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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沦落人》悲剧美学分析
——基于马克思主义人学思想视角

2022-11-23徐立伟

莆田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梦想生活发展

徐立伟

( 浙江理工大学 史量才新闻与传播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18 )

《沦落人》 是一部专注于描写现实生活中“从事实际活动的人” 的作品。 这部电影由青年导演陈小娟执导, 于2019 年4 月上映。 该片获得了2019 年第13 届亚洲电影大奖的最佳新导演奖, 引起了业界的广泛关注。 但是学界对 《沦落人》 的关注似乎与业界不同, 目前专门对此片进行文本分析与审美阐释的学术论文还不多见。 《沦落人》 讲述的是高位截瘫的建筑工人梁昌荣和菲律宾女佣Evelyn 之间的故事。 因为意外事故致残的建筑工人梁昌荣独自一人蜗居在公屋中, 几经周折找到了菲佣Evelyn 来照顾自己。从最初的相互猜忌, 到最后的感情笃厚, 两个人共同经历了屋檐下的生活细碎和情感纠葛。 一度已然没有梦想的两个人, 逐渐改变了对生活的态度, 尤其珍视生活中的梦想。 影片的最后, 在梁昌荣的帮助下, Evelyn 终于走向了自己的摄影之梦, 走出了 “沦落” 的困境, 走向了生活的希望。 影片叙述专注于生活的点滴, 表达了这些点滴在时间的流动中悄无声息地推动了的人与人之间感情变化。 该片没有波澜壮阔的宏大叙事, 也没有一波三折的情节转折, 影片的全部内容只是一对主仆的日常生活。 但在日常生活的叙述中, 《沦落人》 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一种 “中国悲剧观念”。

所谓 “中国悲剧观念”, “是一种绝望中的希望, 是放弃中的坚守, 是世俗中的崇高, 或者以优美的形式而体现出来的崇高”[1]。 中国悲剧观念是立足于中国社会文化的审美经验之上, 是一种带有普遍性的情怀, 表现人民大众对于生活的态度、 对于苦难的态度、 对于人生意义的态度上。 在文本中, 这种态度表现为在苦难甚至绝望的现实面前, 人们对于道德价值、 人生理想、 正义良知的坚守和维护。 这是一种 “优美化的崇高”[2]229-239。 正是在审视艺术与人的关系时, 观众可以感受到艺术对于人性之美的表现。 但是,往往在这种表现又与生活中的绝望、 放弃、 世俗等元素相联系。 人们不可避免地面对这些生活中的绝望和失败, 并寻求内心的慰藉与平静。 于是, 中国悲剧一面呈现出悲情的色彩, 另一面又表现出人们直面苦难的生活寻求希望的崇高。 这是一种中国悲剧之美。

对 《沦落人》 的研究, 最直观的方法是把剧中人作为 “现实的人” 而不是抽象的人进行分析, 也就是重点关注人的生存、 本质和发展。这是马克思主义人学思想的核心问题。 人, 是一切价值的出发点。 “马克思主义的核心价值就是以人为本, 追求和促进人的自由、 全面发展。”[3]这也是马克思主义人学思想的核心价值。关于 “以人为本”, 首先需要厘清 “人” 和“本” 的意义。 根据马克思在 《德意志意识形态》 中的阐述, 所谓 “人”, “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4]。 人是实践的个体, 现实的个体。 所谓“本”, “有终极追求之意……人的全面发展和自由个性是马克思人学思想追求的最高殿堂”[5]。进一步讲, “人” “自由” “发展” 是一个有机联系的整体。 这个整体是马克思主义人学思想的基本框架。 探讨人, 就是要探讨人的本体意义;探讨自由, 就是探讨人的实践活动; 探讨发展,就是探讨人在历史空间中的多维向度。 也可以说, “马克思正是以现实的个人为立足点, 建构了包括人的存在观、 人的本质观和人的发展观为主要内容的马克思人学理论体系”[6]。 这个体系, 将成为分析 《沦落人》 悲剧美学的最重要的路径。

一、 人的存在视角下的 “沦落人”

