书生” 的身份设定, 符合当时社会对软弱书生 “醋酸” 形象的固有认识, 更有利于表现官府黑暗及官宦对百姓的压迫。 孙大的形象惟妙惟肖, 具有当时书生的一般特点。

4. 丫鬟形象——时刻听命与忠诚爱主

剧中对丫鬟梅香这一小人物的塑造也是惟妙惟肖, 梅香具有丫鬟的典型特点。 一是作为丫鬟, 她应时刻听命于主人, 第十出中, 李琼梅吩咐梅香: “梅香……你入去安排三两杯酒来, 待我自消遣则个。” 听到主人吩咐, 梅香随即说道: “理会得。 三杯和万事, 一醉解千愁。”[1]296可见, 梅香完全听命于主人的安排, 是一个典型的丫鬟。 二是作为丫鬟, 她不应当打扰主人的私事, 同是第十出, 梅香看到朱令史来到, 连忙下去并说道: “天上人间, 方便第一。”[1]297不打扰主人的私事, 是对主人忠诚的表现。

如上描述, 《小孙屠》 中的人物刻画, 抓住了不同身份人物的典型性特征, 并放大其特征,从而实现了对人物形象快速、 准确的刻画, 提高了叙事效率, 更容易被观众认可接受。 但是这种人物刻画方式, 容易陷入 “类型化” 的怪圈,若把握不好, 人物则会千篇一律, 不利于戏曲作品传达情感、 表现主题。

四、 结语

作为一部公案戏, 《小孙屠》 通过对朱令史与李琼梅的偷情、 孙氏兄弟的沉冤昭雪等故事情节, 描绘了一幅宋元时期的市民生活图卷, 揭示了底层民众苦难的根源是官府的黑暗, 同时又反映了百姓渴望清明政治的心理, 具有一定的社会批判意味。 伏笔、 叙事视角、 叙事线索、 矛盾冲突建构、 人物形象刻画等叙事手段的应用使全剧戏剧冲突焦点集中, 叙事节奏明快, 悬念设置合理得当, 人物形象鲜明鲜活, 更利于传情达意、揭示戏剧主题、 场上演出。 研读此剧, 分析其叙事特征, 有助于深化对南戏 《小孙屠》 的理解,提高人们对中国早期戏曲在叙事技巧探索方面的认识, 见微知著, 早期戏曲作品的叙事学风采,可见一斑。

注释:

① 期待视野: 指读者以往获得的经验、 知识以及文学素养、 欣赏趣味等综合形成的潜在的定向性的期待,是文学阅读、 接受得以可能的前提, 也对理解发生的界域起限制作用。 参见朱立元 《美学大辞典》(修订本), 上海辞书出版社2014 年版, 第 427 页。

② 炸弹理论: 按照希区柯克的解释, “我们不知道暗藏在桌子底下的一颗炸弹爆炸了, 这便是意外(surprise); 我们知道一颗炸弹藏在桌子底下, 但它还没有爆炸, 那便是悬念(suspense)”。 前一种(意外)制造的震惊持续十秒钟, 而后一种(悬念)制造的紧张则能够维持几小时。 “炸弹理论” 已成为现代电影创作中较常见的悬念设置方式。 参见(加)张晓凌、 詹姆斯·季南 《好莱坞电影类型 历史、 经典与叙事》 (下), 复旦大学出版社 2012 年版, 第 57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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