“人作为自然存在物、 社会存在物和有意识的存在物所表现出的自然属性、 社会属性和精神属性”[6], 是文学批评活动主要关注的人的存在特性。 从自然属性的角度来分析梁昌荣, 他的特殊性体现在肢体的残疾方面。 一方面, 作为一个重度残疾者, 梁昌荣的肉体存在是不完整的。 几年前, 梁昌荣遭遇意外, 被广告板砸中, 造成了身体上的残疾, 这是一个不可逆的事实。 勉强活下来的梁昌荣的身体状况是非常差的, 他高位截瘫, 只有两根手指和头可以活动, 人的脑部神经对身体失去了控制。 这种病症不同于其他疾病,是一种非常严重的外部创伤后果, 对心理和生理的打击都非常之大。 梁昌荣因此丧失了劳动能力以及生活自理能力, 这导致了他家庭破裂, 一个人在公屋中苟延残喘。 另一方面, 由于梁昌荣身体的自然存在的损伤, 导致他需要辅助力量完成他的生理机能, 除了借助电动轮椅车还要有专门的帮工来协助他料理生活, 完成基本的生存需求。 但是, 在香港社会, 对于高位截瘫病人的专业护理是昂贵的。 如果寻找专业的医护人士来照料生活, 梁昌荣是无法负担的, 所以只能通过朋友去家政市场碰运气, 寻找价格偏低、 不会讲广东话的 “菲佣” 来照料生活。 只有这样, 才能以较低的成本勉强维持肉体的自然存在。 所以,可以看出, 梁昌荣的自然存在面对着两个矛盾:第一是高位截瘫无法治愈, 身体由健康状态变成了残疾状态, 也就是肉体的本来存在与现实存在的矛盾; 第二是在寻求护理的过程中, 专业的、可以交流的医护需求得不到满足, 也就是应得的照料和可得的照料出现了矛盾。 这些都是梁昌荣的自然存在中的所要面对的现实冲突。

另外一方面, Evelyn 的自然属性同样遭遇现实的冲突。 Evelyn 是一个在异乡生活的人, 她的自然存在状态的适配性在生活的压力面前做出了妥协。 一个人从菲律宾来到香港打工赚钱, 从事低等的 “女佣” 工作。 一个菲律宾人在香港的生活并不是容易的, 菲律宾女佣普遍面临工作量大、 工作时间长、 薪金低、 易遭受雇主凌辱及拖欠薪水等问题[7]。 并且, 她们的自然存在状态往往因为独在异乡而遭遇冲击、 甚至消亡。 当年轰动世界的新加坡与菲律宾的外交纠纷, 就是因为新加坡绞死了涉嫌杀害雇主与另外一名佣人的菲律宾女佣孔腾普拉西翁, 而菲律宾上至总统下至贫民都认为孔腾普拉西翁是无辜的。 但是, 不可回避的是, 菲佣的异国生活状况不容乐观。 所以Evelyn 所面对的自然存在的冲突也就不难理解了, 就是原生的状态与迁徙状态的冲突。

关于社会属性方面, “正像社会本身生产作为人的人一样, 人也生产社会。 活动和享受, 无论就其内容或就其存在方式来说, 都是社会的,是社会的活动和社会的享受”[8]。 在 《沦落人》中, 梁昌荣的情况是很直观的。 首先, 在最小的社会单位家庭中, 梁昌荣的社会关系是处于半瓦解状态的: 他的妻子改嫁他人, 儿子改姓他姓;妹妹对他积怨颇深, 妹夫外甥和他不相往来。 梁昌荣几乎是一个被家庭孤立的人, 只有当年的同事阿辉念旧, 偶尔会来照顾他的生活, 使梁昌荣的社会存在没有处于完全隔绝的状态。 其次, 梁昌荣因为失去了劳动能力和生活自理能力, 他的社会交往也大为受限。 而社会交往理论中, “在工人与其他阶层之间存在着重要的区隔倾向”[9]。 这说明梁昌荣在发生意外之前, 他的社会交往范围并不大, 在发生意外之后, 这些为数不多的亲友之间的交往也逐渐消失, 最后只剩下阿辉。 根据马克思主义哲学人的社会属性的观点, 梁昌荣所生产的社会是一个隔绝的社会。 梁昌荣的身体和经济现状决定了他的被社会边缘化的处境, 既缺乏家庭的关怀又远离社会的交往。同时, 一个有着自身发展规律的社会也创造了梁昌荣这个 “沦落人”。 高速的生活节奏, 难以跨越的社会交往屏障, 决定了梁昌荣的社会身份已经瓦解。 社会属性的矛盾, 是人生的脱轨与社会的正轨之间的矛盾, 这里有些现代性悲剧色彩。

Evelyn 的社会存状况同样堪忧。 Evelyn 在来香港之前, 正经历着婚姻的失败, 陷入了代价高昂、 历时长久的离婚官司之中, 整个人几乎是从家庭婚姻中逃出来的。 而Evelyn 的母亲并不支持Evelyn 的离婚, 甚至提出女人 “更应该多照顾家庭”。 所以, Evelyn 的离婚背后是与父母和前夫不可调和的矛盾。 她的对抗方式就是逃离,从菲律宾逃到香港。 不仅如此, Evelyn 还有一群同样来自菲律宾、 在香港从事女佣工作的姐妹。但是, 从几次的交流中, 姐妹们除了交流 “工作技巧” 之外, 更多的是探讨他们的社会处境、与雇主的关系和对菲律宾家乡的疏离感。 处在这种关系之中, 夹杂在越发深重的逃离感中间,Evelyn 的社会存在感并没有因此而增加, 反而成了菲律宾和香港两地的路人。 另外, Evelyn 的特殊之处还在于, 她本来是一个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的人, 对于未来, 她有自己的想法。 热爱和天分使她一直不倦地从事拍摄工作并申请深造机会。 而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又使规划好的生活蓝图不断改道、 降档, 最后她只能在狭窄的公屋中虚耗时光。 Evelyn 所创造的社会是一个颠沛流离的个人生活, 而香港和菲律宾的社会则创造了一个因贫失教的 “女佣” Evelyn。 Evelyn 社会属性的矛盾, 是生活的梦想与生存的压力之间的矛盾,显然, 她的梦想并没有在矛盾冲突中得以实现。

精神属性实际上是指人与自身的互动关系,是人的自我实现历程, 是对人的价值的反思[10]。从人的精神属性来看, 梁昌荣的精神世界是惨淡的。 梁昌荣是一个身体无法恢复的人, 也是一个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人, 用他自己的话说, 他现在是一个残废, everything's wrong (所有事情都完蛋了)。 梁昌荣的家人已经不可能回归, 儿子与妹妹都有自己的生活, 他自我身份的确证已经没有任何依凭和参照。 梁昌荣没有了工作, 自身的价值实现已经连载体都丧失了。 对于未来, 梁昌荣也只是一场空耗。 梁昌荣与自身的互动是绝望的, 他的自我实现是封闭的, 对于自身的价值判断是消极的。 梁昌荣在影片中常常想起自己的从前, 慨叹命运的不公。 他人生的衰败, 都是从意外发生的一瞬开始, 身体状况的恶化与不可逆转导致了他精神上的颓废。 就像是片名 “沦落人”, 更多地指向精神上的沦落。 而这个沦落,是在日积月累的无望中形成的。 精神层面的存在, 最大的矛盾是生命的延续与希望的破灭之间的冲突。

反观Evelyn, 她的精神属性也是令人堪忧的。 Evelyn 不是一个幸福的人, 在影片开头, 她发照片到社交网站说 “这里不是家, 是避难所”。 Evelyn 在菲律宾的家庭已经破碎, 自己深陷离婚的拉锯战之中, Evelyn 的母亲并不支持Evelyn 外出工作, 希望她回家照顾家庭。 Evelyn的摄影梦想, 也因为困顿的经济条件而被搁置起来。 生活失意的Evelyn 从菲律宾来到香港, 也成了一个 “沦落人”。 这些来到香港讨生活的菲律宾女人, 到港后, 往往从事着技术含量并不高的“女佣”工作。 所以, 片中人 Evelyn 势必会感受到从准大学生沦为女佣的落差。 而且, Evelyn面对的梁昌荣, 是一个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顾的特殊病患, 这使得Evelyn的工作更加细碎, 也使她的内心更加失落。 所以, Evelyn对于自身的互动是矛盾。 她心有不甘, 但她的自我实现之路是封闭的, 虽然她仍旧抱有梦想, 但她的自身价值判断是消极的, 因为她的梦想让位于生活。 这种矛盾是梦想的存在与物质的窘迫之间的冲突。

二、 人的本质视角下的 “沦落人”

马克思一共提出过六个关于人的本质论断,“人是人的最高本质、 人的类本质、 人的发展本质、 人的共同体本质、 人的社会联系本质和人的社会关系总和本质”[11]。 人是人的最高本质, 而人的类特性是这个最高本质的基础。 所谓类特性, 马克思指出, 一个种的整体特征、 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 而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2]56。 对于 “沦落人” 而言, 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是具有悲剧意味的。 梁昌荣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体现为一种 “予梦者”形象。 在他单调的生活中, 除了基本的生命活动以外, 依然可以找到他作为 “人” 的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 第一, 梁昌荣对Evelyn非常同情。他在影片开头, 甚至感慨世道, 叹息一个菲律宾的大学生会来香港当女佣, 来伺候一个高位截瘫的病人。 他内心对Evelyn既同情又惋惜, 这为他后来支持Evelyn 埋下了伏笔。 第二, 梁昌荣与Evelyn经过生活的 “磨合”, 逐渐产生了一些感情, 既因日常生活相互接触, 又因彼此相依为命过活。 然而, 人性中的善在梁昌荣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梁昌荣支持Evelyn 追求梦想, 他为Evelyn购买了价格不菲的数码相机, 为Evelyn创造条件从事摄影工作。 第三, 梁昌荣愿意为Evelyn牺牲自己的感情。 在梁昌荣心中, 帮助Evelyn实现梦想是一件责无旁贷的事情, 他对Evelyn的帮助不追求任何回报。 当然, 从另外的角度讲, 马克思在 《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 “随着对象性的现实在社会中对人说来到处成为人的本质力量的现实, 成为人的现实,因而成为人自己的本质力量的现实, 一切对象对他说来也就成为他自身的对象化, 成为确证和实现他的个性的对象, 成为他的对象, 而这就是说, 对象成了他自身。”[12]这句话讲了一个关于实践的道理, 人通过自身的实践活动, 实现人的本质力量。 马克思主义美学强调 “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13]。 而梁昌荣作为个体的“人”, 同样具有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 他对于美的追求, 在于成全美的事物。 对Evelyn 的成全, 是梁昌荣对美的追求, 一个 “无梦之人”帮助 “有梦之人” 实现梦想, 是他内心中本质力量的对象化。 梁昌荣的生活希望已然破灭, 他对Evelyn生活梦想的支持是自己的 “生活希望”在他人身上的投射, 或者说梁昌荣人生希望的“对象化” 过程。 当然, 梁昌荣的 “对象化过程” 是以牺牲自己的现实生活为代价的, 因为实现梦想的Evelyn会离开他, 而他也将再次陷入无所依凭、 无所期待、 无所照料的境地。 这是梁昌荣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过程中不可忽视的矛盾和冲突。

Evelyn的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主要体现在她个人的选择上。 首先, 在影片之初, 影片对Evelyn身世的交代已经使Evelyn富于某种悲情色彩。 她是一个陷入了离婚官司的女人, 为了离婚要付出非常大的代价。 她来香港的目的也就是要支付这个代价。 她的婚姻 “没有爱”, 根据影片隐含的内容, 可以看出她曾经遭受过家暴、 经济勒索等等。 Evelyn毅然地选择离婚, 并甘愿为此付出代价, 也说明了她追求自己 “想要的生活”, 这是一种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 为此Evelyn来到香港打工, 尽管她只能从事 “女佣”工作, 但是她并没有后悔。 其次, 在与梁昌荣产生了一些感情之后, Evelyn的同乡有更好的工作要介绍给她, 但是她拒绝了。 她选择留在梁昌荣身边。 因为她觉得梁昌荣需要她, 在某种意义上, 与梁昌荣在一起, 是一种 “有爱” 的生活。这是面对生活时, Evelyn 的主动选择。 再次,Evelyn从没有放弃过自己的梦想, 追求摄影艺术, 努力实现自己的目标, 成为一个专业的摄影师。 对理想的追求是电影的一条主线, 正是这条主线使两个 “沦落人” 拥抱在一起, 使他们的生活出现了色彩。 Evelyn接到了有国际影响力的专家对她的邀请, 但是Evelyn没有答应。 因为她知道梁昌荣需要她, 并且她愿意为梁昌荣做出牺牲。 虽然, 在梁昌荣的努力下, Evelyn最终离开了香港, 远赴他乡追逐梦想, 但是这样的分别并不是主体的主动选择, 而是一种背负着巨大情感压力的取舍。 影片的末尾, Evelyn离去时的眼泪证明这个选择的艰难以及梁昌荣可以预见的未来生活。

梁昌荣是一个放弃了生活希望的人, 而在与菲佣Evelyn相处的过程中, 他又开始帮助Evelyn,而Evelyn在获得机会的同时, 却因为产生了对梁昌荣的感情, 放弃了深造的机会。 这就构成了一组悲剧冲突。 当梁昌荣送走了获得新希望的Evelyn, 他将面对什么样的生活, 这是一个“Evelyn走后怎么办” 的难题。 可以预见, 梁昌荣将继续这种毫无希望的生活, 并且在他今后的生活中, 恐怕再难于获得这样的感情依托。 另一方面, Evelyn一旦离开, 那么她和梁昌荣的感情也就随之结束了。 如果她不离开, 那么她将面对与梁昌荣漫长的生活, 或者她的人生转机将很难再次出现。 对于Evelyn, 这是一种两难的选择。梁昌荣面对的是自己的感情寄托与Evelyn的人生追求之间的矛盾, 他放弃了前者而成全了后者。Evelyn面对的是有爱的生活与心中的梦想之间的矛盾, 最后在梁昌荣的推动下, 她走向了后者。

三、 人的发展视角下的 “沦落人”

“人的依赖关系 (起初完全是自然发生的),是最初的社会形态, 在这种形态下, 人的生产能力只是在狭窄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 是第二大形态, 在这种形态下, 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 全面的关系, 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 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 是第三个阶段。”[14]这个过程可以简述为:自然发展→独立发展→共同发展。

从自然发展的状态看。 梁昌荣的悲剧表现在自然生长状态与生活遭遇的巨大冲击上。 梁昌荣在工地从事体力劳动, 是一个身体健康、 具备一定专业能力的建筑工人。 但是, 他在一次意外中被广告牌砸中, 从此身体的自然发展状态受到了巨大冲击, 他头部以下失去知觉, 自然发展状态不复存在。 他的生活自理能力、 生存能力丧失了, 余生都需要他人护理。 作为物质的人, 他是残缺的, 自然的生存意味着死亡。 所以, 自然发展对于梁昌荣是一种悖论, 这是梁昌荣生命中最直观的悲剧表现。

Evelyn的悲剧, 是自然发展过程中的受挫。她是一个菲律宾的准大学生, 菲律宾经济发展乏力导致她在国内的收入偏低, 无法应对继续深造的费用; 复杂的国内文化让她为离婚付出巨大的代价; 这些现实迫使她只身来到香港谋生。Evelyn的自然发展状态面临诸多问题。 这些问题促使Evelyn背井离乡, 在异国他乡努力生存。 如果把人的自由发展看作一个层面的话, 在这个层面之下是人的生存。 Evelyn生存面对的困境依然非常突出, 婚姻、 亲情、 家庭、 生计都是残缺不全的, 远远没有达到一种所谓的稳定生活状态。所以生存和发展之间的存在着巨大的裂痕。Evelyn的生存水平不足以支撑发展的基本需求,所以Evelyn的发展是空幻的、 不实际的。

从独立发展的角度看, 实践是人所特有的有意识、 有目的、 有计划的能动活动[15]。 对梁昌荣而言, 他实践的自由自觉是无法实现的, 受到非常直观的物质条件限制。 他缺乏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 缺乏足够的社会交往空间, 缺乏内心的向上动力。 从他自己的言语中可以看出, 梁昌荣对生活不抱有希望, 只有对儿子和妹妹的爱勉强维持着他生存下去。 梁昌荣独立的发展甚至只局限于活下去, 而这也是他不能独立完成的。 独立的意识, 受到独立生存的影响。 如果梁昌荣独立生存, 那么他将最终走向消亡, 这会彻底消解梁昌荣独立的意识。 所谓独立的发展, 也就是独立的意识支配客观世界, 对梁昌荣而言, 是不可能的。 梁昌荣将不可逆地受困于身体的限制, 独立意识被瓦解, 最终解构所谓的独立发展。

Evelyn的独立发展, 是与经济条件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她为了离婚努力支付高额费用, 为了逃避家庭只身来到香港。 但是作为经济收入不高的外籍女佣, 依靠个人的薪水现自己摄影梦想的可能性并不高。 离婚费用、 个人生活开支就已经使她捉襟见肘。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当人的基本生存条件都成为一种巨大负担时, Evelyn将长期受困于物质生活对自由意识的限制, 终究不能摆脱物质的束缚而走向更高的发展阶段。 所以, Evelyn独立发展之路只是生存下去, 而不是发展出去。

从共同发展的角度来看, 梁昌荣属于残疾,他没有办法实现整个群体的命运变化, 甚至没法把控自己的命运, 他与自己周围的环境、 自己的社会关系无法实现同步或者共同发展。 无论从自然发展, 还是从独立发展的角度, 梁昌荣的发展都是高度受限的, 更不用说与社会关系实现共同的发展。 另外, Evelyn属于菲佣群体, 根据她姐妹们聊天可知菲佣在香港的境况, 只有少数人飞上枝头, 而大多数人如同Evelyn 和小姐妹们一样, 被框在了小的菲佣 “纸壳板” (菲佣聚会时的狭小环境) 中。 菲佣们除了维持基本的生活、贴补一些家用以外, 能够实现整体发展和跨越进步的希望微乎其微。 但是, 如果把梁昌荣和Evelyn当作所谓 “沦落人” 们, 那么这一对 “沦落人” 虽然在物质层面无法实现共同的发展(Evelyn离开香港去发展摄影事业, 梁昌荣留守香港继续生活), 但是在精神层面, 这两个人都实现了对 “沦落人” 的超越。 Evelyn有梦, 是追梦者。 梁昌荣帮助Evelyn 追梦, 是予梦者。Evelyn梦想的实现也意味着梁昌荣的希望得到满足, 这是两个人的共同发展。 当然电影的悲剧性也蕴含在 “共同发展” 之中。 影片的最后, 难舍难分的主仆二人最终走向别离。 远去的Evelyn放飞梦想, 她将面对着人生巨大的变化, 将迎来生命的无限可能。 可想而知的是, 留下来的梁昌荣, 他将回归影片最初的生活, 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在狭窄的公屋里缓慢且痛苦地耗尽自己的生命。 梦的追索与实现, 折射了现实世界中普通人巨大的温情与悲情。 也就是文中所提到的人学意义上的崇高, 中国式悲剧通过 “美” 的形式表现的崇高。

四、 结语

梁昌荣和Evelyn的故事, 是高速发展的经济社会中微乎其微的情节单位。 两个 “沦落人”各自经历着人生的逆转和低潮, 偶然的碰撞,“沦落” 之中, 又见到了些许希望。 梁昌荣全力支持Evelyn实现梦想的过程, 实际上也是自身“本质力量的对象化” 过程。 就像梁昌荣所言,“有希望还是好的”。 然而在影片的结尾, 梁昌荣依然面对着孤独无依的境地, 独自乘坐电动轮椅离去, 只剩下泪眼婆娑的Evelyn。 在梁昌荣身上, 所有冲突和矛盾并没有根本缓解, 但是影片依然给人以崇高感, 给人以道德的净化。 这种低起伏的情节、 缓慢的叙述, 是 “中国式悲剧观念”。 绝望中的希望, 放弃中的坚守, 世俗中的崇高, 更能体现经济社会中芸芸众生的向善的人性和悲天悯人的情怀。 人们在故事中感动, 在故事后感叹, 是对中国式悲剧之美的接受。

在经济社会高速发展的当下, 个人的悲喜已经完全淹没在历史的浪潮之中, 梁昌荣和Evelyn在自我生成的过程中, 还具有很多符号的意义。他们承受的生活苦痛, 是具象直观的苦痛。 他们身体和精神的困顿, 通过梁昌荣和Evelyn的际遇进行了某种形式的放大, 让人们更能直观感受到生活的疤痕。 而影片中平淡的日常生活, 却是现代人真实的生活写照。 人们怀着不同的 “痛感”, 日复一日地生活着。 梦想和追求寄寓于平白无奇的生活。 而在人与人看似冰冷的关系中,有人实现了改变, 有人年复一年、 日复一日地机械重复地活着。 这种重复甚至是苦痛的, 绝望的。 但是情感的力量会推动一些人给予另外一些人毫无功利的温情和帮助, 这就是生活的崇高,这就是影片对当下现代人灵魂的净化功能。

综上, 从马克思主义人学思想视角审视《沦落人》, 更能够对人的存在、 人的本质和人的发展做全方位的透视, 对影片的解读也能够站在实践、 自由、 个体与集体的角度上进行。 对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应用使影片的阐释立足时代背景、 立足经济基础, 进而实现一种理性的文本分析模式, 同时也使梁昌荣和Evelyn成为一种有血有肉的 “社会关系的总和”, 并在这些 “社会关系” 中理解 “中国式悲剧观念” 的悲悯情怀与崇高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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